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可桢3封未刊相关信札诠解

鲁先进/绍兴图书馆

绍兴县修志委员会于1935年成立伊始，就与绍兴籍在外人士联系，并将往来信札粘贴成册，与竺可桢相关的3函分别粘贴在第5册、第9册和第14册。

一、信札日期

绍兴县修志委员会按日期将发出的信札底稿留存一份，整理成册为“函稿粘存”，收到的信札整理成册为“来函粘存”，所以同一个人或同一件相关的事不是前后相连在一起，竺可桢的也不例外。

粘贴在第5册的一函落款日期为“一月八日”，此册封面标有“函稿粘存 二十五年”；粘贴在第9册的一函落款日期为“十一月二十一日”，封面标有“来函粘存 二十四年十一月至十二月”；粘贴在第14册的一函落款日期为“二十六年二月十三日”，封面标有“来函粘存二十五年十月 二十六年六月止”。如按封面年份，则第5、9、14册的3函日期应该依次为1936年1月8日、1935年11月21日、1937年2月13日。但根据信札内容，第5册的那封信提及邵元冲之死，则此信当写于西安事变（1936年12月12日）之后，不可能写于1936年1月，而第14册的竺可桢一函正是对此函的回复，故可以肯定第5册的此函日期应当是1937年1月8日，3函顺序遂定。

第5册信札封面、章景臣函

二、信札内容

本文结合2005年出版的《竺可桢全集》及其他资料对这3封信札作诠解。按照信札日期，查阅了《竺可桢全集》第2卷（收录1929年到1949年6月的文章，包括书信），在1935年至1937年的书信中未见上述3函，第6卷（收录了1936年至1938年的日记）中对第2、3函则脉络较为清楚。

（一）第一函

子余先生道鉴：

前得绍兴县修志委员会来函，知先生等以绍县志年久失修，发起重辑桑梓盛事，至堪钦佩。兹另封寄奉敝院地质研究所集刊第十号一本，内有孟宪民君绍兴地质矿产文，并附地质图一张，或有参考之价值。又民国廿五年国民历一本，尚希哂纳是荷。专此，即颂近安。弟竺可桢顿首

此为竺可桢致王子余函，写于1935年11月21日，共2页，收于第9册，红笺，版框上端印“国立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用笺”，右侧印“中华民国 年 月 日”，左下侧印“南京北极阁”，竺可桢填的日期为“中华民国廿四年十一月廿一日”。正如竺可桢1962年7月3日所记：“晚阅过去日记。我现留存日记惟余1936年以后，1936年以前大约尚存10年，则在抗日战争中失去。”[1]所以竺可桢日记中未见此事。从信的内容看，王子余应该有函联系竺可桢，告知绍兴县正在启动县志的编纂工作。遗憾的是我们在整理修志委的信札时，并没有见到王子余致竺可桢函的底稿。

子余，即王子余（1874—1944）。名世裕，绍兴人。周恩来姑父。一生致力于公益事业，退休后从事绍兴县志的编修，为绍兴县修志委员会核心人物。竺可桢（1890—1974）于1928年应中央研究院蔡元培院长之聘，在南京北极阁筹建气象研究所，任气象研究所所长，至1946年4月出任浙江大学校长。此信正是竺可桢在南京北极阁工作之际所写。

信的内容比较简单，就是竺可桢知悉修志一事，寄上一本地质研究所集刊，认为内中孟宪民的绍兴地质矿产一文可资修志之用。又适逢新年将至，并寄新年年历一本。在此对孟宪民及其矿产文作简单介绍：孟宪民（1900—1969），字应鳌，江苏武进人。1927年获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硕士学位回国。1928年任国立中央研究院地质调查所研究员[2]。1928年至1934年对浙江绍兴、诸暨、萧山、嵊县、青田、昌化，安徽芜湖、繁昌、铜陵、宣城及湖南临武、常宁等地进行地质矿产调查，撰写发表了6篇研究报告，其中一篇《浙江绍兴、诸暨、萧山、嵊县等处地质及璜山附近锌铅矿之成因》，就是竺可桢信中所提绍兴地质矿产文[3]。

关于王子余与竺可桢的交往，在竺可桢1936年至1937年的日记里有一些记录。一是竺可桢出任浙江大学校长，想邀请马一浮任教。先是王子余函商马一浮，马以不惯学校生活婉拒，王复将结果函告竺可桢。之后竺可桢亲自上门邀请，马一浮也开具了条件初步谈妥。但事后马又疑竺诚心不够，故竺可桢再次写函请王子余向马解释。二是竺可桢安排了王子余女儿王治在浙江大学庶务处工作。三是1938年浙江大学迁址，曾考虑迁至绍兴，竺可桢为此打电话请王子余指导。

（二）第二函

藕舫仁仲：

前承惠寄照片，当叨数行鸣谢，亮荷詧及。顷缘绍县修志会采访留学外国专门以上学校毕业生，前经商请教部查案列表，兹将留美部分摘抄一纸奉览。原表多未注明籍贯，其中绍籍生或素相熟悉，或尚有遗漏，应请举其所知，以资参考。令亲邵翼如先生靖难西安，本县老成人又弱一个，其略历当有所知，可并云示及否？此布，顺颂公绥。

附表一分

友生章琢顿首 一、八

此为章琢致竺可桢函，共1页，收于第5册，绍兴县修志委员会用笺，写于1937年1月8日。

竺可桢字藕舫。复函时已出任浙江大学校长，1936年、1937年的日记均标有“本年常住地为杭州”。

章琢何许人也？根据竺可桢日记与第三函，可以确定章琢就是日记中的“景师、景臣师”，即章景臣。章景臣为竺可桢少年时期的老师，曾与其夫人资助竺可桢考入上海澄衷学堂，师生感情甚深。竺可桢在1936年12月15日称“景师66矣”[4]，1939年10月11日记“前闻景臣先生于八月间在绍病故”[5]，故可知章琢生卒年为“1871—1939”，享年69岁。绍兴县修志委员会曾大量聘请绍兴县十个区的修志采访员，包括第三区的任炳元（字葆泉），任与竺可桢交往密切，又为章景臣姻亲。

信札内容有三：

1.感谢惠寄照片。

照片一事，可从竺可桢日记里查得。

1936年11月27日记：“午后一点晤章子梅，约于下月十六同到道墟贺景臣先生聚孙媳，并拟游禹陵、兰亭。”[6]

12月15日记：“作函与侠，告以今日赴绍。下午二点偕章安定出发赴绍兴。途邀章子梅，过江时已2：42，至绍兴五云门站为3：35。接俞介眉同往，俞介眉于民八九年间曾在武昌相遇，一别十六七年，渠尚不觉老也。4：00至陶堰，即有子余先生之大儿王贶甫以电灯公司轮在彼相接。行数步下船，赴道墟，共十五里，于五点半左右抵其地。因不小，故舍舟行至赵溇拜谒景臣先生，并晤问渠、祖楠、韵侯、叔皋诸人。叔皋已三十余年不相见矣。余带去北平鸭四只送与景师，又喜联一对。晚膳时遇任如松，知为旧同学任文炳（黔生）之子，今年已廿七岁，渠父子均在杭州烟酒公卖局。”[7]

12月16日记：“晨三点即醒，睡未四五小时也。与韵侯、叔皋等坐谈一小时，景臣先生亦来，未几祖楠亦来。渠等以打麻将竟夕未睡，兴致可谓豪矣。至四点景师特备一轿嘱余坐前往，礼堂设在镇公所，余人均坐船往。原定六点行婚礼，但实则尚未到六时即行礼。新郎章量钧仅十五岁，新人任允徽年十八岁。葆泉先生于二点由东关动身，四点亦到道墟。主婚人为景师及葆泉先生。介绍人为屠善夫（绸业商）及章子显，余作证婚人，说数语。在镇公所遇浙大农院民20年毕业生章万荣及保驾山人徐长龄，现已移居杜安侯之宅云。礼毕，天微明，又坐四人轿回道墟，路狭桥多，抬轿颇不易也。早膳后向主婚人道喜。九点馀为新人及来宾拍数照。九点半告别，偕定安、贶甫乘原船回陶堰已十一点。而浙大之车未往，乃乘公司车赴五云门站。别王贶甫。回城抵校已下午一点。”[8]

12月29日记：“寄景师挂号函并章量钧、任允徽结婚照片。”[9]

从这4天的日记可知，章景臣早就联系了竺可桢，请其出席孙子章量钧的婚礼。12月15日，竺可桢带着秘书章安定赴绍，王子余之子王贶甫在陶堰用大明公司的轮船载其至上虞道墟。次日一早坐轿到镇公所参加婚礼，竺可桢作为证婚人发言。九点多为新人及来宾拍照，复坐王贶甫之轮、车至绍兴五云站，当晚抵杭。12月29日，竺可桢将冲洗好的结婚照片挂号寄给章景臣。

2.补校绍籍留美学生名单。

绍兴县修志委认为科举停止以后，学校人才尤为辈出，志乘中不宜阙漏，但前清留学生考试、大学毕业与游学他国有学位者，人数众多且搜求困难，因此王子余想通过蔡元培介绍教育部人员来解决这个问题。事情的最终结果是朱兆萃与教育部总务司司长雷震联系，雇人花费2个月完成浙籍名册的抄录，编成2本。1936年10月15日，朱兆萃函告王子余，对所抄资料提了三点意见，第三点就是欧美方面的学生太少，应该遗漏不少，得另行补充。上述过程可参见《蔡元培 15 封未刊相关信札简述》一文[10]。

竺可桢1910年考取公费赴美留学，在伊利诺伊大学农学院学习。1913年毕业后考入哈佛大学地学系学习气象学。1915年成为中国科学社的首批成员，并开始参与《科学》杂志的编辑工作。1918年获得博士学位，同年回国[11]。竺可桢是绍兴留美学生中的代表人物，兼与任元炳、章景臣的关系，这个绍籍留美部分学生的名单校对与补充请竺可桢来做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至于信中正文所书“附表一分”，未见。但绍兴县修志委员会给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长黄建中一函中有表格草稿，可以参照。

制有三表格式：

（1）浙江绍兴府旧山阴、会稽两县籍前清时在国内外大学或专业门学校毕业曾应考试给予进士举人等名旌者

姓名 籍贯 在何校毕业 所习何科 考试年份 所给出身 备考

（2）浙江绍兴府旧山阴、会稽两县籍前清时在国内外大学报部有案者

姓名 籍贯 在何校毕业 所习何科 备考

（3）浙江绍兴县籍民国元年起至现时止在国内外大学或专门学校毕业报部有案者

姓名 籍贯 在何校毕业 所习何科 备考

3.提供邵元冲生平略历。

邵元冲（1890—1936），初名骥，字翼如，绍兴人。同盟会会员。任江苏省镇江地方审判厅厅长、上海《民国新闻》总编辑、中华革命军绍兴司令官、大元帅府机要秘书、黄埔军校政治教官、杭州市市长、国民政府委员、国民政府立法院副院长、国民党一大至五大的中央执行委员。1936年西安事变中，被枪击伤后死于医院[12]。

之所以会请竺可桢提供邵元冲资料，是因为两人的关系非常特殊。邵元冲夫人张默君是竺可桢夫人张侠魂的二姐，故邵与竺是连襟关系。竺可桢日记里有大量两家往来的记载，在邵元冲日记里也同样记载颇多。邵元冲生前就与绍兴县修志委员会有联系，提供了不少资料和修志意见，并出资相助修志会。其卒后，作为政治要人，绍兴县修志委员会自然要将其收入绍兴县志中的人物传，显然由竺可桢来提供邵元冲资料较他人为佳。

（三）第三函

景臣夫子大人阁下 ：

敬启者，生于前月初旬赴香港出席远东气象会议，离杭两旬余。前日返校，得读前后所赐两手谕，敬悉一是。《邵翼如死难始末》已印就，兹特寄奉一本（修志委员会另寄一本）。关于教部所寄浙江留美专门以上毕业生，以生所知，十之八九多非绍籍者。确系绍籍者，仅于表中检得金涛、程闿运（即现浙财厅厅长程远帆）与生三人而已。此外以生所悉者，尚有徐世大（华北水利委员会总工程师）、俞大维（生长湖南，兵二署署长）、程志颐均系留美学生。罗志希（家伦，原籍绍兴，生长江西）、蔡无忌乃留欧学生。许寿裳、金宝善、陈建功留日学生。以上仅就生一人一时所能忆及，遗漏必多。民国十年以后之留学生多为生所未识，更无从罗致也。兹将原单附奉，尚希夫子鉴詧。浙省主席朱骝先先生下车伊思[始]，即有编纂省志之说，年内当可开始着手。并此奉闻，顺颂道安。

生竺可桢敬启

廿六年二月十三日

此为竺可桢致章景臣函，是对上函的回复，共3页，收于第14册，普通红笺。

信札内容有四：

1.解释对章景臣二函回复迟缓的原因。

因赴港参加远东气象会议，返校才得以读前后所寄二函。案竺可桢日记，1937年1月6日，接章景臣函，未复，此信未见，故不知内容。1月8日动身经上海坐轮赴香港参加远东气象会议，11日抵香港。20日离港，22日抵上海，晚返杭州。这样因开会离杭的时间前后约半月。1月23日收到赴会期间寄来的信函共16函，包括章景臣1月8日一函。此即信中所谓“得读前后所赐两手谕”。从香港回来后，竺可桢事务繁忙，直到2月13日作了回复。

2.提供邵元冲资料。

竺可桢1937年1月3日为邵元冲作挽联“碧血溅西京，君自大名垂宇宙；长星干北斗，国将何以正纪纲”。1月5日赴浦口接邵之灵柩至南京。1月6日：“与允中夫妇谈至九点，并赠以《翼如死难始末记》一本。出乘九号公共汽车，至中央研究院晤斯杰及周子竞，知蔡先生病虽痊，尚未复元，不能见客，故余亦不往见，赠以《翼如死难始末》一本。”[13]故《邵翼如死难始末记》当于1月6日前已印就。随之《建国月刊》出了一期《翼如死国纪念特刊》，竺可桢又撰一文发表其上以示纪念，3月4日：“午后为翼如作文，拟登《建国月刊》第二次纪念号，计共写一千字之谱，尚未作竣，因须回南京而中辍。”[14]3月9日：“晨将翼如纪念文写就，查上海英文晚报对于翼如死国之批评，未见。写就后即交陈汉兴抄录寄出，文约二千字。”[15]3月10日：“上午以昨寄侠之纪念翼如文中尚有一段遗落，特为补入寄去。”[16]此文发表在《建国月刊》第十六卷第三期，名《纪念翼如兄》。

3.提供绍籍留美学生情况。

2月13日：“晨七点半起。今日天霁而大冷，外间水尽结冰。晨作函数通。阅《科学社社员录》，查绍兴籍之留学生。前得景师寄来教育部所抄留美学生之属于浙江籍者，自宣统至民国七八年约得四十人，而绍县仅得金涛、程远帆及余三人，加嵊县、上虞、诸暨亦不过十人而已，而宁波则在十人以上，江苏无锡与苏州则更多矣。”[17]当日，竺可桢特意查了《科学社社员录》（科学社是由留美学生赵元任等9人在1915年发起成立的民间学术团体），结合章景臣所寄浙籍留美学生名单，得出绍兴县的只有金涛、程远帆和竺可桢3人，另在信中补充了他熟悉的绍籍学生名单：留美学生徐世大、俞大维、程志颐，留欧学生罗家伦、蔡无忌，留日学生许寿裳、金宝善、陈建功。因竺可桢于1918年回国，故信中说1921年以后的留学生大多不识。

4.提供浙江通志编纂的消息。

民国时曾有两次重修浙江通志，分别由1914年沈曾植、1942年余绍宋主纂，均未完成。第一次重修时，绍兴县响应，成立修志采访处，王子余任副主任，并将所编资料上报通志局。信中所言朱骝先，即朱家骅（1893—1963），浙江吴兴县人，1936年任中央研究院第三任总干事，同年12月至1937年11月任浙江省政府主席兼民政厅长，推行新政。竺可桢与朱家骅为中央研究院同事，又同为科学社副院长，二人关系亲近。“即有编纂省志之说，年内当可开始着手”，该是竺可桢听朱家骅所言，即当时浙江省政府有启动省志重修的想法。

上述绍兴图书馆所藏3函，为绍兴县修志委员保存下来，其内容与修志直接相关，体现的是当时修志工作的认真与不易和竺可桢对家乡、友人的热情，对于民国绍兴县志编纂和竺可桢的研究颇为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