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如初乡愁不愁
——评张建安散文集《故乡与河流》
2019-12-24周阿红
周阿红
(长沙学院影视艺术与文化传播学院,湖南长沙410022)
乡愁是中国文学的重要主题。不同历史时期,文学作品中的乡愁体现出不同的时代内涵和审美意蕴。张建安先生的散文集《故乡与河流》在乡愁的书写方面,既有对传统乡愁的抒发,又展现出文化自信时代背景下乡愁的全新内涵。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全面推进的新时代,不论个人还是民族,只要初心如初,则乡愁不愁。
一、初心如初:从生长的故乡到一路的家园
张建安先生的故乡在湘西南邵阳县的九州塘,纤细而美丽的赧水流经其间。20世纪60年代农村出生的建安先生,在赧水河畔跟随着共和国建设的步伐渐渐长大。建安先生在花季雨季的年岁参加了高考,之后以考学和工作等方式不断远离故土奔向城市,从此再不能与故乡朝暮相栖。出走半生历经繁华之后,建安先生用文字、文学的方式回望故土,抒发心灵深处那份浓得化不开的乡愁。故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成为建安先生抒发乡愁的载体;童年记忆里的一个个人物、一幕幕往事,都在建安先生乡愁的文学画卷中一一展现,鲜活如当年。
在建安先生的笔下,故乡的自然环境洁净,人性纯良美好。九洲塘村庄“宛如一朵美丽的睡莲”,赧水河美丽得“犹如童话”,河里的鱼儿“自由而欢快”,渔人则“潇洒自如”“气定神闲”。在这样的春日早晨,九洲塘村里的伢子妹子“迎着太阳,走在上学的路上”[1]2-3。这是《故乡与河流》的开篇《赧水》中所描述的诗意的动人场景,而这份诗意贯穿着作者回望故乡的始终。《赧水》《九洲塘》《岩门井》《望江》等篇展现了故乡的景色宜人,人与自然的和美怡然;《大姑妈》《苍老的渔父》《喜巴爷爷》等篇则诉说着故土人物的纯良和至善;《故乡的油茶》《童年的草籽花》《南方的棕树》在描述花树美丽的同时,诠释着故乡的人和物激越生长的强大力量;《书香》《少年旧梦》《遇见》《高考往事》则用温暖的笔触回忆着成长来路和点滴心曲。
在对故土、故人、故事的回望中,建安先生温情满溢,笔尖柔软,全书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个诗情画意的九洲塘,是一个洒满金色光芒的童年。这是建安先生幼年时心中家乡的真实模样,也是其成年后记忆中故乡的真实模样。这种真实应该是一种艺术真实,而非生活真实。20世纪60年代湘西南农村乡民生活的艰难和不易是可想而知的,但对于建安来说,故乡和童年或许就是这么诗性和美好,这是缘于建安先生对故乡的一种诗性的回忆。在论述文艺创作中的怀旧时,建安先生曾言:“回忆是具有诗性的,它不是简单地复制原型,而是具有一定的创造性,这种创造性首先表现为情感对往事的取舍、筛选,排除生活平庸零散的方面,留取美妙动人的印象;其次,诗人将充盈的情感不断注入事物的表象,使他们愈益鲜明饱满、韵味悠长。”[2]用这段话来印证建安先生自身创作中对故乡的回忆再合适不过。他带着玫瑰色的滤镜来回望故乡和童年,物质的贫乏、生活的苦难全部被滤掉了,经过净化和诗化,剩下的是一个至纯至美的故乡、至欢至乐的童年。
玫瑰色滤镜下的故乡和童年,是建安先生心中乐意记忆的故乡和童年的真实样貌,也是建安先生想呈现给读者的故乡和童年时光。多年来,建安先生勤于耕耘,在创作和评论领域都取得了丰硕成果,其文学理论专著曾获第六届毛泽东文学奖,散文评论曾获湖南省首届“湘江散文奖”。作为一个评论家,建安先生对乡村的现实和乡愁的凝重有着深刻的剖析。如在对向本贵小说的主题进行考察时,建安先生对乡村落后的交通条件、基层干部的腐败、中国农民在艰难岁月里的苦难有着深入的分析和刻骨的感受[3];在评论湘西南作家周伟的乡土散文创作时,建安先生对乡民物质生活的贫困窘迫、精神生活的苦涩无奈有着深刻的把握,认同作者对转型时期中国南方农村深深焦虑的表达[4];在《故乡与河流》的自序中,建安先生亦用感性的语言表达着理性的分析:乡愁不仅是“小桥流水”“瓜果飘香”的美丽乡土环境,也不仅是“母亲倚门盼儿的牵挂”和“冬夜煤油灯前的温暖”,更是“老水牛的负重前行”“故乡人们生生不息的抗争”和“父亲面对苦难命运的声声叹息”。然而,在建安先生的散文集《故乡与河流》中,我们读到的是一个纯良美好的湘西南九洲塘,是至真至善的乡民情怀,是一个美丽得让人心疼的童话世界。这个童话世界里,很少有负重前行的生活之艰难的感慨,也很少有乡民面对苦难命运的声声叹息,几乎全是玫瑰色滤镜过滤之后的纯良、诗性和美好。在《赧水》中,只能靠手动划桨的木船或许承载着生活的艰辛和无奈,但写入散文的则是长长的木船队伍在赧水河面疾驰所带来的“浪漫和诗意”,关于风水树等乡村迷信的述及则一笔带过,而人与自然的和美怡然、童年的无忧欢笑才是作者要表达的最核心主题。在《故乡的油茶》中,描述榨油程序的复杂后,刚感叹父老乡亲活得太辛苦,立刻又转回到油茶树和乡民共有的坚毅和美好品质,茶油的清香完全驱散了乡民的辛苦。在《九洲塘》中,石拱桥对九洲塘风水的影响最终化解为新农村建设的欣欣向荣景象。《岩门井》中“喊魂”的神异和诡秘,最后指向的是穿越时空、融入血液的母子之情,是岩门井对故乡人们如同母亲般的守护和庇佑。
如此,建安先生选择对故乡进行诗性的回忆,过滤掉了故乡的贫瘠和成长的艰辛,呈现给读者一个玫瑰色的故乡和一段玫瑰色的童年。建安先生之所以能对故乡进行诗性的回忆,缘于那份赤子般的初心。父亲的文学启蒙,在他的心灵中播撒下对知识的企盼和文化的种子;赧水和九洲塘的纯美,塑造了建安先生至真的感性情怀。在《故乡与河流》中,我们发现建安先生自小就对环境、对事物有着一种亲近、细腻过人的感性情怀,因而他能对故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有着丰富的生活记忆和情感体验,对童年生活的很多片段、对人生往事的很多场景有着非常清晰的心灵化储存。童年的草籽花、故乡的油茶、高考往事都能成为他怀念故乡和童年、寄托乡愁的载体。这份至纯至善的感性情怀、赤子般的初心,从童年到成年,于建安先生而言,从未改变。纵使生活有诸多不如意,建安先生在无奈而凄迷的岁月里,仍然保持着那份对环境、对人生至善至真的感性情怀,也因此把人生的荒原过成了心灵上的绿草如茵。面对小镇如此,之后在邵阳和怀化的生活更是如此。在《告别邵阳》中,作者对邵阳的念念不舍像极了对故乡九洲塘和赧水的无比眷念;在《怀化的黄昏》中,作者对周边市委党校、学院文化广场、五溪休闲广场的审美提炼和情感投射亦如对故乡的岩门井、望江一般亲切。建安先生每到一地,都用玫瑰色的滤镜来看待一地的景、物和人,都用诗意的态度来过好全新之地的生活,而过程中我们可以想象的种种不如意之处都被他像抹蛛丝一般轻轻抹去了。所以,张建安先生《故乡与河流》中“到处为故乡,遍地是乡愁”[5],无论九洲塘、山村小镇,还是之后的邵阳和怀化,此心安处皆吾乡。
二、乡愁不愁:从个人的故乡到民族的精神家园
《故乡与河流》散文集共分五辑。一方面,散文这种文学样式真实、真诚、轻松自然,它并不注重叙事的技巧,而注重以自我为中心的“自我叙事”方式,这种特点使它用来回望故乡、书写乡愁再合适不过。另一方面,它形散而神不散,体现在《故乡与河流》的创作中表现为五辑之间有着十分严密的内在理路和高度统一的核心主题。第一辑《故乡·河流》是对故乡和童年的回望,第二辑《人生·感怀》更多的是对成年后家园的记忆,第三辑《文化·精神》和第四辑《人文·地理》则把人生的道路、精神的轨迹扩展到故土和家园之外的每一处民族文化胜地,最后在第五辑《故园·人物》中故乡的人物精神和民族的文化传承实现了完美的融合。从生长的故乡到成年后的家园,再到民族精神的每一处凝聚地,建安先生始终保持着一份至纯至真的初心,始终用诗性的回忆来对话个人的童年和民族的来路。
在对故土的诗意回望中,在对人生意义的不断叩问中,建安先生上升到了对一个民族过去与未来的深深思考。个人的精神故乡圆满地融入整个民族的精神家园。建安先生有赤子初心的感性情怀,深受中国古代传统文化的浸润,故乡和家园之外,每到一地,他都被当地的文化精神所深深打动。崀山下的夫夷江可以让喧嚣的灵魂得到平静的皈依,湘黔古道让人走进一段悠长的历史,花瑶是一个遗落在大山里的梦。不仅湘西南的人文地理和风土人情让建安先生深深沉浸,中华民族一路走来的成长印记更让建安先生反复书写欲罢不能。从长安到岭南被朝廷放逐的文人走出了一条沉郁顿挫的诗文之道,古老的西安承载着绚烂的文化盛宴,秋风楼前似乎还可见峨冠博带的人群在诠释着远古的人文神韵,南阳的知识分子用生命书写着家国天下的动人情怀。建安先生每到一处,都深情地用文字回望着我们民族的童年和来路,诠释着一个民族的初心。没有童年,便没有成长;没有来路,便没有归途;没有故乡,便没有文学。一个人如此,一个民族也是如此。赧水、九洲塘、望江、岩门井是建安先生个人的故乡,长安、秋风楼、南阳、黄河所寄寓的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则是我们整个民族的故乡,是整个民族精神和心灵的皈依。
在建安先生的笔下,个人的精神故乡和整个民族的精神家园深深地融合在一起,这种融合在《想象黄河》一文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之所以要想象黄河,是因为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建安先生还未曾去过黄河,只是在图书和影像中见过黄河。然而,这并不妨碍建安先生对黄河的了解,更不影响建安先生对黄河的亲近。因为,作为中华民族母亲河的黄河,早已被建安先生视为心中的故乡。余秋雨先生《文化苦旅》中有言:“文人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个世界的生僻角落,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6]从未谋面的黄河之所以能和建安先生的情感融为一体,成为他心中的故乡,我想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的巨大魅力。在强大的文化自信和深厚的民族精神面前,任何承载了中华文化精神的胜地都是中国文人的集体故乡。
至此,建安先生对乡愁的书写,升华到对整个民族初心和来路的回望。如果说个人的初心,始于赧水河畔那份至纯至真的感性情怀,我们整个民族的初心则孕育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华民族优秀文化是我们面对世界的本钱和底气,也是一位优秀艺术家的文化情怀的起点和终极表达,是我们对文学,对艺术,对这个世界最有分量的贡献。”[7]《故乡与河流》用很大篇幅诠释传统优秀文化的魅力,抒发作者对优秀传统文化和伟大民族精神的热爱。这种对民族初心和来路的回望,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文化自信,充满着积极向上的力量。当对个人精神故乡的追寻升华为对整个民族精神家园的探寻之时,作家即跳出“身边的小小悲欢”,中华民族文化自信的力量喷薄而出。乡愁不再愁,而成为一种建设家园和建设民族未来的强大力量。《故乡与河流》一书中,建安先生频繁地表达着这种力量和愿望。《故乡的油茶》中,油茶业在新时代得到了飞速的发展,已经成为故乡向贫穷宣战的信号;在《九洲塘》中,如今的九洲村容村貌已经焕然一新,呈现出一派新农村建设欣欣向荣的景象;苍老的渔父在晚年寻到了生命的支点,有了安定、宁静的乐园;北漂的诗人把人性的荒原过成了芳草如茵的乐园。邵阳这个城市,在新时期无论经济实力、城市建设还是文学事业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而在未来亦会扩容提质,准备腾飞。而夷江、湘黔古道、花瑶村寨、西安古城、靖江王府、茶峒边城、星城长沙,在新时期都展现出喜人的巨变。在神州的每一处新时代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都在如火如荼地奋力推进,显示出蒸蒸日上的良好势头,国家的繁荣与民族的复兴将指日可待!
习总书记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能没有灵魂,作为精神事业,文化文艺、哲学社会科学当然就是一个灵魂的创作。”[8]多年来,建安先生一直践行着文艺工作者的时代使命,坚持“为人民而创作”的文艺原则,扎根生活,体察生活,因而能“镀亮自己的灵魂,锻造博大的胸怀”,能跳出身边的小小悲欢,将文艺“与国家、与民族、与社会、与广大人民群众的命运联系起来”[7]。《故乡与河流》就是建安先生对自己这种为国为民的文艺观的最好诠释。在“坚定文化自信,提振民族精气神”的胸怀中,个人的故乡与民族的精神家园完满相融,对一己故乡的追寻升华为对整个民族精神家园的坚守和文化灵魂的传承,并最终迸发出建设民族未来的不竭力量。就如建安先生所言,“只要我们认真学习,提高修养,潜心生活,融入群众,就一定能够对现实做出超乎常人的观察、感悟与描述,就一定能够建构起我们民族的精神大厦和灵魂家园,就一定能够使我们的文学成为一轮温暖万千大众的永远不落的太阳”[9]。建安先生的《故乡与河流》就是这样一部对乡愁有着超乎常人的描述与感悟、以建构民族精神大厦和灵魂家园为己任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