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的追寻
——评托马斯·沃尔夫的《没有门》
2019-12-24王兰明
王兰明
(太原师范学院 外语系,山西 晋中 030619)
0 引言
托马斯·沃尔夫(Thomas Wolfe,1900—1938)是美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位奇才,29岁时出版第一部小说《天使,望故乡》之后便蜚声文坛,成为众多文学家和批评家关注的对象(颜学军,2012)。帕梅拉·H·约翰逊认为,他在美国文学中的地位与海明威、福克纳、斯坦贝克等人不相上下(Turnbull, 1967: 132)。托马斯·沃尔夫想象力丰富且勤于思考,他的小说充满了抒情气息,而不是以情节取胜,再加上他并不丰富的经历,以及他伤感的心灵,使小说具有一层自传色彩。近年来一些从事美国文学史编撰的学者,也开始在其作品中逐渐加入关于沃尔夫的章节。国内学者们对沃尔夫的关注程度也日趋上升,常有研究沃尔夫小说的新作问世(Wang, 2010: 139)。笔者曾主持并完成了一项题为“托马斯·沃尔夫短篇小说风格研究”的科研项目,曾对沃尔夫短篇小说做过系列研究,正在进行研究有项目有“托马斯·沃尔夫作品汉译的传播学视角研究”。对短篇小说《没有门》的评论,则是在此前研究的基础上,对沃尔夫小说的内在特点与其精神世界的进一步探究。《没有门》是沃尔夫对“门”,即信仰问题长期思考与追寻的表达。小说以讲述时间与流浪者的故事为载体,在对人生、对信仰的不断叩问中进行着孜孜探索。同时,小说的布局方式大有深意,而这又拓展了我们的阐释空间。
1 循环的结构
《没有门》所采用的是一种环形结构,循环而严谨。照应、对比、排比等手法比比皆是。“永远流浪和重归故土”这一主题,即时间与流浪者的故事,在小说中有着默契的呼应。
沃尔夫十分注重时间、珍惜时间。他对时间有着自己的思考。在《一部小说的故事》中,沃尔夫阐释了他对时间的理解,时间有三重性:第一是简单的时序,即现在,它是钟的时间,是将叙述向前推进的因素;第二是过去的时间,“人的经验的累积使个别人的生命每一刹那不仅受到这一刹那的经验的影响,也受到直至这一刹那的一切经验的影响”;第三是永恒的时间,“我认为那是不变的江河、大海、山岭和大地的时间。它是不变的时间宇宙,在它之上,映衬出人生的平微与短暂”(沃尔夫,2008: 68-69)。这篇小说的时间观可谓三者皆有。沃尔夫站在现时的点上,回顾过去,思忖现在,期冀未来,逐着时间的长河流浪,流浪在信仰(“门”)的永恒追寻中。时间的每一次流淌都与“门”息息相关。所以接下来的叙述即以时间为寓意巧妙地以十月与四月作为展开叙述的两个时间点,进而将小说分为四个部分,且每一部分又是相对自足、循环的个体——实际上,是四个“刹那的时间”。
1931年10月是第一部分。在这一阶段中,小说从“我”自身讲起,从孤独讲起——因长久的流浪而身心孤独,但孤独、寂寞却恰恰是养尊处优的人们极其向往的生活(Kislev,2019)。所以小说中有了这些人驱车寻找、享受这种生涯的叙述,有了他们与东道主邂逅的情节,有了关于南布鲁克林等人、事的讲述。在这里,小说首次提到了“时间和城市的神秘”,提到了“时间的传奇”“城市的时间”。这是不能用分、时、日、年来衡量的时间尺度,是如神话般可怕的“感觉时代”,是不同于流浪者所生活的另一世界的时间,而这并不是流浪者所要寻觅的时间,也不是他的信仰所在。凡此种种,在以时间为轴的流浪中、以不断地讲述与回忆及不同标准的对比中,小说叙述似乎又回到追寻的原点,“一扇窗子关上了”,“那是黑暗时间的一个刹那,那是奇怪的、有上百万个面貌的、时间的黑暗面貌之一”(Wolfe, 1987: 85)。
1923年10月是第二部分。该部分采用倒叙手法,以“我”的回忆为主要叙述内容。同第一部分,小说在此同样以“孤独和流浪”起笔,同时照应前边所讲的“岁、月、日、钟点的数量”,以“无限和异常”的“实实在在的时间”开始流浪生涯的讲述。“我”热爱人生,对人生的饥渴、对故土的眷恋、对父亲的呼唤……所有这些都融入了希望的光芒,灌注了持久的动力。十月,正如小说所讲,有忧愁也有喜悦;既丰富多彩,又令人迷惘不已;这是个成熟的、金色的、丰富的月份,带给人们思念、收获、欢乐、希望,给行动注入生命和精力;但这也是一个“比四月更残酷”的月份(Eliot, 1998: 1),带走了流逝的时间,默默地呜咽着忧愁与悲惨。“我”“没有门可进”,只能“去重新找到世界”,而这正是“黑暗的时间的另一刹那。这是时间的千变万化的面貌的另一个面貌”。流浪在变化的时间中。在变化的时间中继续流浪。“下面是另一个刹那”,昭示着另一段流浪生涯。
1926年10月是第三部分。在这个时间里,小说表现着“人们的不可名状的、情绪激动的矛盾心境——强烈的欢乐与空虚的凄凉,希望与恐惧,家与饥渴,严酷统治的孪生暴政——永远流浪与重归故土”(Wolfe, 1987: 62),既呼应开篇,又进一步开掘主旨:“那儿有些东西不可思议地近又极熟稔,只是一字之差,一步之差,一室之差,一门之差——只差一个门而这门永远不开,只差一个门而这门永远找不到”(Wolfe, 1987: 63),于是小说继续在这轮回的十月里追寻着心中的信仰:
古老小旅馆休息室里的一家人之间及与家庭教师或熟悉的教士的谈话、欲作一名大学生的渴望、熟悉的生活熟悉的餐点、失败的比赛……一次次地投身追寻,一次次地无门而返——没有属于自己的“门”。在大家都觉得就要过上世界上最高级、最幸福的生活时,“我”却是“高高兴兴”地离去,而且是“怀着难以忍受的欲望”;在参加默顿队的赛跑中,即使比赛已经结束,但“我”浑然不知,“我重新听得见我自己的嘶哑的幽灵般不真实的声音在气喘吁吁地说:‘快,默顿!’”,以至于朋友们提醒“别跑了”,内心强烈的追寻欲望在燃烧着,注定会找到可以进去的“门”。(Matthews, 1997: 58)
1928年4月暮是第四部分。四月直接承接着第三部分中所谈:“他们把四月讲得最美妙,因为他们生活里的四月最短促”,所以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唯其短暂,才更显珍贵。一个“暮”字,更彰显出这种急迫感。这一阶段,小说别有深意地讲述一个固定姿势眺望窗外景物的怪人以及人们的笑谈、无数在城市中干活的小伙子们、穿梭于黑夜中的大篷车、萦绕“我”心头的永恒形象……“我”认同这些劳动着的兄弟们的生活,享受他们的喜怒哀乐,因为“四月和夜的黑暗的生活是富有光彩的”。“在黑暗和四月的魔法里,他们的生活是光辉灿烂的”,所以小说借机讲到要重新生活:“黑夜会带着青黑色在我的周围旋转着它那疯狂的巨大的舞步,而白昼会不可思议地重新到来,就像诞生,就像希望,就像欢乐一样,而我也就从疯狂中被拯救出来了,发觉我自己重新在布鲁克林桥上,正在过桥回家去,而早晨,明亮、发光的早晨,不可思议地照耀着这座伟大城市的峭壁似的高楼大厦的正面和墙壁”,经历了黑夜,经历着寂静,流浪的脚步在回归,回归大地,回归新的生气勃勃的生活。“永远流浪和重归故土”又一次得到升华。
2 流动的意识
《没有门》以讲述时间和流浪者的故事来表现追寻信仰的曲折过程。法国哲学家亨利·柏格森认为时间是生命的本质(Editorial, 2019: August 30)。正是时刻流淌着的时间长河构成了人的生命,而意识在人生命中的每一秒都不停地活动着。这篇小说颇有乔伊斯意识流的意味。在故事的展开中富有极大的跳跃性。
有人这样认识“意识流”:“首先,它是西方现代心理学对人的意识活动的描述;第二,它是描绘人的意识流的一种文学技巧;第三,指一种小说形式”(龚翰熊,1999: 241)。《没有门》,从开篇到结束,从每一部分的时间标题到具体内容,“意识流”这一手法的留痕到处都有。正如第一个使用“意识流”术语的美国哲学家、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1842—1910)在《心理学原理》一书中所讲的“意识流”特征:“意识本身并不表现为一些割裂的片段。象‘锁链’或‘系列’之类字眼,不足以描述它最初呈现的状态。它并非被连接起来的东西;它是流动着的。‘河’或‘流’乃是最能逼真地描绘它的比喻。”(詹姆斯,2003: 239)我们谨以小说的布局依次来谈开篇连续的排比:
“关于永远流浪和重归故土……关于播种时节,花开烂漫,成熟下垂的庄稼。以及关于大的花,富丽的花,新奇而陌生的花”“疲倦者将在何处休息?心情寂寞者将在何时回家?为流浪者敞开什么门?在什么地点,在什么土地上,在什么时候……谁拥有大地?难道我们谁需要大地就是为了我们要在大地上流浪?难道我们谁需要大地就是为了使我们在大地上永远安顿不下来?不论谁需要大地,谁就可以占有大地:他可以在大地上安顿下来,他可以在一块小小的空间之内休息,可以在一个小房间里永远住下去……”(Wolfe, 1987: 67)
一连串跳跃的问话,对象的连续变化,显现出了小说“时间与流浪者的故事”内涵:时间与流浪者的流浪相互交融,相互渗透,不可分割(Kachru, 2005: 237-244)。也正因为这样,意识的流动更显自然、和谐。而不时出现的调侃、反讽式的幽默,更使得流动着的意识有了活力。小说中四次出现的“刹那间”(Nordquist, 2018: April 14),则是这种意识流展现的时间节点,而在流动者的意识中,抒情则成为推动意识流动的内驱力。有评论家认为沃尔夫以情感旋律作为小说的内在结构,继承了以惠特曼、爱默生和马克·吐温为代表的一代美国文化名流所创立的以边疆生活为核心的,切近生活,即兴博发、朴实奔放的文学传统,文风豪放,抒情色彩浓郁(王晓光,2003: 28)。
1931年10月。小说在描述了生活孤独以及内心藏有无法表达的、无法忍受的渴望后,与东道主开始了交谈。小说中的“你”述说着居住地南布鲁克林的不便,并穿插了细腻的通感式描写:“古老的戈万纳斯河的美妙香味便钻进了你的鼻孔,你的肺部,渗透到了你所做、所想、所说的一切事物里!”而后又加上了夸张而有趣的对比描摹:
“这是一种庞大而又庞大的恶臭,一种交响乐式的气味,一种集大成的、令人麻木的气味,巧妙设计、压缩而成,包含87种各不相同的腐烂的东西”,更有想象力丰富的各种比喻:其中有“死了的、烂了的老鼠的气味,有腐朽的卷心菜、史前的鸡蛋、古老的番茄的气味;有燃烧的破布和化脓腐烂的内脏的气味;还混合着墓地里一头死马的气味,臭鼬毛皮的气味,以及阻滞的下水道里有害的恶臭……”(Wolfe, 1987: 70)
这些让人激昂慷慨的描述,这些潜藏在记忆中的上千万个事物,却是不能讲出来的,“当你开始把它们告诉你面前的那个人时,你就没法说了”,因为承载着一切的当下时间已经过去,而今即使讲述出来的东西也已不是当年之物,更何况作为讲述人来说,“已经捕捉不了当年你所感受到的神秘之感,兴高采烈之感,不胜哀愁之感”,所以只能“把话题换了”,进而继续谈下去。谈孤独,谈寂寞,谈流走的时间……意识在不断的转换中追寻着内心信仰的栖息之地。
1923年10月。“我”在夜间如饥似渴地奔跑于偌大的图书馆、疯狂地做着人生的规划、狂妄地想要探究与吞噬整个世界、在十月这个轮回的时间中和所有人一样寻找着“父亲”,带着思念,带着迷惘、带着希望……想家,成为意识流动的基石,在纷杂的思绪、众多的事物、不懈的追求中起着一以贯之的作用。
“在这段时间里,稳固和永远变化,永远流浪和返回故土,不堪忍受的疲倦和永不满足的渴望,确信、安宁、没有欲望和灵魂的永恒折磨,这些个巨大的对立,开始在我内心进行永恒的斗争。现在我简直不想家了。倒像是个被妖术俘虏在一片苍翠之地的人一样,在梦中度过他的生命而不知岁月正在逝去;时间、欲望、回忆的大树,穿过我的生命的组织绽开繁花,并吸取营养永远作恶性发展,终于使我出生的故土以及我所熟悉的生活变得仿佛遥远了,像沉默的阿特兰提斯岛诸城一样的被埋葬在海底了。”(Wolfe, 1987: 94)
想知道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欲望使得“我”觉得那些自己不熟悉的地方“自有它自己的特质和结构,自有它的一种弹性,脚踩上去便会弹跳起来,还给人以东部大地所不具备的一种深奥、坚实之感”,所以“我”变得不想家了,“我”要驰骋世界;但“我在一天早晨醒来,想念家了”,原因是一扇记忆的门打开了,“我看到了我出生的那一片大地,看到了我曾经熟稔的所有老百姓,外形发出不死的光辉”,所以“我”“必须重新回家去!”这种反反复复的意识流动流露出了一个流浪者内心的真实思想,重返故土,就是重返信仰的家园。
1926年10月。在这一阶段,小说中“我”对信仰的追寻更加鲜明起来,意识在这几起几落的寻找经历中亦是起起伏伏。比如讲述菜肴一段:“每一道菜的原料都是质量最佳的,可你伤心地、厌倦地咀嚼着它,又以可怕的忍耐心把它吞咽下肚子去——一个被罚只吃不加调味品的煮菠菜的人的忍耐心”,这种出乎意料的“忍耐”令人忍俊不禁。由于“没有时间、无边无际的赤裸裸的孤寂凄凉”,“我”开始了信仰的追寻,而意识就是这样开始了游走:“那一年,到处都有秘密的、寂寞的、广大的东西,有的等待,有的逼近,有的寂然不动。在茫茫大雾的天空里,有的东西许下朦胧而宏大的诺言,可从不露出公开而分明的轮廓,那几乎是记忆中的小山里的凛冽而霜冻的十月……那一年那一片大地上的十月就是这样,它的一切都是新奇而熟稔,像一个梦”,然而“突然之间,赤裸裸、空虚的孤寂感又充满我的生活,我是在无时间限制的天空底下散步……现在蛀虫又在啮着我的心,我感觉到了我周围的苍白时间的缓慢而冗长的虚度与浪费,而我的生命正在黑暗中渐渐消逝,自始至终有个声音不断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我在这儿?我还要到哪儿去?’”“我的周围是一种整个结构受魔法禁制的生活——一种时常萦绕人的、熟悉的生活——如今我是在那儿了,然而我没有进入这种生活里去的途径。旅馆本身是古老的、传奇般的、美丽的、幽灵般的,就像我向来在书里读到的一切旅馆那样,然而我曾梦想要在一家旅馆里找到一切欣喜、温暖、欢乐、安慰,可全都没有”(Wolfe, 1987: 92);“那儿我必须踩着沉重的脚步孤零零地、独自盲目而困倦地前行,永远穿越着那巨大的空间”……“我”在追寻的路上,屡次受阻,屡次生出疑问、失望的意识,然而却是一直向前。
1928年4月暮。小说中的“我”经历了曲折而艰难的信仰追寻后,意识停留在了久久萦绕心头的悲伤的形象上,这个形象其实是“我”意识流动的划痕,是自己的真实思绪。有矛盾,有斗争,有痛苦,有疯狂,有失望,但更多更重要的是希望与鼓励。这些思绪,包含了“人的生活里的辛劳、愤怒、失望所形成的智慧”。它讲“要有耐性和信心”,要“重新振作起来,重新怀着希望”,并用“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化,有些东西总是老样子”来谈我们所经历的事情,谈这一切的价值所在。“我们是一粒尘土,一个像细胞的、垂死的原子,一个处于巨大建筑物的恐怖之中显得矮小的流浪者,一个脚步并没有把人生的百万条街道磨损百万分之一英寸的陌生人,一个在欲望的重压下磕磕绊绊、被永恒饥饿所崩裂的、鲜血淋淋的、痛苦的肉体……我们的心变得疯狂和不顾一切了,我们没有希望。”但是,这一切只是过程而已,“消失的脚步,比脚步走过的石头更好,所有的高楼大厦都倒下后,一句错过了的话倒会存在下去……因此,当你瞧着那些骄傲的高楼大厦时,你要振奋精神,因为我们告诉你,高楼大厦还不及草叶和树叶,因为草叶和树叶会永远存在下去”……意识在此刻得到了提升,之前所有的饥饿、痛苦、死亡……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过眼烟云,执着于人生,执着于信仰的追寻,这永远都充满着希望与生机!
3 信仰的象征
《没有门》运用了丰富的意象,譬如大地、蜘蛛、蝰蛇……它们具有诸如希望、失望、生机、孤寂等深刻的内涵。而“门”,无疑是这篇小说中最核心且富有最深涵义的意象,它承载了无尽的希望,代表执着的追求,成为精神信仰的象征。沃尔夫曾在作品中借人物之口讲到:“我打算把我的灵魂拧在纸上,把一切和盘托出,生命对我的意义也就在于此。”(傅景川,1997:143)拉康曾讲,自我意识的确立源于镜像阶段。“这个镜像最初是镜子中‘我’的影像,尔后则是‘我’周围众人的目光、面向和形体行为构成的反射的镜式形象。虽然这镜像来自于外部的介体,可是这个镜像始终是自画像。这个自画像的本质就是自我认同。”(张一兵,2004: 12-18)《没有门》所呈现出的迷惘、自我认知、追寻信仰就是沃尔夫对此所作的最好诠释。
人人都有欲望,“欲望”是人性的组成部分。而对信仰的追寻则是已经上升到了精神层面、理想层面的探求。《没有门》以“门”作为信仰追求的目标,作为新天地的开启标志,自有其意义。小说以流走的时间为横轴,以不停息的流浪为纵轴,在孤独寂寞中寻找这信仰。“门”在小说中的出现,每一次都是标志性的信仰追寻史,“可以作为一种象征和隐喻行为而存在”(韦勒克, 1984: 203);加之小说具有鲜明的意识流特征,使得“门”更具有了诗人庞德所讲的“一个意象是在瞬间呈现出的一个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意味,“是融合在一起的一连串思想或思想的旋涡,充满活力”(黄晋凯,1989:150)。美国评论界强调,“沃尔夫在处理材料的方式上是位现实主义者,在表达上则是一位象征主义的大师”。
第一阶段:1931年10月。小说所描绘的城市的美好生活仿佛就在眼前:“如果你想接触它,它离你不过一英寸,如果你想说出它来,也不过是一个字,只要你知道从什么地方进去,那就不过是一道墙,一个门,你迈出一步就完成了”。这是对美妙生活的期盼。然而却是“没有门”。布鲁克林一对男女错位的谈话同样也是令人迷惘的。“一扇窗子关上了”,“布鲁克林,在没有定性的、铁锈色的、不可胜数的生活的荒野里”。所以在这种境遇下,“你必定要到外地去”,即使这是无望的挣扎。
第二阶段:1923年10月。“当我躺在那儿思索的时候,只有黑暗在我身边移动;我在黑暗中感觉到:一扇门在屋子里发出轻轻的嘎嘎声”——这是对“十月”这个“归来”的季节所怀有的希望,所以信仰的大门发出了召唤的声音。“我”寻觅着,寻觅着,有梦,有父亲,有“我”所熟悉的一切生活。然而“我已经在十月里重新回家来,可没有门,没有门容我进去,如今我知道了,我永远不能使这种生活重新变成我自己的生活了”。没有门可进,没有寓所可住,但又必须远走高飞,“不然我自己就得死亡”。信仰给予了“我”逆流而上的力量,鞭策“我”去重新寻找世界。
第三阶段:1926年10月。流浪的人,流浪的心,“心里充满了没有门、没有屋子、没有时间、无边无际的赤裸裸的孤寂凄凉”。那一年那一月,“有些东西不可思议地近又极熟稔,只是一字之差,一步之差,一室之差,一门之差——只差一个门而这门永远不开,只差一个门而这门永远找不到”。古老的小旅馆里一家人坐在一起,“他们已经找到了一种方式,一扇门,一个可以进去的房间,如今他们的周围有墙,这条道路是他们自己的”,“他们的门,我没法进去”(Wolfe, 1987: 86)。不属于自己的门。于是无所事事的灵魂继续流浪。接下来,“我”似乎找到了一种“仿佛离我很近的生活,我随时都能触及它,把它变成我自己的生活”,但“我从来没有找到门”。“我曾梦想要在一家旅馆里找到一切欢喜、温暖、欢乐、安慰,可全都没有”。那些人们之间美好的东西不属于“我”,“它是我没法进去的另一扇门”。与黙顿队的比赛中,“也绝不会有一扇我可以走进去的门”!追寻信仰竟是如此之难!但必须继续!
最后阶段:1928年4月暮。萦绕在“我”心头的那个悲伤的形象跟我说着许许多多的话,“这是个仿佛包含了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把时间的低沉而永恒的声音占为己有的声音,这声音,夜以继日地,永远徘徊在大地之上,徘徊在人生的一切喧闹的街道之上,不变而永恒地支持下去,不论人们活着还是死去”。这声音揭开了“我”抑郁的心结,给“我”鼓励与力量,“因为我们不会重新进入黑暗之中,也不会受尽疯狂之苦,不会容忍失望;因为已经找到了门——因为现在我们将在我们的周围筑起墙来,而且将找到一个地方,清楚地看见一些事物,让百万人经过……”信仰如同大地,“按照季节从大地产生的一切东西,凡属消失、变化又重新回到大地上来的一切东西——这些东西永远是老样子,因为它们来自从来不变的大地,它们回到永远存在的大地;只有大地承受,然而大地永远承受”,“有某种东西会像一朵花似的长出来,永远从大地里突然长出来,永远不朽,忠实,象四月一样重新生气勃勃”——这就是“我”长期追寻的信仰,永远激励人向上的信仰!
4 结语
作为美国一战后迅速崛起的“迷惘的一代”,沃尔夫虽是一位“年轻的作家”,却同时是一位十分严肃的作家,他始终把写作看作是一种艰苦的劳动,同时视文学艺术为关系着世道人心、社会进步的大事,仅此一端便无疑将使他长期受到后人的尊重(沃尔夫,2008: 191)。短篇小说《没有门》延续了其长篇小说的悲情与迷惘,同时也充分体现出沃尔夫小说散文式的抒情方式及其一贯信奉的自传色彩(Jain, 2008)。迷惘、孤独、彷徨、无奈、绝望、追寻、希望、信仰……在其小说中反复彰显,小说在循环的结构、流动的意识及“门”这一信仰的象征中表达了沃尔夫对生命的认识,对信仰的追寻,富含深刻的哲学意蕴与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