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对转基因技术的态度形成: 基于文献的理论框架梳理
2019-12-25程萧潇金兼斌
程萧潇, 金兼斌
1. 程萧潇: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 2. 金兼斌: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一、 引言
科学传播作为一个专门的研究领域,从知识发生学的角度来看,其原始驱动力在于科学发展从常规科学进入“后常规科学”时代的社会事实(金兼斌、程萧潇,2018)。后常规科学由于科学事实本身的不确定性、社会影响和伦理上的争议性以及关乎重大的公共利益,十分容易触动公众的敏感神经,形成围绕新兴科学技术的社会性争议。在很大程度上,科学与民意的“辩论”是失焦的,进而产生了巨大的沉没成本效应。着眼于在科学和社会关系中架构“双向交流”(two-way communication)通道的科学传播,正是在此背景下开始进场(Fischhoff & Scheufele, 2013)。
纵观国内外科学传播研究近40年的发展历程,我们不难看到立场各异的科学传播模式或理论模型被不断提出:从倡导提升公众科学素养的“缺失模型”,到旨在重建公众对科学的兴趣和信任的“公众理解科学”和“公众参与科学”模型(金兼斌等,2018),以及新近以受众的科学心理认知机制为研究旨趣的“科学传播的科学”(science of science communication)模型(Fischhoff & Scheufele, 2013;贾鹤鹏等,2015),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这些不同的科学传播模型,尽管侧重点、内在假设(assumptions)和蕴含理念各有不同,但其主导目标是一致的。科学传播者首先希望可以更好地“理解公众理解科学中的‘理解’”(understanding “understanding” in public understanding of science)所包容的内涵及机制,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设计出具有实践意义的有效传播方案或策略,以促进公众对科学的“认知上(不局限于狭义的科学知识层面上)的关系”(epistemic relationship)(Huxster et al., 2018, pp. 756-757)。
由此,考察公众科技态度形成和改变的机制研究,成为科学传播领域的一个主流研究传统(贾鹤鹏、苗伟山,2017;贾鹤鹏、闫隽,2017),而其中,转基因技术议题又一直是科学传播学者关注的重点(Gupta et al., 2012)。
自1996年转基因作物产业化和商业化以来,围绕转基因技术及其产品应用(尤其是转基因食品)的争端,在经历各种事件的催化以及媒体的社会放大后不断升温、发酵,造就了现下公众对转基因技术的极化态度。在国内,公众关于转基因食品的争议随着社会化媒体时代的到来而愈演愈烈,已然形成了泾渭分明的“挺转”“反转”两大阵营。双方的争论小到家里的大豆油问题,大到国家的食品安全战略问题,覆盖从科学至伦理操守的宏大区间,形成一个充满张力的议题簇(金兼斌,2018)。
目前,探讨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归因研究仍局限在西方发达国家语境中(贾鹤鹏、苗伟山,2017),中国主流传播学者更加关注科学争议话题所体现的社会抗争(贾鹤鹏、闫隽,2017),致使国内有关公众科技态度及其肇因检验的研究凤毛麟角。此外,无论是针对公众对科技总体性态度的归因研究,还是针对影响公众对转基因技术及其应用(如转基因食品)的态度探究,既往研究者依据不同的理论模型、在不同的社会情境中进行了重复性检验,已甄别出包括诸如科学知识、风险感、收益感和价值观等认知及心理层次变量(Costa-Font et al., 2008;贾鹤鹏、闫隽,2017)。尽管如此,鲜有研究者对以上影响因素进行梳理。就本文研究者的检索情况来看,目前仅有三篇英文综述文章涉及该主题(Costa-Font et al., 2008; Frewer et al., 2013; Scott et al., 2018),但均未能全面囊括新近发现的影响因素。鉴于此,对国内外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归因研究进行较为全面、系统的梳理、归纳、总结,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事实上,本文的另一个理论出发点在于: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发现并意识到,理论模型在反映现实情况时存在解释不足的问题。以科学知识水平和态度的关系为例,尽管多数研究发现并印证了“缺失模型”(更高的知识水平导致更积极的态度)的适用性和有效性(Mielby et al., 2013; Zhu & Xie, 2015),但有研究者(如贾鹤鹏、范敬群,2015; Rose et al., 2019)认为公众事实性的转基因知识水平无法预测其对转基因的态度,另有研究(如Christoph et al., 2008; Fernbach et al., 2019; Francisco & Gonçalves-S, 2019)发现公众转基因知识水平和态度间的非线性(U型或倒U型)关系。如此,导致“应然”与“实然”脱嵌的具体原因是什么?可以说,以转基因为例,通过对公众态度的影响因素研究进行系统性的梳理和呈现,本研究试图“窥一斑而知全豹”,总结既有科学传播理论模型中可能蕴含的内在缺陷和面临的挑战。
在此基础上,本文引入大科学传播领域最近热议的“细分研究”(segmentation study)之倡议和取向,讨论该研究取向对引导具有实践性意义的有效科学传播方案的适切性,推动科学传播研究从应然走向实然。这亦是本研究的现实关切之一。
二、 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形成机理: 一个综合性的分析框架
在借鉴既有公众转基因态度影响因素综述研究的基础上,我们梳理、整合了大量实证研究,提炼出本文的分析框架。此外,本研究还将公众对一般性科技态度的肇因(Gupta et al., 2012; Rutjens et al., 2018)及影响公众对气候变化态度的因素(van der Linden, 2015)的综述分析纳入视野,作为有益补充。
具体来说,本文提炼的分析框架包含五个核心维度,分别是:社会人口学的(social-demographic)、认知的(cognitive)、心理记录的(psychographic)、体验的(experiential)和社会文化的(social-cultural)。每个维度又可进一步细分为若干子维度(如图1所示)。
图1 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影响因素框架
(一) 社会人口因素
在过往研究中,社会人口学特征被普遍证实对公众的转基因技术及应用态度具有直接显著的影响。这些因素主要包括性别、年龄、教育水平、收入、职业/行业、所在国家/地区等(Bredahl, 2001; Pardo et al., 2002; Rose et al., 2019)。例如,有研究揭示中老年、生活不富裕且居住在郊区的人对转基因食品表现出更多的担忧(Costa-Font et al., 2008; Legge & Durant, 2010)。更为普遍的是,多数研究发现公众转基因态度存在明显的性别差异,即相较男性而言,女性对转基因食品的态度更偏向负面(Costa-Font et al., 2008; Legge & Durant, 2010; Rose et al., 2019)。这一转基因态度上的差异还体现在不同的种族之间,譬如白人群体较其他人种对转基因食品的态度更为积极(Lu et al., 2017)。公众转基因态度的性别和种族差异在某种程度上与环境传播、风险传播等研究领域揭示的“白人男性效应”(white male effect, WME)如出一辙。一项公众对纳米技术的态度研究显示,非白人女性更愿意支持对纳米产品进行标识(也即态度更为负面)(Akin et al., 2019)。可以说,WME所隐含的社会性机制在于白人男性比女性和其他种族人群更倾向于低估(downplay)风险,因而表现出对科技的更为积极的态度(Kahan et al., 2007; Olofsson & Rashid, 2011; Akin et al., 2019)。对此,学者给出的解释是白人男性往往具有更高的收入和教育水平,从而在风险的自我控制感知(perceived personal control)和对风险的真实统计值(actual statistics)认知上更胜一筹(Finucane et al., 2000; Olofsson & Rashid, 2011),因此白人男性对风险更不敏感。在转基因研究中,更高收入和更高教育水平的公众亦被证实对转基因的态度更为积极(Lu et al., 2017; Rose et al., 2019),而在西方国家,就人口指标而言,白人、男性通常与更高的收入和更高的教育程度相关联。除却上述因素,职业/行业引发的身份认同亦是影响公众转基因态度差异的重要因素。例如,一项针对中国转基因食品生产行业的经理人调查研究显示,处于加工和种子行业的经理人对转基因食品的态度较处于化学行业的经理人态度来说更为积极正面(Deng et al., 2019)。总体观之,社会人口学特征对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影响呈现出较为统一的社会性模式,因此这些特征一般被作为统计模型中的控制变量。
(二) 认知因素
在过往研究中,认知性因素是公众转基因态度的主要解释变量(Gupta et al., 2012)。持这一观点的学者认为公众态度的形成和改变经历了一个自下而上(bottom-up)的过程,即公众以其对特定技术及其特征的了解来建立态度(Costa-Font et al., 2008; Zhu & Xie, 2015)。认知因素主要包括科学知识、感知风险和感知收益(perceived risks and benefits)两个部分。
1. 科学知识
前文提及,科学知识与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关系在既有研究中存在较大争议,其争论点在于二者关系的形式(线性或非线性)和效应的方向(积极、消极或无影响)上。基于此,一些研究开始探讨科学知识对态度影响的条件性(conditionality)。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观点是,知识与态度之间的关系取决于科学知识的类型(Lee & Kim, 2018)。
一些研究者摒弃过往研究对科学知识采用“教科书式”的是否题进行简单测量的操作化方案,将其进行类型化区分,然后探讨不同类型的科学知识与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关系及背后的机制。多数研究将科学知识重新操作化为“事实性知识”(factual knowledge)/“客观性知识”(objective knowledge)和“感知熟悉”(perceived familiarity)/“主观性知识”(subjective knowledge)(Ladwig et al., 2012; Zhang & Liu, 2015; Rose et al., 2019)。与客观性或事实性科学知识不同,主观性知识或感知熟悉所测量的是公众自我报告的对转基因技术的知悉程度。事实上,这一概念最初被研究者提出时,被认为是对缺失模型中事实性科学知识的有效替代,可以更为精确地预测和评估公众对科学的理解(Ladwig et al., 2012)。根据“熟悉假设”(familiarity hypothesis),个体若对特定科技话题越熟悉,那么将越支持该技术。尽管该假设在早期的转基因态度及消费行为研究中获得支持(如House et al., 2004),但这一观点在随后的研究中被逐步推翻。此外,研究者还发现事实性知识和感知熟悉是两个不同的构念,两者在影响公众科学态度的效果和机制上存在巨大差异。
以Rose等人(2019)的研究为例,通过调查美国中西部某州公众对转基因食品的态度,他们发现:事实性科学知识对态度的主效应不具有统计上的显著性;与此相反,感知熟悉程度越高的公众对转基因食品持更加负面的态度,这部分公众受到了“选择性关注的俘获效应”(capturing effects of selective exposure)的影响,倾向于消费与其态度、立场相似的负面信息,进而加剧其对转基因食品的负面态度。一项新近的研究(Francisco & Gonçalves-S, 2019)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确证了主观性知识对科学态度的负面效应,同时进一步揭示出主、客观两种科学知识的潜在联动机制及其对公众总体性科技态度的影响。该研究通过分析欧洲晴雨表(Eurobarometer)调查数据发现:个体客观性科学知识与科技态度间的关系受到了主观性知识水平的影响,二者之间形成一种倒U型关系,其中,客观性知识水平位于中部的公众对科技的态度最为负面。具体来说,主观性科学知识的影响表现为邓宁—克鲁格效应(Dunning-Kruger effect),即一般公众在其事实性科学知识不断增加的过程中,个体感知到的主观知识也在不断增加;由于“信心(即主观性知识)的增长速率快于(事实性)知识”(Francisco & Gonçalves-S, 2019),当个体的事实性知识水平到达一定状态时,其感知到的主观知识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其真实的事实性知识水准,导致出现了过度自信的认知偏差效应(biasing effect of overconfidence)(Malka et al., 2009; Rose et al., 2019)。最近发表在《自然》(Nature)杂志上的一篇转基因态度研究证实了这一认知偏差(Fernbach et al., 2019)。他们发现在转基因问题上,那些最极端的反转人士,对客观性知识知之甚少,但他们自认为知道的最多(自我报告转基因知识水平高)。总体观之,该种认知偏差效应的存在很可能促使普通大众减缓对事实性知识的摄取,从而导致他们会愈发依赖价值观等非认知性因素去形成和塑造对转基因的态度(Rose et al., 2019)。
2. 感知风险和感知收益
大量的研究将感知风险与感知收益视为公众对一般性科技(Gupta et al., 2012)和转基因技术及其产品(Scott et al., 2018)态度的决定性因素。总体而言,愈强的感知风险愈不利于公众对转基因积极态度的形成(Pham & Mandel, 2019),而个体感知收益则与其对转基因的积极态度有显著相关性(Zhang & Liu, 2015)。
一些研究试图比较感知风险和感知收益的相对重要性。例如部分国内外经验研究发现,感知收益无论是在影响公众转基因态度还是行为意向上,其重要性都强于感知风险(Gaskell et al., 2004; Bruce et al., 2006; Zhang & Liu, 2015),但亦有研究认为相对于感知收益来说,感知风险对于转基因态度的解释方差更大,因而更为重要(Moon & Balasubramanian, 2004; Scott et al., 2018)。对于上述形成冲突的观点,一种可能的解释是感知风险和感知收益具有多维度和多层次性,而不同的研究往往不会把所有的维度和层次皆纳入考察和比较范围内。以转基因技术为例,既有研究中识别出来的感知风险和感知收益主要包括经济的、社会的、技术的、道德的等多个层面,在每一个层面中还囊括了诸多子议题,如社会层面的感知风险包括对人类健康、生态环境以及动物福利造成的风险等(Gregorowius et al., 2012; 戴佳等,2015; Zhu & Xie, 2015; Almeida & Massarani, 2018; Xu et al., 2018)。此外,还有一种可能是由于大多数研究仅测量了感知风险或收益的某个特定评价维度,然而公众在对技术风险和收益形成感知时,评价维度并非是单一的,且不同感知风险或收益评价维度对态度的影响存在差异。例如,一项新近研究将个体的感知风险操作化为“感知风险水平”(perceived level of risk)、“感知风险不确定性”(perceived uncertainty of risk)和“感知风险可控性”(perceived controllability of risk)三个维度,发现除了感知风险可控性可以促进公众对转基因积极态度的形成外,另外两个评价维度的风险感知对公众转基因态度产生显著的负面影响(Lee & Kim, 2018)。由此,未来的研究可从多个层面和维度对感知风险和感知收益进行更为精细的测量,以系统考察二者对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异质化影响。
尽管感知风险和感知收益在影响态度的效应及机制上具有相对独立性,但公众总是通过对二者进行权衡和综合性评判进而形成其对某项技术的态度(Zhang & Liu, 2015)。根据理性权衡(rational-weigher)模型,公众会以一种提升其预期效用(expected utility)的方式来处理有关风险的信息,衡量风险的成本—收益比(Starr, 1969; Kahan et al., 2006)。基于该模型,学者证实感知风险/收益在科学知识(认知性因素)与态度的关系中具有中介效应(Costa-Font et al., 2008; Lee & Kim, 2018)。例如,Zhu和Xie(2015)通过对中国硕士研究生的调查研究发现,个体对转基因的事实性(风险)知识水平分别通过强化感知风险和降低感知收益进而对态度产生影响。此外,就知识和态度的直接作用来说,个人的事实性知识水平越高,其对转基因食品的态度就越积极。通过进一步的检验,作者发现:以认知为基础的信息对那些初始态度是基于认知因素形成的人群来说更为有效。这一结果意味着,与普通大众(lay people)不同,具有更高科学素养的群体会因为拥有较高的客观知识水平从而启动他们的理性认知快捷方式,致使他们更加倾向于基于风险与收益来衡量转基因(Mielby et al., 2013; 贾鹤鹏、范敬群,2015),即更多地通过认知性的因素驱动理性权衡来形成和塑造对转基因的态度。
除了理性权衡,非理性权衡亦是公众对风险和收益信息评估的另一种可能解释(Kahan et al., 2006)。具体而言,非理性权衡认为普通公众缺乏稳定提高预期效用的能力,因为他们对风险信息的评估受到认知偏差和其他有限理性(bounded rationality)的制约(Weber, 2006),其中情感就是一个重要的制约因素。根据该模型,部分转基因研究亦证实了“作为情感的风险”(risk as feeling)之于公众转基因态度形成的机制性作用(Gupta et al., 2012),这部分内容研究者将在后文论及。
(三) 心理因素
与认知取向的研究不同,一些社会心理学者认为,公众拒绝科学或形成对特定科技应用的负面态度是因为这些科技与他们的既定观念和认知偏好相左(Rutjens et al., 2018)。由此,他们开始探讨一些心理记录(psychographic)变量对公众科技态度的影响和隐含于其中的心理认知机制。这一派的观点也被称为“科学传播的科学”(Fischhoff, 2013)。具体而言,公众科技态度的形成经历了一个“自上而下”(top-down)的过程,即公众对转基因的态度嵌入价值观念体系中,这个体系由价值倾向(value predisposition)以及信念(belief)等元素构成,它们充当了转基因态度形成中的“知觉过滤器”(perceptual filters)(Costa-Font et al., 2008; Brossard et al., 2009)。由于公众通常是“认知的吝啬鬼”(cognitive misers),容易依赖一系列启发式工具(heuristic devices)、心智捷径(mental shortcuts)或初始信念进行“动机性推理”(motivated reasoning),从而形成态度并做出决策(Sniderman et al., 1993; Popkin, 1994; Cacciatore et al., 2011; Mielby et al., 2013; 贾鹤鹏等,2015; 金兼斌,2018)。
在转基因研究中,学者们已经证实政治意识形态(political ideology)、宗教信仰、价值观、信任等因素对态度的影响。由于这些概念往往在语义上相互关联(semantically related),过往研究较少对其进行区分;本研究参照Rutjens等人(2018)的分类,从意识形态(ideology)、心理动机(motivation)、道德观念(morality)三个方面综述心理因素与态度的关联。
1. 意识形态
意识形态指的是某种信念(belief)或倾向(predispositions)。一旦某个科学议题与更为广泛的社会或意识形态问题关联起来,个体总是倾向于与所属意识形态群体的看法保持一致(Scott et al., 2018),这样可以令他们感知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可控的、有序的和有意义的(Rutjens et al., 2018)。
政治意识(political ideology)。在公众对一般性科技的态度研究中,尽管许多学者证实具有自由主义政治信念的公众倾向于对科学持有更积极的态度,保守主义者对科学的态度越来越不积极(如Brewer & Ley, 2013; Blank & Shaw, 2015),但也有大量研究提出相异结论,认为无论是自由主义者还是保守主义者都可能对与他们信仰和价值观相冲突的科学形成不积极的态度(Kraft et al., 2015; Nisbet et al., 2015)。实际上,除了在气候变化这一高度政治化的科学议题中政治意识形态对公众态度具有显著作用外(Zia & Todd, 2010),“政治意识形态立场是自由派还是保守派、左翼还是右翼,无法从根本上预测公众对科学的态度”(Pechar et al., 2018, p. 296)。聚焦到转基因研究中,尽管一项针对中国的研究发现在总体上,倾向于支持社会平等、民族主义和威权主义的部分网民更偏向认为转基因食品是不安全的(Zhang & Sun, 2018),但大量针对西方社会的研究证实,公众对转基因的态度与他们所持的政治意识形态并无相关性(Scott et al., 2016; Scott et al., 2018)。目前,多数研究将政治意识作为控制变量纳入模型。
宗教意识(religiosity)。大体上,鲜有研究直接对宗教意识与公众转基因态度间的关系进行检验(Rose et al., 2019)。有的研究发现宗教意识不对公众转基因态度产生影响(Costa-Font et al., 2008),有研究则发现定期做礼拜的教徒更不愿意消费转基因食品(Hossain & Onyango, 2004)。理论上来说,宗教意识和公众转基因态度之间存在相关性——因为转基因技术通常被认为是“扮演上帝的角色”(play god);但宗教意识对态度的影响可能会被“感知非自然性”(perceived unnaturalness)等道德价值观所抵消(offset)或冲淡(dilute),进而导致有些研究没有发现宗教意识与转基因态度之间的显著相关性(Rutjens et al., 2018; Scott et al., 2018)。
科学信仰(belief in science)。除了政治意识和宗教意识形态,对科学的信念同样也是帮助公众快速理解复杂科学技术性议题的意识形态之一。在前人研究中,科学信仰相关的因素主要包括公众对科技的总体性态度(Bredahl, 2001; Amin et al., 2014)、尊重科学权威(deference to scientific authority)(Brossard & Nisbet, 2007; Rose et al., 2019)和对科学/科学家的信任(金兼斌、楚亚杰,2015; Kim et al., 2015)等;上述因素均被普遍证实对公众转基因态度具有积极的影响。有学者(Anderson et al., 2010)指出,公众对基本科学的理解总是与对科学的信仰“相伴相生”(package);公众对科学权威的尊重和信任亦在此过程中被培养出来(Lee & Kim, 2018)。值得注意的是,尊重科学权威和对科学/科学家的信任是两个在功能上十分相似的概念,然而相较于仅具有短期效应的信任,前者代表个体对科学过程和科学社会应用的一种长期心理倾向和信心,因而“尊重科学权威”对公众科学态度的预测会更加精确(Scheufele, 2013; Akin et al., 2019)。值得说明的是,公众对科学/科学家的信任嵌入对政府、官员、医生等的制度信任(institutional trust)的格局中,制度信任作为一种社会性选择,影响并制约着个体对科技的态度。
2. 心理动机(intrapsychic motivation)
心理动机可以增加个体对科学的兴趣、接受程度和信心。与意识形态不同,它源自于个体内心的需要,是由一种目标或对象所引导、激发和维持的个体活动的内在心理过程或内部动力(Rutjens et al., 2018)。在这一脉络的研究中,兴趣(interest)和态度的关系一直是科学教育领域关注的重点。科学兴趣被证实是形成公众积极科学态度的一个动机性因素(Krapp & Prenzel, 2011; Potvin & Hasni, 2014)。除此之外,新近的研究(Kahan et al., 2017)显示,科学好奇心(science curiosity)作为反映个体因内心愉悦(pleasure)需要而主动寻求和消费科学信息的内心动机,具有影响公众科学态度的作用。通过实验研究,研究者发现随着科学好奇心程度的增加,公众在对气候变化风险的评判上趋于统一(uniform)而非极化。此外,好奇心程度高的受试者比好奇心程度低的受试者在阅读和处理与他们政治倾向不同的科学信息时表现出更为强烈的意愿。换言之,科学好奇心可以促进人们参与寻找真相信息,进而抵消对有偏信息(biased information)的寻找。目前尚未有针对科学好奇心和转基因态度关系的研究,后续研究可从该角度切入。
3. 道德观念(morality)
尽管道德观念与宗教和政治意识有很强的关联性(Rutjens et al., 2018),但本研究选择将道德观念因素与意识形态剥离开来——这不仅是因为道德观念已被研究者证实是影响公众反对转基因的重要因素(Scott et al., 2016),而且其在影响公众的态度上具有相对独立的机制。
道德观念作为个体对科学/科学家的对错评断(perceived right and wrong),具有不容商量(nonnegotiable)和道德绝对主义(absolutism)的特点(Scott et al., 2016; Rutjens et al., 2018)。在既有研究中,“自然性”(naturalness)被认为是个体道德观念的一个重要维度。在很大程度上,人类本能地认为自然是一种积极和仁慈(benevolent)的力量,进而对其产生一种与生俱来的欣赏和吸引倾向,即亲生命性(biophilia)(Scott et al., 2018; Waytz & Young, 2019)。前人实证研究将“感知自然性”(perceived naturalness)或“欣赏自然”(appreciation of nature)纳入模型中并探讨其与转基因态度的关系。例如,一项针对美国和德国的比较研究(Peters et al., 2007)发现,越崇尚自然性的公众越倾向于批判转基因生物技术,反之亦然。更为重要的是,“欣赏自然”变量能够解释超过10%的态度的方差(其中美国为14%,德国为11%),可见这一观念对转基因态度具有较强的预测能力。
新近的实验研究(Scott et al., 2016)进一步讨论了道德观念影响转基因态度的机制。具体来说,他们发现绝大多数(64%)反对转基因的美国公众是道德绝对主义者(moral absolutists),该群体具有对证据不敏感(evidence insensitive)的特点,表现为并非通过对转基因的风险—收益评估形成或改变态度,相反,这部分人倾向于对转基因(食品)持强化的厌恶感(heightened disgust),而厌恶感这一情感反应导致他们支持对转基因进行更为严苛的法律规制。
(四) 体验因素
体验因素主要分为个人经历(personal experience)、先前态度(prior attitude)两个部分。
1. 个人经历
在气候变化研究中,个人经历被广泛认为是影响风险感知和态度的重要因素。例如,曾经历过极端天气的人对气候变化的感知风险水平更高,也更愿意相信气候变化是真实存在的(van der Linden, 2015)。鲜有学者在转基因议题下讨论二者的关系。2006年一项针对美国华盛顿州(Washington State)农民转基因态度的研究发现,农民过去的生活经历(操作化为“是否有曾经从事除农业种植之外的工作经历”)与其对转基因的态度显著相关,有过非农工作经历的农民更有意愿种植和使用转基因作物(Kondoh & Jussaume, 2006)。然而该研究并未对此给出具体的机制性解释。参考个人经历和公众对气候变化态度的研究,本文认为前者对后者产生影响的机制在于上文提及的“作为情感的风险”作用下的非理性权衡。具体而言,不愉快的(危险或伤害)经历会触发本能的(visceral)负面情感,驱动个体对风险进行情感上的回应(emotional response),进而“情感启发”(affect-heuristic)会在风险的感知和评估中占据主导地位(Slovic et al., 2004; Fischer & De Vries, 2008; Gupta et al., 2012; van der Linden, 2015)。当面对新信息或不确定性时,负面情感会直接引导最基础的心理过程,例如注意、记忆和防御性信息处理方式(defensive information processing),快速形成负面态度的判断和决策(Yeo et al., 2019)。
2. 先前态度
在既有研究中,对相似参照物的先前态度(prior attitude towards comparators)被证实是影响公众对新兴科技态度的因素(如Kronberger et al., 2012)。将一种科技与另一种科技进行比较被称为“锚定效应”(anchor effect),它可以使个体快速整合有关技术复杂性(complexity)及其社会后果(implication)的相应信息,并提供了一个从过去经验中学习和受益的机会,以规避新技术带来的潜在问题和负面影响(Torgersen & Schmidt, 2013; Kim et al., 2014)。一项针对美国民众对纳米技术态度的最新研究发现,个人对纳米技术的态度判断会锚定在他们对转基因技术的态度上。具体来说,对转基因的负面态度会使他们对纳米技术的态度产生“溢出效应”(spillover effect),使得公众更支持对纳米产品进行标识(Akin et al., 2019)。
(五) 社会文化因素
社会文化因素对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影响可被划分为宏观、中观、微观三个层次。
1. 宏观层面: 文化及文化世界观的影响
近几年,科学传播研究者逐渐注意到在公众的科技态度研究中,文化环境(cultural context)一直处于缺席地位(Guenther & Weingart, 2018)。由此,学者开始呼吁转向基于文化的解释路径。在转基因态度研究中,很少有学者直接研究态度形成的文化解释路径。Peters等人(2007)比较了美国和德国两个国家民众的转基因态度及其影响因素(如机构信任)在具体影响模式上的差异。他们的研究显示,美国人对待转基因食品的态度比德国人更为积极,且机构信任仅在美国的样本中显著地影响民众对转基因积极态度的形成。研究者认为上述差异可以归因于文化的影响:美国文化比德国文化有更高程度的普遍主义(universalism)和个人主义(individualism),而鼓励普遍主义和个人主义的文化比强调特殊主义和集体主义的文化更依赖于通过信任机制去消除或减少技术的不确定性。
在风险研究领域,研究者进一步提出风险的文化认知理论(cultural cognition thesis),强调文化世界观(等级主义、平等主义、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对公众风险感知的塑造作用(Kahan, 2012, 2015; van der Linden, 2016)。具体而言,风险感知与文化认知的关系受到了传统启发式思维过程的影响:个体注意到某些风险并赋予其具体意义。同时,个体会回顾自己曾遭遇的风险事件, 而这些风险事件都是与其价值观相符,并与现存风险事物相关联的。个体更倾向于相信与自身文化价值观相一致的专家言论,认定风险事件会恶化其生活状况,或参考其他类似事件来计算自己的损失(Kahan et al., 2006; Kahan, 2015; Dixon & Hubner, 2018)。总之,在文化价值观的具体影响下,个体形成由价值观筛选和过滤后的风险感知,且这种感知还会反过来加强其对该生活文化方式的遵循。此外,Kahan等人还详细阐明并验证了文化认知对个体风险感知的五种具体机制,即认同保护认知、偏见同化与群体极化、文化易得性(cultural availability)、文化可信性和文化认同确认(cultural identity affirmation)等(Kahan et al., 2007; Kahan, 2012)。目前,文化认知理论已被大量运用在环境传播和健康传播研究中,其在科学传播研究中的应用开始拓展到诸如解释公众对科学家的信任(Dixon, 2016)、公众对科学共识的反对(Kahan et al., 2011; Dixon & Hubner, 2018)等议题上。然而几乎没有学者将该理论直接运用于公众对转基因态度形成的研究中。
总体上,文化对公众科技态度的影响机制在于,它提供了个体理解、解读新兴科技问题以及对其进行意义建构(sense-making)的基模(schemes)。作为一个“工具箱”(toolkit),文化将科技与特定的符号、规范、价值、事件等进行语义关联(semantic relations),筛选出某一科技所带有的诸如风险和收益等认知评价的特征,从而影响了公众对科技的态度(Peters et al., 2007)。
2. 中观层面: 社会建构中的态度
从中观层次来看,公众总是嵌入特定社会场景(social setting)之中。在这个场景中,社会网络和媒体共同塑造了个人对转基因的态度。
从社会网络视角出发,两个具体因素影响了个人对转基因的态度:人际互动(interpersonal interactions)和主观规范(subjective norms)。就我们所知,鲜有研究直接测量人际网络属性——譬如节点(nodes)、连结(edges)和关系(ties)——对个人转基因态度的影响。Kondoh和Jussaume(2006)通过测量“最近是否与其他农民有直接的交流或合作”(人际互动的代理变量),发现农民对转基因作物的态度形成经历了复杂的人际影响过程。农民将其对技术的个人化评估与他所在社会网络中其他成员的评估进行对比和权衡,在社会互动中,农民构建了对转基因作物的态度。新近的一项研究探讨了人际互动与个体转基因食品态度形成的动态关系,通过焦点小组访谈,研究人员发现个体通过不断确认他人对转基因的看法进而展现出态度的可塑性(malleable)特征(Feindt & Poortvliet, 2019)。除了人际互动之外,根据计划行为理论,主观规范亦会对个体转基因态度产生影响。Brosig和Bavorova(2019)分析了捷克、俄罗斯和乌克兰三个国家的青年对转基因食品的态度,发现年轻人的态度与其参照群体(父母和好朋友)对转基因的态度呈显著正相关关系。
媒体与公众转基因态度关联的研究可被分为两种路径:一种路径是从供给侧出发;另一种路径则以需求侧为研究视角,讨论公众的科学信息消费对其态度的影响。就前者来说,媒体报道被证实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了公众对争议性科技议题的认知和态度(Nisbet & Lewenstein, 2002; 金兼斌,2018; Lyons et al., 2019)。通过对1992至2012年国内外关于转基因议题的媒体报道研究进行梳理,范敬群等(2014)研究者指出,媒体报道框架、文本内容和媒体从业人员的态度等因素对公众的转基因负面态度以及转基因的社会性争议产生影响。这一影响实质上展现出媒体对转基因“风险的社会放大”以及涵化效果。就公众科学信息消费角度来说,其与转基因态度的关系面临很大的不确定性。事实上,这一脉络承袭的思路是缺失模型——笔者已在前文着重介绍了知识—态度关系在既有研究中的争议性,因而在此不予赘述。
3. 微观层面: 人格特质的影响
人格特质(personal traits)作为个人相对持久的思维、感觉和行为模式特征,是预测消费者选择、风险倾向以及态度的一个稳定因素(Lin et al., 2019; Whittingham et al., 2019)。在近一两年的转基因研究中,学者逐渐开始关注人格特质对态度的影响。例如,Whittingham等人(2019)对加拿大522个Twitter账号进行分析,发现公众对转基因食品的态度与其人格特质(由大五人格量表测量)密切相关。具体来说,大五人格特质中的三个维度,即开放性(openness)、宜人性(agreeableness)、神经质(neuroticism),与公众认为“转基因食品是安全的”这一态度显著相关;外倾性(extraversion)与公众对转基因食品的负面态度(认为转基因食品不安全)正相关;责任心(conscientiousness)与态度在统计意义上无关。同时,研究者还发现人格特质完全调节了个体价值观对态度的影响——这说明人格特质相较价值观而言对转基因态度产生的影响更为重要。在另一项跨国对比研究中,研究人员运用中国、美国、意大利调查数据,揭示六大人格特质(在大五人格基础上加入“能动性”维度)能够准确预测民众对转基因猪肉的态度(Lin et al., 2019)。
三、 科学传播理论模型的调适及其实际应用
以上我们较为系统地整理了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归因研究,不难发现,科学传播不同理论指导下影响因素和态度的关系并非是确定的。这一不确定性具体有两种表现:其一,对于态度形成的同一种因素,不同研究者得到了形形色色甚至相异的研究结论;其二,被识别出的因素并非直接地作用于公众转基因态度的形成,而是受到其他因素的中介或调节。
无论是从相对静态的单一科学传播理论模型内部还是从动态的模型变革和演进角度出发,都映射出理论预设和社会现实之间的“鸿沟”和恒久的张力。可以说,这一张力的存在促使研究者对科学传播模式持续进行内部和外部的修复。尽管在这一过程中,不同的科学传播理论模型呈现出一种“关联性的断裂”或“断裂性的关联”而非撕裂甚至断裂的状态(刘翠霞,2017),但林林总总的模型不断提示着我们,理论模型仅是一种韦伯(Weber)意义上的“理想类型”,以某种去情境化的方式为我们描述了一种简化和线性单调的潜在社会机制,并提供了理解某种社会现象的认知捷径或启发式通道。诚如Box和Draper(1987,p.424)所言:“实质上,所有的模型都是错的,只是一些有用而已。”
我们认为有两方面的原因导致了理论和现实、应然与实然的脱节。一方面,理论模型旨在将变量之间的关系一般化,其描述对象是普通公众(general public),而实际上公众是随着时间、地点和议题不断变动的众数(plural),并非“铁板一块”(Kato-Nitta et al., 2018)。换言之,不同人群之间存在巨大的异质性,既无法也不可简单地用一种确定的、线性的认知公式或心理机制去穷尽描述所有可能的关系(Cormick & Romanach, 2014)。
另一方面,从理论上而言,脱节源于影响因素之间的“并发症”(syndrome)现象。具体到本研究情境中,这个现象是指一连串与态度相关的已知或未知的因素是一个系统性的“综合并发症”,它们互相关联、互相塑造、互相改变,共同塑造了公众对转基因的态度(Peters et al., 2007; Whittingham et al., 2019)。事实上,这是社会科学研究中普遍存在的一个方法论问题。在社会学经验研究中,它代表了“主观解释主观”的分析进路——对诸如态度、感受、偏好等一类特定主观变量的理解往往会涉及另外一个主观变量;在经济学中,它被称为“内生性”(endogeneity)问题,该问题会使得模型估计产生极大的混淆偏误(胡安宁,2019)。拓展到科学传播研究中,本质而言,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涉及主观对主观的问题,这一问题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研究结果的外部效度,解决这一问题不仅需要科学传播者对不同结果进行再情境化(re-contextualization)的解读和应用,更为重要的是,需要思考如何从研究设计上尽可能地规避它。
近两年,科学传播研究开始倡导一种“细分研究”的新路径。2018年年末,SSCI(Social Science Citation Index,社会科学引文索引)刊物《环境传播》(EnvironmentalCommunication)推出一期“环境和科学传播中的受众细分”(Audience Segments in Environmental and Science Communication)特刊(Metag & Schäfer, 2018; Scheufele, 2018),该特刊包含9篇文章,内容涵盖了细分研究的目标、具体研究设计、既有研究的梳理以及对未来研究的建议和展望。可以说,该特刊的推出在某种程度上标志着细分研究的新路径在科学传播领域的崛起。
新路径的提出不仅是因为上文提及的依赖科学传播理论模型的传统研究面临着现实挑战,更是出于将科学传播从应然推向实然、设计出具有实践性意义的有效科学传播方案的考虑。
总体观之,细分研究的目标在于将普通大众划分为相对同质、相互排斥的子群(Schäfer et al., 2018)。通过对公众的切分,探索这些异质群体之间差异化的思维、情感、行为方式和信息处理模式(patterns of information processing),这一取向不仅可以为政策制定者、研究者和科学传播实践者提供特定群体的画像,更为重要的是,可以有效地指导并设计出具备战略性的传播方案,利用有限的传播资源进行精准的科学传播(Cormick & Romanach, 2014; Metag et al., 2018; Metag & Schäfer, 2018)。在这一取向的研究中,如何找到并运用一个合适的切分工具成为研究的关键。过往研究常使用社会人口学或心理测量变量对受众进行切分,但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学者认为,一个较有潜力的细分工具是受众的行为数据(Besley, 2018; Schäfer et al., 2018)。例如Metag等人(2018)根据个人的科学信息消费行为,分别将瑞士和德国的公众划分为五个子群,他们发现分属于两国的相同子群在人口统计学因素构成和对科学的态度上具有非常相似的模式。
笔者认为,新研究路径的提出并非意味着对传统科学传播理论模型的否定,而是肯定了理论模型的价值。具体来说,新近的理论取向研究试图寻找一些去主观化的、相对稳定的因素(Peters et al., 2007; Whittingham et al., 2019),譬如前文综述涉及的人格特质和风险的文化认知类型等,而恰恰对这些因素的识别又是实行细分研究的基础性和关键性资源。从这个层面出发,两种研究路径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科学传播研究的闭环,驱动科学传播的理论研究不断向前推进。
从现实层面出发,细分研究的新路径启示我们,在面向公众进行科普实践时,需要根据科普对象的不同特点,进行分层科普和精准科普,才会收获较好的科普传播效果。面对不绝如缕的争议性科技现象,推动符合中国现状的科学传播理论和科普实践,培养公众的科学精神,是当下中国传播学研究者面临的一项重要议题。
本文系国家转基因生物新品种培育重大专项重大课题支持项目(2016ZX08015002)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