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词隐喻义位的组合形式性能
2019-12-24彭玉海
彭玉海
(四川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黑龙江大学 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0 引言
动词隐喻从多义性方面看,所涉及的似乎只是词义扩散的概念属种这一逻辑推演关系,而实质上则是词义转移的“内在加工(внутренняя переработка)”(Демьянков, 1994: 17)心理联想、心理机制问题,它关涉认知原则参与下的概念性语义成素的错杂、整合、重构以及显隐、变异等,而这些方面在动词隐喻义位的句法组合性能中都会有不同形式的反映。就选择限制关系而言,动词隐喻意义是在动词同其语义相关项或动作事件参与者构成的上下文当中所产生的,因此它同形式句法上的组合关系有着天然的、同时也是最为直接的联系(1)正是基于认知语义衍生同其组合性能的密切关联,Е. В. Рахилина认为,目前词汇语义特性的研究中更为重视的是词汇上下文的组合分析(Рахилина, 2008: 156)。,这一组合关系是动词由认知语义关系向句法联系、句法实现的语言投射,是由动词语义逻辑行为、心理行为向句法行为的延伸;从形式—语义对应性上看,则是对动词隐喻语义关系的句法性联系、句法方式再创造。这一认知句法表征对于动词隐喻意义(动词喻义)的形式实现至关重要,从不同方位对其加以分析和阐释是形式句法语义研究的重要任务。本文将从题元语义功能或语义角色以及句法(副题元)兼容扩展等两个方面,对俄语动词隐喻义位的组合形式性能和句法表征展开分析和讨论。相关分析将充分展现动词题元特性和句法扩展方式、扩展性形式检测语在其语义区分、语义描写中的特殊价值和作用,印证动词隐喻义变所蕴含的形式、语义内在机制,从词汇、认知、形式的互动互释层面促进动词多义及其语义句法问题的研究,同时其分析思路和理论方法、原则对于系统化、层级化地开展动词规律性多义的精细化语义分析具有启迪意义和价值。
1 动词隐喻义位与组合性能
动词隐喻的认知语义衍生围绕动词原型语义可以形成大量新的义位,这些隐喻义位往往切合动作事件原型语义的某一或某些方面特征,针对动词本原的喻体动作,它们所表示的事件内容各有自己的行为相似点或关注点,并以此为据,组构出动词新义的本体事件结构语义关系,进而在语义功能的句法实现以及语义向表层句法结构映射的过程中,借助语义对句法的决定作用(“语义决定句法”)以及语义—句法的特殊同构关系,形成自己的相应组合形式特征、性能。组合上的形式特征是动词隐喻词汇性联系在句法性联系上重要而基本的体现,形成“动词隐喻上下文”“动词隐喻的微型上下文(микроконтекст)”(Скляревская, 1993: 9)或者“实现语言隐喻语义性能的上下文条件”(Телия, 1981),它们成为观察和区分、描写动词隐喻意义的重要而独特的形式化方式和手段。
有关动词喻义形式实现的句法组合特征问题,包括由动词配价(题元)结构或题元形态—句法结构性能、题元次语义属性或其语义次范畴特征、题元语义功能或语义角色以及句法(副题元)兼容共现性等综合而成的形式结构机制,这些分析手段的有效运用围绕动词喻义和动词多义语义关系,形成认知背景下的“语义句法统一体(семантико-синтаксическое единство)”和“语义—形式装置(семантико-формальное устройство)”,因而相比于现有一般局限于论元结构如“论元的句法实现”(熊仲儒,2005:53-61;沈园,2007:140)、“论元体现、论元选择”(程琪龙,2013:85-92)、“语义格的句法映射”(刘宇红,2010:350)、“(概念认知基础上的)概念成分与句法位置的匹配”(宋文辉,2006:45)乃至“支配模式”分析(Апресян, Богуславский и др., 2010: 281; Падучева, 2007: 40, 45, 53)、“语义与句法题元协调性”(Апресян, 2006: 15; Иорданская и Мельчук, 2007)等的词汇—句法界面分析,显得更为全面、细致,同时其句法区分性更突出、对语义的形式描写、解释也将更为充分,针对性也更强。限于篇幅,本文将选择从动词题元语义功能以及兼容共现性等两个方面着手,对俄语动词隐喻义位的相关组合形式性能展开分析和讨论。
2 题元语义功能
题元语义功能(семантическая функция актанта)是指题元在动词句子表示的情景事件中发挥的结构—语义功能、角色功能,该功能从由动词规定的体词参项、事件参与者所共有的语义特性中提取出来,即事件参项在动词类型化语义情景中所对应的功能语义身份、语义参数,深层上受制于动词(命题)事件的语义规定,类似于情景角色、语义角色、语义格,包括施事、受事、主体、客体、致事、当事、感事、历事、与事、自事、主事、成事(结果)、对事、系事、涉事、蒙事、逆事、行事、客事等(2)相关情景语义角色的描写可参见彭玉海(2008:21),此处从略。另外,有关语义角色名录往往难于定论,Ю. Д. Апресян提出的角色清单即几经变化,由25个(Апреся, 1974: 125-126)缩减为16个(Апресян, Богуславская и др., 1997: XVIII-XXXI),而新近又大幅增加为54个(Апресян и Богуславский и др., 2010: 370-377)。,是区分动词隐喻多义义位的典型语法化的范畴语义特征。客观而言,这些情境事件角色带有明显的语义功能身份特性,但由于它们是以类型化的形式区分方式发挥其语义刻画和描写的功能,因而从形式分析的角度看,仍可以将其看成是组合形式特征的手段和内容,可以认为,题元语义功能也是动词组合性能分析中的一种形式化意识表现。与此同时应当看到,题元语义功能同动作事件参与的关联度更高,题元语义功能角色实际上会随动词语义的不同而发生相应变化(3)Д. Ф. Хакимзянова正是从题元语义功能在词义衍生中的作用上来认识题元变异的规律性问题(Хакимзянова, 2008: Введение 2),У. Л. Чейф则将题元语义功能同动词分类范畴联系起来,在他看来,“动词分类可以在题元语义分类中得以充实”(Чейф, 2003: 423)。,因此它的语法性一定程度上会打折扣、低于题元名词的论元形式、次语义属性或次范畴语义属性(4)题元的次范畴语义属性是指题元参项的分类类别特征或次范畴类别特征(参见Пудучева, 2004: 80-82)。例如,动词входить(进入,走进)隐喻衍生“参加,加入……”意义时,客体题元参项的次范畴语义属性需由具体名词、容器物名词变成抽象名词、集合物名词:15 учёных входит в комитет(15名专家参加委员会/委员会由15名专家组成)。而当它隐喻表示“载入……”意义时,则主、客体题元参项的具体表人名词、表物名词分别均需要变为抽象事物名词:Это событие входит в историю.(这一事件载入史册)也因如此,“题元的语义次范畴是察看和区分动词一词多义的独特指标和参数”(卢晓晨,2019:97)。,不过考虑到语义角色在动词意义区分性刻画中有突出的规律性语法化选择限制以及事件语义预示作用,有理由把它处理为动词隐喻意义、动词多义义变的形式实现手段,按照朱德熙(1985:15)的说法,“这种语义分布关系是一种‘隐性的语法关系’”。而之所以可以把题元语义角色纳入到动词句法分布形式特征之列,还有一个重要的依据是,它在动词的配价结构中本身并不能单独执行语义功能,并且它的语义辅助性质和作用须附着于句法题元,需要在整个动词结构的上下文词围关系、语境中才能得以体现。Е. В. Падучева将这样的句法语义功能称为“范畴性预设(即范畴性语法预设——引者注)”(Падучева, 2002: 396),Н. Н. Гриднева称它为“动词组合成分的范畴属性(категориальная принадлежность)”(Гриднева, 2009: 18),Т. В. Булыгина, С. А. Крылов则称其为“分类性句法特征(классифицирующие синтаксические признаки)”(Булыгина и Крылов, 2002: 257)。Г. И. Кустова也注意到,隐喻转义是一种语义变化的过程,而这可以在动词语义变化与题元之间的关系中表现出来(Кустова, 2000: 88)。她所说的题元关系表现指的就是隐喻关系下题元名词范畴性的语义功能身份发生变化,形成动词同题元之间新的语义角色关系以及相应的形式组合联系方式。试对比:разбить бокал(打碎杯子)—разбить мечтание(击碎梦想/使理想破灭)—разбить жизнь(毁坏/打乱某人的生活)—разбить сделку/свадъбу(破坏交易〈使无法实现〉,阻挠/破坏婚姻)—разбить войска коалиции(击溃军事同盟),这里动词разбить(打碎,打破)以物质动作隐喻表示抽象行为“使……破灭”“打乱”“破坏,阻挠”“击溃”语义,其客体题元的语义功能身份不再是接受物理力作用的“受事”,而分别变成了“涉事”(动作所涉及的对象事物)“蒙事”(事件中被动蒙受损害、受到消极影响的事物)“阻事”(因动作行为的阻挠而无法得以实现的事物)、“逆事”(冲突情景事件中同动作第一主体相对立、抗衡的一方、抗主体)和“成事(结果)”(随动作行为的进展、完成而产生的新事物),动词的实体性客体相应变为抽象意义的客体。不难看出,这些因动词隐喻义变而产生的题元语义功能身份变化都是隐性的规律性形式语义规则作用的结果,本质上都是动词表层组合关系层面形式化意识方式的体现。换言之,隐喻语义衍生的句法映现过程中,隐藏在动词深层结构中的这种题元语义关系已然被语言规则所形式化,其语义关系身份获得了形式方面的反映和体现。
许多时候,动词隐喻义变往往需要将客体事物的特征进行类同化,即在认知意识中将客体概括为一种范畴化的客体或称“形式客体(формальный объект)”(Арутюнова, 2005: 114-116, 135)、“意念化客体”,以使动词喻义、动作本体中的客体同动词本义、动作喻体之中的客体事物建立起概念类比、迁移的相似关系,从题元语义功能方面借用动作原有客体物的特性(客体事物包含的现象类别信息)来理解隐喻后的新的动作客体事物特性,进而从整体上促成新的动作事件语义(框架)的实现。例如,俄语动词есть(吃)的隐喻语义涉及其客体事物的特征类同化,喻义中的客体代表认知意念上的“可食用事物(съедобное)”,即在认知意识中将新的客体事物想象、类比为“可食用”的一类事物:Кислота ест ткани(酸性物会腐蚀织物),Дым ест глаза(烟子刺激眼睛),Анну ела тоска(忧伤折磨着安娜),Эта идея ела ребят день и ночь(这个念头使同伴们日夜难安),Старик ел сына целый день(老人责备了儿子一整天)。句中的客体对象ткани(织物)、глаза(眼睛)、Анну(安娜)、ребят(同伴们)、сына(儿子)的语义功能都不再是原来实体性的受事物,而只是在认知概念范畴化意识中被类比、联想为“可食用物”,通过这一现象类别信息的关联、转化,消解客体题元与动词之间的语义冲突——动词隐喻“语义错置中冲突的消除、毁灭”(彭玉海,2012:39),重新建立其同动词之间的语义顺应关系、实现动词新的隐喻意义即“腐蚀”“刺激”“折磨”“使不安、难受”“责备,责骂”。动词выметать(投出,抛出)(выметать невод/抛出渔网)隐喻“长出,冒出(嫩芽、穗子等)”这一意义(выметать колос/抽穗, выметать побеги/发出新芽)时,需要将其客体事物类同、范畴化为具有空间活动、移动类运作和动态变化特性的“可抛投物”,其新的事件语义内容才能得以呈现。下面不妨通过实例分析对题元语义功能、语义角色在动词隐喻义位中的形式组合区分作用、表现做进一步考察。
动词выйти 隐喻表示“出现,产生,形成”时,题元的语义角色由原来的“(准)施事”变为“结果”:Вышел/-ло скандал/недоразумение.(结果是大闹一场/结果是一场误会)。动词слезть(爬下,从……下来)隐喻“皮、颜色、油漆等脱落,剥落”(С некоторых пальцев слезла кожа/几个手指上的皮掉了; Краска слезла/油漆剥落; Ноготь слез/指甲脱落了)这一意义时,其主体题元的语义角色由“施事”演变为经历物理状态变化的“自事”。本原义表示“压,重压”的俄语动词тяготить隐喻表示“成为……累赘,使苦恼,受累”这一抽象的精神—心理动作行为时,主体、客体题元的语义角色分别由原来的“行事”、“客事”变为“诱因”、“受感者”兼“受事”。试对比:Снег[行事] тяготит кровлю [客事](积雪重重地压着房顶)— Одиночество[诱因] теперь тяготило его[受感者—受事] больше прежнего(孤独感使他比以往更苦闷); Его[受感者—受事] тяготят заботы[诱因](各种操心的事让他苦恼)。因而这里还存在题元兼类或“题元重合”现象(5)“题元重合(актант полиролей)指一个‘概括题元(общий актант)’承担若干个语义角色的功能,形成题元(角色)兼类,反映更为丰富的事件语义,同时也使句子语义关系复杂化。”(彭玉海,2008:17-18),题元名词的语义角色已然不是单一化的语义关系成分。动词сжать原本表示“压缩,压紧”意义时,主、客体题元的语义角色分别为“施事”“受事”,而隐喻义为“使感到憋闷,压抑,痛楚”这一情感—心理活动时,主体的角色变为“诱因”兼“行事”,同样伴有“题元重合”,而客体变为“受感者”兼“客事”,并且此时客体成为感受事件状态、结果的一方——生理过程或情感状态的语义主体。试对比:Андрей[施事] сжал пружину[受事](安德烈用力按压弹簧),Мальчик[施事] сжал губку[受事](小孩使劲挤压海绵)—Спазма[诱因—行事] сжала ему горло[受感者—客事](一阵抽搐使他喉咙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Тоска[诱因—行事] сжала сердце[受感者—客事](忧愁得心都揪到一起了)。因而不难看出,随着动词不同隐喻义位的产生,动词情景语义中相应分解得出的参与者即题元参项的功能身份会有各种变化,该语义功能的变化成为动词多义现象独特的形式区分、描写参数。
3 动词兼容共现性
动词隐喻语义衍生时其组合的附加说明语也会相应变化,以达成动词语义与副题元语义上的协调一致。例如,汉语句子“在自己技术水平不如其他选手的情况下,他们只能以高难度动作来冲击别人”。此时动词“冲击”由原来的物质过程方式隐喻抽象的异质行为集合,动词副题元成分“高难度动作”在语义上所表示的已经不是具有物理重力的实体事物,而是抽象的无形体事物、概念性事物,从形式组合特征上讲,动词副题元的类型已由原来的“手段—工具”语变化为隐喻义位中的“方式”语,形成动词喻义句法分布方面的不同组合。而这一次要成分的组合内容所关涉的即是动词隐喻中的兼容共现性能。
动词兼容共现属性(совместимость глагола)是指动词通过题元之外的附加语成分、次要成分对动词句子核心结构加以扩展的一种语法性能,“这些动词兼容成分包括时间、处所、方式、程度、原因、条件、让步等语义成分”(彭玉海,2001:56)。就俄语动词隐喻来讲,兼容共现语往往对应于动词喻义中新增加的“区分性语义特征”,是在(动词)上下文中引入的扩展性成分,一旦动词隐喻产生语义变化,可用于扩充的副题元成分类型往往也会发生相应变化,动词多义义位的语义差别相应在兼容共现特征上显示出差异,兼容共现语成为区分动词不同隐喻意义重要而独特的语法形式特征和“语法检测语”(грамматический тест),它从语义句法分析手段的关系层面复现出潜藏于动词事件概念结构中的非必有语义成分关系的同时,也为动词事件语义的精细化描写和区分发掘出了新的分析线索。华劭(2003)就曾专门谈及动词隐喻多义同次要成分、副题元兼容语之间的密切关系,注意到了动词引申多义的不同义项在副题元形式特征上相应存在一定差异(华劭,2003:204-205)。有些情况下,甚至“没有副题元成分语,动词的隐喻意义难以实现”(杜桂枝,2003:4)。例如,动词хромать(瘸,跛行)隐喻表示“(某方面)薄弱,很差”这一社会(活动)评价或“性质—状态特征”(Золотова, 2001: 254)意义时,一般要有на обе ноги(双腿[即“双腿都瘸”,转指人在各个方面都不怎么样,以突出负面评价性])这一兼容共现语的扩充,以具体揭示动词认知隐喻形成的本体动作含义:Дисциплина у него хромает на обе ноги.(他的纪律性很差)Ю. Д. Апресян在谈论句法语义描写的系统性原则时注意到,语言世界图景中,通过物理动作动词的生理表征来隐喻情感状态意义时,往往需要用от N2(6)“N”表示名词或名词性成分,“N”左面的от为俄语前置词(介词),“N”右下角的阿拉伯数字代表该名词所用的是第几格。下同。形式的副题元兼容成分进行扩展。例如:дрожать от страха(害怕得发抖), похолодеть от страха(吓得周身发凉), оцепенеть от страха(吓得发呆), Ноги подгибаются от страха(吓得双腿发颤), Кровь стынет в жилах от страха(吓得气血发冷/血脉凝滞), Язык прилипается к гортани от страха(吓得舌头打卷说不出话来), Его распирает от радости(喜悦之情让他难以自制[生理表征:膨胀开来]/乐不可支/喜不自禁)。本质上讲,兼容共现是通过对结构基础的突破来识解、体现动词语义细微差别,它对动词隐喻义位的形式刻画性和描写力充分反映了语义关系对不同形式句法特征的依赖性,即可以反过来通过形式组合性能来分析、观察和解释语义变异。因此,兼容共现成分从动词句子基核(结构基础)方面看似多余,而在语义表现和区分方面实则很有必要,并且所发挥的作用十分显著、独特。
进一步讲,动词隐喻义变的组合形式变化中,可用以进行扩充的非核心成分称之为“正面形式兼容语(позитивный совместимый компонент)”,不能兼容的次要语义成分则称为“负面形式兼容语(негативный совместимый компонент)”,而如果明确动词不能使用某一或某些语义成分进行扩充、掌握了“负面形式兼容语”的使用情况,这为动词形式组合方面的描写增添了一种语义选择限制手段,使动词隐喻意义的变化有了新的形式特征观察点,从而丰富了动词语义分布分析的形式化方式和形式实现内容。因此,“负面形式兼容语”成为实现动词喻义的一种特殊的词与词之间的(形式)句法关系成分。下面对正面、负面形式兼容语的组合形式语义区分表现加以统合考察。
俄语动词тупеть本义时表示“刀具等发钝,变得不锋利”,此时它的正面形式兼容成分是“程度”语、“原因”语等:Бритва сильно тупеет(剃须刀钝得很厉害), Ножик тупеет от ржавчины(刀子生锈而发钝)。而隐喻表示“(变得)迟钝,发呆”、“(某种感觉、现象)渐渐缓解,减轻”、“(知觉能力)退化,下降”时,则还可以接纳本义时无法共现的“时间”“方式”“品评”类负面形式兼容语:Взгляд его тупеет в прошлом году(他的目光从去年开始变得迟钝起来), Чувства постепенно/изо дня в день тупеют(情感逐渐/一天天变得麻木起来), Боль незаметно тупеет(疼痛感不知不觉地减轻了)。 Слух и чутьё невоображимо тупеют(听力和嗅觉不可思议地下降)。又如,俄语动词резать(切,割)本义时的正面形式兼容成分是“工具”语,而隐喻时变成了“方式”“手段”共现语(虽同为N5名词词形)。试对比:резать ножиком(用刀子切)—резать грубыми манером(以粗暴的态度让人下不来台)。而当резать隐喻表示“刺痛,勒痛”语义时,由于动作工具意义本身已经缩合于动作主体(“行事”“当事”语义角色)之中,因此不能再有N5所表示的“工具”类正面形式兼容语,意味着此时的“工具”语变为该义位下动词的“负面形式兼容语”。试对比:Ледяной ветер режет лицо(寒风刺得脸直发疼)—*Ледяной ветер режет лицо холодом/морозом(*寒风用严寒刺脸), Ремень режет плечо(皮带勒得肩膀痛)—*Ремень режет плечо твёрдым ребром(*皮带用硬缘勒得肩膀痛)。动词обозреть本义表示“察看”,隐喻衍生意义为“研究,概述,简评”,前者的“工具”语或“手段”语显然是后者所不能组合的负面形式兼容扩展成分。试对比:обозреть местность через бинокль(用望远镜观察地形)—*обозреть факты глазами(*用眼睛观察事实[物理感知手段同抽象动作、事物之间不相协调、兼容])。此外,动词还可以叠加使用不同的次要语义成分进行扩展,形成动词的正面形式“再兼容(полисовместимость)”方式(彭玉海,2001:57)。而能否进行相同的再兼容也同样是区分和描写动词隐喻义位的有效形式手段。例如,动词тупеть(变钝)原本没有“时间”语、“品评”语并用的正面形式“再兼容”方式,而转义表示“感知等(生理)功能减弱,退化”意义时,则允许这样的再兼容组合:Вкус его неожиданно тупеет на днях(近些天他味觉突然变得迟钝起来); Зрение неизбежно тупеетв (такой) старости(这样大的年纪视力难免会有所下降)。
值得注意的是,动词隐喻义变的句法体现过程中,句法形式上会有副题元兼容语的共时迁移因素存在。比如,дрожать перед кем(害怕某人), дрожать за кого(为某人担心),其中перед кем(在某人面前), за кого(为某人)这一兼容组合性能是喻体动作中原本所没有的,而当它衍生对应的本体动作喻义“害怕”(бояться)“担心”(беспокоиться)时,却可以拥有这一句法兼容共现成分,正是受后者这一共时因素的影响,它相应也获得了该句法分布性能。而这种兼容同现的“随迁”现象在动词隐喻形式机制中有普遍的反映。例如,动词дребезжать(当啷响,发出叮叮声)一般不能兼容на кого(对着谁,朝着某人)这一副题元成分,而当它隐喻表示“声音颤抖地讲……”这一言语活动意义时,受“(对……)讲话”本体动作共时语义因素的影响,可以接受на кого(对着某人……)成分与其同现,形成正面形式兼容语的随迁:— Вставай,вставай! — дребезжала ему на ухо нежная супруга(起床了! 起床了! ——娇弱的妻子在他耳旁/对着他颤声絮语)。
进而动词隐喻意义的不同如果在其他方面,如题元语义功能的形式组合规则中已经有了反映,那么这种不同在兼容共现特征方面还会有进一步表现,由此可以层级性地对动词隐喻义位的组合形式特征加以分析和考察、加深对动词多义语义变化形式机制的认识。不仅如此,动词隐喻过程中,形式组合性能方面的上述两类变化常常会在同一动词的不同隐喻义位中同时表现出来。例如,动词толкать(推,碰,撞)可分别隐喻表示不同的抽象动作事件意义或关系事件意义,其组合性能特征的相应变化在题元语义功能及兼容共现层面会同时有所反映。对比分析如下:
本义:“推,碰,撞”,Евгений сильно толкает дверь(叶甫盖尼用力推门); Отец толкает мальчика к дому(父亲推着男孩往家走)题元语义功能:[施事—受事];兼容共现特征:+方式语-手段语、+具体时间语、-长时段时间语、+方位语、+程度语、-频率语、+当下持续语、+条件语、+目的语、+方向语、+原因语、+结果语、-品评语、-让步语(7)兼容语前面的“+”“-”分别代表正面形式和负面形式的兼容共现成分。另外,篇幅所限,针对具体兼容语的举例分析从略。。
喻义1:“推动,促进”,Техническое средство толкает к накоплению новых и новых знаний(技术手段的运用促进积累越来越多的新知识)。题元语义功能:[因事/主系事—成事或结果/从系事];兼容共现特征:-方式语、-手段语、-具体时间语、+长时段时间语、-方位语、+程度语、+频率语、-当下持续语、+条件语、-目的语、-方向语、-原因语、-结果语、+品评语、-让步语。
喻义2:“督促”,Он должен быть благодарен своему учителю, который всегда толкал еговперёд(他应该感激一直督促他进步的老师)题元语义功能:[施事—受事—目标];兼容共现特征:+方式语、+手段语、-具体时间语、+长时段时间语、-方位语、-程度语、+频率语、-当下持续语、-条件语、-目的语、-方向语、-原因语、-结果语、+品评语、+让步语。
喻义3:“催促”,Отец толкает егожениться(父亲催促他结婚); Ихнадо толкать часто, а то к сроку ничего не будет сделано(应该时常敦促、鞭策他们,否则事情根本无法按期完成)。题元语义功能:[施事—受事—属事],后一句子中的“施事”、“属事”(从属命题事件)角色隐现(即某人敦促他们做某事,但施事“某人”和属事“做某事”并未出现在表层结构中);兼容共现特征:+方式语、-手段语、-具体时间语、+长时段时间语、-方位语、-程度语、+频率语、-当下持续语、-条件语、+目的语、-方向语、+原因语、-结果语、-品评语、+让步语。
喻义4:“促使,怂恿,唆使”,Они толкают дргигихна преступление(他们唆使别人犯罪)。题元语义功能:[施事—当事—属事];兼容共现特征:+方式语、+手段语、-具体时间语、-长时段时间语、-方位语、+程度语、+频率语、-当下持续语、-条件语、+目的语、-方向语、+原因语、-结果语、+品评语、-让步语。
喻义5:“使成为(某行为)原因”,Невежество толкает их к глупости(愚昧无知让他们做了蠢事)。题元语义功能:[诱因/因事—当事—结果];兼容共现特征:-方式语、-手段语、-具体时间语、-长时段时间语、-方位语、-程度语、+频率语、-当下持续语、-条件语、-目的语、-方向语、-原因语、+结果语、+品评语、-让步语。
对比分析显示,题元语义功能方面,动词各隐喻义位要么其语义功能角色发生变异,要么增加新的角色,并且出现了题元重合现象;兼容共现特征方面,相较于动词本原意义,动词各隐喻义位的兼容同现语都各有自己的特点。归结起来,在这两个层级的句法分布性能上,一方面动词喻义同其本义之间形成明显差异,另一方面动词各个义位之间也存在一定不同,充分显示出动词隐喻语义变异同形式组合性能之间的深层呼应和同构关系。这样,各自不同的题元语义功能和兼容共现特征围绕动词喻义形成一个区分性的形式语义统一体,该统合体以特有方式呈现对动词组合性能的破坏以及对动词原有意义分布的破坏,而这正是动词隐喻义位破中求立、破立并举的组合性能精髓所在。
4 结语
动词词汇语义体系中通过隐喻操作衍生出多义义位是一种普遍而又十分重要的认知语义现象,而这一语义的语言实现中又不可避免地要同形式句法构成关联,形成动词多义义位的形式实现句法机制。本文主要从题元语义功能或语义角色以及句法(副题元)兼容扩展方面对动词隐喻义的句法组合形式性能进行了分析。分析显示,动词多义的不同义位在题元语义功能即动词的题元语义角色功能上有非常突出而直观的反映,不同义位所对应的动词题元语义角色结构往往相应有别,题元角色成为区分和描写动词隐喻性多义的重要观察点和突破口,并且作为动词组合性能分析中一种特殊的形式化意识表现,本质上属于形式表征手段范畴和语法化的范畴语义特征(隐性的语法关系形式);动词多义义位的不同在组合形式方面的另一个重要表现是其兼容共现方面的显著差别,可以通过由副题元构成的各种兼容扩展语(各类正面、负面、再兼容形式)来区分、验证和解释动词不同义位的组合特征差异,该兼容检测语也成为分析、描写动词语义不同义位的特殊形式句法手段;可将动词题元语义功能和兼容共现特征结合在一起,从不同层级对动词隐喻义变进行精细化形式语义描写,更为细致地分析和刻画动词隐喻意义的形式句法条件。这样,动词隐喻多义义位从语义衍生到最后在语言运用中的表层实现,经历了认知、语义、形式的不同运作阶段,形成语言词汇单位意义构建、表征的完整语义—形式功能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