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紧紧相依的地方
2019-12-27郑晓蔚
文/郑晓蔚
24岁那年,我背上行囊,登上从南京开往北京的绿皮火车。我要投奔的是新京报馆,一个“一出生便风华正茂”的新闻梦工厂。
阿丁是我的前任领导,也是我的命中贵人。我架不住他几次三番的电话挑逗,风尘仆仆迁往北方。
阿丁是个可爱的性情中人,为吸引我赴京,经常在电话里向我描绘下夜班后宵夜拼酒的温馨场景,结果为我接风当天就被我给放倒了。他对部门兄弟们极尽关照,搭伙吃饭总是抢着买单,单凭一腔豪情义气把部门各路人马搂在一块儿。大伙儿一起值夜班时,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早点收工,别耽误喝酒啊。”
在崇文门幸福北大街37号的报馆,我享受着同事间兄友弟恭的氛围,感受着编辑内力大涨的内心喜悦,当我亢奋并满足于这种工作状态时,却总是觉得似乎哪里有点不对。终于有一天,我猛然察觉,我的工作上去了,而我的生活塌方了。
我是南方人,饮食较精致,因此极难适应北京的饭食。我头一天入京,阿丁订了报馆附近号称“最美味”的馆子。第一道菜上来三颗爆炒大青椒。按照我们家乡的预设,这道菜名应该叫“虎皮青椒塞肉”,结果拿筷子一戳,就是赤条条向我走来的空心椒——不含肉。在兄弟们“好吃好吃”的氛围里,我眼泪汪汪咽下。后来我妈心疼我,过来住了小半年,为我烧好吃的家乡菜。
租房是另外一个不能回避的痛。房东不断调高着租金,宣示着对顶楼漏水房屋的所有权。我去售楼处问价,打算购房,但北京二环边上每平方米3.5万元的房价让我灰头土脸折回出租屋继续跟房东赔着笑脸。但我觉得房东当时逼我买房也许是对的,因为最近跟前同事打听过了,那里房价已经每平方米八九万元了。
后来舍友买了婚房搬出去了,正好我妈要来小住一阵子,我就没再找人合租,一个人把2200元的房租扛了下来。
我妈特别善于用生动的群众语言来精辟总结,她说:“北京太大了,看来一天最多只能办一件事。”
有次,一位朋友邀我去距离北京城主城区20多公里的通州家里做客,我坐完地铁换城铁,坐完城铁换公交。早晨8点出发,到他家都快吃中午饭了。我妈听说我的遭遇后总结说:“北京太大了,看来吃个饭都是件大事。”
我当时是多么思念南京啊,一座“人与人挨着”的城市,八面玲珑得让人可以任性约饭,摇几个电话,哥几个完全有能力半小时内迅即到达——朋友想到就能见到的感觉真好,兄弟间轮番地买单吃请就像是一场永不散场的青春。
除了工作依然可以给我带来快感外,我感到我的生活完全停滞了——房子没着落,媳妇也没着落,一切就像空中楼阁踩不着实。
当我妈再次来北京,无意中说起“一来北京脚就皲裂”“半夜会被渴醒”时,当我想到她为了照顾我把我爸扔在老家,而我跟我爸也许久未见时,当我读到王朔《致女儿书》中猝然电击内心的一句话“既然不能永远在一起,那还不天天在一起么”时,我便决定卷铺盖回家。
是的,到北京后,我跟父母只在过年时团聚过一次。生命苦短,何不跟亲人们天天在一起呢——或者说,为什么不跟亲人想在一起时就能够在一起呢?这让我感到些许愧疚。
临别前,阿丁张罗了五轮酒局为我饯行,次次含泪称“真不送了”。一旁兄弟连忙劝慰,“阿丁,你该高兴,晓蔚回南京可以办正事儿了。”阿丁于是嘴角一牵表示欣慰。
追逐梦想过后,我最大的变化就是心态谦冲平和起来,很多攸关个人利益的事情都能够“舍得”与“放下”。我越发相信这个世界物质与能量都是守恒的,利益的谋划算计意味着心智的消耗、人格的贬损,得不偿失,一切随缘就好。
之后一切顺遂,买了房子,与父母相互有了照应,生活从此变得踏实安逸与确幸。我妈说:“看来,还是南京适合咱们,一天能办好几件事。”生命烟花的绽放确实绚烂,但那只是一瞬的快感,也许我更希望生命如一炷熏香,静谧安稳地长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