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十年来《聊斋志异》中的“侠”形象专题研究综述
2019-12-27李萌
李 萌
一、《聊斋志异》的侠义形象
(一)《聊斋志异》中的侠客品类及其形象分析
关兀[1]将《聊斋志异》与中国侠义小说进行了对比,列举了《聊斋志异》中侠的品类:有神秘的仙侠,有以“义”为先但并不具备神奇武艺的普通人,有具有高尚情操的书生侠客,有以女性之身无私奉献的侠女,等等。这一文献为我们分析侠的种类提供了参考,同时可以看出,与以往的武侠小说相比,《聊斋志异》在侠客形象的塑造上有新的突破。
潘晓生[2]以侠生、侠女、侠民为分类,分析了《聊斋志异》中侠的形象,他认为,侠民形象体现了下层百姓的性格和命运,蒲松龄在展示其苦难处境的同时,又突出了他们顽强抗争的精神,在“侠女”形象的塑造上,蒲松龄对其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写出了她们在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环境中体现出的刚强坚韧和过人的胆识,在对侠生的描写中更侧重于强调男女青年之间精神的交流、情感的融合,体现了蒲松龄对自由生活的向往。潘晓生的研究同样是围绕侠的分类来展开的。
丁泽红[3]把《聊斋志异》的侠形象归类为三类:第一类是传统的复仇报恩型,第二类是好勇尚武型,第三类是意气豪迈的“异”侠型,并且丁泽红对不同类别的侠形象进行了深入分析。这些侠客形象体现了蒲松龄对传统侠文化的继承,也融合了作者自身对侠的道德标准,特别是好勇尚武型侠客,并非具有传统侠客的正义感,而是较为世俗化的。从中可以看出,《聊斋志异》中侠的形象具有多元性。同时,该文献从另一角度对侠客进行分类,与关兀、潘晓生的研究互为映照。
张晓[4]对《田七郎》《商三官》《侠女》等作品里的豪侠形象进行了分析,再现了《聊斋志异》中性格特异的侠客形象,并以此探寻蒲松龄的豪侠情结和精神追求。张曼元[5]主要分析了《聊斋志异》中侠客形象的特点,并进一步分析了作者在其中的寄寓。张曼元认为,作者借助文学创作,通过作品中的侠客形象来维护正义,以此得到慰藉。上述两篇资料皆是从对侠客形象的分析到对蒲松龄思想的探析,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有了一定推进。
(二)对《聊斋志异》中女侠形象的分析
王茂福[6]提出了《聊斋志异》中的女侠形象相较于其他侠客小说中女侠形象的特殊之处:一般侠客形象的超人之处在于“武”,而此类女侠的超人之处在于“神”。她们共同的特点是用献身的方式来解决贫寒知识分子经济困窘、无子嗣的问题。王茂福认为,虽然这类女侠在作品中能够自由行动,能力超群,能够掌控自己的人生,是一个救世主的角色,但仔细探究便可发现,她们的行为是以男子为尊的,即是说,她们仅仅是男子的附属物,因而王茂福认为,《聊斋志异》女侠形象中体现了以作者为代表的寒士阶层既自卑又自尊的意识,无私奉献的女性形象正体现了蒲松龄对女性的理想。王茂福[7]在1997年发表的另一篇文献提出了以性行侠的观点。他认为,一般来说,传统武侠小说中的侠客是以武行侠,重在除暴,而《聊斋志异》中的女侠则是以性行侠,重在安良,但二者在“扶危济困”的根本宗旨上是完全一致的。这一篇文献与前一篇文献的观点类似,分析过程更加清晰,特别是提出《聊斋志异》中的女侠“一般并不直接面对社会暴力,武艺便不是她们之所必需”这一点,将其与其他侠义文学中的侠客形象明显地区别开来。
丁峰山[8]也认为作品中的女侠具有以性行侠的特点,他通过对《聊斋志异》中《霍女》一篇的分析,认为霍女是一位接济贫弱、具有自我牺牲精神、不在意回报的侠女形象,是一位以性行侠的另类侠女的典型。这篇文献从个体形象入手,由点及面,分析了《聊斋志异》中以性行侠的女侠形象的特点和创作根源。
刘莎[9]对王茂福提出的女侠行为观念是“以男子为中心”的观点提出了反对意见。作者认为,《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塑造的侠女形象并非是为男子服务的,她认为她们体现出了女子对独立、自由的追求,反映了作者对女性价值的肯定。刘莎进一步提出了“没有什么事情是男性的行为专利”的观点。这篇文献体现了作者刘莎强烈的女性意识,观点较为新颖,但笔者认为,她对蒲松龄创造女侠形象的初衷理解不够透彻。
胥惠民[10]认为,《聊斋志异》描写了一些能力较弱但又无私助人的侠客形象,对侠的概念有所拓展,他对王茂福等人“蒲松龄肯定女子‘以性行侠’”的观点提出了反对意见,并认为“以性行侠”正是男权社会中的大男子主义,并非对女子的赞美。他将以情为因而出手助人的侠客形象定义为“情侠”。同时,作者认为,蒲松龄在书中既歌颂女性的忠贞,又赞美其反叛意识,这体现了蒲松龄思想的复杂性。这篇文献将“以性行侠”上升到“情侠”的高度,体现了作者的人文情怀。
刘莹莹[11]将作品里的侠女形象和唐传奇中的侠女形象进行对比,认为二者既有一脉相承之处,也有创新的地方。一脉相承的地方主要体现在对侠义精神的传承上,创新之处体现在侠女的范围更宽泛,并以传承子嗣为最终极的行侠方式。作者总结了《聊斋志异》里侠女形象的特殊性,有助于我们更清楚地了解《聊斋志异》中的侠女形象。
王少华[12]以《细侯》等文章为例分析了聊斋志异中《侠女》的侠义形象,如细侯在作者笔下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性形象,体现了有仇必报的决绝。作者进一步分析了《聊斋志异》中的侠女的个性,认为她们均具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和刚烈个性,也有着明确的生活目标和坚强的意志,这体现了蒲松龄对女性的理想。前文已提及,王茂福等人认为小说女侠形象体现了蒲松龄对女性的理想,王少华的观点正是对王茂福观点的补充,与胥惠民“蒲松龄的思想具有复杂性”的观点不谋而合。
闫莉[13]认为,女侠大多出身民间,其侠义活动也主要集中在社会下层,与现实生活非常贴近。《聊斋志异》着重发掘了女侠形象的“女性”特征,通过对女侠品行外貌、母性本能、行侠方式等的描写,人物形象真实生动。这一文献从“女性”特征的角度分析了《聊斋志异》中的女侠形象,角度较为新颖。
二、《聊斋志异》的侠义思想
(一)作品中体现出的侠义思想
辛明玉[14]认为,侠义精神的起源是我国传统文化,并将侠义精神归纳为英雄主义等三个方面。他提出,作品中的侠客形象体现了作者对当时社会的批判。为了挽救世风,实现社会理想,《聊斋志异》中的侠大都是封建伦理纲常的忠实践行者,是儒的补充和延伸。当官府和法律不能主持正义时,他们将起到维护儒家社会的道统和秩序的作用,实现劝善惩恶的道德教化目的。这篇文献较为全面地阐述了侠义精神和蒲松龄的侠义文化心态,特别强调了儒家思想对蒲松龄的影响。
王立[15]认为,《聊斋志异·王司马》描写了王霁宇服夷的过程,文中内容和思想是来自隋唐豪侠文化,这体现了蒲松龄对明朝灭亡的深刻反思。王立的观点较为新颖,从文人对外邦的角度分析了蒲松龄的侠义思想。
刘维芬[16]将《史记》与作品的行侠复仇题材进行了对比。他认为,《史记》中的复仇多为大义、为国难,他们为民族的生存和发展,以一己之力对抗强敌;《聊斋》中的复仇多为私仇而生,一般为了报家仇,或为报自身的仇恨,但这类反抗强权的精神同样使读者感动。蒲松龄在这些复仇者身上寄寓了自己嫉恶如仇的情感,表达了热烈的爱憎倾向。这一文献通过对比突显了《聊斋》中体现的“有仇必报”的侠义思想,为侠义思想的分析提供了新的角度。与刘维芬类似,王立[17]认为,《聊斋志异》体现了蒲松龄“有仇必报”的侠义精神。不同的是,王立是从“动物侠”的角度来进行分析的。王立对作品中禽鸟报仇的故事进行了深入分析。他认为,作为弱者的禽鸟选择对强者复仇,是弱势群体在绝境之下的选择,体现了弱势群体遭受不公或侵犯后的复仇,这是被动性的,但又是后发制人变被动为主动的,与《聊斋志异》中的许多人类复仇故事有内在联系的。刘维芬与王立分析的切入点不同,但观点殊途同归。
牛晨琳[18]深入探讨了《聊斋志异)中的侠义精神。作者认为,蒲松龄借助《聊斋志异》反映了他对侠者的颂扬之情,展现了快意恩仇、在乱世中伸张正义的理想,以及不受流俗束缚的精神自由。这一文献与前文不同之处在于,它不局限于侠义思想中的“复仇”“正义”的主题,强调了蒲松龄追求精神自由的思想。
(二)侠义形象与作家创作的关联性
高芸[19]分析了作品中另类侠义题材作品。她认为,这类侠义题材体现了清代社会思潮的冲击,也是蒲松龄潜藏于内心的自我意识的再现。例如:以女侠为主体的侠义题材体现了蒲松龄对禁欲思想的反叛,以动物为主体的侠义题材体现了蒲松龄在偏僻的创作环境中对动物灵性的感悟。高芸的分析揭示了侠义形象与作家创作的关联性。
三、结语
《聊斋志异》的侠义思想有两个特点:第一,蒲松龄充分继承了前代侠义内涵,对侠客的快意恩仇、替天行道、能力超群等特点进行了展现,塑造了一系列用于反抗的侠义形象,体现了他作为封建社会末期下层知识分子代表的侠义心态,他热爱游侠精神,借侠讽世,以寄寓他反抗暴政、挽救世风的理想;第二,蒲松龄又在侠义思想中融入了儒家传统道德的内容,时常在侠义故事中劝诫世人,期望以儒家思想挽救世风,重塑有秩序的理想社会,以实现世界大同,体现出了他作为儒家传统知识分子的特质。
上述文献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展开对《聊斋志异》中的侠义小说进行了研究,取得了比较丰硕的成果,为这一主题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参考。《聊斋志异》中的侠义思想既来自我国传统的侠文化,又来自前代侠义思想,并且其侠形象较为多样,不仅有传统的能力超群的侠义之士,还有来自下层社会的侠女等。《聊斋志异》的侠客故事为人们指引了通往乌托邦寻求慰藉的路,通过侠客故事,蒲松龄将改变社会现实的理想寄托于侠客身上,他们能力超群,不受传统秩序束缚,救人于苦难之中,这正是蒲松龄作为底层文人对清代社会现状不满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