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油的光芒里(组诗)

红雪

走近松基三井

六十年前。在高台子的最高处

安置这株铁树

一枝一蔓向四野突围

那股青春茁壮的高潮

为了一座城市的诞生

——大庆

写下狂草

一九五九、三点定乾坤……工业油流

这是一群铁塔一样的汉子

交出的骨血

交出一轮滚滚日出

一场披毛犀、黄羊、苍狼的化妆晚会

一枚月亮的紫铜

一张充饥的圆饼

一朵一朵的小野花举着春天

一杆一杆的风旗与灯盏

把漫漫黑夜烧焦

我的已经七老八十的父辈

当年就从这里掏出火种

掏出夯声与梦

种植森林 埋下管线 铺开广场

筑起楼宇与人生的风景

于是  一座城市的内涵与外延

有了杠杠服的温度

有了塑盔的明亮

有了钻头的坚韧

有了开向春天的高铁

有了世纪大道牵着东城和西城的手

泼洒一百个湖泊的水墨

站在铁人第一口井前

我在二0一九的早春

赶来

憑吊一九六0的风雪

与大片的轰鸣。一个不大的白房子

就把人拉肩扛、铁树和一段黑白影像

牢牢罩住

可罩不住的是那些砸向萨55的誓言

在春天滚下的惊雷

1205的番号

从草木萌发中咔咔拔节

又在辽阔中开花

那呼啦啦的旗帜说着

呼啦啦的信念

——铁人

一直喷发。神灵归位

朴素降落

围着它的三捧骨灰

是石油部长与石油诗人吼出的

长短句。是一口气

是带着老胃病老寒腿老风湿的

钻工兄弟作业工兄弟的一口气

是一个一个挂在墙上的老石油的

一口气

是松嫩平原的一口气

是中华民族的一口气

风声激越，从时光深处吹来

吹响苍茫

吹硬一座新兴城市的钢和铁

向着雄浑和大野

杏树岗

此刻。风的变色龙款款而来

抚弄杏树的枝头

一地婆娑绽放性感

那么白

像云朵降临

围住一柱柱刺向青天的铁塔

旋转。撒欢的马达

直抵节气的内心

充当伴娘的泥浆有了探戈的韵味

那凌空的青涩

抵挡倒春寒的苍凉

夜色飘渺。四散的星星图钉一样

钉住下垂的天空

外露着一束束光

睁着荒原的眼睛

此刻  大马力的车队画着素描

24台链轨拖拉机嘶吼

拽着铁塔行进

群雕被曙光涂抹

帐篷前的篝火渐熄

好像截取一部老电影的开头与结尾

岗上的风。一直吹

今年的新雪潦草了六十年前的头顶

老树长出新枝

燕归来  杏花开

一片田里的经济作物

保持着血性

到葡萄花摘葡萄

想吃葡萄你就摘吧

想喝葡萄酒你就喝吧

葡萄花有葡萄花的味道

一栋栋塑料大棚写着工整的诗行

四季蓬勃着春色

日光浴催熟新农村的日子

如此静谧

好像省略了时光深处的大段人喊马嘶

那时呀  井架拽紧霞光

摇晃的灯盏收藏雪花

那一粒粒滞留在架上的冰葡萄

豪迈地解释秋天

燃烧。遵从地心的渴望

把岩浆里的《梦溪笔谈》

引上岸

用一架架竖琴弹响萨克斯的狂草

葡萄花。走着一顶顶晃动的塑盔

埋藏一颗颗怦怦跳动的心脏

我迫不及待摘几串葡萄

放在嘴里反刍

呼喊、悲壮、凶险和张望

那缕油香的灯捻燃着长明灯

陈家大院泡的丛式井

捧一捧春风洗洗脸

洗去慵懒、惆怅和雾岚

把陈年的皱纹抚平

把落入头顶的尘埃浇灭

这里是陈家大院泡  丛式井的

故园  弹奏大音

叩拜  跪天地流年

打捞  记忆的碎片

铁人王进喜和工友流成一条水线

正破冰汲水滋润钢铁

一座站立的钻塔

又在冰河里扎下营盘

这里  共和国的抽油机

旋转  咬碎牙齿

吞下委屈、低迷的油价和清寒

捧起春风吧  风在喊着

喊一声大庆

大庆的陈家大院泡发酵的史诗

史诗里的金戈铁马

芦苇苍苍

有什么能抵挡风吹

风一吹  雪融湖开

绿色又来涂抹旧梦

钢铁也抒怀

是的  我还会捧起夏雨

捧起秋菽

捧起永不落幕的时间

捧起星辰和篝火

在陈家大院泡  在我

忽生白发的人间

和春风相拥的井架

站老时间

踏着雪原行走

雪原铺展洁白的雄心

一粒菩提被云朵邀约

蓝天静谧  蒹葭起伏

磕着长头

踏着雪原行走  脚下的冰河

依然汹涌

几尾轻浮的鱼

被冬寒收藏

不再讨好不定性的天空

水变成了雪花

雪花落在冰上

落在万物之上

一茬一茬的蒲草 生生死死

一年一年的旧雪 落落停停

而唯有雪原的稿纸

阳光泼墨

拽出春天的嫩芽

大地的话语

靛蓝色的火焰

钢铁有形  爱意无边

蓦然竖起的钻塔

又一次把夜色戳穿

拉毛头、打大钳、起天车……扶刹把

任黄沙抽打

任风的刀子吱吱嘎嘎拉着锯

我站在五米高平台之上

就站在了柴米油盐之上

就站成了一个大写的人

在这缺少胭脂唇膏高脚杯的野性荒原

我们用一根根钻杆打通孤寂

打捞失落的童话

二十郎当岁的年纪

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青春

我们不把无怨无悔挂在嘴上

我们大碗喝酒

我们写不押韵的诗行

偶尔吼一嗓子跑调的情歌

这靛蓝色火焰。喷吐、旋转

像小夜曲的抒情

像我塑盔下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