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彪西钢琴音乐录音推介

文/武 跃

德彪西是19至20世纪之交重要的法国作曲家。他在歌剧、声乐、管弦乐、室内乐等领域均写下了影响深远的杰作，而他的钢琴作品更是凭借丰富的色彩、独特的意境和高度的原创性，成为几乎所有钢琴家的保留曲目。这其中既有像《月光曲》《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这样雅俗共赏的乐曲，也有如《帆》《水中倒影》等在和声、调性上大胆创新的佳作。2018年，是德彪西逝世一百周年。在这富有纪念意义的时刻，笔者从近半个多世纪以来众多钢琴家演奏德彪西作品的录音中挑选出几个最具代表性的版本，涵盖了公认的历史经典和近些年的优秀新作，以满足不同读者的聆赏需求，增进对这些最能代表法国钢琴音乐成就作品的了解，向德彪西致敬！

瓦尔特·吉泽金（Walter Gieseking，1895—1956）

Debussy: The Complete Piano Works（Warner Classics，2017，5CD）

德国钢琴家瓦尔特·吉泽金是医生和昆虫学家的孩子，他童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度过的。他从4岁起学琴，但直到16岁进入汉诺威音乐学院后才开始跟从卡尔·莱梅尔（Karl Leimer）系统地学习演奏。1920年他首次在柏林公演，大获成功，初次向世人展现了他驾驭德彪西和拉威尔钢琴音乐的天赋。他曾一度被列为纳粹支持者黑名单而被禁止演出。1955年，在恢复演出权利后他重返美国卡内基音乐厅，以一场完全由德彪西曲目组成的独奏音乐会征服了世人。吉泽金以惊人的视觉和听觉记忆力而著称，演奏时几乎从不看谱。

尽管吉泽金的莫扎特因“过于雕琢”而受到一部分评论家的批评，但凭借极佳的音乐感觉及踏板技术，他将德彪西音乐中最微妙的音响和色彩完美地传递了出来，至今难以超越。这套录制于20世纪50年代的录音被公认是德彪西钢琴音乐全集的巅峰之作，同时亦是吉泽金晚年风格日臻炉火纯青的集中展现。出于对作曲家深刻而独到的体悟，吉泽金的演奏干净、清晰乃至近乎清淡，一反不少演奏家把印象主义音乐演绎得太过浓艳的趋向，与华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留声机》杂志曾写道：“德彪西与吉泽金是一个密不可分的结合体，创作者和再创作者是同一个人。假如德彪西听到了吉泽金的演奏，他一定会为吉泽金对自己灵魂不可思议的高度认同而惊叹。”

阿尔图罗·贝内代托·米开朗基利（Arturo Benedetti Michelangeli，1920 —1995）

Arturo Benedetti Michelangeli Plays Debussy（Deutsche Grammophon，1995/2007， 2CD）

意大利钢琴家阿尔图罗·贝内代托·米开朗基利是当之无愧的音乐神童，他10岁便进入米兰音乐学院跟从乔瓦尼·安福西（Giovanni Anfossi）学习，14岁以极为优异的成绩毕业。1939年，他荣获首届“日内瓦国际钢琴比赛”一等奖，被誉为“新的李斯特”。此后，他的职业生涯可谓一帆风顺，除了“二战”期间在意大利空军服役的短暂时间外，他一生不断活跃在欧美各国的舞台上，甚至曾涉足南美和苏联。他还热衷教学，在祖国成立了自己的国际钢琴家学院，波里尼、阿格里奇、莫拉维茨等著名钢琴大师都曾当过他的学生。1993年5月，他在汉堡举办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场音乐会，全套曲目均为德彪西的作品。

米开朗基利给人的印象是脾气古怪、反复无常，据记载他临时取消的音乐会场次几乎赶上了他实际举行过的，但实际上，这种不同寻常的表现源自深植于他内心当中的完美主义。这套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录制的德彪西专辑是与吉泽金全集齐名的经典之作，同样地清晰、干净，无论触键还是踏板都难以挑剔，但比起吉泽金的清淡，米开朗基利的诠释有一种洒脱、利落的快感，似与他本人爽俊的外表相呼应。他对力度变化深刻的把握将隐藏在音乐背后的情感流动突显了出来，因而在一些具有较强抒情性的作品中又给人以温暖的感觉（与德彪西“冷”的音乐基调相反）。值得一提的是，这张专辑录音质量极佳，细腻、明亮而又略带旧唱片的味道，无论是演绎本身还是录制水准都是20世纪CD史上的传奇之作。

阿列克西斯·魏森伯格（Alexis Weissenberg,1929 — 2012）

Debussy: Piano Works（Deutsche Grammophon, 1986/1995, 1CD）

出生于保加利亚的法国钢琴家阿列克西斯·魏森伯格从3岁起跟从著名音乐教育家潘乔·弗拉季格罗夫（Pancho Vladiguerov）学习音乐。“二战”爆发后随母亲逃离保加利亚，1945年在以色列避难期间首次举办公演。1946年进入朱利亚音乐学院，次年在“莱文特里德国际比赛”中斩获头筹，随即在纽约首演，逐渐建立起国际声誉。魏森伯格的曲目宽广，尤以肖邦、舒曼和德彪西最为著名。

这套录制于20世纪80年代的专辑收录了德彪西最广受人们喜爱的钢琴作品，包括《版画集》《儿童乐园》《贝加莫组曲》等。魏森伯格使用了高度个性化的弹性速度，并对节奏重音予以了较为突出的强调，给人以清新、华美的感觉。他的《月光曲》细腻、温柔、充满光泽，将每一个音符的美丽诠释了出来，同时又始终维持着乐曲向前推进的张力；在《版画集》中，他通过敏锐的音乐感觉和良好的踏板运用，将乐曲中的异国情调生动地传达了出来，极富意境；《第十一号练习曲》和《雪花飞舞》等快速小曲则展示了他炫目的精湛技巧。在魏森伯格的指尖下，德彪西的钢琴音乐似乎少了些朦胧的印象主义色彩，却多了些优雅、华丽，以另一种可能的方式散发着魅力。

科奇什·佐尔坦（Zoltán Kocsis, 1952—2016）

Debussy Solo Piano Music（Philips，2006，4CD）

科奇什·佐尔坦是出生于20世纪下半叶的匈牙利钢琴家。1973年他从布达佩斯的李斯特音乐学院毕业，在校期间曾师从于卡多萨（Pál Kadosa）、拉多什（Ferenc Rados）和库塔格（György Kurtág），并以学生的身份赢得“匈牙利广播贝多芬比赛”，引起轰动。随后，他便开始在美国、英国、奥地利、荷兰等多国举办个人演出和参加音乐节，开启了个人职业生涯，并迅速受到了国际乐坛的广泛关注和认可。他的演奏技巧精湛，以充满节奏感的风格而著称，所演奏的曲目范围极为广阔，涵盖了从巴洛克到当代的几乎全部重要的作曲家。此外，他还涉足指挥和作曲领域，为推广当代音乐作出了很大贡献。

科奇什录制的巴赫、巴托克等多张专辑均广受好评，而他的德彪西更是得到了业内专家的称赞。科奇什在这套录音中展现了他高超的技术，无论是《沉没的大教堂》中微妙变幻的色彩，还是《焰火》和《欢乐岛》中华丽、艰深的炫技，他都仿佛举重若轻，处理得自然妥帖。凭借着敏锐的音乐直觉，他将德彪西音乐中常常是灵光一现的情感传递得惟妙惟肖，这在《雨中花园》《月落古寺》等作品中得到了鲜明的体现。而更为重要的是，科奇什将谱面上一切音符和标记以绝对清晰的方式呈现了出来，即便在音响构成十分复杂的段落，我们也可以从中捕捉到每一个声部的运动轨迹，因此他的演绎时常能够让人发现德彪西音乐中新的、在别人演奏中难以察觉到的细节。这套专辑还收录了他同著名指挥家伊万·费舍尔与布达佩斯节日管弦乐团合作的两首拉威尔钢琴协奏曲，以及德彪西早年创作但生前从未公演的《钢琴与乐队幻想曲》，演绎得炫丽而热情。

帕斯卡·罗热（Pascal Rogé, 1951—）

Debussy Piano Works （Decca，1994，2CD）/The Debussy Edition: Piano Music（Onyx，2012，5CD）

法国钢琴家帕斯卡·罗热出生于音乐世家，他的母亲是管风琴家，也是他最早的钢琴老师。他11岁便进入巴黎音乐学院跟从著名钢琴教育家吕塞特·迪卡芙（Lucette Descaves）学习，同年在以协奏曲独奏家的身份首次登台亮相。1966年他赢得了学校的钢琴和室内乐比赛一等奖，开始跟从美国钢琴家朱利叶斯·卡琴（Julius Katchen）学习。1969年，他在巴黎和伦敦首次举办个人独奏音乐会。1971年在“玛格丽特·隆―切赫·提波国际钢琴大赛”中脱颖而出的他迅速引起了国际乐坛的关注，受邀在荷兰、卢森堡、南斯拉夫等国举办独奏音乐会，并与众多欧洲一线乐团合作。罗热是诠释法国钢琴音乐最权威的法国人，他录制的福雷、圣-桑、德彪西、拉威尔和普朗克均被认为是经典之作。

罗热对德彪西的诠释或许是当代钢琴家中最接近吉泽金的，平和、清淡而颇具古韵，往往在不知不觉间将作品的内在性格塑造出来，无论是《沉没的大教堂》中壮阔的宁静感，还是《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中如简笔画般的肖像感，罗热的演奏都忠实地传递出了德彪西原汁原味的音乐味道，显示出法国人对这些作品敏锐的感受力。这套录音的音效温暖而有光泽，颇具独特魅力。

内田光子（Mitsuko Uchida，1948—）

Debussy：12 Études （Philips, 1990，1CD）

内田光子是当今日本最著名的钢琴家。他早年在维也纳音乐学院跟从理查德·豪泽（Richard Hauser）学琴，14岁在金色大厅的勃拉姆斯音乐厅举办了首场个人独奏音乐会。1975年在“利兹国际钢琴比赛”获得二等奖。1982年她在伦敦和东京演出了全套莫扎特钢琴奏鸣曲，随后几年间又演出了全套莫扎特钢琴协奏曲，从而奠定了她作为当代杰出莫扎特诠释者的国际声誉。20世纪90年代起，她在独奏会上广泛演奏从舒伯特到勋伯格的钢琴作品，展现了她对不同风格音乐惊人的驾驭能力。

内田光子以细腻的表达和灵敏的触键著称，能够驾驭大幅度的力度变化，丝毫不逊于男性钢琴家。此外，她在演奏中全情投入的个人风格令人极为难忘。这套专辑虽然仅收录了《12首练习曲》这一部作品，却得到了评论界的盛赞。《企鹅指南》写道：“这不仅是最好的德彪西钢琴录音之一，也可以说是她的最佳录音，而且是钢琴这件乐器有史以来的最好录音之一。”凭借完美的运指技术，内田光子清晰、稳健地化解了谱面上一个个高难技术，深入挖掘并传递出了这套练习曲背后的戏剧张力和艺术魅力，音色处理、重音把握和性格塑造都拿捏得非常精准，极具音乐性。这张专辑对于喜欢这部作品的朋友来说无疑是上上之选。

皮埃尔-劳伦·埃马德（Pierre-Laurent Aimard，1957—）

Debussy：Images/tudes（Warner Classics，2001，1CD）/Debussy：Preludes Books 1 & 2（Deutsche Grammophon，2012，1CD）

皮埃尔―劳伦·埃马德是当代最活跃、最有影响力的法国钢琴家之一。他在16岁时荣获了“巴黎音乐学院室内乐奖”和“国际梅西安大赛”的一等奖。1977年，在布列兹的邀请下，他参与创立了国际当代音乐乐团（Ensemble InterContemporain），同年与芝加哥交响乐团合作担任梅西安《图伦加利拉交响曲》中的独奏部分，这是他首次在美国演出，同时也打开了他的国际声誉。埃马德以诠释现当代音乐而蜚声全球，前些年曾在北京举办过一场以20世纪作品为主的独奏音乐会，给国内听众留下了深刻印象。

埃马德的《意象集·练习曲》和《前奏曲》两张专辑录音相隔超过了十年，但它们均一致地反映了这位长期浸润于现当代音乐的钢琴家的特点：颗粒性、对每个音的强调和某种非平滑感。20世纪以来，作曲家越来越多地将钢琴视为一种打击乐器，强调其金属感和冲击力，与肖邦和德彪西笔下常常如丝质绸缎的音色审美追求形成了鲜明反差—埃马德无疑受到了影响，他的指尖常常会流淌出某些梅西安的音色或利盖蒂般的律动，而这些与其说这是身体机能的惯性，倒不如说是美学观念作用的结果。因而，这是两套充分体现了演奏者个性、具有一定现代味道的录音，能够给我们带来新颖的聆听体验。

马西米利亚诺·达梅里尼（Massimiliano Damerin，1951—）与马克·拉佩蒂（Marco Rapetti）

Debussy：Complete Music for Piano Duo（Brilliant Classics，2013，3CD）

马西米利亚诺·达梅里尼与马克·拉佩蒂是毕业于热那亚音乐学院的两位意大利钢琴家。尽管他们的名字不太为国内听众朋友所熟悉，但二人于2013年合作录制的这套专辑却是近些年德彪西钢琴录音中让人耳目一新的，收录了其全部双钢琴曲和四手联弹作品，《牧神午后前奏曲》《大海》等著名管弦乐曲的钢琴版也包括在内。这些曲目严格按照年代顺序排列，很好地反映了德彪西创作风格从深受马斯奈等人影响到逐渐形成独立音乐语言的演进过程。两位钢琴家技术精湛、配合默契，在不同的作品中交替演奏第一、二声部。他们的演奏清晰、干净，富于明亮的色彩感，平衡而不过于强调个性，忠实传递了出这些作品本身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