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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诗《丁登寺》里的生态共同体意识

2019-12-27马桂林姜自凤

文化学刊 2019年6期
关键词:华兹华斯共同体诗人

马桂林 姜自凤

1770年4月,华兹华斯出生于英格兰湖区边缘的科克茅斯镇。他自小浸润于大自然的旖旎风光中,感恩于大自然丰厚的馈赠,所以他对自然风光的热爱、敏锐的把握和神启般的感悟几乎是无人可及的。英国19世纪著名文艺评论家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在《现代画家》一书中称赞华兹华斯为迄今为止拥有最敏锐之眼的诗人[1]。作为英国最重要的浪漫主义诗人之一,他的思想不同于英国浪漫主义运动先驱布莱克浓厚的宗教神秘主义,有别于另一位先驱彭斯体现的强烈的苏格兰民族主义情结和炽热的情感,也迥异于雪莱和拜伦对政治的热情和追求;他注重人类本性的非物质方面,也注重科学、理性和进步。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序言中表达了他对科学和诗歌的看法:“科学家追求真理,仿佛是一个遥远而不知名的慈善家;他在孤独寂寞中珍惜真理,爱护真理。诗人唱的歌,全人类都跟他合唱,他在真理面前感觉高兴,仿佛真理是我们看得见的朋友,是我们时刻不离的伴侣。”[2]华兹华斯对科学家或理性追求的“真理”不同于思想激进的流浪主义者,他并不排斥,而是喜爱。因为他深信如果诗人养成“丰富的联想”这一带有理性特征的沉思习惯,他从大自然获得的满溢灵感和自然流淌的强烈情感就能够启发读者,增强和净化他的感情[3]。华兹华斯的这种理念在其经典诗篇《丁登寺》中完美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丁登寺》,又译《廷腾寺》,原诗题目为《丁登寺上游几英里处的诗行——记重游怀河河岸》[4]。丁登寺是久已倾圮的中世纪寺院,位于英国怀河河畔。1793年8月,华兹华斯曾游览此地。1798年7月13日,他重游此地,面对记忆中熟悉的景色,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对自然与人的关系进行了更深刻的思考与感悟。

一、对自然的观察

“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再次憩息于/这棵苍黯的青桑树下,眺望着/一处处村舍场院,果木山丘,/季节还早,果子未熟的树木/一色青绿,隐没在丛林灌莽里。”[5]诗人的视角从苍郁的青桑树下延伸到村舍、长着果木的山区、树篱、牧场,直到所有的一切在诗人的思维里融成绿色的整体。诗人一边观察一边思索着引起他特别关注的场景。“树丛中悄然升起了袅绕的烟缕!/这难以捉摸的信息,也许是来自/林子里没有屋宇栖身的流浪汉,/要么,是来自隐士的岩穴,那隐士/正守着火堆独坐。”[6]在华兹华斯的视野里,流浪汉在世俗的空间里没有屋宇用来遮风挡雨,但可在大自然中找到栖身之所,因为大自然是慷慨和包容的。我们可以进一步设想:如果这流浪汉心灵手巧,可以在林中稍微开阔的地带盖一栋小木屋,甚至可以在一棵身姿婆娑的古树上修建一个树屋。诗人看到的缕缕轻烟也许是从他那简陋的烟囱飘出,而隐士也许出于精神上的迫切需要,远离人世,在大自然中找寻到心灵所需的安抚。隐士在岩洞里用干枯的木柴燃起一个火堆,他凝视着这熊熊的火焰,陷入了冥想,跳动的火苗也许能够驱赶他在尘世生活中积累的心中垒块和脑海中的梦魇。我们的祖先正是在旷野上和岩洞中开启了人类文明的源头。华兹华斯也许并未意识到为什么袅袅烟缕让他想到了流浪汉和隐士,他在无意识中表达了人对自然本性的尊重和推崇,即顺其自然,不过度改造自然。

二、对城市生活的态度

面对眼前的风景,诗人思绪纷纭,忆起自己困于城市的生活时刻。“在多年阔别期间,对我也并非/漠无影响,如同对盲人那样;/而是时常,当我孤栖于斗室,/困于城市的喧嚣,倦怠的时刻,/这些鲜明影像便翩然而来,/在我血脉中,在我心房里,唤起/甜美的激动;使我纯真的性灵/得到安恬的康复……”[7]城市是工业化的产物,是在人类文明发展中形成的乡村的对应物或大自然的对立面,束缚了人类灵魂中的野性。城市的喧嚣浅薄庸俗让诗人倦怠孤单,阻碍着他梦想中的诗意地栖居。通过回忆大自然的美景,在冥想中结起灵魂与大自然联通的纽带,野性终于得以挣脱束缚激动起来,“纯真的性灵”苏醒了,身心都觉得舒泰开来。华兹华斯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生活在湖畔区,他不喜爱城市生活,他崇拜18世纪的法国思想家卢梭。卢梭鄙视城市,喜爱乡野和原真的大自然,偏爱人迹罕至的自然之景。卢梭在《忏悔录》中说道:“我的意思明白指的是真正的乡里。一片平原,无论怎样瑰丽绝伦,我也不会看在眼里。我要的是湍流、石滩、冷杉林、黑森林、山峦;有陡峭的道路供我攀登,有无底的深渊让我恐惧。我享有这些快乐,细致入微地品味它们,我在尚贝里时就是这样。”[8]在华兹华斯的自然观里,人是自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和谐的统一体。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是理所当然的、顺应天理的,其他关系是不可能也不应该存在的,但城市化把人和大自然无情地割裂开来,工业化进程把人从乡村驱赶至城市。大城市集中了太多的人口,喧嚣与急躁是城市生活的主旋律。城市因那被切割的天空,还有那被重重高楼挡住的视线而让人倦怠。人类现存的记忆里尚留有关于浩瀚深邃的苍穹和一望无际的视野的信息,有关于绿色森林、高山峻岭和纯净的溪流的信息。如果这些记忆逐渐从人类的集体记忆中消失,将会是真正的悲剧。所幸,华兹华斯观察后把这些存储在脑海里的美好印象和后续思考,通过优美静谧的诗句留给了后世的读者,让我们再次感受到大自然神奇的温柔、抚慰、慷慨和无私。

三、对自然的信念

在品辨今昔差别甚大的感受之后,诗人写道:“我感到/仿佛有灵物,以崇高肃穆的欢欣/把我惊动;我还庄严地感到/仿佛有某种流贯深远的素质,/寓于落日的光辉,浑圆的碧海,/蓝天,大气,也寓于人类的心灵,/仿佛是一种动力,一种精神,/在宇宙万物中运行不息,推动着/一切思维的主体,思维的对象/和谐地运转”[9]。当年初游丁登寺的诗人处在少年阶段,无法勘破自然神秘磅礴的巨大力量,像头小鹿任自然主宰内心涌起的狂喜与敬畏。故地重游时,诗人意识到人、自然与社会三位一体的和谐以及人在这个格局中的位置,因为经历过世事变幻无常和悲欢离合的他已知道如何观察自然,曾经激情汹涌的狂喜是一个粗心的青年对大自然的快速情感反应,历经岁月沧桑,人生低沉悲伤的乐曲将他的野性驯化净化了。五年后的此时此刻,是一个伟大的升华时刻。人性圆润后的诗人与往昔的景致面对面时,感受到了某种神秘的特质,流贯于落日余晖、碧海、蓝天、盈动的空气和人的心灵。自然,在华兹华斯的冥想中最后呈现的图景是人类、其他生物和绿色景观的集合,而人是这个集合体有效的联通媒介,诗人此时意识到了人类和自然的合而为一,而这在瞬间领悟的“灵物”流转于万物之中,推动着人类和其他有思考能力的生物以及能被思想所及的其他客体和谐地共存于天地之间。华兹华斯在这一瞬间的神悟体现了生态命运共同体的思想萌芽。这是一个纯粹而崇高的瞬间,意义深远。华兹华斯深知自然给宇宙万物带来的天然庇护,并且深信只要人类真正爱她,她会一直扶持着人类在这块土地上持续走下去,伴随着我们的是“安恬与美”[10]。至此,诗人的生态共同体意识清晰优美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他在表述人与自然的关系时强调“流贯深远”(共通持续)的状态,体现出自觉的生态良知,与20世纪美国享有国际声望的科学家、环境保护主义者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11]对生态共同体本体意义的界定相吻合。利奥波德认为,人类与土壤、水、植物和动物都在一个共同体中,每个成员都有资格在这个共同体中占据一个位置,成员都是相互平等的。由此,人与自然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

四、结语

华兹华斯在创作《丁登寺》之时,工业革命已在英国进行了近20年的时间,他记述的恰巧是前工业时代田园牧歌的尾声。此时,人们尚能尽情领略陶醉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不带一丝愧疚,但暴风雨正在酝酿中,危机已然袭来。华兹华斯在诗歌中传达的生态共同体意识体现了他深刻的洞察力、高尚的价值观和高瞻远瞩的预见性,不仅在他的环境背景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在现代对我们依然有深刻的启示。20世纪80年代,西方社会环境保护浪潮袭来,高污染的制造业悄悄地转入满怀欣喜地迎接工业化现代化进程的发展中国家。现实告诉我们,毫无经验的发展中国家在此进程中遭受的困惑和苦楚正是来自于环境污染和生态平衡的破坏。虽然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欧美发达国家在生态问题上的前车之鉴让我们很快清醒过来。在21世纪第一个十年,我们立即付诸行动防止环境污染,防止生态失衡。“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12]命运共同体或生态共同体意味着人与山水林田湖共命运共呼吸,人要生存要可持续发展,就必须保护好山水林田湖,保证其他生物体的可持续生存。

当我们在面对和对抗21世纪最大的危机之一——生态危机之时,内心是否因挫败感失落感变得软弱,进而畏难而退缩?是否能重拾华兹华斯的乐观精神和“崇高信念”去希翼“天恩”和庇护?20世纪的英国文化批评家F.R.利维斯和德尼斯.汤普森[13]认为,恢复回归到过去的古老秩序是不现实的,但铭记古老秩序可以为新秩序的开启提供奋斗的方向和动力。如果我们遗忘了古老秩序,则无法成功开启新秩序。过去的将永远逝去,但有价值的内容会永恒流传并传唱至今,正如《丁登寺》中传达的对自然的纯真信念和生态共同体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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