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唐代后期汉中的战略地位及唐廷对其经略
2019-12-27苏毅
苏 毅
(陕西省科学技术情报研究院,西安 710054)
在冷兵器与步骑陆战时代,地理地势与山川关隘对于军事布防甚为关键。依山就势排兵布阵、山川关隘屯兵设防者往往占据战争绝对主动权,或居高临下围而歼之或疑兵设伏抑或防卫坚守,往往效果奇佳,这也是历代统治者和兵家将领所重视的原因。而位于关中以南的汉中,云横秦岭北望长安,间隔巴山南通川蜀,凭依汉江东下荆襄,地理地势易守难攻,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战国秦蜀楚在汉中相互攻伐,战国中后期秦将司马错由汉中灭蜀,刘邦进驻汉中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问鼎天下;三国时蜀夺汉中以攻曹魏,失汉中则致蜀亡;两晋南北朝时汉中曾先后属东晋、成汉、前秦、后秦、刘宋、南齐、北魏、萧梁、西魏、北周,不管南北政权如何更迭,对汉中的经略却十分重视。隋末兵乱,李渊兵出晋阳夺取长安,站稳关中后,便派军队入山南,继而经略巴蜀、图定荆襄,助力唐的统一。[1]这足见汉中及山南的重要性。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伴随着南方割据政权的经营,以及北方流民南迁等,南方农业与经济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南北间的差距逐渐缩小。进入到唐代,因关中地狭人稠,需调关东漕粮入京;随着长安人口的骤增,转输的粮食越来越多,已扩大至江淮地区。安史之乱时,中原混战,运河漕路断绝,唐廷仅能依靠江南、川蜀之资,通过江汉漕路和蜀道转运至汉中,再由汉中转输关中以资官军。安史之乱后,北方经济遭到重创,加之河北藩镇专横不依政令、中原藩镇时有军乱,致使运河漕路常为叛军所据而不通,唐之经济命脉唯有江南、山南、剑南等地区。而山南西道所辖的汉中地区,东入荆襄、联通江南,南下巴蜀、控制西南,北襟关中、遥望帝都,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同时,作为江汉漕运和蜀道物资转输关中的枢纽,作为京畿的战略后方与社稷再造之地,成了关乎李唐国运安危的命脉关键。
一、唐以前及唐代前期汉中的地位
(一)唐前期汉中的地理交通形势
唐前期汉中领梁、兴、洋、集等州,睿宗时置山南西道,汉中梁州为道治所在地。交通上,汉中与关中通过陈仓、褒斜、傥骆、子午等翻越秦岭的秦蜀栈道相连,汉中和巴蜀则通过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相通,山高谷深,栈道蜿蜒,承担着京畿与巴蜀地区人员物资信息的往来运输与互联互通[2]49;汉中与荆襄地区主要通过汉江联通。唐代前期汉中就已成为通往巴蜀、关中、江汉的交通要道。自然地理上,汉中北横秦岭、南依巴山,有汉江、嘉陵江两大河流,均属长江水系,其中汉江横贯东西,通荆襄、汇长江。军事地理上,汉中北部的褒谷口、武休关,西边的百牢关、宁强五丁关、略阳仙人关、勉县定军山,东面的兴势山、黄金峡、城固庆山、石泉饶风关,以及城固的孤云山等都是历史上著名险要的关隘,是汉中重要的军事屏障。汉中通过多条栈道与南北相连,遍布周边的关隘则成为屯兵设伏、山地围攻、疑兵佯攻的军事战略据点。毗邻京畿的汉中,在唐代前期已显现出重要的军事战略价值。正如元稹所说:“惟梁州会险形束,襟带皇都,南开蜀国,西控戎落,地宜用武。”[3]7313但另一方面,关中、汉中、蜀地间的物资运输,也受山地阻滞,运输艰难。
(二)唐以前及唐代前期汉中的地位
自战国征伐至南北朝混战时期,不管政权如何更迭,也无论是大一统王朝还是地方割据政权,都重视对汉中的争夺和经营。从历史上政权的兴替来看,战国秦的强大继而一统,西汉的建立,三国蜀汉的兴亡,以及两晋南北朝时东晋、成汉、前秦、后秦、刘宋、南齐、萧梁、西魏对汉中蜀地的征伐,无不体现出汉中的军事地位和战略价值。从关陇政治集团的发展崛起和统一天下的实践来看,孱弱西魏和北周与东魏及北齐相抗衡,竟得以立足而强大,最后消灭北齐统一北方,为隋的一统奠定了基础。而这一实践是建立在“关中本位政策”的基础上的,是凭据关中、西吞巴蜀、东控荆襄后而实施的军事战略,与秦的一统、汉的建立十分相似。历史学家陈寅恪曾提出了“关中本位”学说,即西魏、北周、隋等均以关中为根本,以关陇政治集团为基本力量,渐次西拓东进,夺取天下。[4]故李渊晋阳起兵,首定入关之策,既是自己作为关陇政治集团将关中地区视为本位,也是效法西魏北周图固关中、再谋天下深刻思虑的结果。正因汲取了历史的智慧,李渊首夺关中后,立即派李孝恭等入山南,取巴蜀,继而攻略荆襄,为唐王朝的建立奠定了富庶稳固的战略后方,再次实践并快速完成了关中、巴蜀、荆襄三位一体的“心脏枢纽地带”的构建,为稳固政权和推进全国统一战争奠定了基础。随着唐政权的建立,作为襟带京畿、南控剑南、东下荆襄的山南汉中,成为联系三地的支点,战略地位得到提升。从唐初的军事环境来看,突厥、吐蕃等是唐廷面临的重大威胁,特别是突厥,曾一度威胁到帝都长安的安全,唐廷曾考虑过迁都襄阳,威胁之大可想而知。汉中作为南入巴蜀、东下荆襄的枢纽要地,对于稳固西南、长江中游地区意义重大,这也是唐朝的战略后方和经济富庶地区,战则可出物资兵员、退则可据险坚守。从经济文化信息及人员交流上看,随着巴蜀、山南的发展,特别是随着成都的日渐繁华富裕,长安、成都人员信息物资往来日益密切,汉中作为联系关中、山南、剑南、西南地区的枢纽和孔道,地位十分重要。从行政区划设置上看,唐初汉中梁州为总管府、都督府;贞观元年,天下置十道,汉中属山南道;景云二年,山南道分置山南东、西二道,山南西道道治汉中南郑;开元时,全国重新划分十五道,山南西道辖域出现局部调整,但仍领有梁、洋等十七州。可以看出唐代前期汉中的行政级别得到明显提升,这从侧面反映出汉中战略地位的重要性。
综上所述,汉中在唐代之前就是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唐代前期已成为巴蜀、西南与关中、中原地区人员信息交流的孔道、经济交往的要道和军事战略要地。
二、唐代后期汉中的地位
安史之乱爆发,玄宗经汉中入蜀,肃宗于灵武继位,指挥各道兵马进行平乱。平乱军需甚巨,如何转运急需物资以供军需,十万火急。因中原战乱而关东赋税不供,因运河漕路断绝而江南漕资不至,何解?唯有依靠江汉漕路转运江南物资,利用蜀道陆运蜀中钱粮,以汉中为转运枢纽,运抵关中,以资官军。可以想见的是,倘若此时汉中有变,不仅玄宗难以入蜀,经济上对唐廷的打击将是致命的,这也反映出当时汉中的地位和作用。平乱后,河北藩镇跋扈致中原不稳,运河漕路时有不通,江汉漕运成为重要选项;与此同时,唐廷比以往更加依赖江南巴蜀地区,而汉中成为上述两地物资北上中转,以及联系京、蜀、襄三地的战略要地。尔后德宗避朱泚之乱南奔汉中,汉中梁州升兴元府,级别同京兆、河南府,梁州所在的汉中的政治地位显著提升。德宗之后的几十年,唐廷也格外重视对汉中的经略。唐末,因黄巢起义加之藩镇相互攻伐,僖宗曾两次南下,一次入蜀、一次幸驾汉中,汉中蜀地又一次成为皇室的保命安身之地。[5]131在唐末农民起义不止、藩镇林立的乱世,山南汉中、剑南巴蜀仍然可以护佑皇室,这与唐廷的着力经营密不可分,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晚唐时汉中重要的战略地位。下面从政治、军事、经济、信息文化交流等方面对唐代后期汉中的地位作以分析。
(一)政治地位
建中四年(783),泾原兵乱侵入长安后,叛军首领朱泚率军围攻西逃奉天的德宗,双方对峙激烈,幸于李怀光勤王解围。然怀光统勤王之师,乘制胜之气,久围长安穷寇而不攻,反意渐显,如《资治通鉴》所载:“胁朝廷逐卢杞,内不自安,遂有异志。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6]6192不久李怀光遣将入奉天企图威逼德宗,德宗不得已幸驾山南梁州建立临时朝廷,集山南、两川、江南之资,供需王廷、北济军需,稳定了危局,形成了德宗坐镇汉中梁州,指挥关中唐军平乱的格局。汉中成为了发布皇命号令及指挥平乱的临时中央。兴元元年5月李晟收复长安,同年7月德宗返京,持续10个月的“奉天之难”得以结束。面对山南汉中所起的重大作用,亲历汉中军民对朝廷的拥护,以及在平乱中的巨大付出,德宗在长安收复、即将返京时下诏:升梁州为兴元府。《改梁州为兴元府升洋州为望州诏》言曰:
朕遭罹寇难,播越梁岷,丞庶烦于供亿,武徒勤于捍卫,凡百执事,各奉厥司,人皆竞劝,物以丰给。嘉乃成绩,予怀不忘。今大憝已除,京邑甫定,将旋法驾,展敬园陵。眷于是邦,复我兴运,宜其崇大,以示将来……宜改梁州为兴元府,其署置官资望,一切与京兆、河南府同。……见在州县官各令终考秩,至考满日放选,依本资处分。……百姓除先减放税钱外,更给复一年。洋州宜升为望州,见任州官亦并令终考秩,并诸县官等各减两选;无选可减者,各加三阶。应山南西道节度下将士,除扈从迎驾已经改官者,余并即与甄叙。[3]5446
由陆贽草拟的这篇诏书,充分肯定了汉中在德宗南幸、朝廷危难之时,当地官民同仇敌忾,并为之做出的巨大努力与贡献,故升梁州为府,政治级别名义上等同京兆、河南两府;梁州属县及相邻州县署置级别均有提升,随之而来的是官员待遇的提高、百姓赋税的豁免。
德宗一行经兴州、凤州走褒斜道返京,褒斜道虽是蜀道中较为平坦的一条,但栈道位于崇山峻岭之间,曲折蜿蜒,这对于久居长安、吃穿用度无忧的皇室来说也险阻异常。故返京路上,汉中州县百姓又扶老携幼,负粮护送,修补桥阁,开凿道路,保障了德宗一行顺利返京。正因如此,德宗特别感激汉中属地民众,又下诏对汉中官民予以优复表彰。《重优复兴元府及洋凤州百姓等诏》详载:
朕巡守山南,自春涉夏,师旋殷会,日费既广……虽黾勉从事,人不告劳,而悯悼积衷,予实知愧……洎驾言旋轸,躬履畏途,绝涧萦回,危栈绵亘,时经霖雨,道阻且修,工徒造舟,县人葺路,靡幼耋靡,莫获宁居。而又赍负糗粮,供备顿舍,涉于千里,饫我六师。居人露处以罔依,宿麦过时而不获……前所复除,未足酬恤,式敷惠泽,以纾大劳。其兴元府除先优复外,宜更给复二年,凤州全放今年税。[3]5442
德宗再次下诏优复汉中官吏百姓,不仅是对汉中军民在其返程中辛苦付出的真心抚慰,更体现了其在历经奉天之难、以汉中为基地重振社稷后,对汉中的感激,随之而来的是汉中政治地位的提升。自安史之乱爆发,汉中的战略地位得到不断提升;德宗南幸升府之后,伴随着唐廷的着力经营,汉中已成为拱卫京畿安全的战略纵深与唐代后期国都长安的第一政治军事后方。这也是汉中政治地位的体现。
(二)军事地位
唐代后期汉中的军事地位可从战略安全、军事地理、军力部署三个面进行论述。从战略安全方面来讲,安史之乱爆发后特别是德宗避难梁州之事件,使汉中地位空前提升,汉中实际上成为了拱卫京畿安全的战略要地。同时汉中作为联系关中、巴蜀、荆襄三地的战略支点与山南西道道治所在地,强化对汉中的管控,可加强唐廷对西南、江汉地区的战略威慑和有效统治。元和元年(806),西川节度使刘辟据两川叛乱,宪宗随派高崇文、李元奕由褒斜道、骆谷道分兵二路,经汉中入蜀,又诏汉中兴元尹严砺以汉中为战略基地与东川李康形成掎角接应,很快平定刘辟之乱。咸通十年(869),南诏攻入西川内地、进逼成都时,懿宗命左神武将军颜庆复领兵由汉中入蜀前去迎战,在当地军民配合下很快击败敌军,收复成都,稳定了西南边疆。[5]48-49
从军事地理上来讲,唐代后期汉中的地理位置更加重要,中唐以来唐人对山南汉中的军事地理地位评价皆高。刘禹锡在《山南西道节度使厅壁记》中对汉中军事地理言曰:“梁州为都督治所,领十五州,县道带蛮夷,山川扼陇蜀,故二千石有采访、防御之名,兵兴多故,其任益重。”[3]6862元稹则说得更加直接:“惟梁州会险形束,襟带皇都,南开蜀国,西控戎落,地宜用武。”[3]7313而对汉中军事地理说得最为透彻的要数严震和李晟。德宗因奉天之难幸架梁州欲往成都时,严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图收复,藉六军以为声援。若幸西川,则晟未有收复之期也。”[6]6207李晟也上奏曰:“陛下驻跸汉中,所以系亿兆之心,成灭贼之势;若规小舍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虽有猛将谋臣,无所施矣!”[6]6207上乃止。分析可知,川蜀之地虽繁华富足,但仍不是长安动荡之际临时朝廷的最佳驻地,因其缺点也很明显:一是与京师遥隔崇山险阻,来者极易苟安,而较远的时空距离,也可产生离心效应;二是人员往来、信息传输周期较长,不利于指挥调遣和平叛;三是难以形成一个转运调度中心,将剑南、山南及沿江汉漕路运抵的物资统一调度转运,来支持平乱与日常用度。安史之乱肃宗未随玄宗南逃,灵武继位后而指挥兵马平乱;德宗南幸后未入剑南而坐镇汉中指挥平乱,皆是如此。而汉中作为山南西道道治所在地,处在京畿、巴蜀、江汉三大地区的中枢位置,安史之乱时在物资财货转输、人员兵马调配布防支持平乱方面已起到关键作用。随后的德宗能遥领关中唐军平定朱泚、李怀光之乱,进而收复长安匡复社稷,也正是充分利用了汉中襟带京畿、南通巴蜀、东入江汉的军事地理位置,集各方资源和人力物力完成平乱。这也很好地体现了汉中作为唐廷后方军事基地的战略价值和所起到的安全保障作用。
从军力部署上看,唐廷在山南道设折冲府11个,山南西道为5个,而汉中梁州就占2个,加之隋代设置的梁州光义府,仅梁州折冲府的数量就占到山南西道的一半。开元天宝后,唐政府虽停止征发折冲府之府兵,改行募兵制,然而梁州军府的设置及数量,反映了山南西道道治所在地的汉中已成为唐廷军事防卫的重点。这在唐诗中也有所体现。岑参入蜀途经汉中,曾被梁州官员邀请赴宴,即席写有《过梁州奉赠张尚书大夫公》诗,其中有“汉中二良将,今昔各一时。韩信登此坛,尚书复来斯”[7]2024的诗句,将汉中守备大员与汉代名将韩信相比,可见这位镇守汉中的武将非同一般。而刘禹锡送友人令狐楚来兴元任职,诗中提到“军城临汉水,旌旗起春风”,“郊树映缇骑,水禽避红旌”[7]4035,由此可知唐代兴元府城浓重的军事氛围。此外,为畅通京师与山南、巴蜀的联系,便于中央对西南的统治管辖,唐廷在汉中通往长安与巴蜀的交通要道和重要关隘屯兵驻防。显然汉中已成为唐代中后期朝廷重兵守备的军事要地。
(三)经济地位
1.京畿中原兵乱时物资转运的枢纽
安史之乱时,中原兵乱,运河漕路断绝,江淮财资只能自襄阳沿汉水运抵汉中,再以汉中为节点将江南、蜀地物资经蜀道运抵扶风供亿官军。建中四年(783)泾原兵变,叛军攻入长安,唐德宗仓皇逃到奉天后幸梁州,江淮运道又被淮西叛军切断,在这危急时刻,唐朝只能通过江汉漕路至梁洋,再陆运关中以资官军。可以想见,若此时山南汉中有失,江汉漕资、剑南物资将不至,莫说关中唐军之需,就连梁州临时朝廷之耗费也难以供亿,王命不通、军需不至,何以戡乱。正是因为唐廷牢牢控制了汉中,德宗才可以坐镇梁州,利用汉江蜀道东连荆襄、南通巴蜀之便,输江淮、剑南之钱粮物资,解朝廷之需,北供王师,急宣速告,指挥关中唐军迅速平定叛乱。唐末僖宗时,黄巢攻入长安,僖宗避难成都,后乱平返长安后又因藩镇攻伐而幸架兴元府。此时江淮、河东、河北、中原、荆襄等地战乱四起,“国命所能制者河西、山南、剑南、岭南西道数十州”[8]1890。僖宗先入成都,再幸兴元,供需无忧,也全赖山南、剑南之供赋。这也说明了,即使在唐末僖宗朝朝政衰微、藩镇林立之时,唐廷仍可以汉中为基地,输山南、剑南之资以供之需,来勉强维系着残局。这也反映出汉中重要的经济地位。
2.沟通剑南西南,联通南北的经济门户
汉中地区是贯通关中与成都平原的运输枢纽。汉中北面通过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与京畿相连,南循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可抵成都。安史之后,成都府所在的益州与江淮的扬州同样富庶,时人常论“扬一益二”,即是例证,此时成都平原的经济发展水平超过关中。蜀中物资除过粮食外,蜀锦、蜀纸品质很高,也大量供给京师。[9]而经丝路由中原商人或胡人带来的外域商品,也琳琅满目地展示于长安东、西二市,不少也经蜀道入梁州,以梁州为枢纽,辗转西南各地。梁州沟通着南北,也是西南、山南与京师进行商贸往来的交通枢纽和经济门户。
3.京蜀人员往来、信息文化交流的孔道
山南汉中位于秦岭、巴山之间,唐代后期不仅成为战略要地,更是关中与山南、剑南及西南人员往来和文化交流的必经之地和重要节点。安史以来,许多文人墨客、朝政要员或游历驻足或往来南北,或是官任于此。安史时的杜甫、高适、岑参,中唐时的张籍、元稹、白居易、武元衡、令狐楚、羊士谔,晚唐时的于武陵、李商隐、薛能、胡曾、唐彦谦、郑谷、韦庄,等等。许多人还曾留下了关于汉中地理景观、史遗人物的诗词佳句。
岑参的《梁州陪赵行军龙岗寺北庭泛舟宴王侍御得长字》:“谁宴霜台使,行军粉署郎。唱歌江鸟没,吹笛岸花香。酒影摇新月,滩声聒夕阳。江钟闻已暮,归棹绿川长。”[7]2082
元稹的《褒城驿》:“严秦修此驿,兼涨驿前池。已种千竿竹,又栽千树梨。四年三月半,新笋晚花时。怅望东川去,等闲题作诗。”[7]4546
郑谷《送祠部曹郎中邺出守洋州》:“为儒欣出守,上路亦戎装。旧制诗多讽,分忧俗必康。开怀江稻熟,寄信露橙香。郡阁清吟夜,寒星识望郎。”[7]7707
这些文人官吏往来或驻任于汉中,繁荣了汉中的人文交流,也推动了唐代后期汉中文化的发展。当时的官员贵族、文人商旅,通过蜀道来往于汉中南北,汉中成为了人员往来、信息传送、文化交流的孔道。通过这一交通走廊,密切并加强了关中与巴蜀之间的人文交流,也促进了唐文化的繁荣与发展。
三、唐代后期对汉中的经略
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的整个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这一转变中,汉中所起的作用与所具有的地位日益突出而重要。对于唐廷而言,大乱及戡乱后,汉中地区在战略安全、军事保障、经济支持等方面都发挥出了重要的支撑和保障作用。正是因为唐廷牢牢掌控了汉中,在中原、京畿发生战乱时才确保了关中与剑南西南、荆襄江南的联通联系,实现了战时唐廷对这些地区的有效统治与管理,保障了上述地区钱粮赋税的转输调度,支持了平乱,维持着唐政权在全国的存在。安史之乱及此后的百余年时间,汉中成为拱卫京畿安全的战略纵深与唐代后期国都长安的第一政治军事后方,汉中能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这与唐廷的着力经营密不可分。下面就唐廷对汉中的经略与举措简要述之。
(一)人事任命
安史之乱以来,特别是德宗幸驾梁州升府后,汉中梁州的战略地位与作用空前重要。加强对梁州的管控,可东控荆襄、南扼巴蜀与西南,稳固唐中央的大后方,意义极为重大。要加强对地方的管控,用人是关键。安史之乱爆发至唐咸通末的一百余年,唐廷对山南西道、剑南两川地区具有实际的控制力,这期间唐中央极为重视山南西道、梁州(兴元府)的人事任命,每每派出军政重臣领山南西道节度使兼兴元尹。
这一期间共有44位官员出镇山南西道,其中23人任前为从三品及以上品级,之前或后来任过宰相以及由使相兼任的达到17人,山南西道对于唐廷的重要程度可以想见。同时安史之乱后唐廷西北边防吃紧,汉中所在的山南西道受吐蕃侵掠严重,剑南西川也遭到南诏、吐蕃的侵扰,为了抵御羌戎、图固山南,扼守剑南、威慑南诏,唐廷在这段时间选派的官员,很多都有镇守其他藩镇的经历或是久经战场的将帅领之。这也足见唐廷在山南用人的深谋远虑。
(二)栈道修建
在唐代,要加强对山南、巴蜀及西南的统治和管控,必需修建与畅通翻越秦岭巴山,联通关中平原、汉中盆地和成都平原的秦蜀栈道。唐代后期,由于汉中具有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唐廷为维护对该地区的统治,以及为了加强关中、巴蜀间的联系,促进其经济发展、信息传送、文化交流、人员往来等,唐中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视秦蜀栈道驿馆的维护与修建。有唐一代,规模较大的整修、恢复、改线的记载有7次,而唐代后期就占到6次:宪宗元和年间“复置斜谷路馆驿”;敬宗宝历年间“修斜谷路及造驿馆”;文宗开成年间修“自散关抵褒城”路;宣宗大中年间新开文川道,大中四年修复斜谷路;僖宗光启年间修褒斜栈道。此外,其他蜀道也有整修记录。这些蜀道经过整修,增添馆驿,平整路面,使原来“自羊肠九曲之盘”的道路,变为“通千里之险峻,便三川之往来”的大道。这强化了汉中作为长安与川蜀联系的枢纽作用,也使得皇帝的诏命,山南、西南各州的凑报与物资,畅通无阻,实现了唐中央对山南、川蜀及西南的有效统治。
(三)区划设置与行政级别调整
唐开元时,山南西道为全国十五道之一,道治汉中南郑,汉中成为唐代一级行政区划的首府。安史之乱期间,于唐肃宗至德元年(756)设山南西道防御守捉使,上元元年(760年)升山南西道防御守捉使为山南西道观察使,唐代宗宝应元年(762)再由山南西道观察使升为节度使,后降为观察使。唐德宗建中元年(780)复山南西道观察使为节度使;德宗避乱梁州后,于兴元元年(784)升梁州为兴元府,其行政级别名义上同京兆、河南、太原等府。汉中区划的调整与行政级别的不断提升,恰恰是汉中重要地位与作用的很好展现,也是唐政府根据实际情况所做出的重要应对和调整。
此外,在军事防卫上,唐廷在汉中梁州及其周边,以及通往汉中的军事要塞与关隘都屯兵设防;任职人员仕途上,若出镇山南西道、兴元尹的官员干出实绩,往往会赴京提拔任命。唐廷通过上述举措,巩固了在山南西道的统治,密切了与剑南西南及荆襄江南的联系,加强和维护了在这些地区的政权存在。
四、结语
唐代前期汉中属山南道,唐睿宗分山南道为山南东、西二道及玄宗划全国为十五道后,汉中南郑成为唐代一级行政区划山南西道的首府。安史之乱时,中原混战,运河漕路断绝,唐廷仅能依靠江南、川蜀之资,通过江汉漕路和蜀道转运至汉中,再由汉中转输关中以资官军,开展平乱。汉中成为唐廷战时货资转输的枢纽,发挥的作用也愈发突出而重要。安史之乱时汉中所在的山南西道首置防御守捉使,之后置山南西道观察使,不久又置山南西道节度使,防卫级别范围不断提升。唐建中四年,德宗因“奉天之难”幸驾梁州后,利用江南、巴蜀之资,供需山南,北犒官军,指挥关中唐军迅速平乱。再一次充分展现出汉中的重要军事价值和所具有的战略地位。德宗返长安升汉中梁州为兴元府后,汉中的地位空前提高,主要表现在政治地位、军事地位、经济地位的提高,以及成为了长安、巴蜀、山南人文交流的孔道。山南汉中具有如此重要的作用,唐廷当然十分重视,采取了各种行之有效的措施来经略汉中,取得了较好的效果,维护了唐王朝对于山南、剑南以及西南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