《江城》中“新女性”的形象图谱与女性意识
2019-12-27张卫东王文圆
张卫东 王文圆
1996年,美国作家兼记者的彼得·海斯勒(Peter Hessler)受美国和平志愿队的派遣,来到了中国四川省涪陵市(今重庆市涪陵区)。他此行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作为文化交流使者,来涪陵师范专科学校(今长江师范学院)教授英美文学与文化;二是为完成自己的非虚构中国系列写作(后写成《江城》《甲骨文》《寻路中国》“中国三部曲”)寻找素材。正因彼得·海斯勒在涪陵师专的两年支教生活加上自由探索性的旅行,使得《江城》很快得以成书。作为“中国三部曲”的第一部,《江城》描写的涪陵是海斯勒“寻路中国”的起点,也定格了这个长江边上的小城在他心目中的主观总体印象:潮湿的空气、辛辣的食物、那个年代混混沌沌屈从于命运的人,他们的无奈、愚昧和让人讶异的勇气。
来到中国之后,海斯勒努力忘记自己文化“他者”的身份,积极融入当地生活,给自己取名为“何伟”,事无巨细地记录他双眼看到的一切。在书中,一系列历史事件构筑了该书叙事的基本脉络,比如长征60周年纪念、邓小平的逝世、三峡大坝的修建等。《江城》的出版在美国甚至整个西方掀起了一股热潮,该书很快便成为畅销书,并提名多个奖项,被誉为“外国了解中国的通道”。国外出版界对此书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时代周刊评价其为“一个惊艳的当代中国的描写……它描写了活生生的、形象各异的鲜明人物”[1],纽约时报评论其为“一本像江流本身一样的书籍,在平静的表面下充满着可爱与反叛以及强大”[2]。然而,文学评论界却对该书鲜有评论,盖因文学界普遍觉得该书并非典型的文学作品,可能缺乏一个焦点以及与之连贯的叙事流线。它是散的,照相式的记录,不做无谓的评论,所以缺乏意识形态性。然而,国内时贤对此书的兴趣却比国外学界大得多。《人民文学》《当代作家评论》等都刊登了介绍性或研究性的相关文章。遗憾的是,对该书的内容本体并未有足够的深挖,反思文化“他者”对中国的理解和接受是非常有意义的。从海斯勒的作品中塑造或者记录(此处本文并不打算做非虚构与虚构的真实性考察)的女性形象反观中国当代社会群体的意识变迁,对中国的文学、社会学领域的研究具有很大的作用。本文认为,海斯勒在《江城》中的女性角色书写没有把焦点对准传统的女性视角,而是转向一些边缘人物,我们可以概括为“新女性”,她们有着与传统女性价值观相违背的地方,描写的是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或受改革开放影响的新一代知识女性(去农民化的)的真实状态,展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女性意识的觉醒。
一、新女性与女性意识
在人类社会存在的大部分时间里(母系社会除外),女性一直是由男性定义和解释的,这就意味着男性成为社会的主导存在,女性依附男性而存在。女性主义者称此种现象为父权制(patriarchy)。以儒家文化为传统的古代中国,女性地位一直处于从属地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直到“五四”运动、新文化运动的启蒙,才使得女性的地位得到提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鼓励男女平等,女性的地位由此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根本性改变,在法理上、结构上真正赋予了女性与男性同等的地位。然而,这种地位上的改变并不能说明女性主义或者女性意识的真正觉醒,因为女性意识的觉醒与社会经济关系息息相关。计划经济体制下,人们生活水平普遍不高,以家庭为单位、以“单位”为族群依附的社会关系中,女性在经济上并未获得真正的独立,很难说改革开放以前的中国女性有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在《一间自己的屋子》(A Room of One’s Own)里谈到,女性地位的根本改变必须以经济独立为基础, “一个女人写小说一定要有钱,一定要有自己的一间屋子”。[3]之后的女性主义者如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伊莲·施瓦尔特(Elaine Showalter)等基本认同这种看法。事实上,现实层面的女性意识的萌芽和成长也都是从经济独立开始的。在一定程度上来说,经济越发达,女性意识可能越高,因此可以看到,改革开放之前中国女性意识的觉醒似乎并不充分。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得到了快速发展,城乡结构的打破、经济体制改制、民营经济的开放使得女性在择业上有了更多的选择空间,真正有了实现经济独立的可能性。此时,大学生自主择业,知识青年可以随意流动,体制内“铁饭碗”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下海经商、南下打工等市场化的配置方式使得女性的生存方式变得多元起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改革开放为中国当代女性意识觉醒提供了必要条件。也正是在这十几年中新成长起来的女性或者受新时代生活方式影响的脱农化女性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主要力量。然而,这只是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必要条件。另一个更重要的部分是新观念、新方式与处在传统思维中的旧伦理框架博弈的结果。女性主义认为,女性意识与文学女权主义相关联,其层级需求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的诉求为女性要和男性一样的权力(Woman wants freedom from biological difference),这一阶段的代表人物是伍尔夫和波伏娃。前者提出了雌雄同体(androgyny)、自己的一间房等概念,后者提出了“第二性”(second sex)概念,认为女人从外出工作中获益,男女应该在法律、习俗、教育等方面平等,婚姻自主。第二个阶段的诉求为女性与男性相当不同(Women are different from men),这个阶段主要以凯特·米勒(Kate Millet)以及施瓦尔特为代表人物。他们批判了女性物化(objectification of women)、男性凝视(male gaze)等观念。当然,更重要的是谈及文学批评。施瓦尔特在《他们自己的文学》(A Literature of Their Own)里提到:“女性主义批评指向作为读者的女性——作为男性塑造的文学的消费者,它还指向女性读者的假定从而改变我们对某一文本的理解。使我们领悟到它的性代码的意义生成方式(或途径)。”[4]第三阶段的诉求为女性内部有很大差异(women are of many backgrounds),这一阶段即今天的女性意识阶段。如果我们把施瓦尔特所讲的文学批评的话套用在女性身份或者女性意识的建构上,实际上也成立。因此,第二阶段的女性主义就已经开始强调女性主义的独特的自主意识,第三阶段则强调女性意识的差异性,在差异性中寻求平等。无论是独特的自主意识还是在差异性中寻求平衡,都是在与传统价值观相对立的条件下争取话语空间和生存空间中所做出的伦理选择。
《江城》描写的正是处于改革开放新阶段的西部小城的生活百态。在选取女性角色时,海斯勒没有像赛珍珠那样选取传统的中国女性,原因大概有二。其一,所处时代不同。新时代的女性更有趣,这也符合西方读者的期待。海斯勒没有必要强化西方读者对中国女性的固化印象。其二,海斯勒接触的女性已经不是处在农耕社会里相夫教子的传统女性,而是有知识(至少是脱离务农的)、有想法的,我们可概括为“非农化”的新女性。这种新女性虽然已成为普遍现象,但仍然不是主流。从人口基数来看,中国拥有庞大的人口数量,女性也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多,而能上大学或者能在城市谋得一份职业的新女性仍然是少数。所以,我们仍然要把海斯勒描写的四位典型女性归纳为“新女性”或“边缘女性”。这些女性要么受过高等教育,要么思想前卫,要么有内心的伦理冲突。这几位女性个个鲜明,非常具有代表性。从这四位新女性的身上我们可以窥探她们展现出的女性意识。
二、“好学生”的女性意识追寻:独立与抗争
《江城》中的女性书写是松散的,去中心化的。它是众生相大汇聚,是一组女性图谱。大多数的她们温驯沉默,甚至无名无姓,并不能给人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她们以某人的妻子、女儿或者母亲出现,如拉二胡的盲人之女、面馆老板黄小强的老婆等。然而,着墨最多的或者说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他教过的两名最优秀的学生,一名叫做安妮(英美文学课上大家都取了英文名字),另一名叫做简奈尔。她们天资聪颖,学习刻苦,成绩优异,但又不太合群,但这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她们身上都有着女性意识的萌发,天资与教育使她们开始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与未来的处境,然而,不同的性格与家庭背景等方方面面的原因造就了这两个女孩不同的人生走向,一个勇敢选择独立,一个选择自我毁灭。
安妮是海斯勒最喜欢的学生,她在文学课上侃侃而谈,悟性极高。她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梁老师是该校的数学教授,和海斯勒住在同一栋楼。虽然谈不上家世显赫,但也是算是衣食无忧。当然,这个家庭并非一帆风顺。父亲曾在政治运动中被“下放”到煤矿做工人,一待就是八年,后被平反。梁老师对获得平反非常感恩,他坚韧乐观,即使被“下放”到煤矿,承受着常人难以接受的侮辱与委屈,他也把“地利”利用到极致,乐于教当地人如何做账,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很显然,父亲的这些经历对安妮的个性形成有着很大的影响。她性格好强,爱思考,坚强独立,诚恳待人,不愿随波逐流,乐于与人沟通,听取他人的意见。然而,安妮最突出的地方是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她没有人云亦云地重复政治套话,在文学课上总能有见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在就业选择上,她本可以轻易获得中学英语教师的教职,虽然工资不高,但很稳定,但是,她没有选择当一名教师,而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潮流南下打工。她先在昆明做文秘工作,后去了深圳做外贸。在工作之后,安妮一直与海斯勒保持书信联系,海斯勒由此得知她的动向。安妮曾写信告诉海斯勒,有一名香港商人看上她了,要与她交往,可以给她安排在香港工作,这在当时是一个绝大的诱惑。香港的工资不仅远高于深圳,而且工作环境和晋升通道会非常好。事实上,在深圳工作的很多和她有一样经历的女孩都选择了妥协。然而,安妮却拒绝了。她的选择一方面基于没有经济上的紧迫压力,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骨子里的女性意识。在一封回信里,她写道:“金钱大都掌握在男人的手里——挣得快、花的快、谈论的也快。他们的机会比女人要多,女人进入商界的可能性不大……”[5]此处可以看到,安妮没有选择安稳的工作,而是独自闯荡,没有按部就班地立马结婚生子,拒绝了富商的追求,抛弃了钱带给她的安全感而选择闯出自我,这本质上源于她骨子里的自信与不服输。她不想成为男人的附庸,更不想安全地躲在躯壳之下。这一选择使她成为那个时代的新女性的代表。
另一位海斯勒非常喜欢的学生叫做简奈尔,和安妮一样聪慧、好学。她是班上成绩最顶尖的学生。与安妮不同的是,她来自农村,家境一般。她话不多,总是独自待着,很少与同学交流。也许正是因为她的优秀、孤僻,她显得有点忧郁,不过仍然上进,经常找海斯勒练习英语口语。然而,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却在一个暑假选择从家乡一座小桥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书中并未交代简奈尔自杀的原因,也没有消息来源证实或证伪,简奈尔自杀的事情却是真切的,也引起了学校的一些议论。海斯勒并未做主观推测,只表达了无尽的惋惜与哀痛。然而,我们从中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简奈尔的性格跟她的成长环境有很大的关系。她并非独生子女,又来自农村,小时候并未得到父母足够的爱,所以她自卑、怯懦,但却生性好强,努力上进。虽然考上了大学,却不是名牌大学。所以她拒绝跟人交往,躲在自己的安全区。她有理性、有目标,却被现实击中。那么,是什么让她最后自我毁灭呢?笔者认为,不是简奈尔的懦弱或者对命运的妥协。恰恰相反,她正是在看到自己无力改变现状,无法实现她的女性意识的自我,便用自己的生命来做最后的对抗,这是这个时代非常典型的一种方式,是对自我身份认同失败后的无奈选择。海斯勒这样写道:“对涪陵的人们而言,自我意识大多是外来的,你对自我的认识取决于别人对你的认识。儒学的目的跟这个不谋而合,它严格地根据她与身边每一个人的关系来定位她的角色:她是这个人的女儿、那个人的妻子,同时又是另一个人的母亲,每一个角色都有具体的责任义务。这对于维护社会和谐相当有用,但这样的和谐一旦被打破,她就丧失了自我身份认同,因而很难再把那些东西聚合起来。”[6]
儒家思想控制下的中国看重家庭伦理,强调服从与奉献,其哲学基础是处世哲学,这种处世哲学的核心要义是每个个人在整个社会构成中的身份与角色。它不突出个人价值,也因此稳固了社会发展基础。然而,这种社会结构对女性和女性意识并不友好。和谐意味着隐没个性。作为女儿、妻子、母亲、儿媳等符合社会结构的需求,一旦个体要求发展自我,就有可能形成无法调和的矛盾:当你决定选择拥有自己的事业,你很难同时维系一个良好的家庭——它违背了女性的自然现实属性(女人天生负责生育,而时间是有限的)和男性的权威意识(中国男人很少接受强势的妻子)。当一个女性在反智化群体中不断远离、凸显,她就会被孤立:“没有一个人对简奈尔表现出丝毫的兴趣与关注,而每个班级至少有一两个学生处于类似的孤立状态,无一例外都是女生。”[7]她变得无助、迷茫,而家人的不解、疏离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愿妥协的她选择用生命来对抗,这是对女性意识的绝望性表达。
三、“中年女”的女性意识体现:勇敢追爱
海斯勒在生活体验中把视角投向了社会网络中的方方面面,也结识了很多“红颜知己”。这两名“中年女”展现出与传统女性截然不同的爱情观或者婚姻观。从传统价值观来看,这是让人瞠目结舌的。欧小姐和李佳丽似乎“多少有些不正常”,不过不是来自涪陵,而是陕西榆林,一个典型的西北城市,二者有一些共同点:第一,她们都40岁上下,并不是年轻人或者学生;第二,她们都对海斯勒有好感,希望和他交往,虽然动机不同。这两名女性的行为很难进行道德界定,但很显然,她们都是“新女性”群体中的一员:她们拒绝传统价值观,很直白地表达爱与情绪。她们丝毫没有传统女性的矜持、含蓄,这也是女性意识觉醒在爱情上具体体现。
“风尘女子”李佳丽是海斯勒在一家茶馆认识的,那时她在一家美容美发店工作。熟悉中国的人都知道美容美发的联想,实际上李佳丽确实从事的是“小姐”的工作。认识海斯勒之后,她就展现出对海斯勒极度的热情。海斯勒对她的印象是:“她穿着短裙和紧身衣,脸上画着浓妆。虽谈不上漂亮,但确实是有模有样的风尘女子。她很爱笑,但说话有些做作,每句话的总是拖着长长的尾音。”[8]当被问及职业时,她的回答透露出满满的虚荣与物质:“我现在的工作一点也不好,但我叔叔正在重庆给我找一个更好点的工作。他开了一家很大的餐馆——他很有钱!我要去他那里当服务员。我叔叔餐馆里那些服务员穿的花枝招展——我也要像他们那样,穿无袖的收领旗袍,下身开叉。”[9]李佳丽简单洒脱,说话直接,她向海斯勒表达了对美国的向往。她甚至向第二次见面的海斯勒索要礼物,被拒绝后仍然不气馁。
如果我们不对李佳丽进行道德评判会发现,她的言行以及勇敢做自我的态度都说明了她已经挣脱了社会结构赋予她的囚笼,极尽女性意识。她随心所欲,按自己的意愿行事,敢爱敢恨。她善于包装自己,利用自己。她懂得一切道德原则都是束缚。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娼妓、拜金、媚外都是遭到批判的,甚至也是非法的,如果发生在十几年前,李佳丽可能已经因为这种行为被抓进监狱了,即使不被抓进监狱也会被口水淹死。也许由于早年生活所迫或者已经喜欢并适应这种生活,她可以在温柔女人和江湖大姐之间来回切换,这也是她生活的策略:“她跟人吵架,用四川话‘龟儿子’来骂对方,她不再是优雅的小姐,那层面具也仿佛被揭了下来。她吐口水,与之对骂,如泼妇一般,周围的人驻足观看。”[10]李佳丽就像《名利场》中萨克雷笔下的缩小版贝姬,不同的是,贝姬存在于小说中,而李佳丽是真实存在的中国四川农村的人物,她的野心也就是找个有钱人过上高级的生活,她向上爬的方式也就是出卖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她没有贝姬那样富有艺术感。她们的生存之道和价值观都是由特定的历史背景决定的。
欧小姐是另外一位追求海斯勒的中年女。她四十多岁仍未结婚,在城区一家商店做售货员。她有着传统的一面,即含蓄保守,不如李佳丽的直截了当。她时不时地送海斯勒礼物,如筷子、自己织的毛衣、书本等。她会利用女人的娇嗔,半夜打电话给海斯勒叫他去看她。每隔一段时间,她会送海斯勒一首诗或者一些名言警句:“好女人是一所学校,她会用她自己的魔力去影响、鼓舞和塑造你们男人,让你们终身受益。为了自我完善,男人应该进入这所学校。有理想的男人才是男人的最强者。”[11]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身上流淌着的中国传统女性的血液,对于欧小姐为何四十多岁还没有结婚,这个问题书中没有给出原因,但她绝对是一个接受男尊女卑思想的可怜女人,她迫切需要一个丈夫成为她的天,迫切想要付诸一切来造就一个男人的成功。她对于何伟的追求是单纯的,她向往成立一个家庭,并且毫不吝啬地准备好奉献自己。在何伟选择沉默不予回应时,她写了一封信,附上了自己的体检报告单还有五百元钱。体检报告单上注明,她的身高一米七,体重为67公斤,她的心脏、胸部和肺部都没有任何问题,她的牙齿、鼻子和双耳也都正常,标示的年龄是三十岁,并不属实。报告单经过了复印,年龄这一细节很明显被做过手脚。她以这种卑微甚至偏激的方式想要赢得心上人的回心转意。
波伏娃认为:“女性若自己自愿成为男性的同谋,甘愿成为男性的附属物,成为只具有‘内在性’的存在,则自身应当承担相应的道德责任。”[12]同样,波伏娃认为,女性会在三种情况下自愿成为男性的附属品:第一种情况是自恋者,第二种情况是恋爱中的女人,第三种是屈从于宗教命令的神秘者。我们可以看到,欧小姐对海斯勒的依恋属于第二种。她自卑、顺从甚至急迫,因而总是一副卖力讨好的姿态。欧小姐有自己的工作,收入足以满足她的生活,但她却无比寂寞,她可能并不需要一个家庭,只是她的眼界、她的生活圈、她的时代统统告诉她,没有家庭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女人的价值在于家庭。即使她衣食无忧,依然被无边的寂寞与空虚包围。然而,在欧小姐身上我们又看到了与李佳丽、安妮和简奈尔一样的勇气与女性意识觉醒,她一直到四十多岁都没有结婚,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这样一个有正当工作、身体健康的女性成为了社会的“边缘人士”。无论客观原因占多大一部分,至少有一小部分原因来自她自己。她虽然传统无趣,但并没有丧失原则,成为随意一个男人身后的女人。在她遇到海斯勒后,不顾及他是外国人,不顾及自己已经四十多岁,仍然毫不退缩地追求对方。从另一方面来说,可能也正因为海斯勒是外国人,和她一样是处于社会的“边缘人士”,才让她打破传统的束缚,肆无忌惮地释放真我。她和李佳丽一样举止出格,甚至有些神经错乱,但她们是女性打破牢笼与束缚的“敢为人先者”,展现出自主思考、勇于追求的女性主义品质。
四、余言
海斯勒在《江城》塑造或记录了四位迥异的新女性,她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国典型女性形象,处于属于边缘位置的个性化形象,这给西方读者展现出了一幅生动的新女性形象图谱。在这四位女性身上,我们能看到女性意识的萌发与觉醒,这当然与经济独立有关,即伍尔夫所说“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另一方面说明了社会结构对女性意识的发展起着不可或缺的推动作用。与传统价值观并存的新观念、新方式在形塑着“新女性”,这些“新女性”成为推动个人意识、女性意识的典型代表。海斯勒《江城》的一项重要意义在于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向世界言说中国女性的个性、思维、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