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真在中顾委委员任上的 调研和进言（下）

钟兆云

几易其稿，落实地下党政策调查报告获胡耀邦批示

林区经济调查报告刚完，江一真又着手落实地下党政策调查的报告。福建方面推薦来的助手杨涛，刚好是历尽坎坷的闽西南党员知识分子。

江一真详细了解了杨涛的遭遇，并和他一起剖析了闽西南地下党知识分子落实政策、使用问题，指出：知识分子地下党员落实政策问题很值得研究，要从这里突破。不但要落实政策，而且要抢救使用一批人才。但是，目前的调查还不充分、不全面。目前反映的仅仅是一部分，还有厦门城工部、闽中地下党问题要补充进去，还要继续调查，掌握更丰富的材料，研究并提出解决问题的建议。他还说，对这些同志，我们都应该以无产阶级感情、高度的责任心和使命感，来帮助他们尽快落实政策，解决问题、抢救使用。

江一真提出了几条政策建议，要杨涛回福州后找许集美、张连、王毅林、蔡重明等原地下党知识分子中的领导干部面谈，一方面更多地向他们了解情况，一方面共同研究他提出的几条政策建议。

杨涛衔命回闽，向许集美、张连等人详细介绍了江一真的意见，得到他们的积极配合。他们谈了许多有关情况，并提供了大量书面材料，包括几百位地下党知识分子的原始调查表、统计表。

经过细致的工作，江一真感到时机成熟了，便提出了一个提纲和主要观点，对杨涛等人说：调查报告要说明解放前在厦门、晋江、龙溪白区的地下党组织有闽西南、城工部、闽中3个系统，分别隶属于中共闽粤赣和闽浙赣省委领导，这样说才全面;要强调他们培养、发展了1400多名知识分子党员，这是非常震撼人心的数字;要突出这些地下党员有非常广泛的海外关系，如印尼苏哈托经济顾问、新加坡国防部长、泰国橡胶大王等;要写明500多名地下党员所学的专业，有国际贸易、工商管理、金融会计、工程技术等20多种，正是现在国家建设需要的人才;也要讲明这些地下党员年龄已经不小了，53岁至55岁的只有13%，绝大多数已经56岁以上了，因此，要有一种抢救使用的紧迫感;最后写我们研究的几条落实政策的建议。在这里要突出：政治上对原闽南地下党组织的形象和作用要做出正确评价;对冤假错案要迅速平反、纠正;处理好党籍、军龄、工资等问题;对干部要分别情况安排使用，有的要抢救重用，有的可以安排到港澳、台湾和海外去。

江一真这个指示观点鲜明，逻辑性强，思路脉络清晰，助手很快于2月10日拿出了第一稿，题为《关于进一步发挥原闽南白区地下党知识分子党员作用的建议》  。

江一真认真审阅后，认为题目要研究，现在不是“进一步发挥作用”的问题，而是“落实政策问题”。落实政策是当前最大的政治，要把“落实政策”突出来，要写好一个开头，一下笔几句话就要把厦门地下党培养的几百名大专学生党员没有很好落实政策、要赶快抢救使用的主题表达出来。江一真对后面所讲几条落实政策的建议尤其看重。他说，这一部分很重要，工资级别问题要写上“有的人可多调两级”。他说到此处顿了顿，感慨地对杨涛说：“像你那样，革命几十年，委屈了半辈子，部队党委决定给你提两级，有的人还不同意，阻力还很大啊！就是要写明‘有的人可多调两级，铁板钉钉。”

午饭时，江一真特地开了瓶酒，并向杨涛敬酒，以示感谢。杨涛说：“应该感谢的是江老，您为广大地下党知识分子做了好事，也为我做了好事！”看到江一真如此平易近人，他大着胆儿问：“江老，您认为我的工资问题能不能落实？”江一真笑着说：“一定要落实，一定能落实！不但工资问题，使用安排也要调整，你现在还不到55岁，又有专业特长，要抢救使用。这段时间你在帮我做事，我也得以有机会考察你，你是个不错的同志。不过，你要知道，我不是给你封官许愿，我是给你讲政策！其实，部队党委给你平反的文件不是写明要调整使用吗？可有些人就是不愿落实。今后，关键还要看省委的决心。”杨涛听后心里当然高兴，但仍然感到半信半疑、不踏实，落实政策不容易啊！

秘书改出的第二稿题目叫《关于落实原闽南白区知识分子地下党员政策问题的建议》  。江一真又一字一句地推敲，有时对杨涛说这句该怎么改那段应怎么写，有时自己拿笔直接在上面修改。

他审改完后，让秘书朱杰誊清并复写几份，叫杨涛带着他的亲笔信回福州再找许集美、张连等人，继续征求他们的修改意见。他还给项南写了一封信，请他和省委对稿子进行审阅。在这段时间里，江一真再次对第二稿作了一些修改。他接到福建省委同意的消息后，把自己再次修改之处在电话中一一告知杨涛，让他记录下来，然后再找许集美、张连、王毅林共同商讨。江一真特别叮嘱，后面的几点政策性建议务须准确，可操作性要强。他又给即将到泉州任晋江地委书记的前秘书张明俊说：你到泉州上班前，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找许集美、张连等同志，问他们这份关于地下党问题的报告是否属实。

很快，张明俊汇报说，许集美、张连等人都说此稿完全符合事实，江一真马上就此事上报中顾委副主任薄一波并转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

一波同志并报耀邦同志：

去冬我到福建调查山区经济时，一些同志对我提出：“中央三令五申选用‘四化干部，可我们闽南原来地下党培养的几百名大学生党员，眼看宝贵的年华要耽误光了，你们能不能想些抢救办法？！”我随即对此作了些调查。现将情况和意见报告如下：

……

福建的老干部来自四面八方，南下干部有华北、华东和军队的，当地干部分属闽粤赣和闽浙赣两个省委。南下会师时，张鼎丞同志对领导班子的配备，很注意防止“清一色”，提倡搞“五湖四海”，实现了党内外和军民间的团结。自从“文革”动乱、清查扩大化后，不少单位领导班子的组成出现了“清一色”的局面，只选用来自一个方面或在“文革”时间同一个观点的同志，不注意搞“五湖四海”了。这种状况引起了强烈反应，在国内外造成不良影响。项南同志和省委重视了这个问题，逐步调整这一不正常的关系，已开始收到良好效果。但我也听到个别同志反映，说项南同志和省委在平反冤假错案中一风吹，在使用干部中有地方主义情绪，从我了解的情况看，这种观点起码是缺乏必要的根据。福建的现状，主要方面的问题，是政策还落实得不够，特别是一部分知识分子的政策落实，急需继续努力快抓，抓好。

我就上述情况同福建省委领导同志交换了意见，认为对这一批耽误了革命年华的原地下党的同志，特别是其中的知识分子党员和搞外事、外经、外贸工作条件优越的同志，现在应当大胆使用，妥善安排，解决实际问题，以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这样做，对于团结干部群众，团结海外侨胞、港澳台同胞，争取侨资、外资，引进技术、人才，促进祖国统一，加速四化建设，都将发生重大影响。我有以下几点具体意见：

……

江一真

1984年3月10日

3月10日，这份3000多字的调查报告上送后，江一真当天就踏上赴上海调查法制建设之路。在上海刚住下，江一真就接到中央办公厅的电话，请他马上回北京见胡耀邦。

3月14日，江一真应约来到中南海勤政殿胡耀邦办公室。胡耀邦分别就一些问题向江一真了解详情并在听汇报时有条不紊地在报告上写下批注。

在“这些组织先后……培养和发展了1400多名知识分子党员”处，胡耀邦批注：“请注意！”在这些知识分子党员多数人“因屡屡挨整，级别偏低，有的生活困难，几乎谈不上积极发挥他们本来可能发挥的作用”处，他批注：“要重視这种情况！”在“不少人学有专长……三分之一以上有亲友在海外、港澳、台湾”处，又批注：“要一个一个了解一下，凡属真有专长身体又好的人，要吸收他们参加搞侨务工作、对外经济工作、科技工作和教育文体工作。”

对报告中的建议，胡耀邦看得更仔细。在“政治上对原闽南地下党组织的形象和作用要做出正确评价”处，他批注：“两三句话就讲清楚了！”在对干部抢救使用建议，“55岁以下符合‘四化条件的，应在第一线委以重任;55至60岁，工作岗位不适应的要作必要的调整;60岁以上的，一般可不在第一线担任实质性工作，但应在二、三线如顾问、人大、政协以及侨务、外经、外贸等战线妥善安排”处，批注：“分别几种情况，加以调整安排是对的。”在“这些同志中的冤假错案，尚未平反的应尽快彻底平反，还未恢复自由的应尽快恢复”处，批注：“要快刀斩乱麻。只要不搞繁琐哲学，纠缠细微末节，几天时间就可解决。”对“1982年以前工资级别一直没有调整过，目前工资又确实偏低的，建议拨出专项指标，给予调整解决，有的可多调两级”建议，他批注得情意真切：“搞了几十年革命，受了半辈子委屈，现在在待遇上调高两三级，人不多，花不了几个钱。省委就可以定！”对“工作有需要和有条件去港澳、台湾、国外的，可安排他们出去，有条件和必要的还可长期在外工作和居住”的建议，也批注得非常细致：“只要有条件，而且本人愿意，完全可以去。去时还可送点安家费。在国外多有些故乡人，好处很多。这方面也要进一步破除保守思想。”最后，他就整个报告批示：“转一波同志阅后转野苹（陈野苹，时任中组部部长）同志。请中组部协同福建抓紧进一步解决。”

胡耀邦对报告作了8处批注，不含标点符号，共计260个字。

江一真所提5条政策性建议，胡耀邦批注了4处，语气都十分热情、肯定、支持。

江一真告别胡耀邦回家途中，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对秘书朱杰说：“耀邦同志是求实的，认真的，很关心农村和基层的事情。今后我们应该多了解一些基层的真实情况，为中央决策当参谋。”

万里动容，建议中央转发胡耀邦的批示和江一真的报告

胡耀邦的批示转到福建后，项南和省委的许多同志感到胡耀邦的批示真是“密密麻麻，大快人心！”他们认为，这是党中央对福建党、福建知识分子的最大关怀，必须不折不扣地火速照办。项南还当即批示：将此件印发六套班子负责同志（包括非党员），并请组织部遵照耀邦同志批示，提出一个具体方案（包括干部安排、提级等），提请常委通过，这应成为整党中一个重大的整改问题。

杨涛得知胡耀邦的批示内容后，激动得任凭泪水簌簌而下。他对“搞了几十年革命，受了半辈子委屈，现在在待遇上调高两三级，人不多，花不了几个钱。省委就可以定！”这条批示，感觉特别亲切，因为他在北京时江一真就曾和他说过类似的话！对江一真的高瞻远瞩他也是深感佩服：胡耀邦批注的那8个地方，大都是江一真交代杨涛要写上、要突出的问题。中央文件一发出，杨涛马上奔出大门，把喜讯告诉所有的原地下党战友、所有的亲朋好友。

很快，福建省委根据胡耀邦的批示精神，对全省（不仅是闽南）地下党员落实政策中的安排使用、工资、党籍及其他遗留问题都作了明确的规定，下发了通知。借助胡耀邦批示的春风，福建落实政策工作前所未有地出现了势如破竹的大好形势。就在3月下旬，杨涛由副科级被批准为省社科院正处级研究员，接着又被省人大常委会任命为第六届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委员。这年11月，他又被提拔为省政府经济研究中心副主任，当年便先后调高了两级工资。

离批示不到两个半月，1984年5月26日，在项南的推动下，福建省委向中共中央送呈《关于调查处理福建地下党问题的报告》  。报告中，福建省委反映了从1981年胡耀邦对福建地下党干部陈贵芳来信的批示起到1984年3月给江一真建议的批注止，福建各级党组织和各部门对有关地下党同志落实政策的情况。

党中央和胡耀邦接到报告后，立即批给中央组织部办理。8月7日，中组部专门发出通知，指出：“同意省委对福建地下党遗留问题的处理意见……希望你们再接再厉，按照耀邦同志今年3月对江一真同志关于落实原闽南白区知识分子地下党政策问题的建议的批示精神……善始善终地做好这项工作。”

当月29日，福建省委向全省各级党组织印发了省委给中央的报告、江一真给中央的建议和胡耀邦的多次批示以及中组部的这个通知，要求各级党组织必须根据胡耀邦的批示精神和中组部的意见，认真检查这方面的工作，从本地区、本单位的实际情况出发，进一步解决好历史遗留问题。

此后，福建省和各地、市都按照批示精神，由党委领导亲自过问，对遗留问题一项项认真抓紧落实。以此为契机，福建“老大难”之一的地下党遗留问题，终于快刀斩乱麻地得到比较圆满的解决。一位长年难于落实政策的地下党同志曾灰心地说：“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包公海瑞不能再生，我们只好到地下请他申冤了。”如今妥善地落实了政策，他得知事情原由后，感慨地说：“看来山中有直树，世上有直人，江一真和项南就是共产党里的直人！”

为被扣上“莫须有”罪名的干部平反并解决他们的待遇问题，这才真正从根本上解决了地下党的落实政策问题。这些健在的地下党干部，最年轻且资格最老的是许集美。他在江一真“抢救干部”的倡议下，走上了福建省政协副主席的领导岗位，成为落实政策的代表人物。

在那个特定环境下，有个别用心不良的人，竟利用几个高干子女对党的历史，尤其对福建地下党斗争的长期性、复杂性、残酷性不很了解的弱点，怂恿他们向正在福建检查工作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万里告状，说项南在福建平反冤假错案乱搞，中央早就规定平反只是政治上的平反，可项南却独出心裁，要给这些人解决“级别待遇”问题，而且还要给他们一下提高三四级。

萬里为了弄清事实，就此事找项南谈话。项南坦然承认有提级这事，并说：“一个解放前的大学教授，现在还是二十四五级，跟那些扫地打杂的勤务员们是同等级别待遇，这怎么叫‘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对这些吃了半辈子冤枉的大学教授，一下提个三四级，也不过20级左右，这不过分吧、不多吧？”万里听后频频点头，说：“有道理，不多，我也同意，这可以算是你的一个创造。”项南神情严肃地说：“这可不是我的创造，是耀邦同志的创造！”万里一向敬重胡耀邦，忙问：“耀邦同志是怎么说的？”项南这才把胡耀邦对江一真报告的批示件拿出来，上面赫然写着：（这些同志）“搞了几十年革命，受了半辈子委屈，现在在待遇上调高两三级，人不多，花不了几个钱。省委就可以定！”

万里对江一真也是很熟悉的。他早在原铁道部长任上时，就和江一真在中央工作会上有过批“左”的发言。他看了江一真的报告和胡耀邦的批示后，受到感染，也非常同情这些受了冤屈的地下党知识分子，明确告诉项南：“耀邦同志这个批示很好嘛！我把它带回北京去，建议中央转发，以便让更多的人看到。”

不久，中央果然转发了这个文件，从而有力推动了福建和全国各地彻底解决这个长悬未决的难题。

关于律师制度、海洋渔业的报告，均引起中央高层重视

1984年，江一真对中国律师工作详细调研后，向中央提交了《我国法制建设的一项紧迫任务——关于加强律师制度的几点建议》  ，引起中央领导的高度重视。邓小平作了圈阅，胡耀邦于8月18日批示：“这个问题看来要认真重视了，否则谈不上厉行法制，从现在起再3年，即到1987年，能够初具规模就是一个大成绩。因此要在今年讨论一次，请仲勋同志阅，有关同志作点准备。”8月30日，习仲勋批示：“请复之、邹瑜同志阅办。”8月31日，司法部将此报告转发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司法厅局，要求认真学习贯彻。后来，国家为健全律师制度、切实保障律师依法履行职务、充分发挥律师的积极作用，出台了相关法律规定。

在中顾委委员任上，江一真还调查海洋渔业，亲手撰写了万字长文《关于加快发展我国海洋渔业的探讨》  ，郑重地向中央提出大力开发海洋的建议。胡耀邦对此建议大加赞扬，亲作批示，指示国家在开发“海洋国土”上要给予政策扶持，同时加强和健全渔政队伍和法制建设。江一真此文，为推动国家实行《渔业法》  作出了贡献。

江一真逝世后，经中央审定的其生平简介称：退居二线后，“江一真同志就促进改革开放、落实地下党政策、落实中年知识分子政策、加强法制建设，以及农、林、渔及乡镇企业的发展等方面，向党中央写了大量的调查报告，特别是关于落实地下党政策问题的报告，受到党中央的高度重视”。当年在福建大刀阔斧平反冤假错案、落实干部政策的项南，在纪念文章中也这样落笔：“福建省遗留多年的地下党问题，在江一真同志的协助下，又由于福建省委的认真对待，具体落实，终于得到了正确的处理。”（全文完）

（责编 孟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