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与谢芜村的季语探讨其“离俗论”
2019-12-26张敬欢
张敬欢
(山西旅游职业学院,山西太原 030031)
俳句由五、七、五,这仅仅十七个音节构成,是世界上最短的诗。俳句是日本普通百姓生活和日本美丽的气候风土在长期经验积累中形成的,是世界独有的短诗形文学,可以称之为日本文化的精粹。
俳句经过几个阶段发展而来,在松尾芭蕉去世后,俳句落入了庸俗化。天明年间(1781—1789)终于兴起了革新、中兴之风。以江户的大岛蓼太,尾张的加藤晓台,伊势的三浦樗良,京都的炭太祇、与谢芜村为中心,他们共同主张“回归到芭蕉去”,同时又从各自独特的观点出发,最终确立了以与谢芜村为中心的天明朝俳风。这一时期被称作“中兴俳谐”。与谢芜村晚年醉心于中国和日本的古典艺术世界,特别是在中国的绘画论、诗论影响下提出了“离俗论”,即离俗至雅。
关于与谢芜村的先行研究主要集中在个人传记、文本、注释、内容与特质、接受与影响这五个方面。关于与谢芜村的作家论、作品论,虽没有松尾芭蕉那么多,但也达到了相当大的数量。正冈子规的《俳人芜村》,被认为是芜村俳句评价的出发点。后来,荻原朔太郎从写实主义的角度出发,批判了正冈子规的芜村观,认可了其抒情性,对今后的芜村观有很大的影响。他的著作《芭蕉·芜村》,通过与松尾芭蕉的对比,凝练出了与谢芜村的若干特质,乍看相反的芭蕉和芜村两人,从本质上来说却具有相同的特质,这被认为是使芜村论达到新阶段的一力作。
要理解俳句,季语是关键之一。该文将从与谢芜村俳句的季语入手,探讨其“离俗论”。
1 俳句与季节的关系
俳句中必须要有一个季语,即表示春、夏、秋、冬及新年的词语。尾形仂指出,“要打开蕴含魅力的俳句的大门,真正理解其内心”,“第一把钥匙就是季语”。俳句最初的原型是一种叫作“连歌”的合作文艺,即几人聚在一起各诵音节为五七五和七七的句子,然后交互连缀成一百句或三十六句的完整一卷。季语是在连歌中,即将进行共同创作的人们问候时首句中咏诵的季节词语。所以作为问候语的季语,把首句作者和在座的歌人、更广泛地说是和读者联系了起来,起到了最基础的导管作用。比如说到“樱”,我们知道这是代表春季的花,就会自然地联想到三月末四月初的景色和氛围。
自古以来,赞美季节就在日本的诗人中间盛行,如公元905年奉醍醐天皇敕命汇集优秀短歌编撰成卷的《古今和歌集》,内容便是从春歌、夏歌、秋歌、冬歌这样的季节诗开始的。到了镰仓幕府成立时,形成了连歌最初一句(发句)中必须要包含“季词(季语)”的规定。
人们顺应着美丽变幻的四季的自然,经营着各自的生活,不断地创作出新的季语,并在其中篆刻下了不同的心情。所谓的季语,不仅仅是指四季的自然现象或与季节推移相伴的日常生活,更融入了日本人文学上的情感。
季语不仅象征了平常意义上的季节感,更表达了一种深远的人生与自然旷味。以季语作为俳句的形式,并非是远观自身之外的客体,而是作为俳句的一部分,把自身也投入其中,作为主体来对待。
2 离俗论
“俳句贵在使用俗语而又离俗。离俗而用俗,此离俗法最难。”这是与谢芜村为弟子召波的《春泥句集》所作序中出现的。以与召波一问一答的形式呈现出来。“召波,来问我俳谐一事”,此句是对召波的提问最简洁的回答。
这表达了芜村的俳句论的根本态度和方法。俳谐中所使用的词语,不是特别郑重的、高雅的语言,而是日常生活中人们都在使用的平易的俗语。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俳句的思考方式。此外“崇尚离俗”之处又具有与谢芜村的独特性。虽然是要离俗但又必须使用俗语。因为不使用俗语的话就不是俳谐了。这样在“俗”与“离俗”之间的往返运动,和松尾芭蕉的“高悟归俗”的理念并非毫无关系。这里没有提及“高悟”,比起归俗更加崇尚的是离俗。而且,芭蕉的这句话轻而易举地暗示了自然的动态,而芜村是把这种方法当作“最高”。通过这样趣味横生的与芭蕉的对照,展现了芜村直截了当的俳谐性格。从俗出发,又以强烈的意志脱离俗,这才是与谢芜村的俳谐。
“应该诵读汉诗。你要比之前更好地学汉诗。无须再去追求他物。”这也同样是与谢芜村为《春泥句集》所作的序文中出现的。对于芜村的离俗论,召波认为这样的论述是硬要自己去寻求离俗,这一点有不自然之处,有没有更快的、自然的离俗的方法。对于这个问题,芜村作出了上述的回答。召波的提问是相当尖锐的。他认为虽说是要离俗,但如果这种意识太强烈的话,不是反而成了一种俗气吗?对此,芜村回答说多诵读你擅长的汉诗便好。“无须再去追求他物”,他颇为自信地断定道。汉诗的风韵对离俗是有效的,对于擅长汉诗的人来说,效果会更好。如此想来,就能像芜村那样干脆地断定了。然而召波是非常慎重的,他又问道,俳谐与汉诗的风趣韵味不同,这样的方法不是太迂回绕远了吗?对此,芜村引用了绘画中的“去俗论”来回答。“去俗论”是说为了去俗要读万卷书,他认为要借助同为文艺形式的俳谐和汉诗的力量,这是一种合适的方法,因此引用了绘画的理论。为了离俗而想到汉诗和画论,然而又不是从自然和现实中学习。由此也能看出芜村清晰的态度。
3 季语与“离俗论”
3.1 用俗离俗
芜村所使用的季语中不乏“白梅”“牡丹”这样高雅的意象,然而更多的是生活中随处可见、贴近老百姓生活的事物。比如:
浸在水桶里的瓜、茄子们,频频点头打招呼。(《芜村句集》)
《落日庵句集》的序中写道:“与青饭法师虽是初相识,却如同老朋友一样相谈甚欢。”就好像水桶里放的瓜和茄子浮起来相互碰撞一样,我们初次见面也是意气相投,“确实如此啊”“如您所言”这样点头相和。季语是“瓜”和“茄子”。瓜和茄子都是在阴历五月结果的。芜村用这样客观的隐喻手法,来表现和青饭法师“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情感。本句是即兴的、轻松诙谐的俳句。将当时兴致勃勃的心情,淡泊地咏唱出来。将自己寓于极为常见的茄子中,是非常精彩的俳句。
再比如:
落日西斜织霞绵新月东升菜花黄(《芜村句集》)
淑女立于墙角下三味线草开繁花(《芜村句集》)
“菜花”属菜科野花,四片花瓣呈十字形排列。东方新月如钩,西方晚霞似锦,金黄的油菜花田一望无垠,这是怎样一副流光溢彩的春日盛景啊。“三味线草”是日本春七草之一,盛开在田野、路旁、庭院等各处。从这个季语中我们仿佛能看到作者所怀念的少女的面庞。
与谢芜村擅用生活中常见的事物来表达情感,给平凡的事物赋予了鲜活的生命力,且不落俗套,印证了其“离俗而用俗”的理念。
3.2 汉诗文韵味
芭蕉时代常见的俳句汉诗文韵味,在其死后,也渐渐淡去了。直到芜村时代,这一现象才又开始复活。芜村比芭蕉更重视汉诗文韵味。在被称作俳句中兴期的芜村时代,俳人们用各种手法在俳句中导入汉诗文思想和表达形式。比如:
柳散清水枯,石现处处。(《反古衾》)
著名的游行柳的枯叶,早就四散各处,连道旁的清水也干涸了,河床随处可见露出的岩石,照射在秋日微弱的阳光下。此句是与谢芜村云游东北时的收获。《芜村句集》中记载:“游行柳下,柳散清水涸石处处。”另,据其晚年的自传,是联想到了苏轼《后赤壁赋》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所成。传统的日本古典风景经苏东坡之启发而得已完全改变。
此句的季语是“柳散”,为晚秋之景。比起春柳的优美,柳树的黄叶和“梧桐一叶”一样象征着凋落,如“一叶落而天下知秋”所说,表达了歌人在辛苦的旅途中的寂寥。季语不仅仅表示了时间,在这种场合下,还变得极富个性化、人情味与象征性,触动着作者的心绪。京都的汉诗人三宅啸山给予了这样的评价:“老成锻炼,是素堂之风骨。”与谢芜村是将眼前之景,通过汉诗文的审美视角重新选择与建构。
再比如:
云峰现,四泽水枯
这一句是从陶渊明的《四时》而来。“春水满四泽,夏云多奇峰。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云峰”是夏季的季语,表示积雨云。春天雪水融化,山的四周都有水。到了夏天,积雨云像山峰一样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形状。陶渊明的诗后两句还有秋和冬,与谢芜村只借用了春和夏。春天过后,山中的水枯了,积雨云出现。如果不知道“四泽”之意,就不能理解此句的意思。
春宵夜苦短,身在其中
此句应该是应用了苏轼的“春宵一刻值千金”。
四条五条桥下,春水洋洋
此句中的“春水”可理解为受唐诗人刘延芝的“天津桥下阳春水”影响而来。
从以上几例可以看出,与谢芜村深受汉诗文影响,常把现实生活中的景物通过汉诗的构想描绘出来,形成了其鲜明的个人特色。因此被评价为“富于汉诗精神,有脱俗求雅的风格”。
4 结语
该文以与谢芜村的几首俳句为例,特别是围绕其季语,来讨论“离俗论”。“离俗论”有两个要点,一是在俗的基础上追求雅;二是借助汉诗文与画论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