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碗馄饨的温度
2019-12-24安宁
安宁
于他,我只是一个路人,吃过几次他的油条,说过一些不相干的话,于我,他则是心灵上,再也难以消除的印痕。
那段时间,因为一个暗恋了许久的人,我向公司请了假,千里迢迢地飞往北京。第一次抵达北京,就住在他摊位旁边的一个公寓里。每天清晨,我起床洗漱完后,会到路边的小摊上,吃些早点。他的脸,永远都是烟熏火燎的颜色,像是一块黯淡的抹布。
他的手,也永远在做着揉切翻夹的动作。只有在顾客吃完后自动将钱放入旁边的纸箱里时,他才会抬头,谦卑地笑笑,而后点头,说声“慢走”。
他的油条,色泽鲜亮,入口生津,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他始终是一个人,骑了三轮车,寂寞地来去。只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站在他的旁边。他的脸上,即刻有了少见的色彩,像是一株草,突然遇到了温暖的阳光。他欣喜地拿了一条凳子,让女孩坐下,又问她想吃什么。女孩懒懒地抬一下眼皮,说“随便”。他的眼睛,飞快地扫视一下周围的早点摊,而后迅速地锁定在相邻摊位热气腾腾的馄饨上。
他要了一碗分量很足的馄饨,给女孩端过来,又憨厚地笑笑,说:“馅多皮薄,很好吃呢。”女孩并没有多少反应,埋头吃了半碗,便将筷子一丢,转身要走。他急急地将女孩叫住,说:“上补习班的钱,一块拿着吧,我今天忙,没有时间给你送去了。”女孩这才住了脚,接过他手里一沓浸满油渍的零钱,又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什么,便走开了。
我暗恋的人,始终对我的热情提不起兴趣。不管我怎样努力,那人的心,都像是一块冷硬的坚冰,碰过去,碎的,是我自己。一个星期的假期,很快地过去,走的那天,我拖了行李,去他的摊上,吃最后一次早点。那顿早餐,因为城管来赶,吃得很是匆忙。走的时候,他一个劲儿地朝我道歉,说:“下次再来。”我笑,想: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有下次。
一个月后,我出差去京,想起那个始终不忍放弃的人,便私自多停留了一天,想着不管怎样惹那人厌弃,都要再去见上一面,或许,这次,爱情会同情于我。
照例是住在离那人的摊位很近的公寓里。但早晨出门,却没有发现卖油条的摊子。我失落地买了一碗馄饨,边吃边等,希望能看到他骑着三轮车的瘦削的身影。但直到付钱要走时,也没有将他等到。忍不住好奇,问卖馄饨的女人:“他去了哪里?”女人只淡淡回我一句:“死了,车祸。”我吃惊,问什么时候。女人数零钱的手,慢慢地停住,叹口气,说:“半个月前的一个早晨,在我这里吃了一碗馄饨,骑車回家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卡车撞出去十几米远。一年多了,他都没舍得在我这里吃一碗馄饨,那天不知怎的,终于肯花钱,要了一碗,也算是老天怜悯,让他走前,能圆一个愿望。可怜他的女儿,母亲早逝,现在,连供她读书的父亲也没有了……”
我站在风沙肆虐的北京街头,许久都没有动,直到最后,眼睛吹进沙子,我拼命地揉啊揉,眼泪,终于哗哗流下来。突然间明白,什么才是这个世间最珍贵的,与其费力地追寻,不如守住身边所有,哪怕,只是一碗馄饨的温度。
(图/熊LA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