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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小说在网络时代的新变
——以晋江大神Priest作品为例

2019-12-27杜小烨

网络文学评论 2019年3期
关键词:侠客网络小说武侠

杜小烨

著名网络小说平台晋江文学城人气大神Priest(出版作品笔名为阿牧),平台上作者总积分超过630亿,积分与作者收藏数均暂列晋江作者排行榜第一,所有作品的网站积分均过亿。晋江文学城“2016年度IP改编最具价值作者”之一,影视、动漫、游戏、有声等多渠道均签约,改编项目全年版权签约总金额超过两千万。粉丝评价Priest擅开脑洞,作品语言风格幽默风趣,情节天马行空,深受欢迎。题材多变,涉猎武侠、科幻、玄幻、修真、都市、悬疑等多种类型。Priest创作以“武侠”作为主要类型,有三部代表性作品《天涯客》《有匪》和《无污染,无公害》获得大量读者关注,也呈现出与过往以纸媒为载体的武侠小说迥异的艺术特点。

《天涯客》(2010年10月-2011年1月在晋江文学城连载),讲述朝廷密探组织前首领周子舒一心退隐,却被一宗灭门疑案再次卷入江湖的阴谋之中。该部作品被众多网友推举为武侠类网络小说必读佳作①。这部作品写于Priest创作早期,不足30万字,情节架构和文笔不如后期作品成熟,却让人难忘,连载结束近8年之后,新浪微博和Lofter的相关标签下仍有大量粉丝关注。

《有匪》(2015年11月-2016年5月在晋江文学城连载),讲述在南北分裂的动乱时代,破雪刀第三代传人周翡奉命下山,新一代的年轻女侠在各种各样的冲突中寻访旧迹,最终助力南朝建立平稳的朝局,也在武道上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有匪》在晋江获得超200亿积分,被誉为“古言小说扛鼎之作”,在2017年的晋江完结小说排行榜中名列第二,并获得2017网络文学双年奖,实体书在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后也入选豆瓣年度读书榜单推荐作品。

《天涯客》《有匪》的主角虽有男女之别,但依然沿用传统的武侠小说模式,塑造了一个根植于古代社会运行的江湖世界。而Priest在2018年最新连载的作品《无污染,无公害》(2018年3月-2018年8月在晋江文学城连载),则以现代社会为背景,讲述江湖武林人士在钢筋水泥建成的现代都市中如何挣扎生存。

本文将从武侠小说的两大主要元素“侠客”与“江湖”进行分析,从《天涯客》到《有匪》再到《无污染,无公害》,探讨8年间Priest所构建的武侠世界的变化,并由此窥见,作为重要通俗文学类型的武侠小说如何受到网络“洗礼”,呈现出新的特质。

一、侠客之变:从邪侠、女侠到无侠,网络时代的读者心理变化

在中国人心中,“侠”是一种特殊的精神气质。梁羽生认为对武侠小说来说,“‘侠’是灵魂,‘武’是躯壳。‘侠’是目的,‘武’是达成‘侠’的手段。”武侠小说作为一种小说类型,其根本的受众心理在于对“拯救”的渴望:或在孤立无援中祈求他人的拯救以获得新生;或通过拯救他人超越自己生命的有限性。由此,金庸对“侠”的阐释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但在Priest的笔下,“侠”之意义却已将目光从国家和时代转向个人——“若要渡人必先渡己”,不再拘泥于对武功、招式、对决等细节的描绘,对“武”和“侠”的探索有了当代文化心态的烙印。

四季庄庄主周子舒一手建立起直接效忠于皇帝的杀手和密探组织“天窗”,在匡扶大庆王朝明君赫连翊稳定政权之后,他亲手在自己身上要穴打入让人生不如死的“七窍三秋钉”,离开天窗远走江湖,换取生命中最后三年的自由。《天涯客》一开篇,周子舒的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为此,他既没有“立功名”的强烈愿望(已然功成名就),也没有“报恩仇”的使命(孑然一身),只剩下一点点“平不平”的江湖习气,让他出手相救了因家藏武林秘籍而被灭门的少年张成岭。周子舒的人物设定特殊性在于他并不是道德上毫无瑕疵的好人,为维护皇权杀过许多无辜人,“当年行事手段狠毒,也害过人,可如今也能抱着残躯贱命积德行善,从始至终我问心无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Priest对周子舒的“侠”定义在其个人的自我超越——“纵然青史不能留下他的名字,可这万里河山会铭记他的功业。”周子舒不贪图名利,扶持明君上位后,拼死逃出朝廷,重回江湖回归自由。《天涯客》为保证杀伐本身的伦理意义,塑造的侠客并没有触及善恶对立这一大背景,但是却大加赞赏其亦正亦邪,追求自由的品格。

在过去网络文学繁荣发展的十余年间,不但武侠类型式微,让人印象深刻的“女侠”形象也不多,“直到大神Priest回身武侠,类型传承中的新与旧、破与立,才得以跨过此前一系列不甚成熟的尝试,汇聚在周翡的双肩之上。②”大陆新武侠的女作者群体开启了以“女侠”作为主角的尝试,然而她们首先是女性,其次才是侠客。在《有匪》中,塑造了光彩夺目的女侠形象周翡,同时也直面了这种女性身份的焦虑。小说讲述北都奸相曹仲昆谋逆篡位,后昭幼帝南渡建立新朝,“南刀”李徵“奉旨为匪”,在南北交接处建立“四十八寨”,作为抵御北朝的一道屏障,也收容被迫害的武林人士。二十年后,李徵的外孙女周翡所生的朝代已是朝廷南北对峙,江湖没落的时候。周翡初入江湖,时常获得身份上的暗示“你这样出身和模样的女孩,即便是骄纵无能,也足够过顺遂的一生了,本不必在刀尖上舔血,四处颠沛流离。”但是Priest却让周翡经受了江湖的摔打,见识了恶人横行、公义销声、英雄末路,最终意识到若要还世间以道义,唯有磨砺出一把真正的破雪刀,“命运悬在刀尖上,而刀尖须得永远向前”,将刀锋指向数倍于己的强敌而绝不退缩。

与周翡最终站在武艺的巅峰,在广阔的天地间来去自如的热血成长史相比,Priest笔下另一位当代女侠客甘卿却是消极的避世者。传统江湖的刀光剑影、快意恩仇到了《无污染,无公害》中的现代社会已化为乌有,小说提出一个命题:在日常生活的重压下,路见不平成了笑谈,不给社会添麻烦,做个“无污染无公害”的公民,才是值得恪守的道德底线吗?甘卿身负万木春的杀术,隐匿在横街小巷为糊口奔波,因交不起房租而差点被清理出城市,一度处世消极、随意、将就,几乎让自己成为城市的边缘人。“你的一生,将以什么立足呢?”这个问题是女主角甘卿的自我拷问,贯穿在整部小说中。随着情节展开,甘卿避世的原因被揭开,避世是为了避祸,她曾因为师门恩怨在违法犯罪的边缘徘徊,也付出了牢狱代价,但其生命的底色,还是对温暖和正义的渴望。《无污染,无公害》讲述的是当代社会的侠客们从上一辈的教训里和自己的摸索中,找出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不把功夫当作生活的全部,也不会因为那些所谓的江湖规矩而藐视法律和规则,在狭缝中努力除恶惩奸。

我们从Priest笔下三种类型的侠客身上,更多地看到对“个人”的重塑。游侠之所以让人神往,在于其不但拯救他人,而且也拯救自我。“中国文人的理想人生境界是:少年游侠——中年游宦——老年游仙,这种人生理想千百年来为中国文人所梦寐以求。③”但是Priest的武侠之“自我拯救”却迥异于这种古典的士大夫式的桃源梦,是缘于90年代在东亚地区兴起的青少年亚文化。

Priest在《无污染,无公害》文案里写道:“‘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而‘丧’,有五个层次。”甘卿正是“丧文化”的代表人物,这恰好是青年亚文化在新媒体时代的一个缩影,它反映出当前青年的集体焦虑,也与虚拟网络的现实“拟构性”息息相关。2000年后互联网高速发展,中国社会和经济也进入高速发展新阶段,成长于这个时代的青年人借助互联网获取全球信息,房价高、就业难、环境污染、超负荷学习/工作等种种压力让他们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风险社会。跟其他年代寻求外部扩张不同,特别是90后更经常谈论的是“我”,“成为我自己,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接受自己的缺陷、接受自己是一个“漫无目的颓废”的“丧”人,与自己和解,并为自己而活。

这种与自己和解的力量,同样也投射到对网络小说的阅读之中。过去,严肃文学的读者将情节、思想和意义放在鉴赏作品标准的首位,而现在的网络小说读者更重视的是作品里的人设,并且可以脱离作品,单独地欣赏小说的角色,并将自己投射其中。

日本亚文化研究学者宇野常宽对2000年后青少年的心理变化进行了分析:“把过日常生活的小共同体(家庭、同班同学、朋友等)当作一种‘故事’,并且把在那儿被分配到的(相对的)自己的位置当作一种‘角色(character)’而理解,这样的思考方式渗透到广泛的人。④”日本学者千野拓正指出:“青少年趋向欣赏character的阅读,背后存在着他们的心理变化。我觉得这跟他们三观的变化,特别是与无聊、孤独的弥漫,以及对社会的隔阂、闭塞感有关。而这些心情成为他们支持轻小说等亚文化作品的重要因素之一。⑤”

《天涯客》的侠客周子舒拼命挣开命运的枷锁,逃出困境,寻找自由;《有匪》的侠客周翡面对的矛盾与当代女性生存境遇相似,挑战强者,对女性弱者身份进行超越;《无污染,无公害》的侠客甘卿跳出“废柴”般的颓废和绝望的泥沼,重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勇气,直面压迫和不公,勇于担当。这些都是“幸福国度的绝望青年”在网络小说中寻找到的角色共鸣以及自我投射。

二、江湖之变:从桃花源到被厌弃的旧世界,网络时代的社会现象变化

作为从地理名词引申和拓展出来的文化符号,“江湖”与侠客有着必然的联系,共同构建了武侠小说区别于其他类型小说的美学特征。20世纪的武侠小说设计的江湖世界,具有理想社会图式:与等级森严的朝廷、至高无上的王法相对的理想社会,将江湖义气作为道德化的准法律,又有写实的具体生活背景,是在古代农业宗族社会和现代法治社会之间的过渡产物。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在历史上,江湖是一种文化想象,是追求不受王法束缚的法外世界,寄托了众生对公道和正义的希望,而被视为中国人古老的桃源世界,近乎乌托邦的理想社会。而在现代语境中,江湖还是一种社会现象,包括了人的社交互动和权力法则。现代社会市场经济发展要求人们在规则约束下共同合作、合理竞争,争取最大化的共同利益。当现代人开始更看重法律秩序的时候,“江湖”一词中所蕴含的排他性话语体系、小团体内部通行的认证机制等不太合时宜的特质便凸显出来。反映到文学作品中,便是与对追求自由、维护公义的侠客个人大加赞赏不同,Priest对江湖世界的描述一直持有悲观的批判色彩。

在《天涯客》结尾,谈及对江湖的理解是野蛮血腥的原始丛林:“周子舒想要跳出天窗,自由自在……他们倾轧、争夺、机关算尽、舍生忘死。就像是一道深渊,有的人跳过去,便出去了,有的人没过去,便摔死了。而那道深渊,有一个名字,叫做——江湖”(《天涯客》番外三白衣江湖)。《有匪》中认为江湖也不比贪官当道、朝纲混乱的朝廷好到哪里去:“中原武林也和一分为二的朝廷差不多,缺一个大一统的权力和规则,又总有野心勃勃之人在其中搅混水企图牟利,弱肉强食、生灵涂炭也在所难免”(《有匪》第106章《谎言》。在《无污染,无公害》中更是直接吐槽旧时遗留下来的所谓的江湖秩序让人崩溃:“对于当代年轻人来说,‘管好自己的事,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最高的自律和道德准绳,相比而言,老一辈人那种‘道义为先、不分彼此’的社交观念简直就是封建余毒”(《无污染,无公害》第十五章)。“凡是绝学,都失传了,就保存下来了传统武侠小说里的两大经典主题:一个是争权夺势当老大,一个是不择手段抢秘籍。果然甘蔗嚼到最后,剩的都是渣”(《无污染,无公害》第一百零二章)。

南京大学学者李恭忠认为,“江湖”不仅是中国人所身处的瞬时性社会互动空间,在历史的变迁过程中,它还积淀为一种历时性的文化传统,超越了单一的时间和空间范围,可以跨越时空环境而传承、传播,并且反复得到“激活”⑥。Priest三部作品写作于2010年、2015-2016年、2018年,如果与作品连载时的社会大环境相对应,或可从中找到答案。

2010年,随着微博的流行,移动互联网时代来临,公众的力量呈现出洪水般的巨大能量,在网络的推波助澜下,新闻热点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爸爸李刚“走红”、360大战腾讯“艰难的决定”波及了6亿网民……铺天盖地的网络事件让人目不暇接。2015年,全球各种形式的恐怖袭击事件频发,同时,“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样的鸡汤故事被广为传颂,《花千骨》《芈月传》《太子妃升职记》等网络小说改编剧获得巨大流量和社会关注度。2016年,“葛优躺”在社交网络爆红,“我差不多已经是个废人了”“丧文化”等文化标签进入人们视野。2018年,《无污染,无公害》直接将近年各种社会热点嵌入情节之中:非法传销,精神家暴以及毫无底线的新媒体人编造耸人听闻的故事当作真实事件炒作,鼓吹高消费的生活方式,引发当代青年集体焦虑事件等。

南京师范大学学者何平认为:“网络思维和关系方式等形成了网络文学生产和传播的‘交际’场域。”有别于传统相对封闭的文学生产和消费,网络文学最大的特征是作者和读者同时 “在场”共同创作的交际性,这种“作者—读者”的新型关系方式同时也会影响到作者对社会问题的敏感度。Priest的小说以着眼于不同阶层、各种面貌的人物生活及社会热点问题而著称。2010年,《天涯客》将朝廷与江湖看成两个截然相对的社会——周子舒拼死从庙堂逃回江湖,与过去一刀两断,人人趋之若鹜的武林秘籍在他眼里也不过是麻烦,并不如自由可贵。到了2015年的《有匪》,江湖势力成了推动朝廷变革的主要力量。通过李徵、李瑾容、周翡等三代江湖人士辅助,南朝皇帝才能顺利渡江登基,及至后来“海天一色”的秘密(皇帝是由宰相秘密找人顶替的,真正的皇家血脉已夭折)也被江湖人守护着,让皇帝如坐针毡,不得不励精图治,最终才能统一南北。从中或可看到现实世界在小说中的投射,对应着2010-2016年网络力量的发展,“江湖力量”即网民的力量,正在越来越积极参与到社会事件中去推动社会发展进步,“凡夫俗子恰如水滴,片刻便灰飞烟灭,不值一提,唯有汇于一起成了势,方才会有可怕的力量”(《有匪》第106章《谎言》)。然而到了2018年,这股强大的势力开始反噬,人们重新反思网络暴力的罪恶,因此《无污染,无公害》一再强调在现代社会,法律和制度的不可侵犯,以暴易暴手段的弊端,建立良性运行的社会秩序的重要性。

网络文化具有明显的共时性和共享性特征,网络小说中的话语表达,其实都深刻地渗透着后现代语境中的大众文化的话语逻辑和话语特色。尽管武侠小说中塑造的世界是虚构的,读者却依然愿意相信其中的现实和美好。一方面渴望实现自我理想,成为改变世界的“侠客”;另一方面对江湖世界(社会)的疏离与审视,畏惧以真实身份进入社会秩序,只愿意以“扮演角色”凑合着保持自己和社会的关系,这是新一代网络文学读者身陷的矛盾处境。

三、武侠小说之变:从纸质图书到数字平台,网络时代的阅读与创作变化

“武侠”作为中国特有的文学体裁源远流长。20世纪的武侠小说热潮,由二三十年代平江不肖生《江湖奇侠传》开启,成为小说市场上销售量最大的通俗小说类型。到五六十年代末,以“梁金古黄温”(梁羽生、金庸、古龙、黄易、温瑞安)为代表的港台新武侠通过图书、报刊、影视等传播媒介兴盛五十年。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小椴、沧月、江南、凤歌、杨叛等被学界称为“21世纪大陆新武侠”的作者群涌现,虽兼有在网络平台上的创作(如杨叛2000年在清韵社区发表《小兵物语》,沧月2001年起陆续在榕树下、清韵书院、四月天以及晋江文学城发表作品),但主要阵地仍是以《今古传奇·武侠版》(2001年创刊)等纸质杂志和图书作为主要载体,可视为武侠小说在纸媒最后的辉煌。到了2009年,“大陆新武侠”随着《今古传奇·武侠版》以及《武侠故事》的停刊也声势大减。“一方面网络武侠的新作者群纷纷转向网站更为风靡的玄幻写作,另一方面纸质刊物的发行量也日益下挫难以复苏,部分代表作家因此停止创作。⑦”玄幻小说的优势在于将传统武侠和架空、言情、修仙、游戏等元素融合,现已成为网络小说第一大类型。而原来的传统武侠类型也日渐式微,作品数量和质量都难以超越前人的创作。

为什么从21世纪第一个十年开始,传统的武侠小说类型失去了主流地位?20世纪武侠小说的艺术价值之所以大幅提升,关键在其注重了人物心理与人物性格的刻画。“20世纪武侠小说受到高雅文学的影响,最值得注意的,不是某位作家某部作品中的某种表现技巧,而是从总体趋向上使得武侠小说家不再局限于讲述紧张曲折的故事,意识到‘我写武侠小说是想写人性,就像大多数小说一样’‘只有人性才是小说中不可缺少的’,因而集中精力关注人物的命运和感情。⑧”但是进入21世纪,单靠侠客身上的“人性”魅力早已不能满足读者需求,传统的江湖世界作为千年流传下来的有固定模式的文化想象也不再让人产生更多的阅读新鲜感。小说人物的“侠义”精神不再被读者看重,他们关心的是“小说内虚拟世界的背景设定是否新奇,人物性格设定是否有趣,打怪升级之路是否够爽,情节桥段是否离奇,作者的脑洞是否够大,这和当代读者的生活处境、阅读需求,网络阅读的主流化程度,网络小说的类型化发展等等密切相关。⑨”

网络小说与之前的通俗文学相比,最显而易见的变化是载体,从纸质报刊到网站平台再到移动端。如麦克卢汉所言,媒介就是人的身体的延伸。微时代语境让人们已经习惯于碎片化的接受方式,也习惯于更快的传播速度与更广的信息涉猎度。人们更注重的是个体性的、私人化的感受与经验。

从印刷媒介到互联网电子媒介,小说阅读方式的变化,带来了读者和文学的关系变化。除了娱乐性要求之外,网络小说的读者们还需要获取参与感。当下的世界秩序已经基本固定,即便努力也很难实现生活的质变和阶层的上升,他们认识到身处狭窄的社会空间极少有让他们参与改变的可能。对他们来说,传统的文学作品塑造的是跟自己毫无关系的精神世界,难以产生移情。碎片化阅读让作品很难被更深入地解读,所以比起主题思想,甚至故事情节,读者更讲究作品里的人设,每个角色可以共情的程度。日本教育学家土井隆义提出:“年轻一代把握自己的人格时,不是采用类似‘自我认同’等话语表示的固定的概念,而是采用类似‘角色’等话语表示的汇集片段要素的概念。⑩”网络小说、动漫等作品中尤为注重角色的设定,因此备受喜爱。角色是跨领域且共通的,读者可以藉此与同好交流,将角色置于平行宇宙进行再创作的同人写作,模仿、装扮成虚拟世界角色的Cosplay等同人活动也由此展开。基于角色引发的一系列社会现象,美国文化学者亨利·詹金斯在《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性文化》将之定义为受众的参与式文化:“流行文本中所产生的模棱两可的意义正对应了主导意识形态内部的断裂带,而流行观众正是试图在商品化流行文本的缝隙和边缘处建立自己的文化……⑪”读者在阅读网络小说过程中,会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与意图,将文本打成碎片进行具有个人风格的文化拼贴,以完成自身的价值表达。

有趣的是,阅读网络小说的并不仅仅是普通读者,还包括了网络小说作者,这种文化拼贴也融入他们的写作之中。网络写作和阅读改变了作者和文学的关系。网络小说的各种类型借鉴了中国神话、西方奇幻、日本动漫、科幻小说、好莱坞和香港的电影等多种不同的文化元素。而港台新武侠,特别是金庸作品,更是网络武侠小说创作的主要灵感来源。Priest曾在一次活动中称自己受到金庸的影响才开始尝试武侠题材,Priest粉丝还展开了“《有匪》是否‘不输金古,略胜温黄’”的讨论,同样也是将金庸等港台新武侠小说作为阅读武侠小说的参照标准。Priest为代表的网络武侠小说家在“武侠”这个语境工具下,和读者共同创造了新的文本:作者在小说中植入了大众文化的话语逻辑和当代文化背景,读者的思索和阐释多维度地拓展故事世界,读者在每一处故事情节之外都努力地寻找信息,导致了新叙事方式的诞生。

亨利·詹金斯在另一本著作《融合文化——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指出“新的故事结构正在出现,它是通过拓展叙事可能性的范围来创作复杂情节,而不是依靠由开头、中间发展和结尾组成的单一路径。⑫”读者对武侠基本情节结构的熟悉,让网络小说作家们可以跳过那些过渡性或说明性的场景,把读者直接引入情节核心所在,进行整体重塑。

《天涯客》逆转了过去港台新武侠小说中常见的道德观,将原来文本中的坏人变成了叙事中的主人公,武林秘籍是造成秩序混乱、扰乱人心的祸根,而江湖是必须逃脱的牢笼。《有匪》突破了过去男性为中心的叙事视角,重新聚焦在女性经验,写出了在武侠小说中少见的女性英雄形象,江湖乱世隐喻了代际更迭、启蒙失效的新时代语境。《无污染,无公害》大胆进行了人物错置,将侠客从原来的古代社会环境中移出,放置在现代都市,是对类型框架更大胆的越界,讨论的是现代法律的制约下,个人侠义行为的合法性与必要性,江湖已经远去,现代社会需要现代的“侠”。

2018年10月30日金庸逝世,被视为一个时代的终结,“金庸之后,再无江湖”。然而,在当下市场化、娱乐化的媒介融合时代,武侠小说和武侠世界正在桎梏中寻找着突围与新生。

注释:

①浮光.一眼万年轻,唯此心如旧——评天涯客[EB/OL].( 2012-02-27)[2018-01-12].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456924.

②高寒凝.“女侠”形象中的“女”与“侠”——评Priest《有匪》[J].中国文学批评,2017(1).

③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增订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179.

④⑤[日]千野拓正.幸福国度的绝望青年——东亚现代文化的转折与日本当代青年文化(四)[J].花城,2016(4).

⑥谭山山.江湖是个什么湖?[J].新周刊,2018:528.

⑦夏烈.网络武侠小说十八年[J].浙江学刊,2017(6).

⑧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增订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73.

⑨夏烈.网络武侠小说十八年[J].浙江学刊,2017(6).

⑩ [日]千野拓正.幸福国度的绝望青年——东亚现代文化的转折与日本当代青年文化(四)[J].花城,2016(4).

⑪[美]亨利·詹金斯.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M].郑熙青,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47.

⑫[美]亨利·詹金斯.融合媒介:新媒体和旧媒体的冲突地带[M].杜永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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