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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韵语类史籍《四言史征》考论

2019-12-16

南都学坛 2019年5期
关键词:诗史正统康熙

孔 永 红

(南阳师范学院 汉文化研究中心,河南 南阳 473061)

韵语类史籍,即是用韵语的形式编纂历史,读起来朗朗上口,适合于普及历史知识。清康熙年间,由葛震撰写的《诗史》即是成功的一例。后由其儿子葛泽商注释,并得以刊刻,用于初学。曹荃也为此书注释,并改名为《四言史征》(1)本文所引用的由葛震撰、曹荃注释的《四言史征》为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齐鲁书社,1996年版)第291册和第292册,后文出现引文不再注释。。

一、葛震生平与《诗史》的传播

葛震,字甫之,号星岩,江南句容人,生于明崇祯九年(1636),卒于康熙三十一年(1692),终年57岁。著作甚丰,有《种松堂文集》四卷、《诗集》八卷、《史赞》十六卷,《北巡纪行录》一卷、《律陶诗》一卷、《选定古唐诗玉林》六十卷等,另外还有《宋元明诗选》等集尚未脱稿。葛震一直对经史百家孜孜以求,据赵士麟所作葛震的传记载:

公(葛震)少而好学,至老不倦,研穷经史百家,悉能究其指归源流,以故发为文章,上下千古自成一家言。诗溯骚雅汉魏,下迄三唐,纵横排奡,诸体皆善。真书师钟太傅,分书法蔡中郎。草书如铁干铜柯,风韵溢于笔墨之外。然皆矜慎不传,自娱而已。性方严,端重燕居,无惰容,无亵语。虽至戚子弟见之,未尝不整冠振衣。人有过,必面折之。进无谀词,退无后言,故亲族皆严惮焉。所与游者,皆海内名流,诗文唱和,无虚日。[1]13

葛震天资聪颖好学,对经史百家的热爱,也得到了康熙帝的认可,在官场上更是如鱼得水:

癸亥入都,上召见养心殿,顾问南事,公应对称旨。上悦,命供奉武英殿。丁卯再召见养心殿,奉面敕咏御书竹赋屏风诗一律,寻命清查内库御窑瓷器。庚午设立御书处,奉特旨监造御笔、御临法书,与北地米公汉雯、长洲宋公骏业同直内局,多所论定,称上意焉。辛未四月,圣驾北巡,命扈从直懋勤行殿,恩遇有加,作北巡赋并诗以献。是役也,车骑行李,上命侍卫赵公昌供给。公自以沦落之余,荷主上特达之知,勤敏在公,历十余载,夙夜不遑,遂成劳瘁,犹时勉强医药,并得保余年,以答主眷。然日就委顿,病势形焉。时壬申十月,上闻,亟命侍卫赵公昌、郎中强君国忠率同大喇嘛僧诊视,复面敕院医黄栐等接踵调治,一切药饵具蒙上赐。至三十一年癸酉七月二十二甲子终,年五十有七。[1]11

葛震从康熙二十二年(1683),始供职于武英殿,随后又清查内库御窑瓷器、在御书处供职等等,得到康熙帝的青睐,一直到康熙三十一年(1692)去世。

葛震所著《诗史》,是一部非常重要的韵语类史籍,康熙四十二年刊刻的《诗史》,由“其嗣君泽商博采群书,详加注释”而成。雍正年间,曹荃又将此书刊刻,以《四言史征》的面貌呈现,其中刊刻者也给予了翔实的注释。宋荦作序对曹荃注《四言史征》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认为能与裴松之所注《三国志》、刘孝标所注《世说》及郦道元所注《水经》并驾齐驱,“况芷园之注,又复精详,乃尔乎,昔裴松之注《三国》、刘孝标注《世说》、郦道元注《水经》,世称三奇注,今得芷园而四矣”。曹荃的注对于《诗史》传播有着重要影响,也扩大了《诗史》的影响范围。这部著作可以看作是葛震与曹荃两个人的心血完成的结果。现存雍正年间刻本基本上包含了康熙四十二年刊本中的内容,故而,文中即以《四言史征》为代表,对于其不同点和差异之处,再作具体说明。有关《四言史征》的其他版本,据《四库存目标注》载中央民族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有康熙年间止园刻本。

《四言史征·凡例》明确表明此书是以普及历史知识为目的,“是编皆取各家正史,详家采掇,历代兴废事迹,一时人物功业及忠孝大节,足以传者,融为四言诗句,义显词明,以便诵记”,方便记诵,也“用资幼学”,便于童蒙阅读是一个重要方面。翁心存在同治元年秋七月为《史鉴节要便读》作序时说:“考古来以韵语叙史事者,其原出于荀卿子《成相篇》,而以四言编贯史籍,防于宋黄继善之《史学提要》,元钱天佑之《叙古颂》,其后明赵南星有《史韵》,国朝葛震有《诗史》,仲宏道有《增定史韵》,数家之书,不过便初学者之记诵与好事家之藏彝耳。”[2]翁氏尽管为了赞扬《史鉴节要便读》的伟大之处,故意贬低了其他韵语类史籍的价值,但却直接透露出包括葛震《诗史》在内的韵语类史籍,的确在社会上实现了它们所存在的价值,即“便于初学者之记诵”,影响范围当非常广泛。到了近代,仍有将此书作为读本的。民国时期,著名的史学家金毓黻还曾阅读《四言史征》,1943年11月1日,57岁的金毓黻“拟为东北大学学生讲《大学生之修养》,并撰一文发表之。阅《四言史征》《瀛壖金鉴》”[3]。尽管现存版本不多,但其所蕴含的重要价值却不容忽视。

二、曹荃其人及其对《诗史》的注释

曹荃,原名曹宣,据《四言史征》中曹荃序文后所钤两印章曰“曹宣今名荃”“芷园字子猷”,可知字子猷,号芷园。另据《八旗画录》,“曹宜,字子猷,号筠石”[4],后被证实这是一个错误,“字子猷,号筠石、芷园者实为曹宣,曹宣乃曹玺‘仲子’,而曹宜是曹尔正之子。但根据已发现的曹家档案所知,曹玺只有二子曹寅、曹荃,于是就有研究者推测曹荃就是改名前的曹宣”[5]。曹家作为皇帝家的包衣,可谓名噪一时,在康熙时期,备受尊崇。

对于曹荃的官职,除任司库外,还曾为皇帝的侍卫。葛震与曹荃同朝为官,两人关系非常亲密,经常在一起谈古论今。《诗史》写就后,出示于曹荃,“予一日相与衡论古今之际,出此稿以示予,予览竟,喜其琢句之工,命意之善也,然亦微有因简致疏之处,乃不揣请而为之注”,注释则是“取诸本纪、世家、列传,详以系之,庶使读句者记其要领,览注者得其纤悉,去多而寡,去难而易,使无星漏,是可信传”。在注释后,曹荃为之作序,时间为康熙三十三年,并说“梓用契葛君”,意思盖是梓行以契合葛震之意。然而,此书是否在此时得到刊刻,至今是个未知数。

《四库存目标注》有这样的一段记载,记述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中影印用雍正年间刊本的经过及考证:

《四言史征》十二本,辽宁大学藏清雍正曹氏芷园刻本,卷一题“长白曹荃芷园甫注释,顿丘葛震星岩甫编辑,古歙程麟德蔚窑甫校订”。半叶八行,行二十二字,白口,四周双边,版心下刻“芷园”二字。前有康熙二十七年九月陈廷敬序,康熙三十九年宋荦序,康熙三十三年曹荃序。封面刻“芷园藏板”,钤“御赐萱瑞堂”印。卷内钤“静远斋果郡王图书记”,“果亲王府图书记”等印记。按:此本写刻极精,初印明朗。曹荃序云:“录成命梓,用契葛君。”原即据此定为康熙三十三年曹荃芷园刻本。唯细检卷一第十叶“胤侯六师”,卷八第一叶“姓赵氏,名匡胤”,“胤”字均缺末笔,且结体居中,不似后来铲版,“弘”字不避,则系雍正时刊版。究系康熙三十三年刻本之重刻,抑系当时未刊,至雍正始刻成,尚待勘验。《存目丛书》据以影印。清华大学藏一部,据刘蔷女士查验系同版。中央民大、华东师大均有康熙芷园刻本,未知与此异同。[6]

从上述记载可以看出,此版本为芷园藏版,另从“御赐萱瑞堂”印可以明了此书乃是曹家自藏书。据史料记载,“萱瑞堂”乃是康熙皇帝所赐,据《解春集文钞》载:

康熙己卯(康熙三十八年,1699)夏四月,皇帝南巡回驭止跸于江宁织造臣曹寅之府,寅绍父,官实维,亲臣,世臣,故奉其寿母孙氏朝谒,上见之色喜,且劳之曰:此吾家老人也。赏赍甚厚。会庭中谖花开遂御书“萱瑞堂”三大字以赐,尝观史册,大臣母高年召见者第,给扶称老福而已,亲赐宸翰无有也。[7]

上文将萱瑞堂的来历说得一清二楚,皇帝亲赐匾额,是无上荣耀之事,并认为此乃“盛德事也”。用皇帝御赐的匾额名字作为印章的名字也在情理之中。

另,此书又有“静远斋果郡王图书记”,“果亲王府图书记”。果郡王或果亲王是康熙帝十七子允礼(1697—1738),雍正元年被封为果郡王,雍正元年四月初三日雍正帝给礼部谕:“景陵办理修饰甚好,十七阿哥、孙渣齐、萨尔那甚属尽心,敬谨效力。十七阿哥封郡王……”十六日正式“封十七阿哥允礼为多罗果郡王”,管理藩院事。到了雍正六年,晋为亲王。雍正六年二月初五日,上谕宗人府:“果郡王为人直朴谨慎,品行卓然。朕即位以来,命王办理理藩院及三旗事务数年,王矢志忠诚,毫不顾及己私,执持正理,概不瞻徇,赞襄朕躬,允称笃敬。王微有弱疾,虽偶尓在家调养,而一切交办事件仍然尽心料理。今承我圣祖皇考六十余年至圣至神,化洽宇宙之恩,普天共享生平,固无庸似者年诸王效力于其间。朕以为若能尽心为国,备极忠诚,恪守臣子恭顺之道。其人为尤甚,其事为尤难,着将王晋封亲王,为朕之子弟及世世子孙之表范。”此书缘何作为曹家的书却到了果郡王的手中?曹家被抄家于雍正五年,盖是此书流落出去,被当时还没有晋为亲王的“果郡王”收藏,晋为亲王后,又用亲王的印章予以钤印。但在果亲王的儿子弘瞻死后不久即又散去,据《清稗类钞》“果恭亲王富藏书”条载:“果恭亲王,名弘瞻,世宗第七子,富藏书。幼受业于沈文公德潜,善诗词。嗣王允礼亦工词翰。其后书亦散佚。”(2)据《清史稿》载,弘瞻卒于乾隆三十年,而李文藻在四年后即见其家所收藏的书籍流落于书肆。[8]又据李文藻《琉璃厂书肆记》描述曰:“又西为宝名堂周氏,在路北,本卖仕籍,及律例路程记,今年忽购得果亲王府书二千余套,列架而陈之。其书装潢精丽,俱钤图记。”[9]流落出去的书籍当包括《四言史征》。

从上述可知,最晚在康熙三十三年,曹荃已经完成了对《四言史征》的注释,但并没有刊刻,当作为抄本存在,作为家族的童蒙课本来教育孩子。康熙三十三年所写的序言中,也表明了注释是为教育孩童,以便于家塾幼学的目的,“乃不揣请而为之注,取诸本纪、世家、列传,详以系之,庶使读句者记其要领,览注者得其纤悉,去多而寡,去难而易,使无星漏,是可信传,葛君之公有益于世学,实厚予,则因弥至深少助弘济,且此诚便家塾幼学,俾于摹字之初,即令写此,不二三岁,可熟正文,再为讲解,古今全史,咸贮腹笥牖”。而一代文学大家曹雪芹出生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至被抄家,已经约14岁,这期间或受到此书的影响。同时,也可以证明,此书最晚的刊刻年代当为雍正五年。后来又被皇家收藏,或当作教育的读物。

三、葛震与曹荃史学观念的分歧

《四言史征》是由葛震撰写的,并由曹荃详加注释,两者共同完成的结果。现存的两个版本有康熙四十二年以《诗史》为名和雍正年间刊刻的以《四言史征》命名。对比两书,可以发现,尽管《四言史征》基本上吸收了《诗史》中的内容,但仍有很多不同之处,可以反映两者观念的差异。

(一)对神话传说的认识

《诗史》和《四言史征》中均有《帝王统系纪年》,这与文中所写韵语相对应,在《诗史》中第一卷《三皇纪》中列有盘古氏、天皇氏、地皇氏、人皇氏、有巢氏、燧人氏、葛天氏、无怀氏、女娲氏,而到了《四言史征》则仅保留盘古氏、天皇氏、地皇氏和人皇氏,其余一概删除,正文中也仅仅抄录了《诗史》的内容,并无额外的注释,基本不作发挥。对于曹荃来说,他是不相信这些神话传说的,将他们列出,也仅仅是为了“足成全史”,曹荃认为:“粤自混沌迄有书契以前,本无纪可考,追述之处,多属荒唐,然世之言史者,莫不首开辟以盘古成,庶务于轩皇,是书又何敢有所阙略,谨遵《通鉴》,节取刘道原外纪,源自盘古迄高辛陈子桱所取小司马《三皇本纪》,接以仁山金氏,据《尚书》断自唐尧以下足成全史,用资幼学。”(3)《四言史征·凡例》,见《四言史征》卷首,此《凡例》当为曹荃所作,从《凡例》第二例“编中有一句尽一人之生平者,有一节尽一人之生平者,繁简各有当然,读者自可意会,间有未尽详见注中”可以看出,如果读不懂可以参看详细的注释,即是明证。神话传说都是无据可查,多属荒唐之论,但很多史书将其记载,此书也没有全部删除,只是要让大家明白这些都是不可信的。同时《四言史征·凡例》也给出了对三皇五帝的取舍标准:

三皇五帝之号,汉孔安国以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少昊、颛顼、高辛、尧、舜为五帝,然实无所本,秦博士有天皇、地皇、人皇之议,《孔子家语》自伏羲以下皆称帝,所说不同,至无定论,宋五峰胡氏, 直断以孔子易大传,以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为五帝,不信传而信经,其论定三皇之号昭然列天地人矣,是可无疑易者也,三皇以后仍有各纪,均以《三皇纪》纪之,五帝之际,仍多各帝,均以《五帝纪》纪之,览者得其统而识其号可也。

曹荃非常重视史料的真实性,当然,对史料真实性的要求不仅仅停留在神话传说之中。由于历史久远,记载不一,正史野史各有论断,致使有些论断谬误甚多。故而,在选取材料予以注释时,一般都选自正史,其在《凡例》中陈述曰“是编皆取各家正史,详家采掇”,“句中字法间,有沉隐者,皆出正史,不敢杜撰”,但还有些正史所未载,即选用野史,“古人事迹有为世俗所传闻,致大相纰缪者,或正史未备,反于野史致详者,使或异者,文或美者,咸于注中全录之,庶以传信,览者勿谓不惮烦”,这是曹荃注释《四言史征》的基本依据。

(二)正统观念

对于正统观念,可以从两个《帝王统系纪年》及正文中均可以看出。两者的相同点即是将不属于正统地位的皇帝或者朝代低一格,并在前面加一个“附”字,正如《凡例》中所言曰:“正统之君,国名首标志,僭窃国名加一附字,汉末三国以昭烈帝承正统,附魏吴者遵紫阳纲目也。”如对于王莽政权,则曰“附王莽”,对五代之际十国,则曰“附五代之际十国”。这样可以一目了然于作者到底以那个帝王或朝代为正统。这样的编排格式,两者是统一的,均是以此种方式来区分正统与非正统。

但是,在正统观念上,葛震与曹荃仍有一定的分歧,特别是对宋辽金之间的关系。有关宋、辽、金的正统论问题,在元朝修纂三史时即已凸显出来,到底是尊宋为正统,还是将宋与辽、金视为南北朝,当时有不同的看法。张绅《通鉴续编序》曰:“曩时朝廷纂修三史,一时士论,虽知宋为正统,物议以宋胜国而疑之。史臣王理因著《三史正统论》,推明修端之言,欲以辽为《北史》,金亦为《北史》,宋自太祖至靖康为《宋史》,建炎以后为《南宋史》。”[10]后来,虞集在其《送墨庄刘叔熙远游序》给出了一条综合的想法:“间与同列议三史之不得成,盖互以分合论正统,莫克有定。今当三家各为书,各尽其言而核实之,使其事不废可也,乃若议论则以俟来者。诸公颇以为然。”(4)此论断见《四部丛刊》初编本第1442册收录的《道园学古录》(上海商务印书馆,1922年版)的第三十二卷,虽然并没有完全停止有关三史的争论,却为此段历史的顺利编纂奠定了基础。将三史并列,最终调和了双方的争执,三史也是按照此思路完成,各自成书,但争论依然持续。明朝时期总体上是以尊宋为正统的观念在社会上广泛流行。

清代,这种观念再次成为微妙而又触犯禁忌的话题。清王朝是以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在清前期立足未稳之际,有意提高辽金的地位,顺治二年(1645),于帝王庙中“增辽太祖、金太祖、金世宗”[11]558,梁启超对此分析曰:“本朝以异域龙兴,入主中夏,与辽、金、元前事相类。故顺治二年三月议历代帝王祀典,礼部上言,谓辽则宋曾纳贡,金则宋尝称侄,帝王庙祀,似不得遗。骎骎乎欲伪宋而正辽金矣。”[12]清朝初年,清廷基本上是以宋辽金并列为基调。康熙末年,清廷仍不放松对辽金的关注,康熙六十一年(1722)十二月,又增祀“辽太宗、景宗、圣宗、兴宗、道宗”和“金太宗、章宗、宣宗”[11]559。尽管,清廷并没有明确发表这种见解,但目的却不言自明。乾隆年间,在纂修《四库全书》时,仍有这种观念的余絮。《四库全书》收录《辍耕录》,卷前提要曰:“第三卷中载杨维桢《正统辨》二千六百余言,大旨欲以元承南宋之统,而排斥辽金。考隋先代周,继乃平陈,未闻唐宋诸儒谓隋承陈不承周也。持论殊为纰谬……今删除此条,用昭公义焉。”(5)《四库全书》收录《辍耕录提要》有此段文字,而《四库全书总目》中对此句话予以删除。尽管乾隆早已发表应以宋为正统的观点(6)乾隆在《题〈大金德运图说〉》的诗序中曰:“夫宋虽南迁,正统自宜归之宋。至元而宋始亡,辽金固未可当正统也。”,但在此时,四库馆臣仍有所忌讳。

康熙时期的葛震,作为朝中大臣,在作《诗史》时,将宋辽金并列,以三史均为正统的观念因袭了元朝纂修三史的观念,同时也符合清朝统治者的观念。然而,同为朝中大臣且为皇帝侍卫的曹荃却发表了不同的见解,以宋为正统,将辽、金以附的形式出现,与西夏、西辽同等的待遇,与朝廷观念不太一致,这是耐人寻味的。

(三)内容的取舍与编排

葛震作《诗史》,基本上是按照中国古代历史的发展历程来撰写,囊括了古代各个称帝、称王的君主,包括正统皇帝、僭越君主及地方政权等,甚至有的君王昙花一现,也均有所提及,可谓是无所不包。而曹荃却在《历代帝王统系纪年》中删除了一些君主,而《统系纪年》在《诗史》中是与内容相对应的,从《统系纪年》中即可窥见内容的轮廓。然而,曹荃将部分纪年删除,而内容中仍有体现,如在“附西夏”将《诗史》中提及的李继迁、李德明删除,在“元纪”中,又将“昭慈皇后”删除。

这些在葛震看来,尽管功绩不大,但毕竟在王位的传承中起到了一定作用。如对李继迁和李德明之事迹,葛震用韵语曰:“西夏之始,本拓跋氏,入居银夏,唐赐姓李,唐末思恭,世为节度,七传继迁,天启宋绪,赐赵保吉,归宋首鼠,德明继之,遂裂夏土。”从中可以大致看到李继迁与李德明的历史功绩。故而,曹荃这样的删除是没有道理的。

另外,还有一些内容的编排上,葛震也打乱了原有的排序。在《诗史》中,将《两晋之际十六国》附于《晋纪》之后,而《四言史征》中却将《附两晋之际十六国》列为一卷的开始,与《晋纪》割裂开来。《诗史》将宋齐梁陈作为一脉相承的体系,而《四言史征》却将宋、齐与梁、陈割裂开来,从这两者的比较来看,显然《四言史征》中的划分较为混乱。

四、余论

《四言史征》与《诗史》只是版本的差异,在不同的版本中,收录的序言有所不同,除了两者均收录了陈廷敬的序言之外,其他都不尽相同。在《诗史》中,有张希良、张鸿烈之序及钟国玺的《刊诗史志》,在《四言史征》中还有宋荦及曹荃之序。对这些序者作简要介绍,可以窥见此书在当时受重视的程度。

陈廷敬(1638—1712)(7)据雍正《山西通志》卷二〇〇载李光地《皇清诰授光禄大夫经筵讲官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说岩陈公墓志铭》,内云:“康熙五十一年四月十九日,大学士泽州陈公疾终京邸……三月廿四,不幸遘疾,越二十六日以终。公生于前戊寅十一月二十七日巳时,年七十有五。配王氏,封一品夫人,侧室李氏以子贵,封孺人子。”,字子端,号说岩,晚号午亭,清代泽州人。顺治十五年(1658)进士,改为庶吉士。初名敬,因同科考取中有两个名曰陈敬,故而朝廷给他加上“廷”字,遂改名廷敬。曾为康熙帝师,也曾担任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是《康熙字典》的总修官。据《诗史》或《四言史征》的序言落款曰:“时康熙戊辰九月护泽陈廷敬顿首拜撰”,即为康熙二十七年(1688)。然而,此序却存在很大问题,首先在其序言中曰:“星岩之所为诗,诸君子之序详矣,余又何言。”这句话的意思是,在此篇序言之前,已经有人曾为此书作过序言,故而此篇序言的作者谦称“余又何言”,但从时间上来看,此篇序言为最早的序言。另外,此篇序言的落款为陈廷敬,这本没有问题,但据陈廷敬在晚年的自订文集《午亭文编》中却没有收录此篇序文,据查《文编》中收录的有康熙三十年的作品,为何此篇序言不在其中,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张希良(?—约1700),字石虹,黄安人。康熙二十四年(1685)进士,官翰林,历左右春坊赞善,曾参纂《三朝国史》《一统志》《明史》《春秋讲义类函》等,累官至侍郎,曾督学浙江,《廿一史约编》的作者郑元庆即曾在此学习,“两试皆超等,可以饩府学”,对普及历史影响甚大。张希良工于诗文,尤好古学。著有《宝宸堂集》《春秋大义》并传于世。

钟国玺,因资料较少,其个人信息不详,据自序署曰“康熙四十二年岁次癸未孟秋七夕辽左钟国玺志于淮阴曹署”,知其乃是辽左之人,曾在淮阴做官。据载,钟国玺于康熙二十五年至二十六年,曾以内务府笔帖式的身份任浒墅关专差官员[13]。

宋荦(1634—1713),字牧仲,号漫堂、西陂、绵津山人,晚号西陂老人、西陂放鸭翁,河南商丘人,是清朝著名的文学家和收藏家,并对绘画与鉴赏有特殊的成就。曾任吏部尚书,“康熙四十七年(1708),吏部尚书宋荦奉敕将载有御批的《通鉴纲目》全书校刊进呈,此后,《御批通鉴纲目》遂得以流行,且被人视同官刻”[14]。现存康熙年间刊刻的《御批资治通鉴纲目》,在每卷卷末都有“吏部尚书加二级臣宋荦谨奉敕校刊”。宋荦也是康熙皇帝身边的红人,有《西陂类稿》,并有陈廷敬之序。宋荦不仅为《诗史》作序,还曾为叶澐《纲鉴会编》作序,盛赞此类史书对社会的教化及对史学文化传播的贡献。

从作序之人来看,他们不仅身处要职,而且地位显赫,在社会上都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么多名噪一时的大人物,和葛震都有深厚的交往,在他们的力推之下,《诗史》得以反复刊刻并广泛流传,成为普及历史知识的一部重要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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