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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研究的跨学科路径:翻译的政治生态学探索
——克朗宁《生态翻译:人类世时代的翻译与生态学》述评

2019-12-24浙江旅游职业学院张小丽

外文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克朗跨学科人类

浙江旅游职业学院 张小丽

1. 引言

迈克·克朗宁教授是爱尔兰都柏林城市大学翻译学教授。他的研究视域宽广,先后出版著作11部,译作7部,编辑翻译类合辑7部。其中,《翻译与全球化》(2003)、《翻译与身份》(2006)、《翻译中的电影》(2009)、《数字时代的翻译》(2013)在国内已有译介。可以看到,克朗宁教授以翻译为切入点,对翻译与政治、经济、身份、弱势语言、全球化等之间的关系有深入研究,其2017年出版的《生态翻译:人类世时代的翻译与生态学》是又一部翻译跨学科研究的力作。

生态翻译(Eco-translation)最早由东英吉利大学克莱夫·斯科特教授提出。迈克·克朗宁教授在《翻译与全球化》一书中则提出了“翻译生态”(translation ecology)一词,呼吁公众对弱势语言、全球语言生态和本土化等问题的关注(Cronin 2003: 165-172)。国内与“生态翻译”一词密切相关的当属胡庚申教授创立的生态翻译学(Eco-translatology),该词于2006年在“翻译全球文化:走向跨学科的理论建构国际研讨会”上正式提出,是译学生态视角的研究。克朗宁教授在该书中使用的 “生态翻译”一词借于克莱夫·斯科特教授,在《翻译与全球化》中扩大了内涵,在该书中又有了新的涵义。《生态翻译:人类世时代的翻译与生态学》从政治生态学这一崭新视角对翻译研究做了跨学科思考,将翻译问题置于更广阔、更复杂的政治、文化、经济、社会背景之下,有意识地应对由人类引起的环境变化的挑战。

政治生态学(Political Ecology)的诞生伴随着人类生态失序的焦虑(ecological disorder anxiety),是将政治、经济、环境和生态变化问题联系在一起的跨学科研究。以资源和环境为中心的话语、权力、利益之争日益多元,克朗宁教授将翻译研究与生态关注、政治经济学相联系,以此格局静观翻译研究具有的必要性和紧迫性。以下简述该书主要内容,并进行点评。

2. 章节概述

第一章是引起关注。作者首先指出,在人类世时代,人类从生物主体向地质主体转变,成为改变地球的地质力量。语言、文化、翻译都处在这一大环境之下,深受影响。以地球未来为出发点,克朗宁提出了翻译政治生态学三原则,即地方性原则(place)、适应力原则(resilience)和关联性原则(relatedness)。

地方性原则倡导创新和差异,力图改变语言麦当劳式的标准化生产,在全球化数字技术的大背景下,通过对本地语言的理解,实现语言拯救和生存。适应力原则与政治、经济和文化相联系,是指个人、文化和社会承受压力或灾难的能力,是特定时间、特定区域语言文化的特殊体现。译者对源语言的神秘性和隐晦性要有更多关注,对难译处应当耗费更多精力挖掘其背后内涵。关联性原则是指翻译与人类的历史背景、语言和文化相互依存。克朗宁认为,符际交流是被翻译研究长期忽视的领域,语言交流不局限于人类,还应包括人类以外的世界。

注意力已成为社会最宝贵的资源。在新媒体经济下,公众的注意力和事物可见性最为重要。翻译产品必须成为“注意力”竞争的一部分,要对翻译所需的路径和能量有充分思考,要使译作、作者现身,获得读者的真正关注。

第二章是食物翻译。该章详细介绍了食物、语言和人类的三维关系。翻译是战略性因素。在人类世时代,生态学维度是我们理解这一关系的要义所在。与食物一样,翻译也具有流动性,都与特定文化和地理区域相联系,新语言、外来食物、新社群都会触发语言的不可通约性,使新译产生可能。生态运动提倡使用当地物品以保持生态平衡,避免或减少对环境的破坏。地方情境与语境优先是翻译实践的重点,多语言现象和跨文化交际是地方生态翻译的核心。将资源投入到母语维护,与地方进行交流至关重要。

现在的译者处于“众包”和“机器翻译”的两难境地,翻译被殖民化,留给职业译者的空间越来越小。作为一种技能翻译正在崛起,而作为一种职业则不然。仅凭语言交流技能,非专业人员极有可能替代专业人员。科技正以深远和重要的方式影响翻译。无论是粮食供应还是翻译服务,都面临供不应求的状态。前者的解决方案是粮食的绿色革命;后者因机器翻译部分解决了翻译数量的激增问题。计算机辅助翻译,机器翻译,翻译记忆,维基翻译等等,以技术处理翻译文本日益增长的需求。

自20世纪以来,提倡地方传统,地方美食,快乐生活的“慢食运动”逐渐流行。语言是人类的宝贵资源,迫切需要妥善管理,人类也需要“慢语言运动”,对句子“细嚼慢咽”。第二次机器时代对翻译有重大影响,实现了对大量认知任务和控制系统自动化。翻译学者应考虑在深受技术影响的人类活动领域,更多关注翻译的“话语形式”而非“话语精确性”。

第三章是翻译动物。在物种破坏的大背景下,翻译以何种方式思考物种生存?摆脱人类中心主义后,又会给翻译这个学科带来哪些改变?

人类是互联互通生物圈中的一员,其有目的性的活动可能产生诸多未曾预料的后果,自然的有限性对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有着强大的限制作用。

Tradosphere(塔多思空间)一词,意为地球上所有翻译系统的集合,即在生物和非生物之间流通信息,并翻译成能被接受者理解或者处理的语言或代码。它包括两层含义:首先,我们面临着人类与非人类联通性的叙述,只有人类,而没有非人类的世界是无法想象的。联通性基于翻译实践,即我们认为能够了解世界,或者能将外界传递的信息翻译成某种语言来理解,如数学、宇宙物理学、分子化学或海洋生物学。其次,正如生物圈处于不断演变的过程,在发生生态危机时易受到生存威胁一样,塔多思空间会因翻译系统的崩溃——即人类与其他生物交互系统故障,而出现危险。因此,我们需要以非人类为中心、接受种族之间具有根本性差异的交流形式。

人类与动物间的翻译探索有3个要素:动物主体性的恢复、参与差异和跨物种主体。翻译理论对不确定意义的深入思考为建构物种间的翻译范式提供了思路。跨物种翻译的概念不是简单地形成不同物种之间的新理解,而是支持不同学科之间的新对话。

在人类世时代,自然和人文科学的学科区分已毫无意义,所有学科都需要横向联合以适应新时代的需要。正如全球气候变暖的危险让原本语言不同、国籍不同的人们走在一起,翻译废除了边界,实现共同协商,建构了一个基于翻译的无边界世界。

第四章是重大转折。信息、联通和全球化是超级移动大国的重要因素,而信息社会的两大特点就是能耗惊人、科技日新月异。技术是注意力和信息传递形式的一个要素。翻译需求增长是全球信息技术发展的重要驱动,但信息科技却造成了负面生态影响。电话、服务器、电脑等金属配件很难重复利用。在资源稀缺的人类世时代,我们需要从高科技翻译转向低能耗翻译。首先,减少翻译人员的工具设计,提倡重复利用和可回收。其次,重新审视用户与互联网的关系。再次,人类机器人身份的兴起:如使用全球志愿者翻译不同语言的内容。例如,TED演讲平均每一个在几周内就被翻译成24种语言。翻译者的人力资源成本成为隐藏在高科技外衣下基础结构的一部分,这是对人力资源和非人力资源的双重榨取。因此,计算机的使用应当坚持可持续发展,增加人类参与劳动,并转向低技术。

数据虽然是虚拟的,但其存储形式却是物质的。人类的创新科技节省能源,但所需存储的数据增量会产生更大的能源需求。克朗宁提出了“数字鉴赏”(digital connoisseurship)的概念,即以该翻译是否能产生附加值为评价标准,有所为,有所不为,对翻译的需求降低到环境可持续水平。在需求侧生态学的运用以及如何做出选择的价值观中,最重要的就是在全球文化中保持认识论和本体论的多样性。在翻译政治生态学中,机器必须对数字鉴赏的蓬勃发展有所助益,最大限度地减少对人力和非人力资源利用的有害性。

第五章是语言世界。该章再次回到翻译与语言生态问题。克朗宁通过剖析一组选定的旅行作品追踪各种语言关系。他试图让读者了解语言的动态及政治、语言变化与语言保护的悖论,以及语言作为资源的价值。在多语言世界中,语言和语言的差异是旅行的必然特征。语言接触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影响,一个是代表性的,另一个是工具性的。前者涉及旅行作者用自己的语言表达他人思想、价值和经验的能力;后者与旅行本身对语言社区的影响有关。地方语言表达各异,地理位置越是偏远的地区,其语言越边缘化,语言的濒危状态和言语者的物理边缘性常常合二为一。语言在人们和属地之间的互动中占据两个位置:一是语言允许意义在当地、所在社区或其他地区的人们中流通;二是语言成为特定某个地区和某个群体的典型表达。

全球化将我们置于较远位置,剥离与地方的紧密关系和责任,使我们与所处的物理和文化环境日益疏远。不同语言,看待世界的方式截然不同,即使能找到对应的词,持不同语言者的生活世界也各不相同。语言痕迹显示的不是全球的视觉透明度,而是言语者语言的不透明性。在主流语言叙事中往往很难找到少数语种的对应词。正是这种抵制,构成了少数语言的独特身份,并成为其保留和发展的重要论证。

翻译政治生态学视角将语言看作是具有联通性而非孤立的存在,为言说者提供理解世界的一种可能。尽管翻译也用于界定和保持语言轮廓,但语言永远是开放式的,会受到其他文化和语言的影响。因此,对语言多样性的支持不能简单地反映单一的语言意识形态。

3. 内容评述

国内翻译研究中,翻译与生态学的跨学科交叉研究如火如荼,但从国际上看,两者的交叉研究较少。翻译政治生态学研究是对全球环境和生态系统的“未来”可能状态做出抉择的生成论模式。人类文明已经跨入与过去一万年截然不同的新时期。进入人类世后,生态学已成为关乎人类社会、文化、语言生存和可持续性发展的核心问题。政治生态学对翻译有何影响?翻译在新纪元有何使命?克朗宁横跨社会、经济、科技、文化和文学几大学科,对翻译与政治生态学的相互影响重新评估,讨论了生态危机对翻译实践和研究的影响,阐明翻译在建设可持续未来中的价值向度。

该书具有很强的综观性、融合性和包容性,体现了克朗宁多维复合、宽广包容的学术胸怀。他将看似无关的文本和学科联系在一起,体现了作者翻译即生态、翻译融于生态、是生态一部分的学术观点。克朗宁的“生态翻译”既不同于胡庚申教授将翻译领域概念化,对翻译过程和背景进行探讨的研究路径,也有别于Clive Scott 用该词描述翻译为第一创作(first order creation),译者需要对作品身心投入,“翻译生态”蕴含于原作中、在读者身上得到强化、并在译作中得到延续的观点。纵观全书,主要有以下3个方面的特点。

第一是跨越边界。该书是多维、多面、跨学科的知识重组。该书突破人文学科与自然学科的藩篱,延展人类认知链接性,是翻译研究与人类生态知觉力的重合。书中涉及的文本材料和人类经验既有跨学科领域,又有传统的体裁和文本类型。克朗宁以翻译为切入点,其生态政治学视角颇具全球“眼光”,关注点和关注方式独树一帜。在研究进路和方法层面,运用西方现代科学交叉分析的研究方法,将人类学、社会学、政治学、民族学、生态学等学科交会融合,利用不同学科之间的重叠术语来强调各领域的相似性和相互依赖性,并将新术语应用于翻译研究。国内的生态翻译学研究更多指涉喻指,克朗宁的生态翻译研究(Eco-translation)直指绿色翻译、食品和能源安全、气候正义、生物多样性、语言消亡等现实问题,均为实指。

翻译的跨学科研究是人类世时代的必然趋势和选择,学科间性是翻译的根本属性。复杂问题的解决需要超越传统学科的理论和方法,以现实世界的问题为导向,突破现有学科限制,在理论和实践之间循环迭代。虽然目前很难将政治生态学认定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但其在本质上蕴含着寻求自我完善的动力和理论自信。它对环境问题的批判性理解、对人与环境关系的深入理解以及对边缘性群体的持续关注都具有较强的包容性和学科系统性。政治生态学视野下的翻译研究,理清了翻译在全球生态系统及多元利益权力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对跨学科视野下翻译与政治生态学交叉研究路径、特征和发展趋势的理论深化和实践探索具有特殊意义。它提出了一套新的价值观来引导我们对翻译理论及实践的思考,使我们更加关注翻译情境:地理维度、语言维度和生物维度。

第二是译有所为。该书强调翻译的重要地位。人类世(Anthropocene)发轫于尤金·斯托默(Paul Eugene Stoermer)和保罗·克鲁岑(Paul Crutzen)的命名,意味着一个时代的来临——人类活动已然与地质进程并驾齐驱乃至超越了后者,在这一过程中人类试图去征服自然,但无意间却成为了破坏自然的主要力量。(Crutzen & Stoermer 2000; Steffenetal. 2011)翻译及译者在人类世时代的重要作用正是作者试图呈现的。克朗宁讨论了生态危机对翻译实践和研究的深远影响,并阐述了翻译在建设更丰富和可持续的未来中的作用。在他看来,当前翻译学面临的核心问题,乃是反思多年来翻译研究所承载的社会理想和生态目标。事实上,作为一种翻译研究的视角,它承担了特殊的社会政治愿望。翻译研究不应只有道德姿态,而缺失真正的行动,尤其是缺乏在人类世时代直面困境和对抗现实的勇气。生态已成为一个关系到人类社会、文化和语言的生存和可持续性的核心问题。翻译是一种手段,可循环的能量形式,它与环境之间不应该是攫取式的、非互惠式的线性逻辑。反观国内这十多年来的生态翻译学研究,虽然是生态学视角的跨学科、整体性、综观性的翻译研究,但其“喻指”意义仍然大于“实指”。国内生态翻译学研究更多是类比生态伦理,按照生态理性在宏观架构和发展理路上建构的话语体系。(胡庚申 2014:107)

该书围绕“翻译生态与全球治理”展开讨论,展现翻译与气候变化、食品安全、生物多样性、语言消失等互相交错的多层面相,以及对于动物和其他非人类实体的持续关注。克朗宁提出了推进跨社群对话、跨种族理解,建构和谐翻译生态,为建构全球命运共同体做出努力。命运共同体的建构不仅是一个政治经济问题和文化问题,也同样是翻译问题。翻译研究的重要意义在于探索如何有效改善全球的翻译生态。在国际交往日益频繁、族群意识日益提高的今天,应该提倡多语意识、多语能力,化解语言与文化导致的族群隔阂问题,避免单一文化和单语政策。这一方面源于人类知性力量的启示;另一方面是科学技术和生态道德责任融为一体的结果。翻译活动中,生态意识的出现和具体的生态实践,最终会提高人类整体的生态知觉力。

人类世潜在的话语是重新思考作为学科对象的“人类”,重视翻译在人类世时代的其他角色,维护人类和非人类共生(cohabit)的多物种世界。人类是地球生态变化最主要的驱动者,需要建构互惠互利的共生模式作为地球总体发展目标。

第三是返璞归真。该书以生态眼光处理翻译与自然域、社会域、政治域之间的关系。克朗宁的研究直接探讨与当代利害相关的问题,从生态整体性观点揭示翻译与文化、科学技术、地球资源、其他物种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因果联系。如考虑到翻译与食物一样具有流动性,克朗宁将两者都与移民问题和粮食生产的农业生态复合体联系起来做综合思考。克朗宁提供了人类世时代以翻译为视角的新的世界观,许多观点是具有前瞻性并令人信服的。人类对地球的影响恒久弥坚,人类、科技和自然变得密不可分。脆弱的生态需要平衡,人类已经打破了这种平衡,就有责任让其重新维持平衡。研究者以政治生态学的价值模式,结合翻译、文化、人口迁移、能量传递的广泛知识,根据对自然、人口、社会之间相互关系的研究,提出一系列翻译返璞归真的号召和建议,如以地方经验回应全球问题、关注地方语言实现语言拯救、提倡“慢语言运动”和低能耗翻译、降低翻译需求、提倡全球文化多样性等。

该书清晰展现了克朗宁教授多年来对翻译多维、系统、深入的跨学科思考。具体来说,该书通过对翻译与全球生态、物种多样性、跨族群对话、弱势族群语言、本土文化、机器翻译之间关系独创性的探索,阐释了政治生态学视野下译有所为的可能性,开辟了翻译与科学间的新联系,具有很强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当然,该书也存在一些不足。首先,话题的过大过宽,尤其是书中大量对翻译的类比、隐喻,话题频繁转换,有时也使读者难以理解,对其是否围绕翻译本体进行研究产生疑问。《生态翻译:人类世时代的翻译与生态学》思维跳跃度大,作者在翻译实践、旅游、生态学、信息技术、政治体系、农业等多个内容跳跃,多维多向度的交叉分析显得庞杂、凌乱。其次,书中的部分观点仍然值得商榷,如作者赋予翻译极大的影响领域和应用范围,认为翻译在食物、人口流动和文化的三边关系中发挥战略性因素。诚然,翻译的作用不可小觑,但翻译的作用真的如作者所说的那样强大吗?值得商榷。另外,书中对翻译过程、翻译研究本体虽然也有所涉及,但以类比为多,如将翻译与烹饪进行比较,认为翻译与烹饪一样,只靠菜谱是远远不够的,即使再努力勤奋按照菜谱去做,也未必能保证最后烹制的食物如厨师心中预想。虽然涵义简单明了,但显然缺乏论证的严谨性。相似类比推理只能给出或然性推理,并且这种推理的根据是不充分的。(张小丽 2015:77)然而瑕不掩瑜,作为翻译跨学科研究的前沿新作,该书对国内生态翻译学研究尤其具有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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