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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的全球治理理念与战略阐析*

2019-12-18

教学与研究 2019年7期
关键词:大国气候法国

作为战后国际秩序和全球治理体系的重要构建者与维护者,法国始终立足自身的大国定位寻求在全球事务中发挥重要作用。法兰西独特的大国情怀和“法兰西的伟大与光荣”传统促使法国积极、主动地参与全球治理,甚至力求在安全、能源、气候、发展等优势治理领域发挥主导作用,展现出大国的责任与担当。然而,全球金融危机导致的经济衰退、全球问题带来的系列挑战、新兴大国崛起引发的体系变革、国家意愿与治理能力的不匹配等也使法国应对全球性挑战、参与全球治理的进程面临诸多现实制约,并不时促进法国反思和完善治理战略。

一、法国参与全球治理的动因

法国将参与和引领全球治理作为维护国家利益的重要途径。全球安全、气候、能源等特定治理领域的成熟经验与先发优势是法国担当全球治理责任、强化大国地位的有利条件。在全面参与全球治理的过程中,法国不仅试图按照本国意志规制欧洲一体化与区域治理的发展走向,而且希望借此应对世界格局的变化,防控国际力量消长带来的风险挑战。

(一)融入全球治理进程,维护本国国家利益

国家利益是法国制定全球治理战略、实施对外政策、选择治理领域的根本出发点。以“法兰西伟大”为核心的戴高乐主义和国家至上思想深刻地影响着法国的国家政治体系,[注]David Howarth and Georgios Varouxakis, Contemporary France-An Introduction to French Politics and Society, Routledge, 2014, p.18.这使得法国的全球治理战略必然坚持国家中心主义范式,将国家视为全球治理的核心行为体。然而,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深入,以全球气候变暖、国际恐怖主义、跨国犯罪为代表的全球问题对整个人类构成了严重威胁。这些问题的解决超出了单一主权国家的能力范围,需要世界体系全体成员的协商共治。法国政府也清醒认识到一国之力无力解决全球问题,人类面对的国际环境在不断恶化,风险与威胁与日俱增,其规模、严重性与同时性都让人措手不及。在此认知下,法国积极融入全球治理进程,重塑国家利益,将参与全球治理作为维护国家安全、稳定与繁荣的有效途径。

在治理实践中,法国把多边主义国际组织视作拓展国家利益的重要渠道。作为大国基于自身利益在互动过程中产生的特定秩序性安排,[注]Robert Gilpin, “A Realist Perspective on International Governance”, in Anthony McGrew and David Held (eds.), Governing Globalization: Power, Authority and Global Governance, Polity, 2002, pp.237-248.国际组织成为法国推进全球治理的主要途径。二战后,为了有效遏制苏联,英美支持法国恢复大国地位,法国不仅成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之一,还是世界贸易组织、世界银行、经济发展和合作组织、欧洲经济共同体、欧洲原子能共同体等多个国际组织的正式成员国或创始国。随着全球问题的出现,国际组织不再局限于“国家间关系机制化的阶段性进程”,[注]Thomas G.Weiss and Rorden Wilkinson,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and Global Governance-What Matters and Why”, in Thomas G.Weiss and Rorden Wilkinson(eds.),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and Global Governance, Routledge, 2014, p.7.开始对全球治理产生规制作用。法国因此愈发重视国际组织的效用,主导、构建、加入了包括七国集团、亚欧峰会、法非首脑会议、法语国家组织、欧盟—拉美首脑会议、二十国集团等组织,试图通过规则制定能力、议程设置能力、宣传动员能力发挥法国在政治、经济、安全与文化上的比较优势,改善国家实力相对衰落的现实困境,增强法国在全球治理中的作用与影响力,最终实现国家收益的最大化。

(二)承担全球治理责任,强化大国地位与认同

随着全球问题的日益凸显,国家不仅要履行维护国家安全稳定和领土完整等传统职责,还必须通过多边合作应对气候、环境、恐怖主义等非传统安全威胁。全球治理的价值要求主权国家超越现实主义认知框架,将全球治理责任内化于主权责任中,寻求自我利益与人类利益的结合,遵守和履行全球治理规范。[注]蔡拓等:《全球治理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02-104页。有鉴于此,法国强调拓展“全球”视野与维护“国家地位”的并立,积极参与全球事务,推进全球化进程。[注]吴国庆:《法国政治史(1958—2012)》,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88页。倡导构建更加人性化并带有规制力的全球化,维护人类的最高利益,不再局限于国家利益的追求。法国的职责在于为全球制定规则,法国支持的全球化必须建立在管制的基础上,带有一定的原则、规范,特别是关于环境与社会问题。出于此种考虑,法国勇于在气候治理、全球反恐、地区维和方面承担责任,在巴黎气候大会、国际联合打击“伊斯兰国”、北非地区维和等全球行动中发挥重要作用,为法国赢得了属于大国的尊重,成为多边机制的中心国家。

法国的历史传统造就了独特的大国情怀与民族自豪感,也更加热衷于追求大国认同。路易十四在黎塞留的辅佐下重振法国,建立了中央集权体制,成为欧洲君主制的典范,其治下的波旁王朝盛极一时,开启了法国主宰欧洲大陆的篇章。而法国大革命更是人类历史的光辉一页,《人权宣言》倡导的“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受到欧洲民众的拥戴,成为资产阶级民主政治的基本价值规范,不仅影响了德国和意大利的统一,也启迪了广大殖民地的民族解放运动,推动了人类历史的前进。[注]崔建树、李金祥:《法国政治发展与对外政策》,世界知识出版社,2009年,第16页。大革命后拿破仑建立的法兰西第一帝国进一步巩固了法国的欧陆霸主地位,国际地位达到顶峰,成为欧洲历史上不可磨灭的记忆。这些历史积淀使法国的大国情怀带有强烈的普世主义色彩,“上帝借助法国向世界传道”[注]Michel Winock, “Nationalism Ouvert et Nationalism Fermé”, in Michel Winock(ed.), Nationalisme, AntiSémitisme et Fascisme en France, Seuil, 1990, p.4.的认知将法兰西的伟大、权力、威望与人类的进步相关联,“法国的价值观应该泽被世界”的思想[注]David Howarth and Georgios Varouxakis, Contemporary France-An Introduction to French Politics and Society, Routledge, 2014, p.105.使法国将自己视为世界福音的布道者。大国定位则促使法国尝试充当全球治理的引领者,通过提供公共产品、分担治理责任解决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以强化大国认知,维系本民族文化认同。

(三)深化区域一体化,应对国际体系变革风险

立足欧洲和区域一体化是法国外交的重要原则。两极格局建立后,法国丧失了在美苏之间周旋平衡的优势地位,亚非拉民族解放运动的高涨导致法国经济停滞与政权动荡,整合西欧建立法国领导下的“独立整体”以作为对抗美苏的“第三种力量”遂成为重振法国的现实选择。[注]Antonio V.Menéndez Alarcón, French and US Approaches to Foreign Policy, Palgrave Macmillan, 2014, p.30.在“法国有义务重新成为欧洲的中心和关键”[注]Charles De Gaulle, Discours er Messages 1946—1958, Plon, 1970, p.174.的认同下,法国推出“舒曼计划”,以法德联盟为核心整合战略资源,联合意大利、比利时、卢森堡、荷兰四国构筑欧洲煤钢联营,成为“西欧建设的起点和西欧联合的先驱”,[注]吴国庆:《列国志·法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443页。开启了欧洲一体化进程。通过《罗马条约》《阿姆斯特丹条约》《单一欧洲法案》《马斯特里赫特条约》《里斯本条约》等一系列纲领性文件,建立欧洲联盟,推进欧洲一体化的拓展和深化。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全球治理的理念和实践日益紧要,法国继续推进欧盟改革和建设,申明“法国政府捍卫国家利益和欧盟立场”的基本外交准则,力主欧盟成为全球安全与公益领域治理的先驱,欧盟区域治理成为法国全球治理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

增强欧盟实力也有助于法国防控国际体系变革的风险。世界多极化的客观现实表明,尽管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保持不变,但是“多强”阵营正处于演变之中。欧洲传统资本主义强国在欧债危机、难民危机、恐怖主义等多重打击下经济提振乏力,国际影响力减弱;以中国、印度为代表的新兴国家经济实力上升,在全球事务中发挥越发重要的作用。在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的经济增速成为2017—2018年全球前景改善的主要驱动力。世界银行的投票权比重重新分配,逐步从欧洲传统国家向新兴国家倾斜,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等主要新兴经济体的投票比重在2017年3月分别达到4.57%、3.35%、3.62%、2.99%,超出英、法、德等传统欧洲大国的增速。法国持续推进欧盟区域一体化建设,努力使法德轴心领导下的欧盟成为世界“一极”,不仅维护既有国际秩序中传统大国的利益,防控国际体系变革产生的风险,而且引领欧洲推动世界多极化,并发挥自身优势,构建透明、合作、发展、增长的“全球治理规划”。

数量少,分布不均衡,特色不明显,与城市性质、地域历史文化结合不够,精品工程不多;建设用地内公园绿地数量少,且分布不均匀,人均公园绿地指标距省级园林县城标准有一定差距。

二、法国全球治理战略的主要内容

凭借强大的军事实力与完整的国防工业体系,法国基于安全治理增强其全球治理能力,并以气候与能源治理为重点展现大国责任,而法非特殊关系则驱使法国积极谋划发展治理方案,这些共同组成了法国全球治理战略的基本内容。

(一)以安全治理为基础提升全球治理能力

二战后法国坚持独立自主的国防建设,倡导欧洲防务一体化,反映了法国将安全治理作为实践全球治理战略的起点。法国面临的安全局势复杂多变,苏东剧变后出现的转型国家成为影响欧洲安全的潜在因素,德国战败国的身份与保守的国防政策造成地区安全治理责任的旁落,而美国转向亚太的战略调整增加了欧洲国家的防务成本。在安全问题上,法国处于矛盾境地。一方面,欧洲自身防务能力不足使法国在防务上依靠美国领导的北约组织,另一方面,美国的国家利益与多变的战略调整又使法国质疑其可靠性。因此,坚持独立自主的防务建设成为法国维护国家与地区安全的现实选择。正如戴高乐总统多次重申,法国的防务必须属于法国,法国必须有自己的防务,法国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为自己的利益并用自己的方法来保卫自己。[注]国际关系研究所编译:《戴高乐言论集》,世界知识出版社,1964年,第105页。此后,法国高度重视国防建设并取得了巨大成就,实现了战略武器“核常兼备”的有序协调,强化了海空远程核攻击能力,核力量居于世界前列。

经过20世纪90年代后期兼并融合的产业改革,法国建立了完整的国防工业体系,克服了军工企业零星分散、各自为政的弊病,呈现出法国航空航天公司、汤姆森电气公司、阿尔卡特尔电信公司、达索飞机公司和马特拉高科技公司“五强并立”的局面。依托强大的军事能力,法国在全球安全治理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法国积极加入联合国维和部队,参加黎巴嫩、科特迪瓦、海地、南苏丹、马里等国的维和行动,成为欧盟第二大援助国与五大常任理事国中贡献仅次于中国的成员国,为维护落后地区特别是非洲法语国家的和平稳定做出了重要贡献。

深化欧洲防务一体化是法国提升全球治理能力的另一路径。加强欧盟安全防务合作是法国大多数政治精英的共识,[注]Ulla Holm, “The Old France, the New Europe and a Multipolar World”, Perspectives on European Politics and Society, 2004,5(3):488.并成为战后法国外交与安全战略的主要目标。法国引领下的欧洲防务建设不仅是增强欧洲战略自主性、摆脱英美“大西洋主义倾向”的重要环节,也是在德英经济实力强劲、法国国力相对衰落下维护大国雄心与全球地位的最佳选择。借助防务安全一体化,法国获取了欧洲防务合作的主导权,并妥善解决了德国再军事化问题,扩大了法国在全球的影响力。为持续推进欧洲防务政策一体化,法国先后倡导建立欧盟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欧盟共同安全与防务政策,[注]张骥:《欧洲化的双向运动——法国与欧盟共同安全与防务政策》,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74页。并引领欧盟国家组建欧洲军团、欧洲海军部队、欧洲快速行动部队等多支武装力量,保障欧盟进行独立有效的域外军事行动。

在巩固传统安全建设的同时,冷战后非传统安全议题的涌现则驱动法国的安全战略在继承中谋求新的变革。法国由此强化国家主导的反恐战略与治理能力,发挥法国影响力维护人类的安全与稳定。法国反恐战略的目标由认知恐怖主义网络、增强预防打击能力、维护社会安定与基本价值观三部分构成。[注]李雁、耿鹏涛:《法国反恐战略评析》,《法国研究》2016年第3期。在其指导下,法国的反恐突出法制建设与机构协同作用,形成了独特的治理体系:从法制建设看,法国的反恐立法草创于1984年的参议院报告和1986年的《反恐怖法》,成型于2006年发表的《应对恐怖主义国内安全白皮书》,并经过2014年反恐怖主义法案和2015年《国家安全》法案得以完善,整体上涵盖国际与国内、个体与组织化恐怖主义行为界定;法国国家安全法院是制裁恐怖主义犯罪的最高司法机构,配备专门的司法小组、专属的司法程序和较重的刑法量刑,能够有效裁决跨境恐怖分子;在机构设置上,法国反恐部门遵循“内外兼治、多部门协作”的基本原则,由总统和总理分别负责的国防与国家安全委员会为最高领导机关,经内政部、国防部、经济、财政和工业部共同治理。

2015年巴黎恐怖袭击发生后,法国更加注重新领域的反恐能力建设。出台《反恐怖主义融资》法案,建立“认证、监管、行动三管齐下”的反恐金融治理体系,切断恐怖主义在欧洲的资金链,并鼓励向欧盟和全球层面推广法国方案。主持召开马德里恐怖主义受害者会议,鼓励暴恐受害者参与举证与经验分享,推广建立“保证基金”援助受害者的成功经验。在国际方面,倡导多边主义方式防控国际恐怖主义威胁,通过国际合作加强航空管制,实行边界警力合作控制恐怖分子在溯源国、中转国、目标国的流动,维护全球和平与安全。将反恐演练作为核大国检验战力与部队专职化改革成效的重要工具,在反恐行动中及时发现武装部队的欠缺与不足,提升国家防务能力建设,更好地发挥引领区域防务合作和维护全球安全的大国角色。

(二)以气候治理为重点履行世界大国责任

气候变暖导致的温室效应已成为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共同威胁和国际社会关切的重点难题。气候问题衍生的极端干旱天气、海洋水体酸化、海平面上升、农业产区迁移与淡水资源紧缺等都可能引发新的地区与全球冲突。与中小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能力、意愿与合法性的不足不同,法国等主要大国与气候治理之间存在良性互动:气候治理措施的有效性和全球规范的权威性必须得到大国的认同与支持,而大国参与气候治理进程不仅有助于维护本国利益,也扩大了自身在相关议题中的话语权与影响力,进而巩固负责任的大国国际形象。

依托欧盟集体优势领导全球气候治理是法国奉行的治理路径。气候与环境等公益问题治理是欧盟发挥作用最突出的领域,也是欧盟全球治理战略的主要内容。[注]杨娜:《欧盟的全球治理战略》,《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在2001年美国拒绝签署《京都议定书》后,欧盟承担了最大的减排义务,成为国际气候领域的领导者与治理规则的制定者。在法国等核心成员国的支持下,欧盟在气候治理上取得了一系列成就:建立了覆盖全体28个成员国的排放贸易体系,计划在2005—2020年间实现21%的减排目标;在欧盟排放权配额与国家排放分配计划的双重规制下,欧盟与成员国建立了完整的碳定价交易体系,进一步完善气候治理的市场手段,最终构建成以软法机制、市场交易、传统管控手段为主体的一揽子规制措施,[注]Kurt Deketelaere and Marjan Peeters, “Key Challenges of EU Climate Change Policy: Competences, Measures and Compliance”, in Marjan Peeters and Kurt Deketelaere(eds.), EU Climate Change Policy, Edward Elgar, 2006, pp.5-6.奠定了欧盟气候政策的基石。在此过程中,法国不仅凭借低碳电力供应系统,成为每单位国内生产总值与人均温室气体排放最低的发达国家之一,而且以《京都议定书》中1990年排放量为基准,在2013年实现了13%的降幅指标,并计划在2050年增加4倍的减排标准,展现了积极履行气候治理义务的负责任大国形象。

欧债危机爆发后,法国调整治理路径,谋求独立引领全球气候治理。首先,欧盟气候政策的内在缺陷在危机催化下愈发凸显,在辅助性原则的影响下,欧盟与成员国在气候领域存在职能冲突,权限受到制约的欧盟很难构建一致的行动框架。其次,成员国之间的利益冲突与能力差异造成气候治理效果评估困难,无法出台统一的强制性措施保证治理进程。最后,规则性干预措施复杂多元,难以在民众中形成统一共识,加剧了欧盟的合法性危机,对成员国的监管缺位。[注]Kurt Deketelaere and Marjan Peeters, “Key Challenges of EU Climate Change Policy: Competences, Measures and Compliance”, p.19.以此为前提,法国制定了“节能减排”原则下的气候治理方案,将能源与气候政策相统一,提出了循环经济、就业与生态转型、节水政策、海洋多样性保护、环保教育五大重点行动计划,突破了欧盟的旧有框架束缚,彰显法国的独立领导力。

主场外交、欧盟改革与国际援助是法国新的气候治理战略的核心要素。2007年,法国组织召开“格勒纳勒环境论坛”,并通过格勒纳勒环境计划实施“碳税”法案。2015年12月,作为第21届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的主办国,法国促使《巴黎协定》获准通过,重申将全球平均气温相比前工业化时期的增幅控制在2℃以内,“气候正义”概念得以确立,“共同但有区别的原则”获得认可,2020年前发达国家为落后地区和发展中国家提供1 000亿美元的援助成为气候治理的重大成果。在区域层面,法国力促欧盟承担更多气候减排承诺,主导国际气候谈判。支持通过《2030气候和能源框架》,修正欧盟“20—20—20目标”治理战略。在此框架下,欧盟的温室气体排放较1990年减排40%,可再生能源消费比例将上升至27%,能源使用效率2030年达到27%,其气候治理先驱的定位更加鲜明。在国际援助方面,法国在2012—2016年行动计划中明确将50%的资金用于气候援助,总计24亿欧元。积极筹备建立绿色气候基金作为“气候金融体系的基石”,为其首轮融资贡献10亿欧元。[注]“Financing the Fight Against Climate Change”, Policy Paper, France Diplomatie, December 4, 2014, http://www.diplomatie.gouv.fr/en/french-foreign-policy/climate/financing-the-fight-against/.同年,法国联合英国宣布增加联合国气候援助金额,在2020年前由原来的30亿欧元上调至50亿欧元,进一步彰显了法国负责任大国担当。

(三)以核能和可再生能源为主引领全球能源转型

化石能源的内生缺陷与世界能源政治化的双重影响使能源问题成为全球治理聚焦的热点。法国制定了以核能和可再生能源为主的国家战略,致力成为全球能源转型的示范国与主导国,谋求能源治理通行规则的制定权。

核能产业的传统优势是法国推行能源治理的基础。1945年,法国成立国家原子能委员会主导核能开发。20世纪50年代始,作为化石燃料资源储备匮乏的国家,法国能源自给率呈下降趋势,到70年代时已不足20%。[注]Gabrielle Hecht, The Radiance of France Nuclear Power and National Identity After World War Ⅱ, MIT Press, 1998, pp.321-322.而1973年的石油危机直接给法国的能源安全构成严重威胁,转向核电开发成为必然选择。以零排放、高功效、低成本等为特征的核能成为法国首要的电力生产方式,并作为法国降低对外能源依存度的依托。法国的核能政策由五部分构成。一是完备的法律体系。《能源基本法》明确了核能的中心地位,成为法国核能法的基础。《信息透明与核电安全法》确保核电生产安全,使事故处理“有法可依”。二是健全的管理机构。法国核能由核政策委员会、核与放射物质应急部际委员会、国家核能安全局共同协管,分别负责核外交事务、应急处置与安全监管工作。三是具备核心竞争力的两大龙头企业。法国核电产业主要由阿海珐集团和法国国家电力公司牵头,推动了法国国家核电站的标准化建设,使法国核能企业的监控、维护与运转效率得到明显提升。[注]约翰·塔巴克:《核能与安全——智慧与非理性的对抗》,王辉、胡云志译,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152-156页。四是高效的核废料处理系统。将核废料进行分类分区处理,设有极低放废物、短期中低放废物、长期低放废物与长期高中放废物等主要类别,配有专门存放地点与处理流程。五是不断完善的国际核能合作。凭借先进安全的核产品与核服务,法国成为核能技术推广的倡导国。法芬、中法与中英法合作建设的核电站都是法国核能“走出去”的示范项目,体现出核能大国的领导力。

2011年日本福岛核事故后,可再生能源开发受到法国政府的高度重视。奥朗德政府提出“减核降核”目标,以可再生能源作为推动法国能源结构优化的新生力量。制定《绿色发展能源过度法》,优化能源结构,建立核电与可再生能源并行的混合电力系统,并将后者在能源消费中的比重由23%提升至32%,使法国成为环境最佳的国家与欧洲能源结构改造的发动机。政府还专门设立主权绿色基金,资助能源转型计划。同时,秉持“稳定水电、重点开发风能”的转型原则,力求成为欧洲风能的领导者。在全球层面,积极响应联合国“人人享有可持续能源”倡议,为欧洲能源项目提供资助,并通过国家开发署为可再生能源融资,充分展现了法国引领全球能源转型的担当意识。

(四)以援助非洲为优先推行全球发展治理

“非洲优先”是法国发展治理的基本原则。法国历史上在非洲拥有大片殖民地,在20世纪60年代非洲国家独立后,为维护同前殖民地的历史联系、发掘非洲广袤的商品市场与战略资源,法国出台了一系列对外政策向非洲渗透。长期的外交投入使法国在非洲获取了经济特权与文化认同,非洲成为其维持大国地位与发挥国际影响力的重要支柱。

全球发展议题的演变推动了法国对非发展战略的调整。法国开始兼顾区域差异与可持续发展,提出了“绿色发展”的援非新理念,在尊重地区独特性的基础上进行治理实践,出台了以撒哈拉沙漠为界,“南北分治、各有侧重”的发展治理规划。在北非,法国倡导以增加就业、协调落后区域发展、加强移民管理为重心的发展战略,以期使北非融入欧洲一体化进程。而随着可持续发展目标的提出,法国调整北非发展理念,提出以生态治理引领经济发展,强调“地中海海洋治理”的发展目标。为确保治理实效,法国提出了五大行动目标,以摩纳哥与摩洛哥为支点,以海洋环保产业为北非注入新的发展动力,打造新的地中海区域发展蓝图。

针对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经济水平、自然条件、社会基础的相对不足,法国实施“多元治理、因地制宜”的发展方案,遵循“以经济建设容纳环境、社会进步指标”的基本原则。先后发布了《法国国家开发署为千年发展目标行动》与《非洲独立50年与50个重大发展项目——国家开发署与非洲半个世纪的合作回顾》两大纲领文件,从发展方针与实际援助两个层次重点阐释法国在撒哈拉南部非洲的发展设计。一是促进绿色和包容性增长成为中部与南部非洲发展的主旨原则。二是注重建立发展多层级伙伴关系。除政府间双边与多边协作外,国家开发署与非洲发展银行、非洲绿色革命联盟基金会等国际组织合作,主动吸纳当地企业与社区力量构筑发展协作网络,制定更切合受援地区实际的援助方案,提高援助实效。三是鼓励融资创新,开发多样化的金融产品。通过多种渠道融资援助南部非洲发展计划,在中部地区发展微型金融,增发小额贷款鼓励私营经济发展,有效缓解就业压力,进一步开发了乡村地区的市场潜力,成为法国在非发展治理的突出成就。

三、法国全球治理战略的特征

基于特定的历史文化、外交传统和全球治理体系变革中的现实实力,法国积极参与全球治理进程,特别是在全球安全、气候、能源与发展治理领域力求发挥引领和主导作用,其全球治理战略呈现出一系列鲜明特征。

(一)以普世主义为中心的治理价值观

法国大革命与拿破仑帝国曾经深刻影响着人类历史进程,也赋予了法国“以天下为己任”的普世主义情怀。[注]马胜利:《大国的光荣与梦想——法国外交的文化传统》,《国际论坛》2004年第2期。在支持国际多边主义打击恐怖主义、履行发达国家义务推进气候减排、发展可再生能源引导全球能源转型、提出“绿色发展”理念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过程中,法国成为发达经济体中承担治理责任的表率国,主动贡献“法国方案”应对非传统安全、气候治理、能源转型、南北发展失衡等全球挑战,并输出法国文化主导本国优势领域的规则创设,塑造“组织全球动员、维护全球利益”的国际形象,以实际行动提升了民族优越感和“人类进步向导”的自我认知。

(二)以重振大国地位为目标的战略追求

法国外交政策的制定始终遵循恢复大国光荣这一主旨,[注]郑秉文、马胜利:《走进法兰西》,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第360-361页。承担全球治理责任符合其大国身份认同。法国在全球安全、气候、能源、发展治理中履行的国际义务树立了负责任的全球大国形象,也使法国角色与声音活跃在世界舞台上。展现全球治理的责任担当不仅强化了法国的大国意识,有利于民族凝聚力与自尊心的提升,也能够获取必要资源提升综合国力。以发展治理为例,在对非援助过程中,法国强化了与非洲法语区的历史纽带,法非国家首脑会议与法语联盟成为法国展现国际影响力的平台,得以在全球事务中发挥超出现实的政治与文化影响力。非洲法郎区的维持使法国获得了非洲大量的自然资源与庞大的消费市场,也实现了不菲的经济收益。全球治理为法国恢复与重构大国国际形象提供了良好契机。

(三)单边与多边主义并行的治理方式

坚持独立自主是法国发挥全球影响力的关键,也促使其在优势领域引领全球治理。2015年主办巴黎气候大会,率先承诺履行温室气体减排承诺,最终达成历史上首个具备全球约束力的气候减排条约。在支援落后地区发展方面,以国家开发署为核心运作机构独立开展对非援建工作,推动非洲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现,增加了法国在全球发展治理上的话语权与影响力。然而,随着国力日渐衰落,多极化进程日益深入,法国必须凭借战后国际组织与欧洲一体化进程来弥补自身劣势。在安全议题上,法国多次重申联合国安理会的权威并依托欧盟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参与维和行动,力主巩固欧盟在全球公益领域的领导地位、谋求与中国等新兴国家合作推动气候治理。单边与多边主义的融合并进成为法国参与全球治理的重要特征。

法国的全球治理实践在气候减排与能源转型等多个领域已经取得重要成就。但是,来自法国国内、欧洲一体化、国际体系变革等方面的危机也使法国的全球治理战略面临诸多挑战。

一是国家经济发展乏力,内生动力不足。全球金融危机与欧债危机对法国经济形成持久性冲击,在国内消费需求饱和、全球贸易停滞、欧洲投资额度下调的前景下,法国将长期处于低增长、低通胀、资本回报率下跌的常态。巨额债务降低了法国投资预期,严重限制实体经济复苏。法国国内的三大结构性矛盾严重消耗其内生经济动力:产业结构失衡,“金融创新”与金融产品的泛滥使制造业陷入衰退,[注]吴志成等:《当今资本主义国家治理危机剖析》,《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6年第6期。实体经济在短期内难以复苏;人口老龄化趋势加速,人口结构失调,青年劳动人口供给不足,社会财政负担持续加重;受新自由主义思想影响,主张减少政府干预并“神化”市场配置功能,导致国有企业与私营企业比例不均,国家宏观经济调控效力下降,法国经济短期内难有起色,严重制约法国全球治理能力建设。

二是国内政体弊端难除,影响对外政策的延续性。作为多党制国家,法国国内政党数量众多但力量分散,单一政党无力凭借自身力量组阁,往往由多个政党结盟联合执政,政党之间的利益冲突使得联盟分化重组成为常态,政权更迭频繁。同时,法国实行总统—内阁混合制,全民普选的总统与议会选举的总理分享国家权力。这种特殊的国家体制在与多党制结合后,时常出现总统与总理因来自对立党派而“倒阁”的现象,加剧了政权不稳定性并影响政策连贯性,成为法国政治体制的“顽疾”。另一方面,在欧债危机、移民危机与恐怖袭击的影响下,法国政党左右翼均衡的传统格局发生转变,极右政党“国民阵线”趁势兴起。该党领袖玛丽娜·勒庞高举民族主义、疑欧主义、反移民主义旗帜,将欧洲一体化与经济全球化视为法国经济与社会问题的根源,力主“法国脱欧”。[注]Marine Le Pen, “France’s Next Revolution?” Foreign Affairs, 2016, 95(6): 2-8.“政局右倾化”产生的保守主义与孤立主义可能使法国对外政策出现重大调整,延迟乃至终止当前的全球治理战略。

三是欧盟一体化进程受挫,区域治理风险增加。随着英国“脱欧”步入尾声,欧洲一体化进程遭遇重大挫折。一体化初期在经济联合方面的成就与红利掩盖了国家利益与区域联合之间的对立,但随着区域化进程的不断深入,成员国之间损益不均、贫富差距加大,欧盟内外危机的治理方案更直接造成相关国家的利益损失。首当其冲的底层民众借助投票政治上演“英国脱欧”闹剧,并引发德国、法国、意大利、荷兰等诸多成员国国内右翼势力抬头,其背后反映出的反一体化与民粹主义思潮使“退盟”成为部分对欧盟现状不满国家与政党的选择,从而增加欧盟前景的不确定性,一体化进程可能陷入停滞。区域合作倒退下的欧盟会大大削弱法国在全球议题中的话语权与影响力,这是法国全球治理战略面临的重大制约。

四是新兴国家与霸权国的双重挑战削弱法国的大国地位。新兴国家崛起引发了全球体系变革,使法国等传统大国的国际影响力减弱。同时,美国特朗普政府的对外政策表现出回归传统的政治倾向,并借助“英美特殊关系”和北约加强美国在安全治理领域的作用。这在一定程度上与法国“欧洲防务独立”的战略构想背道而驰,削弱了法国在安全治理中的地位。另外,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依托经济实力,谋求在既有国际机制内部进行改革,分割英法等传统大国的投票比重与规则制定权力,无疑将对法国的全球治理形成冲击。在法国重点经营的非洲地区,中国、印度、巴西等新兴国家与非洲政治、经贸、文化合作持续增强,非洲与新兴经济体的联系在深度与广度上迅速拓展,[注]李安山等:《非洲梦——探索现代化之路》,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776-777页。限制了法国立足非洲增强全球影响力的初衷。美国的霸权护持与新兴国家强势崛起使法国重塑大国地位的战略目标面临更多困难与挑战。

尽管面对来自国家、区域与全球不同层面的挑战,法国仍然坚持国家历史赋予的重要使命,致力于重振大国地位。凭借独立强大的军事实力、气候治理领域的主导地位、能源转型中的产业优势与特殊的法非历史联系,法国仍将在全球治理中发挥独特作用,并为解决人类共同挑战提供“法国智慧”。但是,能否为经济注入发展动力,保持政局稳定,克服疑欧主义与国际体系变革的挑战,将成为法国持续增强国际影响力、推进全球治理战略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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