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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哥伦布》的互文性解读

2019-12-25江苏师范大学潘子彬

外文研究 2019年4期
关键词:奥吉克里斯蒂哥伦布

江苏师范大学 潘子彬 毕 青

一、引言

自从1959年出版发行以来,《再见,哥伦布》这部小说就受到文学评论界的普遍关注,并获得1960年美国“国家图书奖”,菲利普·罗斯也因此跻身美国当代最有影响的作家之列。

目前,对于这部小说的解读集中在主人公的犹太身份困境、美国梦破灭的主题、菲利普·罗斯的反叛写作等多个方面。薛春霞(2010: 152)认为,“他[罗斯]的叛逆性写作[……]是对犹太人生存问题的逆向性思考”;胡欣(2017: 57)从经济学角度出发,分析主人公尼尔的身份困境,指出“尼尔失败的恋情其实根源于个体在消费社会无家可归的现实”;Goldsmith(1979: 51)认为,小说体现了主人公尼尔美国梦的破灭;Tuerk (1994: 722)也认为,小说主题涉及第二、三代美国犹太移民的同化、美国梦以及他们与犹太传统的关系。Tuerk(1994)还将主人公尼尔与克里斯多夫·哥伦布相联系,打开了解读文本的外部视角。尽管如此,该文本与外部文本的关系仍是目前研究所忽略的一点,尤其是这种互文性关系对人物的塑造以及主题的揭示方面的重要作用。互文性是克里斯蒂娃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它包括两方面含义:第一,文本间的对话,即“文本意味着文本间的置换,具有互文性:在一个文本空间里,取自其他文本的若干陈述相互交会和中和”(克里斯蒂娃 2015: 51)。第二,主体自身的对话。《再见,哥伦布》与索尔·贝娄的《奥吉·马奇历险记》的互文性关系为我们理解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理论提供了鲜活的文本案例。总览全文,小说中的互文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在文本对话方面,小说与《奥吉·马奇历险记》形成互文关系。作为探索未知世界的犹太青年,尼尔与奥吉·马奇在经历一番挫折后,最终实现了成长。在主体对话方面,小说中的黑人男孩作为尼尔“符号生成”的外化,与尼尔对话,在这种对话关系中,主人公尼尔最终也得以发现自我,实现成长。

二、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理论

从1966年提出“互文性”概念至2012年在复旦大学所做的讲座,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理论大致经历了两个阶段的发展,每一阶段都有一位对其影响深远的重要人物。第一个阶段始于3篇文章:《词语、对话和小说》、《封闭的文本》和《文本的结构化问题》。在这3篇论文中,克里斯蒂娃创造了“互文性”一词,并对其做了不同的定义,但其核心涵义与巴赫金的对话理论基本相同。托多罗夫认为,“互文性一词其实就是巴赫金对话主义的法文翻版”(秦海鹰 2004: 20)。这种说法只注意到了二者的相同点,却完全否认了克里斯蒂娃对于互文性理论的贡献。正如她自己所说,“我从巴赫金而来,但是我发展出了被结构主义忽略的两个方向:一个是话语主体,一个是历史的维度”(克里斯蒂娃 2016: 192)。所谓话语主体,即肯定作者与读者的主体地位,将作者和读者对文本的阐释归为文本的一部分。这一点既是对巴赫金三维文本空间的发展,也是对结构主义中主体消解趋势的逆转。第二个方面,历史的维度是指“某一文本与其前文本乃至其后文本的对话”(克里斯蒂娃 2016: 192)。如果说从巴赫金那里,克里斯蒂娃明白了文本不是封闭的个体,而是相互联系的有机体,那么弗洛伊德则让其明白了文本中的人物“不是单一的,人至少有两个戏剧舞台,一是意识,一是无意识”(克里斯蒂娃 2016: 193)。这两个阶段的理论看似没有联系,但实际上都有共同的本质——对话。从巴赫金的狂欢理论来看,读者与作者可以对话,某一文本可以与外部文本对话,文本从而是多声部的。而从弗洛伊德的角度出发,我们则可以进一步深入到每一个主体自身的对话之中,即克里斯蒂娃提出的“人是多声部的”(克里斯蒂娃 2016: 194)。例如,因为具有意识与无意识,所以作家与自身也有一种对话关系,读者也是如此。如果我们将主体的范围进一步扩大,文本中的人物也可以与自身产生一种对话关系。由此看来,以弗洛伊德的意识与无意识理论为跳板,克里斯蒂娃深入主体内部,对互文性理论做出了更进一步的发展。发展至今,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理论已不只是对结构主义封闭文本观的超越,更是基于复杂人性之上,对于人的多声部的解读。在这一新的历史时期,克里斯蒂娃更注重互文性中的“互”,而“文”在此则成了一个泛指。不仅文本可以对话,主体也可以对话。

三、《再见,哥伦布》与《奥吉·马奇历险记》的对话

在小说《再见,哥伦布》中,主人公犹太移民尼尔居住在纽瓦克,向往着更加富裕的生活。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家境殷实的犹太姑娘布兰特,并与之相爱,然而他们的爱情只有短短数月,最后以分手告终。尼尔的爱情经历是一位犹太青年对于未知世界的探索过程,尽管结局不尽如人意,却也收获了难能可贵的成长。

买琳燕(2008: 126)认为,《奥吉·马奇历险记》是一部“现实主义型成长小说,小说的注意力不在情节设计上,而在人物历险的象征意义上。因此,与其说描述的是流浪的经历,不如说是挖掘了流浪的意识”,小说中存在两条主线:“逃离与寻找”(买琳燕 2008: 127)。主人公奥吉·马奇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来自劳希奶奶的束缚的反抗,后来他又遇到了同样想对他施加影响的艾洪与伦林夫人。面对这一切,奥吉·马奇都选择逃离,并在逃离过程中追寻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如小说结尾写的那样:

瞧瞧我,走遍天涯海角!啊,我可以说是那些近在眼前的哥伦布式的人物中的一员,并且相信,在这片展现在每个人眼前的未知土地上,你定能遇见他们。也许我的努力会付诸东流,成为这条道路上的失败者,当人们把哥伦布戴上镣铐押解回国时,他大概也认为自己是一个失败者。但这并不能证明没有美洲。

(贝娄2006: 687 )

奥吉·马奇最终成了一个倒卖战争剩余物资的掮客,并且与心爱的姑娘相伴,过着富裕的生活。虽然无法确定这是不是奥吉·马奇最终的追求,但与之前昏昏沉沉、整日受他人左右、不断变换工作的窘况相比,此时的他对于未知的世界不再恐慌与迷茫,而是镇定自若地自比于哥伦布,勇敢地面对未知的世界,充满期待,同时也不惧失败。最后一句“但这并不能证明没有美洲”更是肯定了自我探索的价值与意义,奥吉·马奇的精神成长也由此体现出来。结合索尔·贝娄的创作经历,此处也像是作者对自己作为一位美国犹太作家不断尝试不同创作方式的自我肯定。索尔·贝娄作为美国犹太作家的“哥伦布”,为后辈作家们发现了“美洲”,鼓励他们勇敢去探索。

菲利普·罗斯则是受索尔·贝娄鼓励的美国犹太作家中的一位,他毫不避讳地谈及索尔·贝娄对自己犹如哥伦布一样:

贝娄能够用英语探索那些美国本土著名作家认为他没有权力探索的地方。作为美国犹太移民的子孙,许多像我一样的人开始以美国作家的身份写作,而贝娄确实是我们前行路上的哥伦布。

(Roth 2001: 143)

其作品《再见,哥伦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索尔·贝娄的《奥吉·马奇历险记》的呼应。

小说《再见,哥伦布》中两次提到哥伦布。第一次是罗恩播放自己的毕业磁带,里面提到了“再见,哥伦布”。因为罗恩的大学是俄亥俄州立大学,位于哥伦布市,所以此处只是对地名的指称,并没有象征意义。第二次则是在尼尔的梦中。在他梦中,黑人妇女向离开的尼尔和黑人男孩挥手,并高喊“再见,哥伦布”。此处,罗斯将尼尔比作哥伦布。对“哥伦布”这一指称的使用,是在符号意义上对《奥吉·马奇历险记》的互文。Goldsmith(1979: 51)认为,尼尔这个梦象征着尼尔以及几代美国犹太移民美国梦的破灭。然而,Goldsmith这一论断仅仅联系了时代特征,却忽略了对小说互文本的解读。

在与布兰特相恋的过程中,尼尔经历了一场内心的巨变。刚开始尼尔被布兰特的容貌与家世深深吸引。“布兰特在她们中间显得优雅而纯洁,犹如水手们所梦寐以求的波利尼西亚少女”(罗斯 1987: 111)。面对美丽的布兰特,尼尔既有对爱情的渴望,也有他对布兰特所代表的美国犹太中产阶级家庭的期待。这在对尼尔开车去布兰特家所在的郊区的描写中有所体现,“郊区的地面虽然比纽瓦克只高了八十码,却使人感到更接近天堂”(罗斯 1987: 105)。这些细节与内心活动表现出尼尔对布兰特所代表的陌生世界的期待与向往。

然而,经过接触,这种期待则更多地变为一种失落与格格不入。帕丁金一家吃饭就像是《格列佛游记》中的大人国臣民,“与‘巨人们’在一起用餐,一会儿我就感到肩膀仿佛削掉了四寸,身高也矮了三寸,更有甚者,我的肋骨好像已被切除,以至胸脯紧贴背部”(罗斯 1987: 118)。面对丰富的食物,尼尔却是吃得最少的一位,这种居于陌生优越环境的自卑感紧紧包裹着他。然而,装饰豪华的帕丁金家的书房中挂的却是家中3位孩子的肖像,没有一件像样的艺术品,这令尼尔感到可笑。

面对“水果在他们冰箱里长出来,运动器材从他们的树上掉下来”(罗斯 1987: 137)的帕丁金家庭,尼尔最初选择主动适应。同奥吉·马奇一样,这种主动适应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尼尔对未知世界的探索。尼尔选择接受布兰特的邀请,到她家里度过休假时光。他刻意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努力做到与布兰特同步,连他自己也意识到“我确信她的意思是指我开始像她所要求我的那样在看问题了,像她本人一样”(罗斯 1987: 163)。

然而,经过与期待生活的亲密接触,尼尔却产生了厌烦:“但我对这一切感到百无聊赖,——直觉得肚子空空如也,好像几个月没有吃东西了”(罗斯 1987: 170),之前期待的生活现在却成了失望的原因。至此,尼尔对于未知世界探索的失败结果已经初现端倪。如果说克里斯多夫·哥伦布环球航行、发现新大陆是对地理世界的探索,那么尼尔与奥吉·马奇作为哥伦布式的人物,既涉足了地理世界的探索,也在这一探索的同时展开了内部精神世界的探索。

“哥伦布”这一指称从符号意义上将两部小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更深层次的互文则体现在主人公尼尔与奥吉·马奇经历探索后的成长。如小说开头的犹太谚语“心灵是半个先知”(罗斯 1987: 100)所说的那样,尼尔的爱情悲剧在一开始就初现端倪。初到布兰特家做客时,面对奢华的陈设,尼尔深感局促,帕丁金一家粗鲁的用餐礼仪也令他倍感不适。这是他与布兰特的生活习惯无法契合的预示,其他方面则需要他亲身探索才能发现。在这一看似追求爱情的探索之路下,其实隐含着尼尔对生活的尝试。作为第二代美国犹太移民,尼尔从出生到工作一直都没离开过纽瓦克,自然对外面的世界充满着向往与期待。在小说结尾处,面对图书馆玻璃镜中的自己,回想起这段恋情,尼尔心里想着:“我知道,现在我已不再爱她了”(罗斯 1987: 227)。他虽然内心痛苦,态度却十分明确。与之前在纽约教堂中苦苦思索“我不能完全肯定这是否是最美满的姻缘。我所爱的究竟是什么,主哇?为何我已做出抉择?布兰特是什么样的人?”(罗斯 1987: 193)相对比,此时的尼尔已经清晰地知道帕丁金一家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在初次的探索与尝试下,尼尔虽然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却知道了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面对未知的世界,如同奥吉·马奇一样,尼尔持有一种积极的态度。小说结尾写道:“我凝视着正在暗下去的玻璃窗,凝视着自己的影像,接着我的目光透过窗子,越过阴凉的地板,落到一堆乱七八糟的书上”(罗斯 1987: 228)。此处的书可以解读为尼尔在新的工作岗位上需要做的事,而“乱七八糟”则意指自己尚未准备好,需要时间。尼尔最终还是穿过了表面,看到了表面之下的东西,这种目光的穿透是尼尔经历爱情之后成长的表现。如同奥吉·马奇在故事结尾表现出的对自我探索价值的肯定一样,这种经历探索后的成长是尼尔对奥吉·马奇的呼应。虽然对未来有些担忧,但在犹太新年的第一天选择回到工作岗位上,这说明尼尔已经与上一段经历告别,准备开启一段新的旅程。如同哥伦布一样,在茫茫的大海航行,尽管没有达到印度,却发现了美洲,尼尔具备这种尝试的勇气与信心。将尼尔比作哥伦布式的人物是罗斯对索尔·贝娄笔下的奥吉·马奇的继承,在新的时代下,主人公开启了新的旅程,收获了新的成长。

四、尼尔与黑人男孩的对话

克里斯蒂娃认为,语言是一个意指过程,而意义则是生成的(克里斯蒂娃 2016: 23)。她提出了“符号生成”和“象征生成”的概念,用来描述意义生成的两个阶段。“符号生成”先于“象征生成”,是“符号意义尚未生成的萌芽状态,它类似于物理学中的场,场中活跃着各种各样的本能冲动”(克里斯蒂娃 2016: 261)。“象征生成”是“符号意义的最终实现状态”(克里斯蒂娃 2016: 261)。在这一阶段,语言已经形成,可以被看到或听到,“‘象征生成’所表达的意义属于语言与意识层面的意义”(克里斯蒂娃 2016: 25)。意义的生成是从“符号生成”向“象征生成”转化的过程。意义生成的过程包含一个主体,克里斯蒂娃称之为“言说主体”。“言说主体”就是在小说中说话的人。在“符号生成”阶段,“言说主体”的语言尚未形成,此时只有“各种感觉、情感需要和性冲动”(克里斯蒂娃 2016: 22)。但此时却是“意义生成的母体与基础”(克里斯蒂娃 2016: 261)。在“象征生成”阶段,“言说主体”的语言已经形成,态度与立场也已经得到表达。克里斯蒂娃认为,“‘立场性’在意义生成的过程中是一个分界点”(克里斯蒂娃 2016: 24),“立场性”的确立标志着“符号生成”转化为“象征生成”。

克里斯蒂娃对“符号生成”做了解释,她认为,“符号生成”“即一个既在运动中又被制约着的未经语言表达的暂时性构成”(克里斯蒂娃 2016: 24)。“‘符号生成’是一个新的空间,无意识空间,有类似语言的构成,但其形成元素是各种感觉、情感、冲动”(克里斯蒂娃 2016: 24)。在《再见,哥伦布》中,主人公尼尔以“我”的视角,展开对故事的讲述,并将自己有意识和无意识的心理活动展示给读者。因此,尼尔可以作为故事中的“言说主体”。在主体的言说过程中,“符号生成”与“象征生成”相互作用。小说中存在两条明显的情节线索。第一条是尼尔与布兰特的爱情故事。第二条则是黑人男孩来图书馆借书的故事。这两条线索有着密切的联系,而连接的纽带就是主人公尼尔。作为犹太移民的尼尔对于同样作为移民的黑人男孩有着无限的同情与关怀。当尼尔前往位于纽瓦克的帕丁金公司取银器时,面对这片黑人移民居住的土地,他不自觉地想起这里曾经也是自己父母居住过的地方,想到黑人男孩也一定居住在其中的某个房子里。这种同为居住在异乡的移民的处境激起了尼尔对黑人男孩的感情,甚至他在无意识中把黑人男孩当作了自己的影子。因此,主人公尼尔的“符号生成”通过黑人男孩表现了出来,黑人男孩则是尼尔“符号生成”的外化表现。由此,尼尔与黑人男孩的对话实则成了尼尔这一“言说主体”的自我对话。正是在这种对话关系中,尼尔最终实现了自身的成长。

在尼尔去布兰特家做客的第二天,黑人男孩第一次出现在图书馆。他选择了一本高更的画册,并且十分喜欢高更关于塔西提岛的作品。其间,尼尔与他的对话体现了尼尔自身意识与无意识的对话关系:

黑人男孩说:“那不是你可去的地方,是不是?像个休养胜地。”

尼尔说:“你也可以去那里的,我想,但那里很远,那里有人住……”

(罗斯 1987: 131)

这一对话表面是关于黑人男孩能不能去塔西提岛的事。实际上,这是一次尼尔与自身的对话。如天堂般美丽的塔西提岛象征尼尔当时梦想的地方,加上他开车去布兰特家“感到好像更接近天堂,太阳似乎更大、更低、更圆”(罗斯 1987: 105),塔西提岛指向布兰特一家的住所。黑人男孩认为塔西提是自己永远到不了的远方,尼尔则认为可以。通过黑人男孩之口,潜藏在尼尔内心的担忧流露出来,沉浸在初遇布兰特的喜悦中的尼尔也许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此时,作为“言说主体”的尼尔处于“符号生成”阶段,对布兰特的爱恋、对她富裕家境的惊喜、对帕丁金一家不甚美好的印象以及性冲动等各种感觉与情感交织、酝酿,为“象征生成”阶段做足了准备。

劳工节来临,尼尔受邀去布兰特家做客。在路上,尼尔想到了小男孩和高更的画册,心里有些担忧,但最终还是说了一句“但我为什么要为这一切担忧呢?我并不靠图书馆工作糊口啊”(罗斯 1987: 154)。这种外在的语言表达属于“象征生成”,此时的尼尔因想到即将与布兰特共度一周的时光而无比兴奋,并且对二人的未来十分有信心。在这种鲜明的“象征生成”之下,“符号生成”暗流涌动,之前“符号生成”阶段的感觉与情感并不是不存在了,而是在进行新一轮的酝酿。满怀对爱情的向往与对帕丁金一家富裕生活的期待,他能想到的似乎只有自己与布兰特的美好未来。但这些只是表面现象。长期居住在纽瓦克,尼尔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期待。到布兰特家居住是他对外部未知世界的一次探索。探索的开始往往伴随着冒险者的期待与欣喜。然而,起初的新鲜感过后,诸多不适与困难会慢慢显现。这些不适与困难其实一开始就已经出现,尼尔自己也能感受到。在初次遇见布兰特的哥哥罗恩时,尼尔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像剃平头的海神突然从海里冒出来一样,罗纳德·帕丁金在我们原来呆过的较浅的地方钻出来,巨大的身躯出现在我们的面前”(罗斯 1987: 115)。此处的海神比喻暗含了对罗恩四肢发达的讽刺。在与帕丁金一家吃饭时,尼尔也对他们的暴饮暴食与粗鲁的餐桌礼仪感到不适。这些小小的细节以及由此激发的感觉与情感一点点积聚,“符号生成”阶段慢慢走向成熟。

在布兰特家居住的某天早晨,尼尔做了个梦。梦中,尼尔与小男孩在同一艘船上,停泊在太平洋中的一个小岛。突然船只不受控制,渐渐驶离小岛,岛上黑人女子与他挥手告别。小男孩因此责怪尼尔,“我们一筹莫展,他对我吼叫着,说这是我的过错,我也厉声呵斥他,说正是因为他没有借书证的缘故”(罗斯 1987: 167)。梦中的小岛是高更画中的塔西提,同时也象征着尼尔此时的梦想——成为帕丁金家的一员。而船只最终远离小岛,又意味着尼尔远离梦想,梦想最终破灭。这个梦是对尼尔未来的预示,虽然此时的尼尔与布兰特还沉浸在恋爱的喜悦当中,但他内心的危机感正在一点点积聚。居住在布兰特家,尼尔对她有了更深的了解。布兰特与母亲争吵、带着尼尔去找自己的钱,这些事令尼尔感觉到布兰特非常依靠自己的家庭。这令尼尔心生芥蒂。尼尔的父母很早就离开了他,他也曾参过军,有着一份稳定的工作。因此,尼尔独立于自己的家庭,有着独立的意识。两人之间的差异表明,两人的未来是不值得期待的。尼尔当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这种感觉与情感在他心里一点点酝酿、生成,与之前潜在的感觉与情感相融合,慢慢地增加,但尚未形成语言。所以,此时这些潜在的感觉与情感也属于“符号生成”阶段,有了之前的铺垫,这时的“符号生成”阶段趋于成熟,也在等待着最后的转变。

小说结尾,尼尔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此时黑人男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镜子映象之下的尼尔。他最终成功透过镜子看到了后面的东西。这种视觉的穿透象征着尼尔“立场”的最终确立。此时,集合了各种凌乱与复杂的情感与冲动的“符号生成”阶段结束,经过“立场”的确立,这些情感与冲动得到有机整合,得以以语言清晰地表达,“象征生成”阶段因而得以确立。尼尔的目光穿透了自己的映象,看到了书架与凌乱的书籍,这是他对过去的告别,对未来他也有了些许打算。此时尼尔已经明确知道自己无法再爱布兰特,两人不会有共同的未来。与之前的盲目乐观相比,尼尔已收获成长,变得成熟。作为尼尔内心无意识的外化表现,黑人男孩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将尼尔内心的无意识呈现给读者,同时他也陪伴了尼尔的整个成长过程。黑人男孩是尼尔的一部分,只是这一部分需要尼尔经过探索才能发现其属于自己,而这种发现则意味着尼尔的成长。这种成长是在尼尔与黑人男孩的关系中获得的,也可以说是尼尔在与自己的对话中获得的。

五、结语

尼尔在经历了一段由爱情引起的对陌生世界的探索后实现了自身的成长。克里斯蒂娃的互文性理论提供了“内”和“外”两个视角。从与外部文本的互文性关系来看,这种成长与奥吉·马奇的成长有着极大的相似性。同为哥伦布式的人物,尼尔与奥吉·马奇在新奇生活的吸引下开启了探索的旅程。虽然旅途不如预想的那般顺利,但两人最终都对自己的追求有了清晰的认知,从而收获了成长。这种文本间的对话安排透露出菲利普·罗斯对前辈索尔·贝娄的敬重;从“言说主体”的内部对话来看,这种成长则根植于尼尔与自己无意识的化身——黑人男孩的对话。在自身意识与无意识的交融与对话之下,尼尔最终发现并将其无意识归于自身,真正认识到了自身的追求,由此实现了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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