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从还是抵抗?中国气候科学家对“科学媒体化”的感知和反思
2019-12-25史林
史 林
史林: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师资博士后、讲师。
一、 引言
作为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气候对人类日常生活和生命健康产生了重大影响。近几十年来,气候科学议题持续受到来自科学共同体、媒体、公众及社会其他领域的广泛关注。其中,最常现于公众视野的当属“气候变化”议题。作为当前重大的全球性问题之一,气候变化危害生态环境,给人类的未来发展带来诸多威胁和挑战。尽管全球气候变暖作为既定事实被大部分人所认可,“气候变化怀疑论”(climate change skepticism)的说法仍然存在于媒体报道中。不少研究表明,气候变化否定论或气候变化怀疑主义长期出现于美国报纸中,且与媒体的政治意识形态属性密切相关(Boykoff & Boykoff, 2004; Painter & Ashe, 2012)。新的研究进一步指出,英国报纸也同样存在质疑声音,媒体倾向于采用风险框架报道气候议题(Painter & Gavin, 2016)。
在中国,虽然有关气候变化的影响程度在科学共同体内部存在分歧,媒体报道中却少见对气候变化的质疑。贾鹤鹏(2017)认为,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气候变化尚未成为中国媒体的主要议题,且中国政府在应对气候变化上采取的积极行动成为媒体报道的主旋律。与之相对,本土化的“雾霾”议题引发了媒体和公众的强烈关切。自2011年以来,各地雾霾频发,大部分地区已将雾霾天气视为一种灾害性天气,并对之采取预警预报措施。由于这种伴随着严重空气污染的天气现象威胁人们的生命健康,诸如《沁园春·霾》、“厚德载雾,自强不吸”等各种网络流行话语无不流露出公众的无奈和忧虑。大众媒体对雾霾的报道也不仅仅停留在服务性的气象报道,更延伸为涵盖政府政策决议、经济发展、环境治理等多方面在内的环境报道(董微,2014),其中不乏对环境污染行为的问责。
近年来,“科学媒体化”成为科学传播领域探讨科学与媒介关系的热点议题。该理论认为,随着科学与媒体之间的联结日益紧密,科学议题在媒体报道中愈加丰富、多元,媒体对科学的关注度不断提升。由此,科学体系内部逐渐产生一种“媒体导向”,即科学知识生产日益服从于媒体的价值标准,如媒体报道追求轰动效果、戏剧性、争议性等。相关的实证研究进一步验证了科学媒体化在媒介内容层面的表征(Rödder, 2009; Schäfer, 2009; Rödder & Schäfer, 2010; Dumas-Mallet et al., 2018)。然而,既有文献中,对科学媒体化的实证研究大多集中在北美和欧洲国家,在中国语境展开的考察为数寥寥。此外,关于媒体导向对科学发展所产生的实际影响,学界亦尚未达成一致结论。
基于此,在中国语境下分析具有争议性的气候科学议题,需要结合国际层面的气候变化和本土层面的雾霾两大议题,方可更好地理解气候科学研究与媒体报道、公众理解科学之间的张力。为弥补既有研究的不足,本研究通过对中国的气候科学家进行半结构式访谈,旨在探究“科学媒体化”对科学共同体产生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是否触发科学的“结构性变化”,以期为“科学媒体化”理论框架提供中国经验。此外,更值得关注的问题在于,如何理解“中国经验”的特殊性?具体来说,本研究的研究问题主要有:1.中国气候科学家如何看待科学与媒体的关系?2.他们如何与媒体进行(策略性的)互动?3.科学的“媒体导向”如何影响科学家的科学决策?
二、 “科学媒体化”: 理解科学家与媒体关系的理论进路
“媒体化”(medialization)一词最早由德国科学社会学家Weingart(1998)提出,用于描述科学与媒介的互动关系。随后,这一概念在其与其他学者的论著中得以完善(Weingart, 2002, 2012)。概括来说,科学媒体化意在强调大众媒体(尤其是新闻媒体)对科学的影响,主要体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科学与媒介的互动日渐频繁,更加紧密地“耦合”(coupling)在一起,最典型的表现是越来越多的科学家与媒体机构增强联系,不断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另一方面,科学逐渐受到媒体价值导向的影响,部分价值导向与科学自身的价值和规范形成冲突。
Rödder(2009)进一步将科学媒体化操作化为两个分析维度:媒体关注度(media attention)和媒体导向(media orientation)。通过对德国多家报纸登载的科学新闻进行分析,Rödder和Schäfer(2010)将“媒体化”视为媒体对科学的报道数量与日俱增(extensive)、报道角度更加多元(pluralized)、报道事件更具争议性(controversial)。他们发现,作为媒介报道中的非常态化现象,媒体化趋势只在特定事件中、事件发展的特定阶段起作用,而非贯穿于科学议题报道的始终。
近年来,学者们对考察科学媒体化的第二个维度更感兴趣,多采用科学社会学的理论视角,试图检视科学的“媒体导向”在不同学科及不同科学共同体中的适用性(史林,2019)。现有的研究发现,在某些科学领域,如生物医学(Jung, 2012)、神经科学(Allgaier et al., 2013)、气候科学(Ivanova et al., 2013),科学决策受媒体的影响较为明显,这一势态也催生了一小部分与媒体关系密切的“明星科学家”。一项针对1130名德国气候科学研究领域科学家的研究显示,67%的德国科学家与新闻媒体机构保持着工作上的联系(Ivanova et al., 2013)。Allgaier等研究者(2013)通过对美国和德国的30名神经科学家展开半结构化访谈后发现,大部分科学家通过媒体报道得到不同程度的收益,如自身组织地位的提升、研究的合法性增强等,因此他们很乐意继续与记者合作并在一定程度上希望满足记者们的期望。Peters等(2012)发现科学家与记者的互动带有某些强烈动机,即希望这一互动关系有利于自己的事业发展。Lo等研究者(2015)通过调研中国台湾地区和德国的生命科学家发现,与德国科学家相比,中国台湾科学家与媒体的接触更少,与记者打交道的经历也更为负面。在与媒体的互动过程中,中国台湾的生命科学家更不愿意适应记者的期望,反而希望记者在报道中更多地采纳科学标准。但在媒体报道准确性这个方面,中国台湾科学家比德国科学家表现出更高的容忍度。
总体来看,学者们对科学媒体化深层次的表现——科学的媒体导向——所产生的影响看法不一。有的学者将这一趋势置于科学传播实践的范式转移之下,认为科学与媒体日益紧密的联系体现出科学的民主化,标志着从传统公众理解科学的“缺失模型”转向公众参与科学的“对话模型”(Schäfer, 2009)。贾鹤鹏等研究者(2015a)认为,对科学媒体化的认识不能笼统说之,科学媒体化程度较高的学科主要是因为媒体对该学科分配了更高的关注度,而这取决于该学科与公众生活的相关性。例如医学与健康领域,其学科发展具有为公共利益服务的天然正当性,该领域的媒体化程度越高,越能说明公众对这些公共事务的关心。
三、 研究方法
本研究通过对13位气候科学领域的科学家(表1)进行深度访谈,探究气候科学家对“科学媒体化”的认知及其对科学决策的影响。访谈提纲主要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围绕个人与媒体的互动关系展开,询问被访者与媒体联络的基本情况,并邀请他们对气候领域的媒体报道作出评价;第二部分意在了解他们的科研进展,以及影响他们做出科学决策的各种因素;第三部分围绕气候领域的科学传播实践,考察科学传播在中国的进展、存在的问题及可行的策略。
表1 访谈人员列表
访谈开展时间为2016年8月至2017年5月,每次访谈平均持续一个半小时。每次访谈结束前,研究者会询问被访者“还有什么内容需要补充”以保证被访者较为完整地表达了他的看法。访谈完成后,研究者将访谈录音整理成文字,并将被访者用编号进行区分,以保证被访者的匿名。在访谈数据整理和分析过程中,研究者与部分被访者保持联系,就科学传播相关议题进行进一步沟通,沟通内容也一并补充进访谈资料中。
四、 研究发现
(一) 竞争性共生: 科学家与记者之间的竞合
在接受访谈的13位气候科学家中,除了两位助理研究员没有与媒体接触过,其他科学家均有与媒体沟通的经历。但大多数情况下,科学家表示他们都是被媒体联系,自己很少主动去联系媒体。有时媒体会先联系科学家所在机构的宣传部门,然后宣传部门再安排他们接受采访。总体来看,气候科学家与媒体接触的频率较低,属于“被动的传播者”。这与贾鹤鹏等人对中国科学家的问卷调查结果保持一致(Jia et al., 2018),也与Allgaier等人(2013)对神经科学家与媒体互动的研究结果相似。
在科学传播中,科学家具有双重属性:作为知识的生产者和提供者;作为消息的主要来源(陈刚,2015)。科学家与记者的互动,既影响媒体记者的新闻生产,同时对科学家了解舆论走向、做出科学决策产生影响。因此,科学家与记者之间首先是相互合作的“盟友”关系。由于记者天然地在科学知识上处于“劣势”地位,在进行科学新闻报道时,相信科学家的观点似乎更加“保险”。尤其在中国的媒介环境中,科学记者没有“怀疑”科学家的传统。泰晤士报(TheTimes)科技版编辑Mark Henderson曾说,记者有时的确会美化(sex-up)科学故事,但大多是在科学家的帮助之下完成的(Elliott, 2012)。Caulfield和Condit(2012)也认为,记者在“炒作”科学新闻时,科学家应承担间接责任。这是考察“科学媒体化”的一个新路径。在本文的访谈中,部分科学家表示记者在写稿时会夸大某项科研成果的社会影响,但“只要对科学的基本事实报道无误,我们基本上会采取默许的态度”。(C11)
然而,科学家与记者之间的关系远非单纯的合作关系那么简单。中国台湾学者臧国仁(1999,p. 17)基于社会建构理论视角发现,消息来源与新闻记者之间并不局限于权力的互换,彼此之间以及各自内部还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关系。通过彼此间的竞争与协商,媒介现实得以构建出来。Shoemaker和Reese(1996, pp.127-128)也将新闻记者与信源之间的关系看作是一种相互影响、相互操控的竞争性关系。甘斯(Gans)则形象地称二者的竞争与冲突似“拔河”关系,“消息来源不断地尝试操控新闻,以呈现最好的一面;与此同时记者也在不断地操控消息来源,以便取得他们所需要的信息”(Gans, 1979, p.117)。由此,信源与媒体记者之间的互动本质上是一种“竞争性共生”(competitive symbiosis)关系。
对于科学家与科学记者而言,“竞争性共生”体现在双方植根于两种不同的社会系统内,通过遵循各自的操作“符码”(code)来完成边界工作。科学系统以科学的验证标准为核心,而媒体逻辑则是媒体对新闻事件进行筛选的各种标准。基于不同的操作逻辑,科学家和记者在互动当中存在竞争与冲突在所难免,如科学家C2说道:
科学家与媒体合作过程中存在很多问题,其中一个就是科学家无法掌控媒体,即使科学家在媒体上发声,但媒体的断章取义也会歪曲科学家原本的意思。科学记者并不直接接触科研,媒体的科学报道是对科研资料的二次加工,而且受困于科学记者的科学素养和专业性,真实性较难保证。
不过,有的科学家表示能够理解媒体记者制造“轰动的”“耸人听闻的”新闻的动机,并认为这一需求可以促成二者展开进一步合作,从而有助于科学传播的推进。
这是由媒体本身特性所决定的,媒体需要“亮点”和“卖点”。科学家需要理解媒体的需求,这恰恰是很多科学家所欠缺的。科学家不知道媒体想要什么,不知道如何与媒体打交道,因此当媒体报道与科学家所预期的有出入时,二者之间的关系必然会恶化,这更不利于科学传播的有效开展。(C1)
成功的科学传播需要科学家和媒体的深度合作。科学家应该有意识地为媒体(科学记者)提供更多与科研成果有关的资料和信息(包括一些软信息),促进彼此之间充分的沟通和交流;科学记者也应该在坚持真实、客观报道的前提下挖掘“卖点”。(C5)
(二) 策略性传播: 新媒体采纳与新故事叙事
近十几年来,新兴媒体的使用为科学传播实践带来生机。学者们普遍认为,新媒体的出现营造了新的公共话语空间。一方面,公众可以借助社会化媒体途径更方便地参与科学议题讨论,对科技政策的制定发表看法;另一方面,科学家也可以利用新媒体进行策略性传播,掌握舆论走向,甚至重塑公众意见(Wilcox, 2012; Bik & Goldstein, 2013; Di Minin et al., 2015)。Newman等人(2012)将新技术的应用视为“公民科学”(citizen science)的“催化剂”,认为其促进了科学传播从“公众理解科学”向“公众参与科学”的范式转变。尽管有些研究(如Trench, 2012)发现部分科学家并不习惯使用社会化媒体在线上与公众交流,但更多研究肯定了新媒体在帮助科学家向普通公众传播科学成果时的积极作用,并发现科学家对新媒体技术的接纳已成为一种新趋势(Allgaier et al., 2013; Bombaci et al., 2015)。
三分之二的被访科学家表示,科学家自己利用新媒体进行科学传播的质量比科学记者加工后的“二手材料”更高。当问及社交媒体的使用情况时,全部被访科学家都在使用微信,但只有三分之一的科学家表示他们开通了微博账号,且在微博上并不活跃,只是偶尔转发一些关于本领域的消息。大部分科学家表示他们会在微信朋友圈中转发自己领域的文章,并经常在微信群(主要由本领域研究者组成)中讨论相关问题,但很少主动面向公众进行新媒体传播。
在被访科学家中,有两位气候科学家(C6和C8)开设了微信公众号,不定期地写一些气候科学领域的科普文章,甚至还采用时下流行的“视频直播”方式,与观众进行互动。在谈及开设公众号进行科学传播的初衷时,科学家C6表示,捍卫“科学事实”的权威性是科学家的责任。
就科学议题来说,人们对科学的误解越来越多,“反科学”“伪科学”言论甚嚣尘上,传播力更广、效果更强。以气候变化议题为例,虽然气候变化已经是一个“板上钉钉”的既定事实,但反气候变化的人仍然占有很大比例。如果有这样两个议题,一个是“新的科学成果进一步证实气候变暖”,一个是“气候变暖是西方国家的阴谋”,哪个议题对公众来说更有意思?答案是后者。人们现在已经不大在乎数据和资料的真实性,而是被耸人听闻的观点、猎奇的故事所吸引。我发现,科学议题的传播链条非常短,但伪科学的传播链条则很长。因此我认为,科学家需要站出来做点什么。我现在致力于科普和科学传播,算是一个开始,但科学传播之路还很长,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科学家C8表示,他运营的“科学有温度”公众号目前已有千余位粉丝追随,粉丝主要由本领域的研究生和科研人员构成,文章的更新频率约为每周一篇,阅读量从几千至几万不等。谈到用新媒体进行科学传播与传统科普的区别,科学家表示,采用新媒体进行科学传播更要“嵌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实现科学话语体系和大众话语体系的“接合”。
我们现在进入了“后真相”时代,人们对事实变得不那么在意,反而更加看重观点所能引发的情感共鸣。科学也应该有理想、有情怀、有故事。这是科学传播的一个思路。这个从我的微信公众号名字上也能看得出来。笔名是“冷暖两心知”,公众号名字是“科学有温度”,都是为了提醒公众,科学并不是冷冰冰的事实和理论,科学也可以有温度。(C8)
科学话语体系和大众日常生活中的话语体系差别巨大,就像文言文和白话文的差别。科学家做科普时很难摆脱文言文的话语体系,我个人在写科普文章时也存在这个问题。公众喜欢喜闻乐见的文章,喜欢充满趣味性的、活泼的、幽默的且富有知识性的文章,这样才会令他们觉得“不虚此行”。但是我也不想完全迎合大众口味。我有两个考虑,一个是完全的白话有时无法准确表达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另一个是我希望读者在阅读我的文章后能够逐渐理解科学话语体系,提高自身的科学素养。(C6)
大部分没有微信公众号的气候科学家提到,自己所在的机构——小到研究团队,大到院系和研究所——基本上都会有自己的公众号,“有些课题组都有自己的微信公众号,经常发布科研成果”。(C1)
但是,运营微信公众号的两位科学家表示,科学家的自媒体传播效果并不理想,特别是与“知乎”“果壳”等泛科技社群相比,科学家缺乏必要的传播技巧。
以“果壳网”为例,它的成功运营离不开专业的科学记者和编辑团队。他们深谙读者的喜好,在报道体裁、形式和角度上不断创新,文章也会更受读者的青睐。(C6)
科学家自己从事科学传播活动,一方面受制于时间和精力,科学家借助自媒体进行科学传播的时间被大大压缩;另一方面也与个人能力有关,科学家自身比较欠缺新媒体内容运营的技巧。自媒体时代,一篇“网红”文章需要在两方面做文章:内容本身过硬,内容的推广和营销渠道多元。而后者是科学家所欠缺的。(C8)
(三) 感知和期望: 对媒体科学报道的评价
当被问及对气候科学领域媒体报道的评价时,受访科学家的意见并不统一。一部分科学家对媒体报道并不满意,他们列举出一系列原因,如对科学结论的简化和总结不到位导致信息不准确;断章取义,故意用耸人听闻的标题和字眼;对一项成果或研究进行夸大;曲解甚至歪曲科学家的意图等。如科学家C4指出,记者在解读科学结论时存在因过度简化而导致的不准确。以IPCC(The 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发布的气候变化综合报告为例,IPCC自1988年成立以来发布了五次评估报告,其核心都是气候变化成因。在2014年评估报告(IPCC, 2014)中,有一处是这样表述的(见图1):
图1为评估的1951—2010年期间由混合均匀的温室气体、其他人为强迫(包括气溶胶的冷却效应和土地利用变化效应)、综合人为强迫、自然强迫、自然内部气候变率(甚至在没有强迫的情况下在气候系统内部自发发生的气候变率的组成部分)造成的变暖趋势的可能性范围(须线)及其中值(竖条)。观测到的表面温度变化以黑色表示,由观测上的不确定性造成的不确定性范围为5%~95%。归因的变暖范围(不同色差)是基于观测与气候模式模拟的结合,目的是评估单个外部强迫对于观测到的变暖的作用。对综合人为强迫作用的估算与对温室气体和其他人为强迫作用的分开估算相比,前者的不确定性可小于后者。这是因为这两种作用可互相部分抵消,从而产生综合信号,而这种信号可被观测结果更好地加以限定。
图1
科学家C4认为,有些媒体直接将气候变化的成因解读为“气候变化是由人为因素造成的”,而把报告中的时间、程度和信度的限定都省略了。这种不严谨、不准确的解读会成为古气候学家产生异议的导火索。
另一部分科学家则认为当前的媒体报道基本上能够及时跟进本领域的科学进展,报道内容也相对准确。不过,科学家们对传统媒体和新媒体的报道给出了不同的评价。他们普遍认为传统媒体的记者有较好的职业操守,但互联网上,尤其是社交媒体上的报道却“良莠不齐”,问题很多,最突出的是事实核查(fact check)的缺位。
以报道中的消息源为例,传统媒体一般在引用专家学者的话时会直接将专家的身份和姓名写出来,但社交媒体的报道中经常“只见其声,不见其名”,引语没有出处。(C7)
有关气候变化的媒体报道,有学者认为应警惕媒体中虚假的“平衡报道”(balanced reporting)。一项关于美国主流报纸在1988至2002年间对气候变暖报道的研究发现,大多数新闻中均衡地呈现了“人类活动导致全球变暖”和“自然因素波动导致气温升高”这两种对立的观点。但是这种平衡报道实际上形成了“信息偏见”(informational bias),因为“气候变暖主要是人类活动导致的”这一科学界的共识并没有被呈现出来(Boykoff & Boykoff, 2004)。因此,所谓平衡报道并不是机械地给予双方观点相同篇幅或同等播出时长,而应该立体、全面、准确地呈现意见图景。对于“平衡报道”,气候科学家C5给出如下建议:
气候变化议题在中国似乎没有太多的争论。人们普遍认为,气候变化已成为一种确定性的事实。媒体在报道中应该反映科学界的其他观点(如古气候学家的观点),让公众更好地、更全面地理解有关气候变化的科学进展及各种观点的差别,做到“兼听”。这样也能提高公众的科学素养,做“知情的公众”(informed public)。
为了提高媒体对科学议题报道的质量,科学家们认为,记者要提高自身的科学素养,明确已证实的科学事实和观点性信息之间的区别。另外,科学家与媒体之间及时的“反馈机制”十分必要:“一般我接受报纸和视频网站访谈后,记者会把文字和视频内容事先发给我看一下,保证表述的准确性。同样的,科学家在看到媒体的不实报道后,应该及时予以回应,防止错误信息的进一步传播。”(C9)
(四) 激励与阻碍: 科学家的媒体接触意愿
被问及如何看待科学家的媒体接触及科学家参与科学传播实践等问题,受访的气候科学家均表示,科学传播是科学家履行社会责任的表现,而与媒体联络是科学传播的一个重要途径。但是,已有的国内外对科学家与媒体互动关系的研究发现,科学家与媒体的接触并不积极,本次访谈也再次验证了这一论断。受访的科学家表示,科学家与媒体接触、科学家参与科学传播大多是“自愿”行为,缺少外部激励,其中最主要的障碍是非学术活动与学术评估体系的冲突。
科学家不愿意与媒体接触、不愿意从事科学传播的最主要因素是学术评价体系。评价体系主要是针对科学家科研能力的考量,由科学共同体所主导,主要侧重对科学家的科研成果和科学发现进行评估,通俗一点就是考察科学家的学术成果(学术发表),科学家的科普能力和科普活动并未纳入评价体系中,因而科学家缺少与媒体和公众接触、进行科学传播的动力,而且科学家平日忙于科研,也无暇顾及科学传播活动的开展。(C3)
但是,已有研究(如Chapman et al., 2007; Fanelli, 2013)发现,媒体报道对论文引用率的提升有正向影响。中国学者也证明了中国媒体对科技论文的报道与科技论文引用率之间的显著相关性(贾鹤鹏等,2015b)。只是中国的气候科学家并没有将媒体关注度视作“必要条件”,相反更多提及与媒体接触可能带来的“风险”:
与媒体保持密切接触、成为科普明星是一种个人选择,它也会产生两方面的负面影响:一方面,它必然会影响到自己一线的科学研究,因为科学传播会占据科研的部分时间;另一方面,明星科学家具有某种“光环效应”,公众的信任度相对较高,更要小心,不要说错话,以免误导公众。再者,如果科学家的话语被媒体或公众误解,必然会造成自身声誉的损害,这是光环背后可能的风险。(C10)
尽管如此,科学家们依然对科学家与媒体接触给予了积极的评价,并表示近几年来,科学家与媒体的接触频率较之以往已有改善。科学家C7认为,科学家参与科学传播活动,对科学家自身和科学传播实践两方面都有裨益:
越来越多的科学家投身科学传播实践,表明科学传播工作者逐渐呈现一种职业化趋势。这对科学传播而言是好事。因为科学家本身是学者出身,经过了严谨的科学学习和训练,对本领域的科研进展有很好的了解。同时他也在与媒体接触的过程中不断积累经验和策略,懂得如何更好地与媒体和公众沟通。这个程度上说,他们更好地扮演了“中间人”角色,成为连接科学和公众的桥梁。
对于亲自运营微信公众号的两位气候科学家来说,尽管与媒体打交道免不了占据一些科研时间,但总体来说还是“值得的”。
做科普确实会占据我一部分科研时间,我也尽量从娱乐、睡眠中挤出时间来。但是写文章给我带来的乐趣在于,我自己也得到了提高。因为写文章与写论文不一样,写论文只是在自己的研究领域深耕,但科普文章要求你“无所不知”,就是你在解释一个科学问题时,要把这个问题为读者解释得彻底和清楚,你需要添加足够的背景信息,也需要旁征博引证明你说的都是对的,在这个过程中你自己对这个问题也有了更深的认识。(C6)
我很高兴的是我的文章经常被研究所的公众号或所里的领导转发,也经常会得到领导和同事的“打赏”,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认可。(C8)
(五) 支持与审查: 科研机构作为“调停者”
科学家与媒体的接触,离不开科学家所在机构的支持。在许多西方国家,当科学家的论文发表以后,会有多种机制鼓励科学家与公众交流或者向媒体发布成果。例如,国外高校或大型国际科研机构内部,会有专门从事科学传播的工作人员,他们被称为“公共信息官”(Public Information Officer, PIO),扮演着“调停人”(mediator)的角色,专职负责推广机构和科学家的科研项目。此外,部分科研机构在科研成果认定上也注重向科学传播方向倾斜,例如美国国家科学基金(the 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 NSF)规定在某些领域,1%至5%的科研项目经费需要用于包括媒体报道在内的科学传播活动(贾鹤鹏等,2015a)。
近年来,国内的科研管理体制也在借鉴这些行之有效的方法。例如,在我国的一些重大科技项目(如“国家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计划”)的经费预算中,就规定应有一定比例的经费用于科学传播,即把科研成果向公众和媒体进行传播,以增进社会成员对科技项目的了解。这里的“科学传播”意指广义的科学传播,包括科研人员举办面向公众的科普讲座、在科普杂志上发表文章、接受媒体采访等。
在国内,科研机构中也有公共信息官的身影,一般称之为“信息宣传员”,他们往往服务于科研机构的宣传部门。
以我所在的(大学)院系为例,除了院系有专门的宣传部门外,每个课题组都有一个专门的宣传员,可以是学生和青年教师,负责报道该课题组最新的科研进展。一般稿件会发表在院系的主页上,稍微重大的活动稿件发表在学校主页上,更重要的报道则与媒体联系。现在比较常见的情况是,当有重大科研成果时,学校会主动去约媒体,召开新闻发布会,主要约一些中央级媒体、专业类媒体和其他一些严肃媒体(学校会有一份媒体联络清单)。(C3)
对于科研成果的传播,学术期刊也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有学者发现,为了提高期刊的声望,许多行业内知名的学术期刊更青睐有新闻价值的研究,他们会优先发表那些拥有创新性发现、结果显著且出人意料的研究论文(Franzen, 2012; Bucchi & Saracino, 2015)。国际顶级期刊如《自然》(Nature)、《科学》(Science)等,都有非常成熟的宣传团队,每期新内容上线后,宣传团队会及时召开媒体吹风会,并将文章信息以电子邮件形式通知其媒体联络网及文章作者所在的组织机构。期刊官网上还采用“替代计量学”(Altmetric)算法,以“AM值”①为指标评估每一篇发表在该期刊上的文章的线上影响力。以Nature子刊NatureClimateChange(NCC)上的一篇气候科学领域文章为例②(图2):
图2 Nature Climate Change网站文章的“线上关注度”指数
图2显示,这篇文章的“线上被关注度”为449,具体测算指标包括:在Twitter上被转发395次、被博客提及4次、出现在4个Facebook页面上、在Google+上被提及1次、被23家新闻机构所关注、有1条维基百科词条提及、在Mendeley上的阅读次数为37次。
但是多数受访科学家表示,从他们与期刊的交流经验看,中外期刊在科学传播上还有很大的差距。科学家C12向我们讲述了他参与的一篇学术论文在中美学界所受到的不同“待遇”:
去年我的研究团队在NatureClimateChange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作者团队中大部分是中国学者,其中有一位是来自美国某大学的教授。文章发表(和上线)后,NCC会给研究者所在的机构发邮件以示说明。我的同事所在的美国大学很快将文章发表一事编写成消息发布在学校官网上,并积极联络媒体进行宣传报道。我的同事也先后接受了多家媒体的采访。但是,这一科研成果并未受到我所在的学校机构的关注,即使他们收到了期刊发来的说明信息,我猜想学校的宣传部门也没把这个太当回事。后来,我所在的院系让我们团队自己写一篇文字报道并配上图片,随后这则消息才被发布到学校主页上。但是除此之外,国内的媒体并没有关注到这一成果与我们的联系。
科研成果在国内受到“冷遇”,在于科研机构并未与学术期刊及媒体建立常态化的互动机制。至少从目前来看,科学家群体(包括科学家个人及机构)对于主动将科研成果在大众媒体上进行传播,或者参与一些基于自身研究成果的科普宣传,似乎并不积极(赵金,2017)。被访科学家指出国内学术期刊在科学传播过程中的问题包括“国内期刊不注重媒体联络,一个是他们自身面向公众的科学传播意识薄弱,新的学术论文和科研成果仅在科学共同体内部传播,对公众的传播基本上是缺失的;另一个是国内学术期刊的编辑部人员比较短缺,有时候无暇顾及对外传播”。(C4)
值得注意的是,国内一些科研机构在为科学家进行科学传播提供支持外,也通过“审查”为科学家参与科学传播设立了“边界”。对于“审查”,福柯(Foucault)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到,公共空间的形成就意味着对那些有违公德的行为的限制。Billiani(2014, p.11)认为,自我审查和机构审查依赖于权力结构而存在,通过对事物给予审查秩序(censorial order)而实现社会权力的象征性互动。科学家隶属于科研机构,在科层制的管理中,科学家在公开场合的一言一行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机构的形象。气候科学家C12告诉我们,他在进入高校任教之前曾在政府科研机构工作过,通常情况下,记者与科学家沟通之前需要科研机构进行协调。
那时科研机构有个规定,媒体记者在联系气象局专家时,需要首先联系宣传办公室,把采访提纲先发给办公室,由办公室决定谁来接受访谈。有时候记者已经有想要采访的科研人员,在和宣传部门沟通时,可能得到的反馈是:我们研究所的领导认为这位科学家不是接受采访的最佳人选,建议你联系另一位研究人员。
(六) “前台”与“后台”: 科学家对“媒体化”的协商与抵抗
“科学媒体化”理论框架意在探究科学与媒介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这种互动机制对科学所产生的结构性影响(Weingart, 2012)。“科学媒体化”的核心关切是,由于科学家逐渐意识到大众媒体在形塑公共舆论、影响科技政策等方面的重要作用,他们的科学决策和科学议程日益受到媒体的影响,即服从于媒体的价值导向和喜好。如此一来,科学所秉持的独立自主、客观理性等验证标准可能会受到侵犯。“科学媒体化”框架体现出科学传播学者和科学社会学学者对科学知识生产的忧虑。
Weingart(2012)曾提及气候变化“媒体化”对科学共同体所产生的戏剧性影响。20世纪70年代中期,气候科学家提出人为因素导致气候变暖的假定,他们使用夸张的说辞修饰相关的预测依据,以此获得媒体(和政治)的高度关注。果然,在之后的几年内,气候变化议题获得大量的媒体报道,某些科学家还成功借由媒体传播了他们的政治主张。然而,他们并没有预测到媒体关注度的“周期本质”(cyclical nature)。当媒体失去了对气候变化议题的兴趣之后,舆论突然转向了对人为因素导致气候变暖这一命题本身可信度的质疑。围绕气候变化成因的争议风起云涌,科学家内部的对抗冲突、权力斗争和信息操控等被媒体悉数曝出,任何出现在科学家报告中的小瑕疵都成为媒体指责的对象。科学家的公信力急剧下滑,不得不转而思考如何重塑“信任危机”之后的舆论。
科学媒体化概念背后的西方语境是,科学民主化迫切要求科学家通过媒体接触增加公众可见性,从而为自己所从事的科学研究争取更多的资金支持。在中国语境下,公众对科学的支持度与科学家科研项目的申请关系并不大。一方面,公众对很多科学进展,尤其是某些远离日常生活的基础学科兴趣不多;另一方面,科研经费主要来自政府,科学家更多对政府负责而不是对公众负责。因此,西方语境下科学家有意地迎合媒体和公众所需,在中国当前的科研环境中科学家的“有意之举”并非必然要求。
频繁地与媒体接触的确能够提高个人知名度,但这种个人声望的提高并不必然代表其学术声望的提高。社会资本向学术资本的转化还无法实现。这受制于现有科学评估体系对学术声望的衡量。(C13)
美国社会学家埃尔温·戈夫曼(Erving Goffman)在阐释人与人的社会交往及互动时提出了“拟剧理论”(theatrical self-consciousness)(戈夫曼, 2008)。其中有两个重要的概念:“前台”(front stage)和“后台”(backstage)。他用“表演”(performance)一词指代个体在观察者面前表现出的,并对观察者产生某些影响的行为(戈夫曼,2008)。借用戏剧表演的舞台概念,戈夫曼把观察者看到的、符合社会规范对角色期待的一种特定表演方式称为“前台”,而“后台”则是与观察者相隔离,限制观众与局外人进入舞台的那部分。前台的“表演”与后台的“现实”之间相互区隔,却又可以互相影响、互相转化。倘若将科学家视作“演员”,那么科学家与媒体日益频繁的互动关系则是公众所看到的“前台”。媒体日益增多的科学报道、科学家为了提高媒体可见性而表现出的媒体导向都是前台的呈现;而至于后台,即科学知识生产的核心过程、科学内部的运作机制和逻辑,这些未被呈现出来的部分,则是我们更为关心的。被访的气候科学家表示,媒体报道可能会对科研产生一定的影响,但这种影响的强度并不显著。研究大气污染的科学家C1指出,媒体报道并不能真正改变科学家的科学决策,但可以为科学家提供新的研究问题:
2013年以后,中国中东部雾霾加重。三北防护林对降低北方沙尘暴起到作用,一些公众/民间科学家借此认为,北方的雾霾天气与河北的风电场不无关系。河北省张家口市张北县建设的数十家风电场降低了风速,空气污染物的承载力降低,自洁能力降低,从而加重了华北地区的雾霾。有人也拿出了张北建设风电场的时间与北京几个气象站观测到的风速降低时间基本吻合。舆论也因此沸沸扬扬。基于此,我们的研究旨在探索风电场的建设究竟会不会影响风速。倘若这个事件没有引发公众舆论和讨论,我们不会做这个选题,因为这并不是一个很明显的科学问题。
对于科学的媒体导向对科学家的科研决策及科学进程的影响,大部分科学家表达了他们的坚守与抵抗。如科学家C3所言:
科学家在确定研究选题时会考虑许多因素:是不是容易发表,会不会得到更多引用率,是不是大家所关心的议题等。媒体关注度及公众关注度也是其中的考量指标,因为这或许对科学家随后的职称晋升、声望提高等有好处。但我认为,一个真正好的研究要跳脱人云亦云的状态,积极发掘那些目前还比较冷门,但未来有很大发展空间和前景的科学问题。好的研究就是要勇于探索那些超前的、有创新性的问题,甘心坐冷板凳。
总体来看,“科学媒体化”目前尚行进于“前台”阶段,随着科学与媒介日益紧密的耦合,“后台”是否会受到媒体导向的进一步影响,媒体导向又将在多大程度上改变科学的进程,留待我们日后加以探索。
五、 结论与讨论
在知识社会中,知识的生产过程逐渐演变为一种“协同式”生产,知识的边界被打破,疆域也在不断延展。在此背景下研究科学与媒介的关系,必然涉及作为科学知识生产者的科学共同体与作为科学知识“再生产者”的新闻媒介之间的互动与冲突。本研究主要从科学家一方入手,考察个体层面内科学与媒体的互动关系及对“科学媒体化”的认知与反思。
本研究的第一个问题是科学家如何看待并参与到媒体互动中去。在西方语境下,科学家的媒体接触已经常态化,为了增加媒体可见性,密切媒体联络似乎已经成为一种“规定动作”,科学家也将这种规范性期待(normative expectations)视为责无旁贷的义务,对于那些处在组织机构领导阶层的科研工作者而言尤为如此(Peters, 2013)。但是目前对于中国科学家来说,与媒体互动的常态机制并不成熟,科学家仍然是“被动的传播者”,即便我们采访的科学家来自气候科学这一备受媒体和公众关注的领域。
总的来看,气候科学家对自己与媒体记者接触的过往经历评价较为积极,并没有太多证据证明科学家与科学记者之间存在明显冲突,这与前人的研究结论基本一致(Peters et al., 2008; Allgaier et al., 2013)。从科学家的表述中可知,记者的科学素养与过去相比有所提升,科学家也开始理解媒体的运作逻辑,双方逐渐在竞争过程中达成合作。
在与媒体互动的过程中,气候科学家受到来自媒体和机构两方的压力。首先,媒体的一些操作逻辑,如不当的平衡报道、刻意的简化等,有时反而使科学事实蒙上阴影,加剧学界共识与公众认知之间的差异。媒体的不实报道增加了科学家的“风险感知”,阻碍了科学家的媒体接触和科学传播实践;其次,机构的支持与审查对科学家与媒体的互动发挥着中介作用:一方面,科研机构为科学家的成果传播提供平台和机会,但作为科学与媒介“界面”(interface)的学术期刊,其科学传播意识和能力尚有欠缺;另一方面,科研机构对争议性、敏感性议题的回避和审查也让科学家在对媒体发声时有所顾虑。
为了降低科学家与媒体互动的潜在风险,气候科学家也采取了一些“策略性传播”途径,以提高自身的风险控制能力。一个突出的表现是,科学家越来越多地使用新媒体(尤其是社交媒体)与公众进行直接沟通,而不仅仅依赖科学机构的“调停”和媒体记者的“再生产”。科学家作为科学传播的“发球手”,更能保证科学知识的真实性,也可以运用各种故事叙述方式拉近科学与公众之间的距离。但不容忽视的是,在实际的风险沟通中,社会化媒体通常是一把双刃剑(曾繁旭、戴佳,2015,p.130)。一方面,微博、微信等社会化媒体作为“大众自传播”的形态(Castells, 2007),可以给予科学家充分的空间进行科学传播,让科学家与公众共同参与到争议性科技议题的讨论中;另一方面,由于话语权力的扁平化,公众的情绪性表达或宣泄堆积涌现,这可能导致风险感知被放大,致使相关谣言大行其道。
那么,科学与媒介日益紧密的联系是否会影响到科学家的科学决策呢?从我们的访谈中可以看出,尽管科学家可能会从媒体报道中了解媒体所关注的热点、发现新的研究问题,但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科学家会为了迎合媒体的喜好、适应媒体的标准和规则而完全改变自己的研究方向或方法。此外,受当下中国科研评价体系和政治话语的影响,媒体可见性对科学家学术声望的提升作用有限。与其说科学的媒体导向,不如说科学研究日渐显露出“政治导向”。中国语境下的“科学媒体化”是一种“有抵抗的”媒体化,而“科学政治化”不失为进一步思考科学与媒介关系的新切入点。
本文系国家转基因生物新品种培育重大专项重大课题支持项目(2016ZX08015002)、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新媒体时代科学与媒介关系及科学话语生产机制研究”(19CXW002)的阶段性成果;本文受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
注释
① 有关该算法的相关介绍,请参考《替代计量的重要性:入门篇》,网址为:http://blog.sciencenet.cn/blog-822310-983015.html.以及How is the Altmetric Attention Score Caculated? 网址为:https://help.altmetric.com/support/solutions/articles/6000060969-how-is-the-altmetric-attention-score-calculated.
② 文章内容请参见Nature Climate Change官网: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58-017-0009-5/metr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