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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之诗与社交软件的诗歌活动
——从诗集《一张相片的自画像》看网络诗歌创作

2019-12-27/冯

网络文学评论 2019年3期
关键词:自画像诗歌

文 /冯 军

陈平原认为,明代散文“独抒性灵,轻巧而倩丽”,是典型的“文人之文”,而清代文章“注重典制,朴实但大气”,属于“学者之文”①。易言之,作者群体不同的时代背景、文化特征和身份认同,会给文风带来不一样的格调。这一观点在黎保荣教授所出版的诗集《一张相片的自画像》(团结出版社2018年版,下称《自画像》)中得到了很好的验证。作为一名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大学教授,黎保荣确实符合学者这一群体的特点,其诗集带有很强的学者气息。

《自画像》的创造和传播兼有传统诗歌和网络诗歌的特点。一方面,其中大部分的诗歌是作者在其大学到博士毕业后这段时间所做,传统纸质书写居多,后发到QQ、微信等社交软件。另一方面,其中也有部分诗歌直接在网络中书写并发到社交软件,是网络诗歌的范畴。这种社交软件“半网络文学”的诗歌创作方式呈现出以往网络文学研究少有注意的新特点。

社交软件的诗歌传播

社交软件的诗歌创作、阅读活动,与全面开放的文学网站平台有所不同,它有以下特点。

一、作者的非匿名性。网络诗歌的写作素来标榜“自由的广场式写作”②的特点。学者们认为,“网络写作,其最大的‘利’就是‘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的实现”③,所谓的“自由”,是指“在网络里,网络诗人以网名虚拟陌生化出场,摒弃了社会功利和审美准则,写作者可以随心所欲地书写自己内心的渴求,不必在意传统创作中的一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实现‘我手写我心’的自由写作的境界,这样的书写方式还原了诗歌最初的初衷。④”然而,此论断并不完全适用于社交软件的网络文学创作。除微信公众号外,作者将诗歌发到QQ和微信等社交软件各界面,接受者几乎都是认识自己的亲朋好友。索隐本事的阅读方法时常不自觉地在读者阅读过程中发生,为躲避不必要的麻烦,作者往往敛藏诗歌感情的本事,甚至是直接隐藏自己不愿意透露的情感。例如,《觅》这首爱情诗的结尾,作者附注说:“贝阿特丽采是但丁《神曲》里的女神,这里用作一种象征”,如此而言,反倒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二、相对于文学网站平台而言,社交软件所见的诗歌的受众较少,这与社交软件的功能和性质的“半开放性”有关。社交软件除了即时通信的功能外,还附带共享流媒体内容的资料的社交插件,如QQ空间、微信朋友圈等。这些社交软件自然也可以成为诗歌传播、阅读的渠道,黎保荣《自画像》中大部分的诗歌都在这样的平台中被传播、阅读过。然而,社交软件的诗歌阅读需要成为作者的好友,或者在作者所在的群里,或者以作者为圆心辐射而成的社交圈内,才有阅读到诗歌的可能,这大大降低了诗歌的传播广度。笔者是黎保荣的QQ好友,经常留意到其将新作旧篇发到社交平台上,但仅查黎保荣的QQ空间,十年的访问流量不过十五万左右。这相对于全开放性的网络平台而言,可以说是非常小的访问量。

虽然社交软件的传播方式降低了诗歌传播的广度,但却增加了传播的深度。首先,读者的阅读能力和阅读素养相对较高。黎保荣作为大学教师,其交游的圈子基本上限定在亲人、师友、学生和与自己生活、工作相关的陌生人之内,这一圈子文化素养的平均水平应该在整个网民群体之上。例如,查黎保荣QQ空间日记中有一篇《毕业照》,日记点赞和评论的功能区的反映都非常热烈,有对诗歌表示喜爱,有对作者的教师身份表示敬仰和敬重,有毕业而对作者的不舍。这样的评论在黎保荣的空间日记中比比皆是,可见其社交平台的诗歌传播的质量之高。其次,读者与作者之间形成了可供交流的互动诗歌空间。表现之一是对诗歌进行品评。如《七夕》(见于QQ空间和《自画像》)一诗,我们暂且不管诗歌本身,其评论就很有研究的文本价值。其中有一位叫“追沈心梦”的读者,连发两条长评论表达了对诗歌的看法。其中一条评论是:“《七夕》诗共分为八节,第一节为总起节,写了女子们在七夕之日‘祈求姻缘’,有追问,有怜惜,有慨叹。第二、三、四、五节可看为叙事,其中第二节承接第一节,只单写织女在‘乞巧’中‘叛变’,与牛郎两人相识相恋。第三节写两人相依相守,四、五节则是无奈地相离相望,最后的六、七、八节既有议论又有抒情……我比较喜欢第三节,即写两人的相依相守:意象运用贴切,对比、顶针、比喻等修辞手法的使用,表现得形象生动,让那情景如同一幅简单却动人的图画,徐徐展露在我眼前。景中所含之情,自是慢慢于心间升起。相比之下,大约因为议论的缘故,六、七节就显得抽象多了,理占据要地。宋人秦观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在爱情面前,他所认为的智慧是:爱在心便在,心在便可忽略时间的长短,不能相守也要等待。而诗的第七节所发出的议论是:若有情有爱,要么在勇敢中大胆追求;要么丢掉‘等待’将思念‘断开’,在‘决绝’中得到‘真实的温暖’——绝望里的希望——固执的深情。在清醒下勇敢,在勇敢之后承受深沉的‘悲伤’!这种情感,似乎太过沉重,却不失为一种豁达的境界;是深情过后的清醒,是清醒过后的智慧。不过,这清醒,真的需要勇气和经历。”该读者诗歌的专业素养之高令人惊讶,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黎保荣诗歌读者的文学素养和文学水平。而另一条评论,“我还有一个想法,最后一节‘纵然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这一句中,既然两人是因有情有爱而选择‘决绝’地将手‘断开’,那么‘悲伤’就应该是双方的,是‘我的’,也是‘你的’。固然‘我’可以将‘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但那仅仅是‘我的’。可如果去掉‘我的’,改为‘纵然把悲伤留给自己’,‘我’承受着‘我的’悲伤,同时也甘愿领受‘你的’悲伤,似乎更能将情感进一步渲染且加深。还是用朱光潜的话来说:‘欣赏一首诗就是再造一首诗,每次欣赏和再造的都是一首新鲜的诗。’微笑”,则反映出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互动的表现之二,读者参与诗歌的修改和完善。黎保荣QQ日记中的《敲开坚硬的时光》(不见于《自画像》),其中有一句“那些大学的岁月/坚硬地矗立”,黎保荣个人认为,“‘大学’似乎可以改为‘青葱’”,底下就有读者评论,虽然将“大学”改为“青葱”,显得更“文学”,但两个词的范围不一样,黎保荣并回复表示了赞同。而也有评论认为,“青葱跟坚硬可能可以对比”,黎保荣也对此表示赞同。以商榷的形式建议作者能否将其中的词汇或句子进行修改,这种读者对诗歌创作的直接参与和作者对读者的及时反馈,都表现出社交软件诗歌传播的独特性。“追沈心梦”还引用了朱光潜的一句话,“欣赏一首诗就是再造一首诗,每次欣赏和再造的都是一首新鲜的诗”,这句话表现出读者对阅读诗歌并进行再造的欲望,而社交软件也确实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再造”,颇有众声喧哗之感。除此之外,那些具有随意性和临时性的社交平台,聊天也可能成为诗歌传播、交流和反馈的方式。

三、诗歌带有速读的特点。纵观《自画像》和QQ空间里的诗歌,我们可以发现这些诗歌的体量都不算太大,这和黎保荣作为一个学者的身份相匹配。首先,不少诗歌是作者触景生情的速就之作,例如《落》,在QQ空间版本中,诗歌最后附有一段话:“听着窗外的鸟声,看见窗外有树叶在落,遂速就了这首小诗”(这句话不见于《自画像》),速就可见黎保荣的才华之盈和文思之敏。其次,黎保荣的诗歌还呈现出篇章结构相对单一的特点。不少诗歌都采用《诗经》重章叠句的章法结构。例如《荷尔德林,回家去吧》《听风的人》《一个人在阳光下》《一个人的诞生》《是谁?》都属于这一类。再次,艺术手法上比较简单。黎保荣诗歌最有特色的是,以“拆字”的形式创造诗句。例如,《封开》,“可爱的/封你一个名字/开你万世血脉”,将“封开”这一地名拆开表意,别具一格。这种现象存在于诸多诗歌,诸如《清明》“清一下狂躁的情绪/明一泓深远的理性”,《七夕》“乞一回心灵手巧”都是明例。无论是诗歌的章法还是艺术手法,它们的简单性恰恰与作者身为学者的单纯的性格形成“互文”。最后,社交软件的阅读特点也决定了诗歌速读的特点。“纸质诗歌”向“屏幕诗歌”转化,所带来的不仅仅是诗歌发表渠道、传播途径等新变化,也为读者的阅读方式带来新变。读者读社交平台中的诗歌,几乎很少有细细品味的可能。作者将诗歌发在个人空间或者聊天界面上,看到信息的读者会迅速读完并做出反应。读者的这一活动过程可能在地铁上或者在睡觉前的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完成。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黎保荣诗歌的艺术手法、篇章结构、篇幅都相对单纯、简单、短小精湛的特点。

学者之诗的追忆情怀

黎保荣在编《自画像》时将诗集分为七个章节,分别是“大一呐喊,大二彷徨,大三朝花夕拾,大四故事新编,大学毕业风继续吹,就读硕博平凡之路,博士毕业飞得更高”。诗歌章节的编排方式,既反映了该章节诗歌的写作时间,又呈现出作者以诗歌的形式追忆从学生到学者的求学历程和求学心态。

宇文所安曾用“追忆”二字概括中国古典文学,他认为,传统中国知识分子内心追求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往事所起的作用和拥有的力量”⑤上,文字安慰中国士大夫心灵的主要方式是“铭刻”和“叙述”文字,因为“时间是不会倒流的,只有依靠它们,才有可能重温故事、重游旧地、重睹故人”,而“场景和典籍是回忆得以藏身和施展身手的地方”⑥。而“追忆”的对象往往是故乡的风物、上古的清明社会和方外的世外桃源,文字使得“已经物故的过去像幽灵似的通过艺术回到眼前”⑦。正如张均所言,“文字安慰内心悲哀的方法,可表现为故乡风物的绘写或方外世界的营构,但最有效者却在于往事再现,在于回忆业已逝去的生命瞬间,即用残存的(往事)碎片‘设法构想失去的整体’”,而“往事涉及较广,但凡童年、青春以及一切承载着美好价值的事物,皆可纳入其中。⑧”黎保荣的诗歌常常以追忆的手法反复吟咏青春和故乡等“承载着美好价值的事物”。这一手法在黎保荣身上,存在三个来源。一是古代文学的浸淫。作为中文系的学生,黎保荣所读古代文学的书籍应该不少;他目前所出版的学术专著有:《“启蒙”民国的“暴力”叫喊:“暴力叙事”与中国现代文学的审美特征》(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13年版)、《影响中国现代文学的三个关键词》(暨南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这被其自称为“传统三书”中的两本,可见其研究与传统文学密切相关。研究的过程不仅仅是阅读的过程,更是对文化的内化过程,古人的文学诉说和精神气质自然而然影响到了黎保荣。尤其是黎保荣以词源学的角度研究概念史和思想史,这一思维对其诗歌创作有较深的影响。二是民国知识分子的追忆言说也潜移默化影响了黎保荣。无论是鲁迅还是沈从文等人的散文或小说,大量的追忆叙事进入黎保荣的知识储备中,以用于诗歌创作。三是黎保荣自身的精神追求,也存在有对过往美好的生命体验的沉溺气质。在其诗歌《回忆》中,黎保荣有言:“回忆/在半根烟上飘散如烟/眼睛把星子里埋藏的心事/寻找/半根烟就是路灯/从前的绿叶走了/一片落叶的思念/只有背影知道”,在“半根烟”的时光里,过去的回忆在脑海里来来回回,终究消散在朦胧的烟气中;唯留有不可遗忘的心事,心事的主人公虽“绿叶”消失,但思念如影随形,不可消磨。这半截诗反映出黎保荣的追忆心态:不舍得遗忘,却又抓不住已逝的美好。在这样的心态下,黎保荣诗歌的追忆叙事,大体分为两个内容。

一是,对故乡的追忆。翻开《自画像》的目录,读者随处可见其中以“故乡”为题的诗歌,例如《乡愁四韵》《思乡曲》《老屋》《荷尔德林,回家去吧》《没有母亲的母亲节》《故乡的屋顶》等。黎保荣是古城肇庆人,读书时离开家乡,到安徽、福建、广州等省市求学,“故乡的门把我召唤”(《毕业无题》)是《自画像》对故乡反复吟咏的重要原因。大一时,作者第一次久居他乡,“大一‘呐喊’”一辑中事关“故乡”的诗歌有四首之多,占了一半。《思乡曲》是一首典型的思乡诗。诗歌开篇通过描写“晚烟”“飞鸟”“黄昏”“炊烟”“夕阳”等一系列意象描绘出诗意故乡的美景;这些景物的聚焦点是“父亲”在原野上“呼儿吆喝那一头背不起夕阳的牛”,身处故乡美景的人们不是在耕种粮食,而是在耕种诗意;不是在收割粮食,而是在收割“一筐筐的太阳”。这首诗表现出作者追忆故乡的两个向度,一是对故乡美丽风物的追忆,二是对身处诗意美景的故乡人的追忆。

一则,是对故乡美丽风物的追忆。例如《荷尔德林,回家去吧》,作者对都市文明的种种展开批判,认为“繁华竞逐摩天大楼像一列列棺材开往太空”,将摩天大楼比喻为棺材,有很强的后现代的视觉冲击感。“都市/沙漠似的面孔把你/埋葬/都市只有油腻腻火辣辣的”,作者眼中的都市死气沉沉、缺乏生命的活力,所以,作者渴望回家。家乡有“乡村的晚烟/摇着长长的辫子/去赶羊赶星赶月亮/梳落盏盏朦胧的灯/比哮喘的大烟囱好多了/野店的浊酒/坐黑了的条凳/调皮的槐杨给你扇扇/树根偷偷流出地面给你挠挠/比令人窒息的手术刀好多了”,这一部分依然运用对比的手法,将城市的哮喘、窒息、混乱与乡村的静谧、舒朗、轻松对比。作者以荷尔德林为诗题,可能与荷尔德林的名言“人充满劳绩,但还是诗意地安居于大地之上”有关。《荷尔德林,回家去吧》的诗意可以说是这句名言的再现。在城市中充满劳绩,而想象着故乡美好的诗意的事物,诗意地安居于大地之上。再如《回家》一诗,作者对家乡的“一隅黄茅”“炊烟袅袅”“桥”“雨”等充满诗意的景物进行了带着强烈感情的复现,以表现对诗意的景物的追求。

一则,是对身处诗意美景的故乡人的追忆。在《元旦,那些温暖的事物》中,作者罗列了众多让人温暖的事物,其中“那一种温暖叫做家”一句单独成节,可见“家”在作者心目中的地位,人们“在记忆的寒流里/你却温暖得想哭”是因为“在那里有你的家人你的师友/一张张面影/就像那单眼的路灯/黑漆漆里埋藏无限的秘密/明晃晃中敞开一切的可能”,家给人以温暖和关怀,是因为家里有自己爱的人。所以,在《自画像》中有大量书写父亲、母亲和孩子的诗歌。以父亲为例,《父亲》这首短诗“高天的星星/是老父从烟斗里/敲出的//苍天这一袋廉价的烟/每到深夜他都要慢慢品味”是作者于大学一年级所创作,令人惊讶的是,这意象如此壮阔的诗歌竟然出自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大学生手下。诗歌将漫天星斗装进父亲的烟斗里,而苍天则被藏进廉价的烟中,父亲在慢慢品尝烟斗和烟中的人生百味。“星星”与“烟斗”,“苍天”与“烟”,写出了父亲的纯粹、朴素,但又那样的深沉、雄浑。而《父爱如山——父亲节献诗》则是追忆父亲过去的青春时光。如今的父亲在时间的流淌中,“苍老的皱纹如一道道沟壑”,而过去的父亲曾是“披着一身铠甲/英姿飒爽”,过去和现在的父亲形象的变化让“孩子”背上了对父亲的“债”,“父爱”的“债”“几乎把父亲埋葬”,父亲也终于“像树叶一样凋零”,“是那么的瘦”,这很像是龚自珍“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诗意再现,写出了父亲的奉献和坚强。《自画像》中也有不少追忆母亲的诗歌。我们从《没有母亲的母亲节》中可以猜测,作者的母亲应该辞世了,“所有关于母亲的情愫/遂回归大地一般的沉默”,但母亲“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穿一切的黑暗”,依然在关怀着“我”,“亮堂堂如你满含乡音的呼唤/仿佛在叮嘱我路上小心”。母亲“粗糙”但“朴素”而“深沉”(《母亲》),令作者“多年前/我想写一首诗歌颂母亲”(《以批改作业的方式纪念母亲》)。

二是,对青春时光的追忆。黎保荣在出版《自画像》诗集前,已经有一本《青春,就是用来追问的》(东方出版社2014年版)的随笔集,表现出其对青春这一主题的关注。黎保荣在《自画像》后记中说,“诗集本来也想以‘一个人的大学之旅’为副标题,因为那意味着我把大学当作我的生命之旅”,作者在青春的鼎盛时期创作了许多关于青春或者是时过境迁而对青春追忆的诗歌。从这些诗歌,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青春就是一部奋斗史。

作者的青春热烈而赤诚,这在《有一种灿烂叫沉默》中得到很好的展现。“有一种灿烂叫沉默/它无需言语/只是盛开着大好年华/太阳高歌它的热烈/月亮低吟它的静谧/雨滴浅唱它的忧伤/它用最精炼的诗句/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作者在后记中说自己大学时在同窗看来是一个“腼腆”的人,但就这首诗来看,作者应该是一个外冷内热型的奋斗者形象。再如,《我年轻的时候》是典型的追忆青春的诗作。作者认为:“年轻/本来就是一种未定的杂色”,是“跟着港台去摇滚去流行/或者狂野地骑着自行车”,青春就是“一种味道”,“它酸得让你牙软/甜得让你发腻/苦得让你心颤/辣得让你流泪”,这首诗歌的炽热、激情和勇敢,很有郭沫若《女神》的味道,可以说是直白的青春之歌。青春除了热烈,还有疼痛。《切割青春》写道:“切割青春/从一块皮肤切下/皮肤穿了/青春/却鲜艳成/夺目的忧伤/决定缝上几针”,这首诗似乎在《恶之花》般的风格的基础上,将青春鲜血淋漓的忧伤表现得很清晰。而诗歌结尾表现出对青春逝去的疼痛,“当你老了的时候/从坚硬的骨头切下/骨头钝响/青春惨叫”。

带着热烈、赤诚和疼痛的基调,作者常常追忆青春读书生活的时光。例如,《我不想回来——致硕士毕业十周年聚会》,在这首诗中,首先作者怀念了老师,“如一撮撮苍白的头发/自由自在地占据黑色的年代”,这是对老师奉献青春的敬意。其次,也怀念了青春时期美好的情谊,“一袭白裙映衬了岁月的尘埃/我不想看洪水一般热情的兄弟/领着老婆孩子/把我当家人一样看待”。最后,还追忆了自己当年的读书生活,“在秋中湖边徜徉/在图书馆里埋头书海/偶尔发发呆/却不因某个女孩”。而作者所追忆的这些美好的人或物,是以时光已逝、青春不再为核心串联在一起。当然,这些已逝的时光给了作者成长的力量,所以作者才在结尾说,“我只想化身拿铺满大地的花岗岩/将十年写成一个句读/朴实刚直/语吟日晒”。再如,《毕业照》中,作者再次复述对青春的追忆,对时光一去不回的叹息,“多年以后/当你再次翻阅这毕业照/你还记得谁/你还记得谁与谁/那些亲爱的/友爱的/敬爱的/在一瞬间定格/我们被称作/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变化的是我们/老掉牙的是我们/而永远青春的/却是那欲说还休的/毕业照”。

作者还常常追忆青春爱情的美好。作者自言,“大二大三大学毕业一直到博士毕业,我都曾有所感有所思,关于爱情,我写了不少”(《后记》),诚然,他的随笔集中存在着不少写爱情的篇章,但有个很有趣的现象是,无论是QQ空间还是《自画像》,我们几乎找不到爱情诗的影子,即使零碎找到几首爱情诗(《你我》《纯净水》《寻找阳光》《思念》《偶尔会想起你》),其含混不清的诗意和李商隐无题诗的意境无异。例如,《偶尔会想起你》,作者对过去的“你”偶尔地想起,带着“心酸”和“欢喜”,“心酸那些小风雨”“欢喜那些小甜蜜”,这是一首类似“思念初恋”的小夜曲,情调婉转,柔情似水。这些爱情诗似有实指又了无痕迹。这也恰恰印证了在社交软件上传播诗歌的特点,即非匿名性导致作者对于这一块的隐私是不太愿意袒露给读者。

学者之诗的宗教情怀

就黎保荣的人生轨迹来看,学者身份可以说是他生命的底色,这决定了他的文化环境和文化身份的归属,从而影响到他诗歌的创作。比如,《西江月无题》是一首很有特点的诗歌,它以一种类似于文字游戏的形式串起25个词牌名以表情达意。这首诗出现的词牌名有《西江月》《长相思》《玉楼春》《忆江南》《如梦令》《鹧鸪天》《乌夜啼》《相见欢》《一剪梅》《蝶恋花》《捣练子》《雨霖铃》《苏幕遮》《小重山》《更漏子》《忆秦娥》《定风波》《浪淘沙》《满江红》《念奴娇》《永遇乐》《桂枝香》《清平乐》《离亭燕》《梅花落》。虽然词牌名密度非常大,但却并不影响表意的效果。例如“浪淘沙处满江红,念奴娇时永遇乐”,情景有致,余味深长,这非对文学有深入的了解和对语言有强大的掌控能力的人不能做到。再如,《比喻》,黎保荣以比喻的形式来解释文学、哲学术语,后现代、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古典主义等,义理清晰,意象生动,深入浅出。这可能是黎保荣在阅读西方文学史或哲学史的过程中,以形象思维的方式理解这些术语或概念的结果,“后现代的浪漫主义是/站在纽约的街头撒尿”,句子确实抓住了后现代社会对浪漫主义浪漫而荒诞的特点。这是诗人的心和学者的笔结合的完美例子。《自画像》中有很大体量的“闲游诗”,作者每到一个地方如罗定、郁南、封开、河源、梅庵等,有所触动便有所创造,常常喜欢将当地名人或历史事件融入诗中。例如,《河源记忆》以明代河源士人李焘的“才华横溢”、清人李汝珍的小说《镜花缘》中出现的人物形象百花仙子“散下的朵朵情语”与河源山水“万年前大地母亲乳汁一样纯净的摇篮”相映衬,凸显河源“山美水好人自信”的诗意。这种写法不仅沿袭了中国古代咏史诗和闲游诗的传统,更体现了诗人作为学者对地方景物、地方古迹、地方名人和地方轶事的搜集、考据和鉴赏,也体现了诗人作为学者的博学审问。概而观之,《自画像》中出现的神话或历史人物,中国有:夸父、杜甫、包公、汪曾祺、孙中山、惠能、李焘、牛郎织女、王国维、鲁迅等,西方有:荷尔德林、耶稣、利玛窦等。出现的古今中外的书籍有:《史记》《神曲》《长江三峡》《难老泉》《坛经》《山海舆地全图》《镜花缘》《三字经》《千字文》等。如果说,大量用典从艺术手法上体现了黎保荣比较博学的学者身份,那么黎保荣诗歌中传达出来的宗教精神是从思想层面体现了黎保荣的学者气质,这表现在佛、儒、道和基督四个方面。

一是,佛教的精神气质。《自画像》中有些诗歌短小精湛,富有禅理,很像是佛偈或禅诗。例如,《你与谁》写道:“谁人看你/很多人看你/无人看你//你看谁人/你在许多人中/看不到一个人”。这首诗共六句,词汇和结构都非常简单,却佛味绵远。佛典中有“非我”或者“无我”(对于“我”的否定)的概念,通过对人称代词意义的否定从而直指意义的本质,这首诗的内涵与之很相似,“你/他人”“有/无”“许多人/一个人”三组概念的对立,表达“无你”“无他”的谦卑空明的状态。

再如,《渡》写道:“朗夜/最宜是受戒/弯月是剃刀/星子是香//晴晚/最宜是哭泣/月亮是尺子/星子是泪……”题目为“渡”,应该是取佛教从此岸到彼岸的意思。佛教有“六渡”(六渡),即布施、持戒、忍、精进、禅定和般若。此诗第一节的“受戒”就是“六渡”之一的持戒。这一节虽然仅四句十六个字,比喻新奇,气象壮阔,以“月”为刀、以“星”为香,那么所“渡”之人,必然只能是芸芸众生;而“渡”的方法就是“朗夜”“晴晚”,天地澄明,星月就是般若智慧。

再如,《紫荆花开的路口》:“紫荆花开的路口,/无人问你去向何方。/遂以心中的脚步,/将梦一样的蓝天丈量。//丈量到无限时,/遂降落成一朵/高贵的紫,/在荆棘丛生的世界,/花开花落如禅语,/寂然/欢喜”。第一节在“紫荆花开”的生命的路口,寻求佛教常常探寻的“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问题。诗人的回答是,用生命的脚步丈量,起点即是来处,终点即是去处。两节的转折处都落到“遂”字上,表现大千世界的因果关系。因为“丈量”出了“无限”的生命的长度和宽度,从而实现了生命的价值;这时,花自开,花自落,一切归于寂静无言、皆大欢喜的状态。这一诗意在《梅庵之柱》中也能找到痕迹。木柱“撑起这庙宇上的天”,“但岁月终究偷走了/青春的容颜……剥而不落的红漆/却让蛀虫般的岁月都红了脸”,时间流逝,世事沧桑,木柱终究是实现了自己的生命价值,这才有佛“作古”而木柱“千古”的背反。生命历经千年却如梅庵一般“却依旧幽寂地挺立”,因为“那些寂静发声的思想/从未被奔腾不息的西江禁锢”(《落梅之庵》),一切是如此的静谧、安详。

值得指出,《自画像》很少有佛教生命无常、生命悲苦的消极妥协、厌世的思想。例如《默读死亡》《你说你看见过死亡》《黑白蓝》分别纪念一个同学横死、一个同事早逝和一个前辈寿终。这三首诗歌都涉及生老病死的主题。以《你说你看见过死亡》为例,同事早逝,“就像一片树叶/由绿变黄/由黄变枯/碾成灰碾成尘/无端世上走一趟”,诗人沉浸在同事早逝的叹息与悲痛之中,但沉浸不是沉溺,作者很快就找到关于死亡的悲痛的解脱之法,诗歌的结尾朝积极的方向发展,“你说你看见过死亡/你帮我们去打探它的消息/不急着告诉我们任何情况/当它到来时/就请默然,惆怅/欢喜,徜徉”,逝者离去,只不过是“帮我们打探它的消息”,“帮”体现了诗人和逝者的感情;逝者和生者的地位在死亡面前是平等的,没有高低之分,只有先后之别。这种浪漫的表达消解了死亡的“默然,惆怅”,取而代之的是“欢喜,徜徉”。死亡既然是一个既定的事实,那不如以笑的姿态去面对,这是勘破生死的智慧。正如作者游六祖惠能客居的梅庵所作《梅庵之门》中的一句诗:“然而众妙之门/皆通墓门”,众生皆终将在“墓门打坐”,故此才有“你的门豁然敞开/我的门却在沉默”的清明。

二是,儒家的精神气质。儒家的精神气质在《自画像》中首先表现为入世有为、积极进取。首先是入世有为的精神。在《歌杜甫》中,作者以杜甫为描写对象,诗中化用了杜甫《兵车行》《望岳》《咏怀古迹》《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等一系列诗歌,还原了杜甫作为一个能“听见伤兵和难民”的“哭声”,能为“整个乱唐悲酸”,能“送寒士之欢颜”的忧国忧民的诗圣形象,这是作者对杜甫精神的景仰和追求。再如,《到远方去》《愚人——写给我的我》这两首诗可以看作是黎保荣的自述,诗中所呈现出来的形象应该是一个比较真实的作家。《愚人》以深厚的儒家“有为”的精神为背景。诗人把自我比喻为骆驼,声称“把沙踩成路的是我/把路踩成沙的也是我/寻找绿洲的是我/依靠绿洲的也是我”,这种筚路蓝缕开路的精神与“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不谋而合。其次是积极向上的精神,如《河源记忆》的结尾所喊出的“无论上升还是坠落/我都会爆发出强有力的歌唱与斗志”,不妥帖于命运,不堕落于现状,很有豪放派诗歌的雄浑壮阔之音。而这种昂扬之声在《一颗空心的树》中有更壮阔的复现:“即使被枝头压弯/被岁月折断/我也相信在我坚持的位置上/有春意悄然/无惧悲伤。”

儒家的精神气质,其次是忧国忧民的情怀。例如《郁南记忆》的开篇就颂扬“山大王”为民谋利的品格:“把无核黄皮种植成核坚骨硬的志向/让皇帝柑走进寻常百姓家/不再摧眉折腰事权贵”。再如《罗定记忆》中对蔡廷锴“文武双全/痛击倭寇/血溅沙场”的牺牲精神的颂扬。无论是“山大王”还是蒋廷锴都表现出儒家那种为救民于水火而舍生取义的伟大气质。除此之外,作者还对民族灾难表现出巨大的同理心,这是对同胞受难的忧伤。如《1937年12月13日,那座叫南京的城》,作者为南京大屠杀死难者流下“更沉重的泪水”和留下“更久远的哀伤”,这是对民族苦难记忆的自觉延续,让后世的人“也可以从某一天重重地挖下去/挖着挖着就到了/1937年12月13日/那座叫南京的城……”

儒家的精神气质,还表现在“立德立功立言”的追求。如《陪父亲登宋城墙》中,诗人以宋城墙与人的血肉之躯做对比,在历史的车轮中,无论是父亲还是惠能、狄青、利玛窦,都不过是一瞬即逝渺小的生命;然而,作为意象的“父亲”延续了生命,惠能、利玛窦立言,狄青立功,都“穿越时光的重重包围”而留下不朽的身躯,“以思想与人格的骨骼/扛起一个民族文化的猎猎大旗/比任何一堵城墙都要坚固/比任何一个朝代都要悠久”。这应该是黎保荣作为一名学者,期盼自己的研究和著述有得以流传的可能的希冀。另外值得提出的是,黎保荣的诗歌很喜欢用“碑”这个意象,例如《中山陵抒怀》《往昔》《我的记忆》等。“碑”是历史和记忆的承载体,它承载了历史的荣光和苍凉,以纪念象征物的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是永垂不朽的象征物,这暗合儒家“三不朽”的学说,正如《我的记忆》中“撑向永恒不落的星子”一句,写出了“碑”意象的内涵。

三是,道家的精神气质。儒家积极有为的精神追求有时导致一个人因责任感过重而崩溃,但《自画像》中却没有这种负重感,这可能得益于黎保荣将儒家有为和道家清静的思想相结合,从而形成有为而清静的复杂心态。一方面,黎保荣积极入世,无论是在学术上还是现实生活中,都能积极有为地对待,而另一方面,世事纷扰,他以清静逍遥的姿态应对。例如《跋涉》,这首诗共两节,第一节写主人公从“流浪”到“不再流浪的地方”,路途中满是“跋涉而疲倦的脚步”,我们如果将这种跋涉理解为寻找或追求理想的话,那么确实是“谁不是生命里最繁忙的主角呢”。这种积极有为的思想出自儒家,有时又是令人疲惫不堪,它伴随着“长夜最长的忧郁”“孤独的月亮”“红红眼睛”和“杜鹃的啼叫”。但是,在黎保荣其他的诗歌中,我们能找到应对这种状态的解脱之法。例如,《忽然》:“忽见/云卷云舒/把心散尽/忽见/满山碧绿/把希望与绝望/同时种满/那些荣枯生灭/只当等闲看”。这段诗呈现出陶渊明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清和的质感;云卷云舒,满山碧绿,荣枯生灭,一切不过是等闲看的景物,这是散尽世俗杂乱后的逍遥自在的境界。再如,《一张相片的自画像》有言:“繁华褪尽/浮夸落幕/就让洁净登场”,看尽繁华后的心态转入淡然,“无论你在顶峰还是山谷/无论你脚下是平坦还是坎坷/让所有青春/以及青春的疯狂/让所有沧桑/以及沧桑的宁静/都在你身后/化作一阵清风”。诗集的名称就取自这首诗,而该诗的第一节甚至放在封面推广,作者应该是把这首诗当作是自己人生一个阶段的总结,是一种最真实的自我言说。诗歌对世事沧桑有一种放下的淡然,清风一阵,将人世各种纷扰挣扎消泯于无形之中。

可以说,儒家和道家在黎保荣身上,有不同的价值向度:儒家给诗人以乐观向上的精神,无论追求学术还是人生价值他都能有所成就;而道家所呈现出来的是对世俗功名利禄纷争的摒弃,对“真人”的追求,在一定程度上是“真正的单纯/是历经沧桑后的/洗尽铅华”(《我年轻的时候》)。

四是,基督教的精神气质。《自画像》很多诗歌都有基督教的意象的影子。例如《任性的孩子》认为,诗人是从“伊甸园”中出走的“一个任性的孩子”。例如《黑白蓝》中,“复活节”送别去世的同事王福湘老师。例如《觅》借用但丁《神曲》和基督教的一些概念言说爱情,且“天堂”一词贯穿全诗。

《自画像》中表现出的基督精神,一则是爱人如己。例如,《自画像》中收录黎保荣悲悼汶川大地震的两首诗歌。《是谁?——写给5·12地震灾难中的学生们》,作者想象学生在废墟和瓦砾中歌唱,但地震“死神这最霸道的听众”“一朵朵把声音掐去”,作者对学生生命的早逝表现出感同身受的痛苦。最后一节很有基督教的特色,“是谁/把大地震裂/一道道的山川与沟壑/是悲伤的眉头吗/是哀号的口形吗/哭泣的与被哭泣的/在残垣断壁/只能是光/照亮地狱之门/以及那天崩地裂的/启示”,作者犹如置身于地震的中心,感受到了山崩地裂的震感,看到了死亡的恐怖与可怕,而结尾四句基本上是以基督教的言说方式寻求困境的解脱方式。“光”这一意象在《圣经·创世纪》出现过:“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光是希望的起源,而光所照亮的却是地狱之门和“天崩地裂”的“启示”,光明与黑暗的二元对立,呈现出大地震的末日感官之象。再如,《爱在生死之外——献给5·12地震灾难中的爱人们》,汶川大地震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丈夫或妻子,他们有些为救爱人而献出生命,有些在灾难来临时刻给爱人留下最后爱的话语,有些在生命垂危之际依然关心着爱人,甚至连在去往天国的路上依然祝福着、思念着甚至宽慰着爱人。这一切都“钻进我的心里”,在作者爱人如己的献歌中呈现善良的质感。一则是基督教的受难意识。例如,《仙人掌》一诗表现仙人掌以自我为长城,“以凝重的朴素堆砌朴素”“以突兀的刺/激越波浪”而“定居沙漠”的受难品格。“仙”就是“人”,就是“不玩花样”,朴素地“坐在一朵花上”,承受“招来的苦难和壮阔”,并“以月亮为麦克风/在风沙中放声歌唱”的无畏艰难的精神。再如,《阿门》重现了耶稣的受难精神。曾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受难而死,十字架“聚集最空旷的神光/照亮最原始的鲜血/最深的苦难”,而现代的耶稣“不背十字架”而“背一朵落叶的圣经”,最后也终于“重返十字架”而“固守成永恒的标本”。这首诗用对比的形式表现出过去的耶稣的受难来源于血之痛,而现代的耶稣的受难变成了默默承受一成不变的固守,其所揭示的是现代人重复着荒诞而毫无意义的生活的悲哀,这是现代人的受难。黎保荣的对基督受难意识的表达,不仅揭示了社会群体的现状,也以受难意识磨炼了自我的性情。

严格意义来说,道家和儒家并不算宗教,但本文为表述的方便,将其泛化为宗教,这里值得一提。另外,虽然黎保荣诗歌中有许多宗教的表述,但这似乎并不能证明黎保荣是一个宗教人士。相反,他应该是在众多的前人的哲学思想和宗教思想中汲取对于自己性格和精神有利的一面,内化为自己的情感。这种研究与内化合二为一的精神修炼途径恰恰印证了其作为一名学者的思想。

结语 学者的网络空间

看黎保荣的诗歌,我们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其人、其诗的单纯。黎保荣拥有单纯的生活方式,他读大学、教高中生、读研究生、教大学生,在校园相对单纯的社会关系兼及其本身独有的单纯气质的共同作用之下,黎保荣至今依然是一个拥有相对单纯的心灵的人。正如他在《孩子的阅读》中说道,“没有足迹踩痛大地的琴键/我们只是月子的履尘/没有目的的寄信/大地是信箱/邮戳是孩子自由自在的声音”。这首诗表现了孩子阅读天地生灵、世间万物所表现出来的天真、单纯,甚至视孩子的使命是“沙筑的长城/泥捏的金字塔/和稚气的溪流叮叮咚咚/还世界以更纯更真”。

当然,这种单纯书斋研究的生活方式也会给黎保荣带来孤独感,《一个人在阳光下》中,作者说,“拥着透明的影子”。可能正是这种孤独感使黎保荣有强烈的文字表达欲望。当这种表达欲望与网络相遇时,碰撞出奇妙的火花。首先是,黎保荣把网络当作是自我与自我对话的平台。这种思想和审美的对话方式无疑具有纯粹性和无目的性。黎保荣私底下不止一次强调,他不是一个诗人,只是一个学者,“我真的只是因为喜欢读书,喜欢教教大学做做学问这种生活方式”(《后记》)。这种学者的业余性诗歌创作活动,“不受到奖赏和利益的诱惑”⑨。其次是,黎保荣把网络当作是自我与他者对话的平台。聊天平台作为半开放式的网络平台,学者们可以利用之而进行学术交流、文学鉴赏,可以说是古代雅集活动的现代翻版,或者说是文化沙龙的线上版,QQ和微信的使用,改变了黎保荣的言说方式和表达方式。

文章结尾,值得一提的是,学者气息是黎保荣诗歌思想性和表达技巧的精神支撑,也是诗歌呈现出来的面貌特点,但也可能成为其诗歌的缺点。正所谓“文章憎命达”“诗穷而后工”“诗人少达而多穷”,虽然黎保荣是贫农出身,种过地,短期做过小贩,做过几年高中语文教师,有一定的社会阅历和经验,但是学者身份所带来的生活的稳定性和富足感,使黎保荣的诗歌缺乏对人间冷暖疾苦的深层次观照和体验而显得单纯,究其原因,也许如其诗集后记所言:“它们当然包括某种时代声音……只不过,也许因为我在随笔中已经对很多社会现象进行了思考,所以在更为纯粹的诗歌中,我主要写我作为一个生命个体二十年来的生活图景与心路历程,我的所看所感所思所读,以及我的自我超越”。在其中,“所思所读”恰恰彰显了一个学者的明显特征,也许是由于他的社会经验已经不如年轻时的体验真实和广阔,所以他宁愿选择深层次地表现“生命”,也不愿意浅层次地表现“社会”。正如卡尔·曼海姆所言:“学者是在图书馆内理解思想而不是在实际环境中。书本向研究者展现了他无法直接接触的环境,因此书本就创造了一种错误的参与感,这是一种分享了他人生活而无须知晓其甘苦的幻觉。⑩”或者可以说,黎保荣诗歌中即使存在思想的深度和广度,更多的也还是来源于知识性的积累、生命个体的感悟,而非经验性的广阔的社会生活。

注释:

①陈平原.从文人之文到学者之文[M].北京:三联书店,2001.

②孙晓娅.新媒介与中国新诗的发展空间[J].文艺研究,2016(11):76-84.

③④胡慧翼.向虚拟空间绽放的“诗之花”——“网络诗歌”理论研究现状的考察和刍议[J].诗探索,2002(Z1):188-198.

⑤⑥⑦宇文所安.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M].郑学勤,译.北京:三联书店,2004:2,32,3.

⑧张均.古典传统是否构成现代文学的剧情主线[J].学术研究,2016(11):149-152.

⑨萨义德.知识分子论[M].单德兴,译.北京:三联书店,2002:67.

⑩卡尔·曼海姆.卡尔·曼海姆精粹[M].徐彬,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223-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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