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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所安唐诗专名翻译的“名”与“实”*

2019-12-18魏家海

外语学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宇文唐诗文化

魏家海

(华中师范大学,武汉 430079)

提 要:专名翻译是近年来翻译界的热门话题之一。专名不仅是唐诗的文化因子,也是中国文化的名片。学界对唐诗中的专名翻译研究有所讨论,但几乎没有涉及汉学家宇文所安的专名翻译。本文通过考察宇文所安专名翻译中的“名”副其“实”、“名”与“实”的转化、“名”不副“实”,以探讨翻译“名”与“实”背后译者的文化认同、文化阐释和文化变异之间的关系。宇文所安的唐诗专名翻译不仅为其唐诗解析提供物质基础,而且也为中国文学和当代社会生活的专名翻译提供有益的启示。

1 引言

近年来,国家和地方机构陆续出台一些有关专名(主要是人名和地名)翻译使用汉语拼音的规范,引起一些争议,因此专名翻译成为翻译界的热门话题之一。相关研究主要有人名翻译的理据(骆传伟2014)、地名翻译的原则和策略(葛校琴2009,高芳2013,连真然2014)。此外,还有对文学和文化专名翻译策略的反思性研究(李瑞2014,项东王蒙2013,赵彦春 吴浩浩2017),但对唐诗中专名翻译的研究却屈指可数(金辉2016),可见专名翻译还需从不同的视角作深入探讨。专名即专有名词,一般指人名、地理名称、事件名称等。唐诗中的专有名词很复杂,且形式多样,主要包括人名、地名、风物名、神仙名、典故、抽象事物名等,涉及到史实、官职制度、社会体制、特殊的器物和传说的人物、典故、神话、宗教等。唐诗中的专名体现出唐诗的文化特色和美学意蕴,构成唐诗的文化版图,作为文化意象凸显唐诗的主题意义。专名不仅是唐诗的文化因子,也是中国文化的名片。

“名从主人”是专有名词翻译的基本原则,但不同译者的翻译方法不尽相同。中国文学作品中的人名翻译有一种有趣的现象,不同类型的人物译法迥然有别。如霍克思英译《红楼梦》时,对不同类型人物姓名的翻译方法截然不同,主子的名字用音译法,而丫环、小厮和艺人的名字则用意译法。作为汉学家的宇文所安,一生致力于唐诗研究,其唐诗翻译具有鲜明的学术性,以严谨求实而著称,主张因循式翻译:即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最大限度地译出原文专名的语言、风格、文化意义,但因循并非是亦步亦趋的死译,可有适当的调整或某种形式的重组,以力图呈现唐诗专名的文化姿态:包括文化内涵、文化特性、文化记忆、文化景观、民族风情、地理风貌等,同时还要考虑读者的接受能力。

学界对唐诗中的专名翻译有讨论,但几乎没有涉及汉学家宇文所安的专名翻译。本文通过宇译唐诗专名“名”与“实”关系的探讨,旨在分析翻译策略背后的文化因素,以期为我国专名翻译提供借鉴。

2 “名”副其“实”与译者的文化认同

2.1 直译法

2.1.1 人名

人名称谓翻译作为专有名词翻译的一部分,可以看出唐诗话语系统翻译的基本特征。唐诗中的典故题材丰富,寓意深刻,相关的先贤人名称谓翻译考验译者的知识背景和文化调适能力。例如,陈子昂的诗歌《轩辕台》英译为The Yellow Emperor's Terrace,轩辕是中华文化的始祖轩辕皇帝,姬姓,居轩辕之丘,故称姬轩辕。译文The Yellow Emperor 是常规的因循直译法。

陈子昂《感遇》(其十一)有云:“吾爱鬼谷子,清溪无垢芬”。其中,鬼谷子是战国时期的隐士、思想家、道家宗师、纵横家,常上山采药修道,隐居鬼谷,故自称鬼谷先生。译文译出他的身份(Master of Ghost Valley),这种直译仿造有助于彰显唐诗中人物的文化身份符号。

2.1.2 地名

地名不仅是语言现象,而且也是文化现象,与文化共生、共变,是文化的镜像和载体,是历史的记忆。唐诗中有很多地名,有的是真实的,有的则是想象的,怀古诗、感遇诗和社交诗里都有很多地名。地名的翻译不仅可透视文化差异,而且可反映译者的文化心理,有助于理解译诗中文化基因的遗传与变异,以发现唐诗翻译中地名翻译在译诗中的空间诗学价值。如陈子昂的《岘山怀古》:

①秣马临荒甸,登高览旧都。

犹悲堕泪碣,尚想卧龙图。

城邑遥分楚,山川半入吴。

译文:

Meditation on the Past at Hsien Mountain

I graze my horse above the wild domain,

Climb a high spot to view an ancient capital.

Still there is grief for the “monument of tears”,

And I can yet imagine the Resting Dragon's diagram.

Far away the city demarcates Ch'u territory,

The mountains and rivers are half into Wu.(Owen 1977:159)

陈子昂的登临怀古诗,往往从眼前的山川草木和历史遗迹联想到古代的人和事,缅怀圣贤的功德,抒发心中的感慨。“堕泪碣”(指为纪念曾在襄阳任职的清官羊祜而立的碑)译为monument of tears,虽然表面上不是专名,但使用引号可再现认知功能、指称功能和想象功能。“卧龙”(指隐居襄阳隆中的诸葛亮)译为Resting Dragon,再现专名的指称功能。

2.1.3 抽象事物名

唐诗中抽象事物专名的意义玄奥深邃,宇文所安有时用直译法。如陈子昂的《感遇》(其三十八):

②仲尼探元化,幽鸿顺阳和。

大运自盈缩,春秋递来过。

盲飙忽号怒,万物相纷劘。

溟海皆震荡,孤凤其如何。

译文:

Confucius investigated the basis of Change,

How the Dark Immense is followed by Bright and Gentle.

In the Great Cycle is Expansion and Contraction,

Springs and autumns come and go in succession.

Then blinding gales suddenly screaming rage,

All things of the world rend each other apart.

Oceans dark and vast rumble and swell,

How then shall the lone phoenix survive? (同上:192-193)

“元化”是陈子昂诗中经常出现的一个词,一般指“造化”或“天地”,宇文所安把“元”理解为“基础”,“化”理解为“变化”,因而直译为basis of Change.他认为“幽鸿”意为冬天的力量,而“阳和”是春天,他分别译为Dark Immense 和 Bright and Gentle,实际上还是利用拆字法把“幽鸿”拆开为表示黑暗之意的“幽”(Dark)和表示宏大之意的“鸿” (Immense),把“阳和” 拆译为“阳”(Bright)与“和”(Gentle),而“大运”和“盈缩”都分别直译为Great Cycle 和Expansion and Contraction.这些抽象词的译文暗示宇宙万物的变化处于混乱之中,诗人自我比喻像奔走四方、孤立无援的孔子一样,壮志难愁,无可奈何的愤懑心情。抽象名词的翻译突出诗歌的主题意义,直译出于“完整”再现原诗抽象词玄奥意义的目的。

2.2 音译法

2.2.1 人名

中国古代的先贤名、国名、历史遗迹、宗教等是中国文化的历史记忆和基因。陈子昂《感遇》(其八)里有“仲尼推太极,老聃贵窈冥”,宇文所安把中国古代两位思想家“仲尼”(孔子)和“老聃”(老子)分别译为Confucius 和Lao-Tzu,因循西方汉学家传统威妥玛音译法,在英语世界约定俗成,这种传统的英译法便于西方读者的接受,避免讹误。

初唐为朋友写的赠别诗和应景诗是重要的社交活动,涉及很多人名,此外,典故中还有很多历史和传说的人名。唐朝诗人在社交诗中常互称官职、行第和字号,较少直呼姓名,称谓可折射出社会生活中的政治、文化、礼仪和人际关系。人名中官职的翻译是宇文所安翻译的重要方面。例如,王勃的《别薛升华》诗题目译为Parting from Hsuen Sheng-hua,人名音译在唐诗中很常见。

2.2.2 地名

宇文所安的地名翻译也使用音译法,如陈子昂的《度荆门望楚》:

③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

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

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译文:

Crossing Ching-men,Gazing Toward Ch'u

I Have left the Wu Gorges far behind,

Ever gazing,descend to Chang-hua Terrace.

Gone are the mountains and streams of Pa,

And Ching-men appears amid parting mist and fog.

A city wall wedges in beyond the azure plain,

Trees break off in the folds of white clouds.

Today a madly singing wanderer—

Who knows he is coming into Ch'u? (同上:159)

“巴”(Pa)和“楚”(Ch'u)都是古时的国名,都有深厚的历史积淀,折射出历史的沧桑感,用音译法可最大限度地记录历史地名的语音信息,还原历史文化的真实面貌,避免变形。“荆门”是山名,Ching-men 也是音译法,但没有加上或暗示mountain 之意。“巴”“楚”和“荆门”的音译突出语音,给读者以想象的空间,但没有译出地名属性的通名,不利于读者的认知。音译虽然会丢失某些中国文化的信息,但可减少诗句中词语的数量,便于语言的简洁化,况且宇文所安在分析性语境中补充原诗的地名、国名等专名信息。

2.2.3 宗教

宇文所安对中国本土化的佛教的认识十分准确,在《赠大沩》中,他把“禅”音译为Chan,凸显中国本土的宗教文化,而没有译为其他西方汉学家通译的 Zen(Zen 来源于日文,是日本化的禅宗),他的翻译遵循“中国化”的原则,传递禅宗的中国本原性。

2.3 音意结合法

陈子昂的《度峡口山赠乔补阙知之王二无竞》译为 Crossing Gorge-mouth Mountain: To the Reminder Ch'iao Chih-chih and Wang Wu-ching,“补阙”是唐朝武则天时代设置的官职,分左右补阙,负责为皇帝进行规谏和举荐人才。乔补阙知之是担任补阙官职的乔知之,王二无竞是排行第二的王无竞,都是陈子昂的诗人朋友,译文把“补阙”译为reminder(表示“提醒”),译出官位的职责,两位朋友的名字翻译都用音译法,只是王无竞省略排行。又如,郭震的《寄刘校书》译为Collator Liu,把官职“校书”译为collator(校对者),也译出官位的职责。

唐诗中的地名翻译有一些是音意结合法。如上例《度荆门望楚》一诗中的“巫峡”(Wu Gorge)是长江三峡的一个峡名,“章台”,即章华台(Chang-hua Terrace)是春秋时楚国的宫名,是“举国营之,数年乃成”的宏伟宫殿,号称“天下第一台”,是楚灵王日宴夜息、歌舞升平的地方,译诗中的Gorge 和Terrace 都有表意功能,这种地名音意结合法有助于读者了解地名中的意义,既译出“峡”和“台”,又显示具体的语音,可谓一举两得。

3 “名”和“实”的转化与译者的文化阐释

3.1 换称法

换称指在翻译中用别称翻译本称或本称翻译别称。陈子昂的《感遇》(其二十七)中“荆国亦沦亡”(The state of Ch'u has also perished)的“荆国”是楚国的别称,“荆国”翻译为 state of Ch'u(楚国),属于换称法,消除地名异名带来的不便。又如,韩愈诗歌“复古”现象的表征之一是大量借用古代的神话传说,包括古代的圣贤以及道家思想和典故。例如:

④颛顼固不廉 (韩愈《苦寒》)∥Winter's lord has been greedy indeed(同上:213)

⑤太昊弛维纲(韩愈《苦寒》)∥The God of Spring retract his norms(同上)

例④的“颛顼”是古代传说中的五帝之一,据说他的经历非凡,力量超人,权力至高无上。也有一种说法认为颛顼是古代神话中的北方天帝,即冬至日的太阳神(陆思贤 李迪2000:171)。宇文所安将“颛顼”意译(换称)为winter's lord,并在脚注里解释说“冬神即为颛顼”(Owen 1975:213)。“太昊”是传说中中华文明的始祖伏羲,被尊为三皇之首。传说伏羲是蛇身木王,被称为“大皞伏羲”,主宰万物的生长和永生。句芒(鸟身人面)春神,《礼记》中说他是主立春仪式“草木萌动”的木官(刘锡诚2011:38)。《礼记》说 “大皞木王,句芒有主木之功,故取以相配也”(阮元1979:1361),把伏羲当作句芒的辅臣,太昊和句芒共同作为春神的化身。宇文所安使用归化的翻译策略,把“太昊”翻译换称为God of Spring,并在脚注里解释:“春神即太昊”(Owen 1975:213)。这样的翻译表面上“名”不副“实”,但实质上却是“名”副其“实”,显然比音译或直译更能为西方读者理解和接受。

3.2 符际还原法

韩愈在《南山诗》中化用《易经》中的卦辞,表面上是以卦象状山,实则以山势隐喻处世之道。例如:

⑥或前横若剥,或后断若姤。 (韩愈《南山诗》)∥Someflat up front like Po,Somebroken in the back like Kou.(同上:204)

韩愈的《南山诗》多次提到《易经》中的卦辞,史月梅(2009)对此有专门的考证。例⑥中的“剥”指《易经》64 卦的第二十三卦剥,上9 为阳爻,其它为5 个阴爻;姤卦是第四十四卦,由5 个阳爻和1 个阴爻组成。宇文所安在翻译“剥”卦时,直接用图解表示,后面紧接对卦辞的翻译,即对卦辞图示的解释。姤辞在翻译中也同样用对应的图示,既是卦辞的符号还原,也是符际的还原。译诗中的两个卦辞符号可以视为特殊的符际翻译,这种在翻译中文本与图形复合编码的话语形式实际上是一种“多模态”的翻译形式。这种混合式翻译把原诗中《易经》卦辞符号化,同时又配有语言翻译,译文的混合文体生动有趣,强烈吸引读者的注意力,符际翻译的视觉冲击力得到彰显,从而加大中国文化的张力。不过,宇文所安在翻译韩诗中的《易经》元素时,并非总是如此。

3.3 格义法

“格义”虽然产生于佛经译入中国之初,即用本土化的概念比附佛经概念的翻译方法,但它是古今中外“跨文化交流的普遍现象”,“对于文化传播具有积极的意义”(潘文国2017:143)。“格义”在汉学家的唐诗翻译中仍有生命力。

初唐感遇诗中有些是关于玄思和想象的内容,抽象名词使用频繁,表达对宇宙和自然万物的想象和思考,而不是具体的自然景观,一些咏史诗有这些特征,结构是“三部式”。这些抽象词意义玄奥、深刻,不易理解,翻译难度大。例如上文“仲尼推太极”中的“太极”和“老聃贵窈冥”中的“窈冥”分别意译为Absolute(绝对)和Mysterious Dark(神秘的黑暗),带有很强的西方玄学意味。“太极”最早产生于《周易·系辞传》,意义复杂多变,至少有13 种意义,与宇宙论、本体论、八卦和蓍卦过程有密切关系(赵中国 2013:9)。由于“太极”的意义很难确定,目前通行的英译词是taiji,并收录在《牛津大词典》中。宇文所安译为Absolute,可能是理解的字面意义,也可能是受西方哲学“绝对精神”的影响。用 Mysterious Dark译“窈冥”(深远/阴暗)带有神秘主义色彩,把老子哲学格义为神秘化的西方哲学。

3.4 置换法

唐诗中的乐器专名出现频率最高的是琴,其次是琵琶、筝、瑟、箜篌,此外,还有笛、羌笛、箫、笙、竽、笳、钟、鼓、磬等。由于西方没有对应的乐器名,宇文所安用功能或形状相近的乐器翻译这些中国古代的乐器。表1是宇文所安(Owen 1996)的《中国文学选集》中常见的唐代乐器及其译名出现的频率。

这些英译名的西方乐器尽管在形状、材质、乐音和演奏方法上同唐代的乐器有差异,但看上去有相似之处,归化翻译可以让西方读者很快了解这些不熟悉的乐器,克服理解的障碍。从表1可以看出,在宇文所安的译文集《中国文学选集》中harp 出现15 次,频率最高;“琴”“瑟”“筝”都不加区别地翻译成harp(竖琴),“鼓”译为drum,出现13 次,频率次之;“笛”和“羌笛”的“笛”都译为flute(笛),出现 8 次,位居第三。此外,“钟“译为bell(钟),“琵琶”译为 mandolin(曼陀林),“箫”译为 fife (横笛),“胡琴”的“琴”译为 fiddle(小提琴)而非harp,fiddle 令人联想到某种乡村风格,这同塞外风情也有几分相似。

表1 《中国文学选集》中唐代乐器及其译名出现的频率

不过,“羌笛”有两种译法,分别为nomad flute和Tibetan flute.例如,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有一句“胡琴琵琶与羌笛”,宇文所安译为with the Turkish fiddle and mandolin and the nomad flute,反映出前线将士送别友人的热闹场面,以他乡的乐器声同归乡的不舍之情形成反差。“羌笛”在唐代只是边塞或当时的少数民族或军中自娱自乐的乐器,具有异常的感人力量和平民色彩,特别能触动友人分别时闻笛者的思绪,其中,“羌笛”译为nomad flute(意为“游牧民族的笛子”)显示出译者对当时羌族游牧特性的准确认识。又如,王之焕在《凉州词》中的千古名句“羌笛何须怨杨柳”,译文为:Why is that Tibetan flute/playing “Willows” with such bitter pain? 这里的“羌笛”译为Tibetan flute(藏族的笛子)有一定的道理,因为在中国古代羌族和藏族之间的血缘关系十分复杂,有藏族为羌族的祖先说,也有羌族是藏族的祖先说。宇文所安对“羌笛”的两种译法建立在对“羌”民族志的考据基础上。

“羯鼓”据说源于羯族,用山桑木和公羊皮制成的漆桶状的乐器。唐诗中的“羯鼓”意象常与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或违背人伦的丑闻相关联。例如,李商隐的《龙池》中有:“羯鼓声高众乐停”,生动表现出唐玄宗对鼙鼓乐的沉溺和杨贵妃目中无人的情景。宇文所安将全句译为 the rams-hide drums play loudly,all other musicians cease,“羯鼓”译为 rams-hide drum(意为“公羊皮鼓”)消弭民族来源,取而代之的是添加材料rams-hide(公羊皮),属于典型的意象增加。

4 翻译中的“名”不副“实”与文化变异

4.1 妖魔鬼怪形象的他国化变异

接受环境和价值观的差异是文化意象翻译产生他国化变异的重要原因。韩愈诗歌《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中有很多妖魔鬼怪的专名,增添诗歌的神秘性,这与他追求怪僻奇异的风格是分不开的。例如:

⑦火维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专其雄∥Toward the fiery pole where the earth is wild,one fit for goblins.Heaven lent it divine power, making its might unique.(同上 1975:97)

⑧森然魄动下马拜∥Darkly my spirit was moved,/I got off my horse and bowed.(同上:98)

⑨鬼物图画填青红∥Paintings of demonic creatures filled it/With greens and reds.(同上)

中国古代的“妖怪”往往存在于想像与传说中,是非人非神非仙的怪异生命,青面獠牙,举止怪诞,有妖术,样子凶神恶煞,令人毛骨悚然,常常祸害人类。译者将“妖怪”译为goblin(哥布林或高扁),意为西方神话中爱惹是非的身绿、眼红、耳长、身材矮小的妖精,狡诈贪婪,面目可憎,穿行于地下的黑暗深处,不过没有原诗中的“妖怪”邪恶和阴森可怕,意义上也没有强烈的贬义。“神柄”译为divine power(即“神权”),这对西方人并不陌生。在古代中国,人的精气叫魂,形体叫魄,“魄”也指精神,英译为spirit,虽然有西方宗教的意味,但这种归化翻译可满足西方读者的期待。“鬼”在迷信中指死后的灵魂,译文demonic crea-ture 就是demon,是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神的精灵,在《圣经》里指魔鬼撒旦。

中国的鬼怪想象不仅是异国想象的参照物,而且被吸纳变异成西方文学的一部分。正如法国学者巴柔所言:“他者形象是一种文化描述,它永远不可能成为完全的自我参考系”(巴柔2001:154)。译者的西化翻译在很大程度上消解异国文化形象的陌生性,在中西文化形象相对契合的条件下,把读者导向西方之路,尽管这种可读性强的翻译策略有损中国文化的异质性,但译诗并没有彻底颠覆原诗的美学价值。

宗教、神话、寓言和传说等文化意象具有虚幻性和非真实性,是唐诗中的幻象典故,有神秘性和想象性,给读者审美想象的空间,以体验想象世界的图景,挖掘文化意象背后的生存环境、自我形象、思维方式、原始意识、民族意识、传统意识和价值观念等。汉学家对唐诗中幻象典故背后的文化意识进行跨文化的阐释,把中国特殊的文化形态传播到西方文化体系中,经过读者和研究者的阅读和接受,可以形成文化的互识与互释,在西方读者“以他种文化为镜,更好地认识自己”(乐黛云2004:119)的基础上,客观上也传递中国文化的能量,但因翻译能力和文化价值观不同,汉学家的典故意象翻译在译本中的张力有所差别。

4.2 神话人物形象的误读变异

中国古代神话有自己的话语体系,直译临摹会导致文化变味和神话人物形象的变异。例如:

⑩孀娥理故丝,孤哭抽馀噫。 (孟郊《秋怀十五首》其三)∥The widow arranges old silk.The orphan weeps,drawing forth still more longing.(Owen 1975:165)

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人物嫦娥又叫姮娥、孀娥,因偷吃灵芝草而永远离开丈夫羿,住在月亮上的广寒宫里,备受孤单寂寞的煎熬,成为事实上的寡妇。梳理故丝,孤独而哭,如英译为widow,名副其实;但“孤”译为孤儿与嫦娥的身份完全不符,它是“孤独”之意,不是“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中的“孤”(孤儿)之意,所以应译为lonely.可见,文化误读导致嫦娥形象的变异和扭曲。

4.3 普通词语的专名化套译变异

韩愈诗中有很多表示阴冷气氛的词,同阴阳道家思想无关,但宇文所安有时从道家哲学观念出发来理解其含义,把普通词语专名化作套译处理。例如:

⑪十月阴气盛,北风无时休(韩愈《洞庭湖阻风赠张十一署》)∥In November the Yin Essence is ascendant.The north wind never ceases.(同上:102)

⑫阴气晦昧无清风(韩愈《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The Yin Spirit made it dark and dismal.There was no clear wind.(同上:97)

⑬阴霰纵腾糅(韩愈《南山诗》)∥The Yin forms hail,blowing in flurries at will.(同上:200)

“十月阴气盛”中的“阴气”主要指大自然中的寒冷之气,同温煦的“阳气”相对,译者把中国传统的阴历“十月”翻译成November,显示出对中国文化的熟谙,但“阴气”的意义应该是“寒冷”(coldness),译为 Yin Essence(阴精)变成中医术语,而实际上同中医没有任何关系。“阴气晦昧无清风”中的“阴气”也是寒冷之意,译为 Yin Spirit,即当作中医概念“阴灵”理解显然不妥。最后一句中的“阴”是(山峰的)北面之意,而非阴阳之“阴”,译为Yin 过于抽象,读者难以理解。宇文所安把这几个“阴”字当作专名概念来音译,名不副实,过度阐释具体语境的含义。

5 结束语

宇文所安的唐诗专名翻译对“名”与“实”的关系作了不同的处理,体现出多样化的翻译策略,专名翻译的“名”副其“实”和“名”“实”转换是他翻译的主要特征。但其翻译中的“名”不副“实”会使读者曲解唐诗的美学意象和文化意蕴,导致意义的流失、文化的误读,这须要引起我们的注意。在宇文所安的唐诗专名翻译中,音译并不占主流,且不是最有效的策略,往往是不得已而为之。唐诗专名翻译的多元化不仅为唐诗解析提供坚实的基础,而且也为中国文学中的专名翻译以及现实生活中的专名翻译提供有益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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