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
2019-12-18张婧
◆张婧
村歌
有些事 想再做一次
一大早随着一个村庄苏醒
到河边洗脸 干脆把头发浸湿
黑色亮起来喽 叫人快活
打一壶清水 正好烹煮微苦的草药
走漫长曲折的山路坐在山顶写一篇日记
“天气晴朗 大风吹啸 牛肥马壮
小孩说曾在梦中来过这里
岂非 前世的缘有了今生的果”
我喜出望远 飞奔下山
劈柴 生火 做一顿飘香的晚饭
因你 为每粒大米动情
炊烟四起暮色迷蒙 托起橘色的黄昏
祖传的调羹 柄又宽又长
灶台旁的木条凳 可敞开了坐七八人
笑语暖冬 忘却辛劳
这样的寻常日子想过几百几千遍
情歌
给一套盔甲来 再给一罐蜜
我想另辟蹊径站到你的心坎坎上
哼一首无字之歌来
再拿一枝笔
我要在木门中央画一朵情花花
梦歌
看我在梦里笑得多么开怀
像是枕着心爱的珍珠入睡
干净而清凉
我在睡眠中抚摸另一种时间
静静地有始有终
遇到那么多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有的喜怒有的哀乐
他们悲欢又离合 予我深情的夜
舍不得错过的夜 月亮缺一半
你没来打个照面
我跟在哥哥后面
打着电筒去桥洞里寻找
遗失的童年
桥洞很长 银蓝色的 要下长长的坡
我还梦到了最爱的河流
那条叫鹅床的河
直到我很老了
还坐在它岸边听风吹河畔
不提美梦了
我醒来你竟已离去
带走了门栓上的铜铃
原来你才是梦一场
哀歌
夜莺在唱
让形销骨立的巫站在午夜那
同样孤瘦的树梢
将咒语换呢喃 枯叶换新芽
比划出 一个忽然热起来的春天
一个等着跃过绿的凉秋
去清雪里刺骨的人
在二月最中间的日子里 扳着时刻
分针上剥落出如豆的锈疙瘩
锈疙瘩们滚过楼梯
台级铺满了苦涩的黄色
黄连是苦的 黄昏也是
秒针上的粉尘纷纷扬扬
扬起呛泪的灰色
地平线灰蒙蒙的 连同雾
唱哑的嗓子也是灰蒙蒙的
夜莺无巧手 弹不出
一曲哀江南 回赠旧年的雨水
女人歌
磨白的梳妆台上爬满了灰尘
一张红双喜剪纸躺在灰里
铜锁还挂在抽屉上
镜面的燕子图画因几道划痕略显陈旧
梳妆台在记忆的那间旧仓库里
姐姐端坐于前 黑亮的辫子编好了
她穿一件白色毛衣
正在拉左肩上的铁拉链
不施脂粉 没有首饰
芳心也总是藏起来
姐姐出嫁行跪别礼的时候
哭得很伤心
行歌
溜索已经结好一个悬念
峡谷等着释放出押韵的回声
我们开始私奔吧
提着木箱子 跟我穿过一村又一寨
站在船头往蓝盈盈的江水丟几个石头
到了彼岸还要翻二十里坡
打开木箱子
把甜柿子分给拖着鼻涕的小孩
下雨了 那件给外公的布衫还藏在怀里
或踩着稀泥跟我去他乡
告别一村又一寨
远离和你孪生的灶台和牛圏
让木箱子随波逐流
它使你瘦小的肩头倾斜了
放掉木箱子
像燕子一样轻快地飞过起伏的玉米桩
我也可以让你骑一只银色的鹿
做万千宠爱的王子
躲在大树背后哭泣的
不再是你了
离歌
这个八月是个汤八月
米酒 雨水 泥巴熬的孟婆汤
死去的青草泡在墙角的凹洼里
断肠人捏着甲骨上的日记粉末
再次为你写诗
我不是在梦里想起你的悲苦
我是要到那个名叫剪坡的村子
看看你采摘过的花椒树
我是要带着两只一样大的苹果
渡船 过江
让它们烂在有米无炊的灶台上
再拾些湿漉漉的松针回来
缝补你捉襟见肘的爱情
我不是在蜜罐里杜撰你的微笑
我要在鲁冰花里唱出八月十五桂花香
我要踏着浪戴着银铃牵着你的手
我要你丢掉旧衣服
并且被一个庸人捧在心尖上
时间已是八月了
花千金买个金碗盛汤喝吧
不要觉得失却因为什么都未曾亏欠
你开始在梦里写诗
我来负责喂鸡做饭 清扫庭除
你要把字字句句都变成破门而入的泼妇
用锈迹斑斑的武器嘲笑负隅顽抗的人生
对你最爱的人也不妨嘲笑一番
汤汤八月
你挥手赶走那个大字不识的算命先生吧
我来负责收起洒落地上的签盒
我来负责吹起 完结的号角
擦亮你的黑色鞋 和你去把剪坡埋葬
和你去你想去的北方
魂歌
紫色是高处的假设
假设春天属于任意一颗良善的心
向往阳光就有足够闲暇
去野炊 前面是湖 旁边是爱人
不计较富庶贫瘠 完整还是残缺
假设每个人一生总有那么几瞬
都有吃了蜜糖般的幸福
哪怕在低处赴汤蹈火 也笑得无所畏惧
今夜 已经没有剩余的花拿来碎了
小果小刺都卸甲零落 这一百六十三朵
为来年的盛宴喊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