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韵唐风
——辽代乐舞之审美价值
2019-12-17何昱璋
何昱璋
(沈阳音乐学院,辽宁 沈阳 110818)
豪韵指的是辽代乐舞所展现出的浓郁的民族性,这也是辽代乐舞最可宝贵之处。草原上的孤狼如果失去了捕食时的野性与犬属何异,契丹的统治者深刻的明白此中深意,他们在颁布政令时并未向鲜卑的孝文帝那样全盘的吸收中原文化,而是对中原文化心存敬畏的同时,又保留着一些警惕,正是这一丝警惕下尚存了草原民族骨子里与生俱来“尚武”的野性,才使得契丹族打破“胡虏无百年之运”的菲薄,成为叱咤一时的强大帝国。正如我们从辽上京遗址所看到的,当时契丹统治者为了更好的管理来自中原被俘的汉人,实行了“一府两院”的政策,南院按照汉制对汉人进行管理,仿照被俘汉人故土的房屋和街道的建制为其修建和命名,可谓是“乐不思蜀”。而北院则是按照契丹礼制对契丹人进行管理,从辽上京遗址我们可以看到,契丹北院的西侧城垣夯土的南北两端是对称回凹的,王室“龙眉宫”就建在西侧城垣之内,坐西向东,这与契丹民族以东为尊、向东拜日的风俗习惯是息息相关的,而北院的空地上并未向南院那样建有规整的街道和房屋,而是发现有搭建毡帐所打下的木桩痕迹,这也就证明了,当时在北院生活居住的契丹人,基本保留了契丹族原有的生产生活习惯。五代时期胡瓌所绘《卓歇图》为我们展示了契丹统治者捺钵时饮酒作乐的闲适场景,其中舞者右手扬过额头,左手背于腰旁,左脚上勾抬起踏足而舞,动作张扬外放,颇具豪气。另外宣化张文藻7号墓壁画中的舞人和河北蓟县独乐寺白塔上的砖雕舞人在动作上具有相似之处,大多都是主力腿屈膝半蹲顶胯,动力腿向旁伸直,勾脚且后跟点地,一手举于脑后,一手盘于胸前,并不像唐舞般典雅婀娜而是更显古朴稚拙。内蒙古巴林左旗辽墓出土的《踏舞图》砖雕,一人扬臂踏足而舞,一人拍击跺足扶携,相对起舞,“踏足跺舞”是北方游牧民族舞蹈的共性之处,“止于顿挫,伸缩手足”,拍打的明快节奏,配以向下“踏足跺舞”的体态和动律,观之,满满的尽是那来自草原的味道,辽代乐舞所散发的这种浓烈的民族性,这种豪韵就是辽代乐舞最为重要的美学特征。
唐风是指契丹民族在和汉民族并立下,受到来自唐代中原文化涵化、同化的影响后在乐舞领域所展现出的恢弘壮丽之风骨,大唐盛世遗存之气象。唐朝初期,唐太宗便已在契丹人的住地设立了松漠都督府,赐姓李,契丹与中原王朝的往来更加频繁密切,从最初的契丹八部联盟到安史之乱后大唐王朝的土崩瓦解,契丹与唐经历了一段长期共存的历史阶段,这一阶段大唐的盛世繁荣,不论从经济、政治还是文化乐舞等方面深刻的辐射和影响着包括契丹在内的周边少数民族,同样契丹也见证着大唐王朝逐渐从鼎盛走向衰亡的历史进程。公元916年太祖耶律阿保机始建年号,国号“契丹”,契丹一族由此走向繁盛。公元947年,辽太宗率军南下中原,攻占开封灭后晋,太宗耶律德光将后晋一整套完整的雅乐乐制及乐谱带回中京,至此距离唐朝灭亡仅仅过了四十年,所以说辽代乐舞源自唐、五代,并直接继承了后晋乐舞的诸多成果,那么我们在辽代乐舞的壁画和砖雕中能感受到大唐气象也就不足为奇了。我以为辽代乐舞唐风的背后是契丹统治者对于“统治半径”的思想转变,这也是其在和中原王朝的并立中学习到的如何通过一整套标配的“礼乐”制度来巩固统一的中央集权。契丹民族早先信奉的是原始宗教——萨满教,这是草原游牧民族在生产力较为落后的条件下,与生俱来对于鬼神、万物的迷信和崇拜,所以契丹便有各种的“好鬼贵日”之俗,萨满教影响下的契丹最早的政权组织形式便是简单的八个部落的松散联盟,实行草原式的“民主”,才有了“骷髅可汗”、“猪头可汗”等几个略显诡异的传说,部落联盟的首领就是靠虚无缥缈,甚至有些肆意妄为的诡谲现象去统领八个部落。到了太祖时期,耶律阿保机接受韩延徽建议建国称帝,效法中原王朝实行“宗法制”,实行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契丹可以说才从奴隶制社会过渡到了封建制社会,正是在这样强有力的中央集权的政治体制下,统治者亟待做到思想上同样强有力的中央集权,在吸收借鉴中原王朝统治经验的基础上,契丹统治者在意识形态领域从两个方面来扩宽自己的“统治半径”,其一是“信仰半径”,无论是儒家思想,还是佛教、道教,都能找到统治者为维护自身统治而辩护的合理性,看似是扩宽了“信仰半径”,使得百姓的信仰更多元化,实则其本质仍就是将其作为禁锢思想的统治工具,当然这一点也全面继承了唐代儒、释、道并重的一贯立场。其二是为巩固“信仰半径”而实行的一整套乐舞制度,拿来以“忠君爱国”儒家思想为名下的“礼乐”观念,将源自唐代,承袭后晋的雅乐、大乐、散乐纳入到本民族的乐舞体系当中,当然这一整套完备的“礼乐”不就是中原王朝视自己为正朔的标配吗?雅乐和大乐拿来以后,仍就主要运用于隆重的册仪,和契丹皇族重要的庆典场合中,象征着皇权的神圣不可侵犯;同样的拿来唐代的佛乐、道乐也是为了维护和巩固自己在佛教、道教上所宣扬的立场,实则仍就是为了维护自身的统治,扩宽统治半径,加深统治者在思想领域潜移默化的影响力。汉人对于美的认知通过各种途径深刻的影响和塑造着契丹民族对于美的敏感和认知,将五代胡瓌所绘《卓歇图》与陕西西安苏思勋墓出土的唐代乐舞壁画中的乐舞人做一个比较我们不难发现,辽代乐舞尤其是雅乐、大乐、散乐和唐代所用规模形制大体相同,乐舞人的体态身姿也异曲同工,以身型曲线为美,大多数的舞人都是顶腰出胯,臀向旁扭,双膝弯曲,只是辽代乐舞少了几分唐代乐舞雍容华贵、典雅大方的盛世气象,多了几分凌厉、豪气、洒脱、浑劲的草原风情。
简而言之,草原游牧民族的豪迈气韵赋予汉民族端正平和的古朴唐风,共同塑造辽代乐舞独特的审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