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有水 心中方安
2019-12-16崔慧聪
崔慧聪
在利津黄河河务局档案室里,存放着一本关于1997年宫家站水位月(旬)报表的文件。追随着表格中的时光轨迹,一处处悲喜交加的字迹悄然记录着大河的涨落兴衰。
1997年2月7日,黄河在距离渤海100公里的最后一处水文站——利津站再一次止步不前,母亲河迎来了长达330天无水入海的日子。
脚下无水,心中怎安?
从1997年历经黄河断流的绝望无助,到1999年踏上黄河水量统一调度的使命征程,再到2010年喷涌出滋润刁口河故道的汩汩洪波……22年间,利津治黄人脚下那条河流从干涸到奔腾,身后那方土地从贫瘠到肥沃,滨海故道那方湿地从孱弱到繁茂,如凤凰涅槃……
断流之殇
1997年10月中旬,位于利津县境内最上游的宫家引黄闸已陆续有160余天无水可引。
近处,河床干涸龟裂,有的地方被来往两岸的行人踩出了一条条明晃晃的小路;远处,田垄里的庄稼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几十万双焦灼的眼睛天天祈盼着黄河水早日到来。
时任利津县县长的曹连杰已记不得来过宫家引黄闸多少次,这位县长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向河务部门的领导问道:“我知道今年上游来水少,可黄河水是咱这里的救命水,咱县30万老百姓可是指望着黄河水活命啊!我这当县长的,不找你们河务局我找谁去……”
利津县自古便是“大患在水,大利在水”之地,解放前河患连连、民不聊生,人民治黄后引黄灌溉治河兴利。可自1972年首次经历过19天的断流后,在此后的25年间,几乎每年都要经受断流之痛。短则十几天,长则上百天,而1997年这次长达226天的黄河断流则是有资料记载以来的起始时间最早、绵延河段最长、发生频次最多、持续月份最久的一年,更成为20世纪90年代中国水利史的标志性事件。
曾有位记者在文章中描述过没有黄河水喝的日子:“渗进土井里的湾水经沉淀,便成为村民引水的主要来源,烧开的土井水要坐下水垢,方能饮用,否则就会牙碜……咸井水中的水咸中带涩,实难下咽……机井水尝着好喝,但井水里缺碘,儿童却不宜太多饮用……”那时,倘若问起黄河口人最怕的是什么,他们会不假思索地回答——黄河断流。个中滋味,亲身经历过的都刻骨铭心。
那一年,不只是利津,全市告急,全省告急,全河告急!东营胜利油田因无淡水回填,200口油井被迫关闭,百万吨原油无法开采;山东省2300万亩农田缺灌,130万人口吃水困难;下游河道过洪断面严重萎缩,“二级悬河”不利形势愈演愈烈;黄河入海口自然生态系统严重恶化,河口湿地奄奄一息……
忧心忡忡的县长曹连杰望着干干的河底长叹:“要是黄河水能统一调度,咱老百姓的日子兴许好过一些……”是啊,浸润万亩良田、养育沿黄百姓的救命之水不来,其心怎安!
调度之难
2000年5月仲夏,炙热的空气直逼利津大地。黄河干流水量统一调度实施已走过1年零2个月。
某夜,寂静的夜空中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宫家引黄闸机房的玻璃又被附近的村民砸碎了。时任宫家引黄闸管理员的崔文君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此时正值小麦灌浆期,也是决定粮食产量的关键期,灌浆水影响着收成好坏。宫家引黄闸附近的老百姓眼巴巴地等着开闸放水,以解燃眉之急。何止附近村民,连日来,那些托关系要水的人、上门哀求要水的人,甚至是蛮横强硬要水的人成了闸上的“常客”。
“你们着急,我比你们还着急,但现在啥时候放水、放多少水都有规定,咱不能违反原则啊!”像这样的话,崔文君每天不知道要苦口婆心地重复多少遍。
1999年3月1日,经国家授权,黄河水利委员会的第一份调水令传遍大河上下,对万里长河实施“精心预测、精心调度、精心监督、精心协调”的新征程迈开坚实步伐。曹连杰曾经的话成为现实。
同年,不管是利津断面与1995年至1998年同期平均年断流天数相比,整整缩短了118天,还是利津县城的集市上出现了挎着小篮叫卖黄河刀鱼的小贩,种种迹象都在表明黄河水量统一调度颇有成效。
但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顺利,黄河断流的威胁依然存在。特别是2000年,黄河利津段不但遭遇了严重的干旱天气,而且上游来水较正常年份偏枯56%,黄河进入自有水文记录以来第2个枯水年份,这些接踵而来的困难都为执行调度计划戴上了重重镣铐,甚至一度陷入僵局。
唯其艰难,更显勇毅。一时间,黄委派出了近百个检查组,在各个重要闸口驻扎把守,进行全天候监控,确保不该放的一滴不放;利津黄河河务局落实最严格的水资源管理,各级人员顶住多方压力,在耐心解释中晓之以理,在感同身受中动之以情,确保引水按全河调度计划执行。
这一年,在各方的支持和理解中,利津站的水文记录上没有出现空白段,流速仪连续运转,利津断面流量始终保持在30立方米每秒以上;地里的庄稼也如愿喝上了黄河水,全县粮食产量稳中有增,老百姓一个劲儿地都说:“多亏了河务局!”河口地区连续9年发生断流的局面一举被扭转,涓涓细流终抵大海。
多年后,崔文君依旧对那时那景深有感触,“还是要感谢黄河水量统一调度,我们难倒没什么,就怕难了老百姓”。
在崔文君眼里,脚下流淌的是恪尽职守、维护大局的希望之水,有水流过,心中才安。
涅槃之美
2019年8月,母亲河两岸到处都洋溢着勃勃生机。利津这方黄河最下游的土地如涅槃之凤,在历经重重磨炼后,迎来了大河畅流的第20个年头。
与黄河仅有一堤之隔的利津县陈庄镇崖西村“因水而生,又因水而兴”。2012年后,随着黄河水量日渐丰沛,让曾经饱受断流之苦的村民们看到了新的希望。
“我们对村里的1800余亩的盐碱地进行了改良,全部种上了水稻,当年亩产便达到1500斤。”时任该村党支部书记的赵忠华介绍。多年前只能种植麦子、大豆、棉花等耐碱抗旱作物土地,因黄河水的丰润都成了高产田,老百姓的日子开始“美”起来。2013年,该村支部又利用800余亩土地探索实行“联耕联种”制度,引进优良品种,培育出的稻米颗粒饱满、粥油浓稠、芳香爽口,当地各大超市争相抢购,远销河北、东北三省等地。同时,经改良后的土地更适合种植瓜果、蔬菜等作物,多元化发展让村民们尝到了黄河水带来的“甜头”。如今,村民每年人均收入达到2万余元。
“盐随水来,碱随水去。有黄河水压着,不但不碱化土地,反而可以改碱。”像崖西村这样利用黄河水致富的村庄比比皆是。
“离了黄河水,啥也干不了。”对崖西村村民而言,他们脚下奔腾的是安居乐业、迈向小康的幸福之水,有水淌过,心中常安。
此时,距离崖西村80公里之外的黄河三角洲自然保护区飞雁滩湿地在黄河备用流路刁口河浩渺之水的浸润下,只见葳蕤葱郁的植被沿着故河道恣意伸展,珍禽鸟类飞翔嬉戏,万亩苇荡摇曳多姿……一幅“万类霜天竞自由”的五彩画卷铺展开来。
为这处旖旎风光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便是2010年刁口河流路生态补水的正式启动。刁口河原本为黄河三角洲上第9条入海流路,因1976年黄河改道清水沟流路后而尘封。随着利津崔家控导工程节制闸闸门缓缓提起,沉寂34年的刁口河再次焕发了新生,以崭新的姿态驰骋于鲁北大地,源源不断地为入海口湿地注入新鲜“血液”。
近年来,有了滔滔不竭的黄河水,湿地的明水面面积由原来的15%增加至现在的60%,鸟类更是由20年前的187种增加到现在的368种,特别是丹顶鹤、白鹳等珍稀濒危物种得到有效保护。更令人欣喜的是,随着湿地生态环境的逐渐改善,在刁口河附近,一处专门为被列入世界濒危物种红皮书的黑嘴鸥而设立的繁殖基地应时而生,黄河三角洲成為黑嘴鸥最大最稳定的繁殖地,东营市也被命名为“中国黑嘴鸥之乡”。依托眼前的这方宝地,2018年东营市确立了“打造黄河入海文化旅游目的地”的目标定位,叫响了“黄河入海,我们回家”这一全新的文化旅游品牌,再次聚焦世人的目光。
“东观沧海共天长,西望九曲擎夕阳。两水蓝黄白云伴,千秋惠泽大无疆。”在黑嘴鸥和同伴欢快的叫声中,它们的脚下依傍的是唤醒生态、人水和谐的生命之水,临水而栖,心中自安。
廿载已过,河畅心安,黄河治理依旧任重而道远。愿在未来更多的20年中,母亲河的救命之水长流,希望之水长在,祥和之水长涌,生命之水长守,一路高唱大河生生不息的悠扬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