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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儿

2019-12-23王建春

延河·绿色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娘俩麻药爸爸

王建春

“妈妈,我……渴……”

鲤儿话没完就晕了。鲤儿妈凑近孩子脸庞,希望自己的舌头能滋润他干裂的嘴唇。六岁孩子随大人疾行百里,能不渴吗?

“快!给鲤儿喝。”鲤儿爸一路连拖带拉,早已累得趴下,顾不得喘气,赶紧递上葫芦。

鲤儿妈快速拧开壶盖,对准鲤儿嘴的瞬间又迟疑了:“能喝吗?”

“啰嗦啥?山泉水,没毒!”鲤儿爸使尽全力回答毕,脑袋也耷下了……

自从挖山开矿,村里尘土飞扬,河水浑浊。喧闹声、轰鸣声、爆炸声,吵得心焦,震得胆颤。偷猎者把电线藏到石缝,把炸药扔进深潭,把毒药投向河里,清晨,天空泛出鱼肚白,河面更是鱼肚白,那可都是鲤儿的父老乡亲、忠实听众、铁杆粉丝啊!

村里听不到鲤儿的歌声了,藏都没处藏,还敢出声?不要命了!

村头龙潭,那是赶集、唱戏的地方,如今成了死水滩,臭虫肆虐。鲤儿最爱和伙伴们捉迷藏的石头城,炸没了,硫磺满地。那片竹林,折的折,倒的倒,鲤儿刚跟竹子姐姐道个别,被爸爸一把拉住,两个炸鱼人正在塞雷管呢,可怜的竹子姐姐眼巴巴等着挨炸。鲤儿忽然觉得自己幸运多了,起码能天南地北地游,然而,没逼到走投无路的份上,谁又愿背井离乡呢?

“妈妈,我……困……”

鲤儿喝了救命水苏醒过来。鲤儿妈安顿好孩子后,扑向丈夫,这一路他最累,既侦察又运输,硬是冲过一道道险关,躲过一劫又一劫。

“他爸,你也喝些吧!”

鲤儿爸没反应。

“他爸——”鲤儿妈推了推丈夫。

鲤儿爸还是一动不動。

“他爸,别吓我啊,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咋办呐?”鲤儿妈慌了,使劲儿推摇。

“我……没……”

鲤儿爸终于醒了,鲤儿妈忙递上葫芦。

“给鲤儿留着,我估摸这儿的水能喝。”鲤儿爸推开壶嘴,不顾妻子阻拦,大口吞起河里的浊水。

“这儿人少,今晚就歇这儿吧。”鲤儿爸明显感觉这里不是最佳宿营地,但没办法,他早精疲力竭。

夜,静得瘆人,青蛙王子、昆虫公主销声匿迹。鲤儿妈不敢大意,强睁双眼,警视四周,回想遭遇,泪水“噗嗒噗嗒”直落。

她们逃往的地方叫汉江,那儿空气清新,没有雾霾,河水清澈,没有污染,那里有鲫花儿、红尾巴……特别是桃花水母,高贵典雅,气质非凡,将来和他们生活一起,该多幸运!想到这儿,鲤儿妈破涕而笑,哼起了《映山红》:“夜半三更哟盼天明,寒冬腊月哟盼春风,若要盼得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

“轰——”

一声巨响。鲤儿爸一个激灵弹起,箭一般冲出爆炸圈。

“你们还有王法吗?不准炸不准炸,还炸?走!到派出所接受处理。”

身后传来警察严厉地呵斥声。“这帮刽子手,该!”鲤儿像潘冬子咬牙切齿恨不得撕碎胡汉三猪一般嘴脸一样,幻想一刀砍了这些非法捕猎者,可他太微小,小得逃不出人家的手掌。望着漂过的同伴,鲤儿伤心透了:“警察叔叔,你们早点儿抓坏蛋呀!”

突如其来的爆炸,着实恐怖,鲤儿娘俩好一阵子了还缩作一团,身子抖得筛糠一样。

“别怕,有我呢!”鲤儿爸搂紧娘俩,不停安慰。

“血!血!”鲤儿眼尖,猛然发现爸爸身上流血。

“啊?”鲤儿妈定眼一瞧,天哪!鲤儿爸肠子都出来了,定是刚才炸的。

缝合!必须立即缝合!鲤儿妈懂医术,不敢往下想,可这荒郊野外,哪儿寻针线麻药呢?

“这儿水还清,应该有。唉!好几年都钓不着啰,政府关了那些害人的工厂,好多了!”鲤儿妈正心急如焚,岸边传来说话声。

“哎,你用的啥饵?”

“这回下血本了,酒泡小麦粒!”

针线麻药不是都送来了吗?鲤儿妈决定冒险,“虎”口夺“药”,哪怕……也不能让鲤儿爸……

鲤儿妈小心翼翼地在竿下迂回,说时迟,那时快,瞅准时机,就是一口,“咔嚓!”——线断了。

“呵,这儿鱼厉害得很!线都咬断了。”

“哈哈,有门儿!今天准能钓上大鱼,换个丝线、大蚯蚓!”

鲤儿妈顾不得岸上说什么,快速将钩上的酒麦子取下,给丈夫消毒。

“妈妈,我……去放哨。”鲤儿瞧见酒麦子,馋得要死,本想说“我饿”,到嘴边,改了。多乖的孩子,他知道那是给爸爸救命的消炎麻药。

“我……不……不……行了,你、你……”缝着缝着鲤儿爸呼吸急促起来,

“不,会好的,会好的!你要挺住!挺住!”鲤儿妈努力克制发抖的手,抑制情绪不要泪水流出,继续手术。

“别……费劲,我……中……毒……了。”

鲤儿爸浑身青红,明显的中毒症状,唯一的葫芦壶山泉水都让给鲤儿娘俩喝,他喝矿区水、排污水,能不中毒吗?鲤儿爸原想凭自己强健的体魄能扛过去,可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污垢。

“爸爸——”鲤儿早已泣不成声。爸爸曾跳过三米,跃龙门绰绰有余,还说到了汉江还要带他到首都北海公园、十三陵水库、颐和园和天安门、长城旅游……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鲤儿情不自禁地抽泣着,给爸爸唱起妈妈教的歌。

突然,一只肥大的蚯蚓横空出现在鲤儿嘴边,馋得他舔嘴唇咽口水,忘了唱歌,忘了悲伤。

“别上当!”鲤儿妈把鲤儿搂得更紧。鲤儿一岁时就知道那是陷阱、糖衣炮弹。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止一次地叮嘱过他。

鲤儿爸这会儿似乎清醒了许多,脸部有了血色,双眼有了光泽,死死盯着那肥肥的、嫩嫩的、鲜鲜的、红里透着褐、褐里泛着光的大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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