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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人物塑造谈曹禺创作之演变

2019-12-26郑涵予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9年20期
关键词:鲁侍萍周萍同质化

郑涵予

(山东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 250100)

1 早期创作:同质化倾向

每个作家都有着从属于自己的行文风格,曹禺也不例外。与同时期的剧作家相比,曹禺的作品也是极富有辨识度的。曹禺十分注重环境描写、曹禺的人物出场介绍十分细致详实、 曹禺的语言极其富有诗性……我们可以归纳出无数区别于其他作家的“曹禺式”的创作风格。从整体上来说,曹禺的戏剧创作是独树一帜的,但当我们把眼光转向文本内部,我们会发现,曹禺特殊的行文风格就在文本内部呈现出一种同质化倾向,这种同质化倾向在人物的语言描写中体现得极为明显。

《雷雨》是曹禺最早期的作品,这部作品中的人物语言不可避免地呈现出一种同质化倾向。在通读《雷雨》过后,我们会发现不同阶级、不同性格的角色所说的台词都有着相似之处,不论是语言的风格还是节奏,都给人留下一种“千人一面”的印象。蘩漪是曹禺在《雷雨》中着力塑造的角色,与其他配角相比,蘩漪的性格应该是更为独特和完整的。但从人物语言的角度来看,蘩漪的塑造仍具备进一步完善的空间。在蘩漪的出场介绍中,曹禺对这个人物做了十分细致的描“她一望就知道是个果敢阴鸷的的女人…她是一个中国旧式女人,有她的文弱,她的哀静,她的明慧,——她对诗文的爱好……”除去“果敢阴鸷”之外,曹禺着重强调了封建家庭教育带给蘩漪的这种文人气质。然而,在人物的语言描写中,我们完全看不出“文人气质”在蘩漪身上的体现,相反,蘩漪的语言与四凤、鲁侍萍二人的语言都有着一定的相似之处。

1.1 蘩漪与四凤:沉陷爱恋的女人

在周萍、四凤、蘩漪这一段三角关系之中,两位女性都是更加主动坚定的一方,而周萍就显得游疑、懦弱。蘩漪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四凤是一个善良稚嫩的女仆,个性如此迥异的两个人的爱情宣言却大同小异。

鲁四凤:萍,我好好地侍候你,你要这么一个人。我给你缝衣服,烧饭做菜,我都做得好,只要你叫我跟你在一块儿。

周蘩漪:不,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日后,真至于你要把四凤接来——一块住,我都可以,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

深陷爱恋的女人都拥有着一颗炽热的心,在爱情面前,蘩漪和四凤都是卑微而又歇斯底里的。但蘩漪和四凤是完全不同的女人,她们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有着全然不同的性格特征,蘩漪对周萍的爱是隐秘、不能见光的畸形之爱、 四凤对周萍的爱是孩童般的纯情之爱,如此一来,蘩漪与四凤的爱情宣言就不能都是风格类似的“恳求”了。

1.2 蘩漪与鲁侍萍:理性沉静的中年女性

此外,蘩漪和鲁侍萍的语言也有很明显的相似之处。在第二幕中,蘩漪已经知道四凤和周萍的私情,打算让鲁侍萍把四凤带走,这是蘩漪和鲁侍萍的第一次见面,鲁侍萍也是在此知道女儿走上了自己的老路,可以说,太多的矛盾和情感的激荡都发生在这一情景之中。然而,蘩漪和鲁侍萍的语言却都是十分平淡。

周繁漪:鲁奶奶,我也知道四凤是个明白的孩子,不过有了这种不幸的情形,我的意思,是非常容易叫人发生误会的。

鲁侍萍:(叹气)今天我到这儿来是万没想到的事,回头我就预备把他带走,现在我就请太太准了她的长假。

周繁漪:哦,哦——如果你以为这样办好,我也觉得很妥当的。不过有一层,我怕,我的孩子有点傻气,他还是会找到你家里去见四凤的。

如果我们不曾了解故事的前因后果,我们很难想象到这平静对话之下两位女性不同的心境。当时的鲁侍萍已经知道女儿走上了自己的老路,她的心中应该是羞愤难当、五味杂陈的,在这段对话结束之后,鲁侍萍也难以克制自己,跌坐在沙发上。此时,从情感流动上,文章就产生了一个裂隙,蘩漪过着本该属于鲁侍萍的生活,鲁侍萍是怎么面对这既是自己的“替代者”、又是女儿雇主的女人说出如此不卑不亢、 清醒理智的话语呢?人物语言的同质化不仅仅体现在这一处,纵观全文,蘩漪和鲁侍萍这二人语言的节奏、句式都是十分相似的。

周繁漪:你记着,是你欺骗你的弟弟,是你欺骗我,是你欺骗了你的父亲。

鲁侍萍:我的眼泪早哭干了,我没有委屈,我有的是恨,是悔,是三十年一天一天我自己受的苦。

叙事至此,我们就不能把人物语言的同质化归咎到人物处境的类似了,可以说,以上这些同质化的人物语言就是曹禺个人语言风格的体现。笔者认为,人物与人物之间性格迥异,说出的话、做出的事也都该是独特的。如果说文学作品可以是作者自我感情的抒发,那戏剧这种形式就是为舞台呈现而产生的,刻意保持作品风格的统一不利于作者对人物的理解,人们无法在短时间内及接受每个人物的角色设定。作家没有必要为了作品的整一性而牺牲人物的独特性。一部真正优秀的话剧作品是可以达到整一性与独特性的有机统一的。

2 后期创作:整一性与独特性的有机统一

曹禺十分注重语言的抒情性,在曹禺的戏剧中,他总是用着诗人般的语言表达生活中的情景。从审美角度来说,曹禺是十分注重作品意境的创造和语言的美感的,而这种对作品意境与风格的追求可能就是造成《雷雨》中人物“千人一面”的原因。随着曹禺戏剧创作的成熟,他既可以保证作品风格的统一,又能凸显各个人物不同的性格特征。曹禺的许多作品中都刻画了底层人物,他们的出身和经历决定了他们很难用“诗性”的语言来描写。在《雷雨》中,鲁贵和鲁大海都是底层人物的代表,曹禺为了追求文章整体基调的和谐,有意地省去了人物语言中“粗俗”的部分。例如,鲁贵是一个粗鲁不堪的人,但文中他的污言秽语也仅仅局限于在“妈的”和“王八蛋”两句,曹禺似乎担心那些污言秽语会消减戏剧的美感,但这也会导致鲁贵的“恶”凸显得不够彻底。与《雷雨》相比,《原野》对底层人民的刻画就十分精妙传神了,焦母的语言中充斥着大量土俗的方言,观众们能轻易从焦花氏的语言中感受到她的凶狠和强势。《雷雨》中的鲁大海带领着工人们进行罢工运动、去找资本家周朴园讨说法,《原野》 中的仇虎更是抱着复仇的目的回到家乡,这两个角色身上的爆裂、激愤是有一定的共通性的,但是二者而语言的表达却十分不同。

鲁大海:哼,你们的手段,我都明白。你们这样拖时候,不过是想去花钱收买少数不要脸的败类,暂时把我们骗在这儿。

仇虎:抢了我们的地! 害了我们的家! 烧了我们的房子,你诬告我们是土匪,你送了我进衙门,你叫人打瘸了我的腿。为了你我在狱里熬了八年。你藏在这个地方,成年地想法害我们,等我到来了,你伸伸脖子死了,你会死了!

纵观全文,鲁大海的语言没有被压迫的那种攻击性。除了揪人衣领这一举动,鲁大海这一角色似乎没有底层气质的流露。反观《日出》中的仇虎,寥寥数语,一个充满匪气、勇猛无畏的形象跃然纸上。总的来说,鲁大海的语言表达比较平和,而仇虎的语言之中充斥着大量的重复、反问和感叹,通过这些修辞手法的运用,仇虎复仇心切的心情便呼之欲出。此外,《原野》中也运用了大量的土俗的、不雅的民间土话,这些言语的出现非但没有破坏话剧的艺术性,反倒使人物真实可感。可以说,曹禺在不断地创作实践中逐渐放弃了《雷雨》时期“为保持作品风格而牺牲人物个性书写”的创作态度。

在《北京人》的创作中,曹禺对人物的塑造已经到达了个性与共性的和谐统一,曹禺笔下的人物完全摆脱了“千人一言”的尴尬境地。例如,曾文清也是一个传统的文人形象,曹禺在剧中对其文人特质的描写就比较丰满,我们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真正精妙的语言可以让人从平实的台词中感知到人物饱满的性格特征。曾文清是一个典型的文人,他热衷于养鸽子、玩字画这些文人的消遣,也会在离别之际给愫方“作几首小东西”,除此之外,文清的语言描写更是凸显了他的懦弱无能,面对思懿对他的调侃和刁难,他从来不说出粗鲁的话,最多就是一句“你这是什么心肠”,文清出场时的台词并不多,多为短句、吞吞吐吐,十分符合其“文弱书生” 的角色设定。文清的话语确实和他懦弱的个性有关,他的所作所为也确实符合观众对“懦弱文人”这一形象的期待视野。《北京人》这部剧中共有三个中年男子形象:江泰、袁任敢和曾文清,我们能从日常化的语言中感受出这三个人的不同属性:文清生性怯懦,他的台词多由嗫嚅的短句构成; 江泰是一个刚愎自用的老留学生,说话自然喜欢长篇大论;袁任敢这一角色出场不多,但我们依旧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之中感受到他的随性和耿直。观众可以直接从语言风格中分辨各角色的台词,从而感知角色不同的性格特征,话剧中语言描写的最大功能莫过于此。

3 结语

该文从曹禺作品的人物塑造着笔,分析了曹禺创作中的“演变之处”。创作不是一成不变的,曹禺在不断地创作实践中提升自己人物塑造的水平,达到了作品风格整一性与人物性格独特性的和谐统一。曹禺擅长使用具有传承性的人物来阐述整个故事,而这一惯用的人物设定模式又能在不同的作品之中呈现出不同的价值。这些“变与不变”,共同构成了曹禺作品的独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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