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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瀼州道”及瀼州位置新考

2019-12-15李培生

广西地方志 2019年6期
关键词:钦州岭南线路

李培生

(暨南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632)

贞观十二年(638),桂州总管李弘节派遣钦州首领宁师宗①《旧唐书》作“宁师京”,岑仲勉据《太平御览》引唐代《十道志》记载,认为应是“宁师宗”之误,见(唐)林宝撰、岑仲勉校记《元和姓纂》,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1354页。寻找隋代刘方故道,开通前往交趾的道路,并为此“开拓夷獠,置瀼州”[1]1748。秦汉至隋唐中央王朝在岭南的郡县设置与治理,往往在岭南社会演进中具有重要意义[2]102。瀼州的设置与存续,在岭南区域开发进程中曾发挥过重要作用。由于各种原因,既有研究对宁师宗所开道路的具体走向多有争议,从而引发瀼州具体地理位置的分歧。本文首先梳理和分析已有研究存在的问题,其次对唐代通往交趾的线路走向提出见解,最后从多个角度推测瀼州的具体位置。因为瀼州的设置与该线路的开通关系密切,为了行文方便,故将这一线路简称为“瀼州道”。

一、对既有研究的述评

据《旧唐书·地理志》(以下简称《旧唐志》)载:“贞观十二年,清平公李弘节遣钦州首领宁师京(宗),寻刘方故道,行达交趾,开拓夷獠,置瀼州。”[1]1748瀼州道的开通与瀼州的设置皆在贞观十二年,这一说法基本上为后世文献所继承。如《太平御览》引唐代《十道志》曰:“瀼州临潭郡……唐贞观十二年,清平公李弘节遣钦州首领宁师宗招慰开拓,寻刘方旧路,得达交州。”[3]843《新唐书·地理志》(以下简称《新唐志》)载:“瀼州临潭郡,下。贞观十二年,清平公李弘节开夷獠置。”[4]1105但是《唐会要》却载:“瀼州……贞观十七年置。”[5]1280郭声波认为开“夷獠”设置的瀼州,最初应为羁縻州,至贞观十七年才升为正州[6]1230。今存《括地志·序略》正州名录中不见瀼州的记载[7]2-5,加上李弘节担任桂州都督的时间在贞观十二年末至十三年之间[8]3237-3238,因此宁师宗开通瀼州道时设置的瀼州,其存在时间不应迟至贞观十七年(643)。

瀼州道的具体走向,对确定瀼州的地理位置至关重要。由于史籍记载甚少,既有研究多言之不详。如严耕望认为唐代广西地区入交州的道路与宋明时期的“入交三道”大致相同[9]1304,但并未指明唐代瀼州道与宋明时期道路的对应关系。陈伟明[10]、陆韧[11]等认为唐代广西地区的入交道路实际包括水陆两道,其中陆路由邕州(今南宁市)经瀼州(今宁明县那勘乡)至交州(今越南河内)。此道也即本文所关注的“瀼州道”。陈、陆二人复原的线路太过简略,并未指明邕州与瀼州、瀼州与交州之间的具体走向,也未指明将瀼州定位于那勘乡的依据。廖幼华在前人基础上对这一线路作了最为详尽的复原,认为邕州以南的“瀼州道”(廖氏称为“明江道”)应沿八尺江南下,在越过四方岭东面丘陵后,顺明江河谷向西,经上思、瀼、思明、思陵、禄、西平六个羁縻州后,到达安南谅山(今越南谅山)[12]。然而,据北宋初年《武经总要》的记载:“交趾路[由该路经行瀼州及“天宝以前,陆行凡二十驿”可知,此道即本文所关注的唐代“瀼州道”。],自州西南陆行,取马援路,至瀼州二百七十里,又二百四十里至禄州,又二百里至交州。天宝以前,陆行凡二十驿。”[13]1072可见天宝之前由邕州至交州的线路应为西南陆行。又据《太平寰宇记》载:“其州边在郁江,百姓先居一岸。每年秋夏,江水泛滥,郭邑沉溺。景云年中,司马吕仁高于南岸开小水。若有泛滥,分流而过,不没人家,今百姓两岸分居。”[14]3171景云之前邕州城位于郁江之北。而据相关史籍记载,八尺江口直至明代尚在府城东六十里的地方[15]140。如果瀼州道沿八尺江南行,则需自州城先东行六十里,而后折向西南。在古代六十里的距离并不算太近,如果“瀼州道”果真经八尺江南下,这段与西南走向南辕北辙的线路不可能不被史籍记载。至于“取马援路”之说,更与史实不符。前人研究已经指出,马援征交趾所走线路应为廉州水道,而非陆路[11]。据前引《旧唐志》,可知宁师宗所取线路是隋代所开的“刘方故道”。据《北史·刘方传》载:“仁寿中,交州俚人李佛子作乱,据越王故城。左仆射杨素言方有将帅略,于是诏方为交州道行军总管,统二十七营而进。”[16]2526“刘方故道”应是可供大军行进的道路,而非山间小道。

据现代地形观之,八尺江沿岸除了与邕江汇流的下游较为宽阔,中上游河谷较为狭窄崎岖,并不利于大规模陆路行军。至于翻越四方岭进入明江谷地的道路,更是艰险。此岭诸山连绵,为南北分水岭,直至近代交通状况仍较为落后,“县属四面皆崇山峻岭……东北接邕、绥两县,亦有天然岭界,运输维艰,中部地势虽较低洼,然丘陵起伏,仍非完全平坦之区”[17]10。时至今日,由明江谷地的上思县北去南宁市的公路,在翻越四方岭后亦非沿八尺江而上。推及唐代,更可知这段线路的艰难程度。综上所述,因地形限制等原因,“瀼州道”由邕州至瀼州的路段,不应沿八尺江南行。

如果说以廖氏为代表的观点可以概括为“东线”说,那么认为“瀼州道”应沿左江南下的观点可称为“西线”说。如张金莲认为“瀼州道”应由邕州至笼州(今崇左市一带),再转瀼州至交州[18]30。张氏在线路走向上与“东线”说存在根本区别,但是仍将瀼州定位在明江中游的那勘一带。从地图观之,由邕州至交州的线路,如果从左江流域大幅度迂回至明江中游,再转而南下交州,会给人一种南辕北辙之感。而且笼州位于左江上源[6]1228,其与邕州之间是以水路相通,并非陆路[14]3175。显然这一观点与“瀼州道”的实际走向存在较大出入。为了消除这一矛盾,郭声波认为今左江沿岸的崇左市当邕州通安南的陆路,而且该线路与李弘节所通“刘方故道”及宋代“交趾路”相合,所以瀼州应位于今崇左市城区[6]1230。如此,则“瀼州道”由邕州向西南陆行,经今崇左市进入交州便合情合理。

然而据《资治通鉴》记载:“(贞观十三年)六月,渝州人侯弘仁自牂柯开道,经西赵,出邕州,以通交、桂,蛮俚降者二万八千余户。”[19]6261“瀼州道”开通的次年,渝州人侯弘仁曾由今贵州地区出发,开通经邕州至交州的交通线路。严耕望认为这一线路“由牂牁部族核心之牂州南循北盘江而下,经西赵明州,度入右江下行至邕州(今邕宁),又循左江而上西南至交州(今河内)”[9]1303-1304。也就是说,由邕州沿左江南下至交州的线路是由侯弘仁开通,与贞观十二年宁氏所通的“瀼州道”并非同一条道路。又据《十道志》载:“为州在瀼水之东,故以为名。”[3]843可知瀼州因濒临瀼水而得名。如果瀼州位于今崇左市,则说明瀼水即指今左江。但是据相关史籍的记载,瀼水应为今明江。据《新唐书·南蛮传》载,天宝以后西原蛮中的黄氏家族曾称雄广、容之南,邕、桂之西。至唐咸通年间,西原蛮中的侬氏家族因外结南诏,势力壮大,实力超过黄氏,于是原来强大的黄氏退居瀼水流域。乾符年间,侬氏首领侬金澄联合员州首领侬金勒等人袭击退至瀼水流域的黄氏势力,被黄氏首领黄伯善设伏兵大败于瀼水[4]6332。从这一史实来看,瀼水流域应是黄氏实力削弱时退守的根据地。据有关学者统计,元明时期的明江流域正是黄氏土官的核心聚居区[20]103、116。因此,唐代黄氏聚居的瀼水地区,应指今明江流域[21]2970,而非今左江流域。总之,由宁氏所开通之“瀼州道”,不应经行今左江沿岸。

二、“瀼州道”走向之新可能

鉴于“瀼州道”的走向对确定瀼州的地理位置至关重要,首先有必要对这一问题进行详细考证。据前文分析,已有研究对“瀼州道”的解读,多把关注点放在对该区后世交通线路的复原上,并借此追溯唐初“瀼州道”的面貌,以便弥补唐代文献记载的不足。比如严耕望以明代《安南图志》所载“入交三道”,廖幼华等以《武经总要》所载“交趾路”,倒推唐宋时期该线路的走向。却少有学者注意唐代“瀼州道”开通时的背景。虽然交通线路的走向受地形、地势等不易变迁的要素的影响,不同时代的变化不会太大,但是处于早期开发阶段的岭南西部地区[22]191,受区域开发进程、政治形势等社会因素的影响,其交通线路也会发生显著变化。据前引史籍记载,不管是隋代的“刘方故道”,还是唐初李弘节所开通的“瀼州道”,其主要实施者都与钦州宁氏家族存在密切关系。这一重要细节却较少为研究者所注意。仔细审察这一人事安排,并结合唐初岭南西部的政治地理格局,笔者认为“瀼州道”的具体走向极有可能会是另一种面貌。

据《新唐书》记载,钦州宁氏原为南平渠帅,南朝陈末宁猛力担任宁越太守,宁氏遂成为钦州地区实力强大的豪酋[4]6325-6326。据《宁越郡钦江县正议大夫之碑》(简称《宁贙碑》)载:“公讳贙……祖逵,驰千载仁风,拥六奇高辩。警加木铎,训悦过庭。梁武皇帝除定州刺史,总督九州诸军事。陈宣武皇帝,又除授安州刺史。”[23]1050早在南朝梁武帝时,宁氏已经开始在钦州及其附近地区培植自己的势力。隋朝进兵岭南时,宁猛力自恃实力强大,曾试图反抗隋朝的控制[24]1596。不久宁猛力去世,其子宁长真赴京参谒隋文帝,被授予钦州刺史之职[4]6326。在隋朝经略岭南的过程中,宁氏家族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如仁寿末年刘方出兵征讨林邑,宁长真率兵攻打林邑的后路。隋炀帝时,宁氏族人宁宣为合浦太守,宁长真为鸿胪卿、安抚大使,安抚岭南[4]6326。隋唐易代之际,宁长真曾以始安、郁林之地附于萧铣[1]2325。这表明当时除了宁越、合浦二郡,今广西境内的始安、郁林二郡也在宁氏的控制范围之内。武德四年,李靖乘剿灭萧铣的余威,度岭进占桂州,岭南的李光度、宁长真、冯盎等首领相继归降唐朝[1]2477。入唐之后,唐廷为削弱宁氏家族的实力,虽然仍授宁长真为钦州总管,但是却在原钦州总管府辖区内新设南尹州总管府,并以李光度为南尹州总管[19]6096。据《旧唐书·李袭志传》记载,李光度原为隋永平郡(今藤县附近)太守[1]2331。此时唐廷将其迁居原郁林郡地,不仅限制了李氏在永平郡的势力,同时也压缩了宁氏的控制范围,为唐廷进一步控制整个岭南地区创造了条件。

然而,为了经略岭南,唐王朝仍需要与当地首领合作。因此,在削弱宁氏实力的同时,唐廷并非毫不顾忌宁氏的反应。据《新唐志》载,武德五年析钦州所属南宾、安京二县增置如和县,仍属钦州[4]1102。关于该县的位置,《元和郡县志》载“东北至州(邕州)九十里”[25]947,今人研究对其具体位置仍存在分歧[6]607;[26]72-73,但这并不影响其距离邕州不远的事实。由此县的位置可知,后世隶属邕州的如和县,当时并非邕州所有,而是在钦州宁氏的影响范围之内。直至贞观十二年李弘节开置“瀼州道”时,邕州所辖五县仍位于邕江以北地区[6]705-706。这也说明,唐初压缩宁氏势力范围时,南尹州总管府与钦州交界的西部地区始终没有突破邕江一线。在此政治地理格局下,由今广西通往交州的陆上通道则牢牢控制在宁氏的手中,这也正是隋唐王朝在经略岭南、进图交州的过程中屡次依靠钦州宁氏的真正原因。所以当贞观十二年桂州都督意欲打通前往交州的陆上通道时,必然需要经过宁氏的控制范围。

但是可疑的是,李弘节所遣之人是宁师宗,而非时任钦州刺史的宁据。据《元和姓纂》载:“梁有安州刺史宁逵①原作“達”,岑仲勉认为应为“逵”。见(唐)林宝撰、岑仲勉校记《元和姓纂》,第1354页。,居钦州。宁顷曾孙师表、师宗。师表,唐领军大将军、沈国公。师宗孙恺,谏议大夫,撰国史。”[27]1354同属钦州宁氏的宁逵与宁顷被《元和姓纂》的作者置于同一位置,可知两者应是同一时代之人。前文已经论及宁逵乃宁长真的祖父、宁据的曾祖。因此,宁据和宁师宗应为同一辈分的宁氏族人。又据《唐刺史宁道务墓志铭碑》(以下简称《宁道务碑》)记载:“府君讳道务,字惟清……□□□□□,拜瀼州临漳令。万岁天(元)年,调补龙州司马。”[23]1054武周时期宁道务曾任瀼州临漳令。据《旧唐志》,瀼州所辖四县分别为临江、鹄山、弘远、波零,并无临漳县。《十道志》记载“瀼音而章反”[3]843,可知唐代“瀼”与“漳”音近,所以“临漳”应为“临瀼”之音误。又因《新唐志》曾将临江称为瀼江[4]1105,故宁道务所任职的临漳县,应为《旧唐志》所记载的临江县。作为宁据之子的宁道务,为何没有像其先人一样继续担任钦州刺史,而是转而担任瀼州下辖的县令小官呢?结合唐初岭南地区的政治形势,笔者认为,唐初宁氏的生存空间虽然遭到唐廷的压缩,但在其核心区的钦州地区,其势力并未受到较大影响。所以,直至宁据时期,宁氏家族仍被委以安抚地方的重任。然而随着中央王朝力量的深入及南选制度的实施,岭南地区的行政任命之权逐步收归中央,极大地削弱了地方豪酋的势力[2]104-138。至宁道务时,钦州宁氏就不再继续担任钦州刺史之职。但是宁道务的任职经历仍具有一定的导向性,对我们认识唐初宁氏家族的势力范围有所启示。笔者认为,入仕之初,宁道务之所以担任瀼州州治所在地的县令,并非偶然。因为该州和钦州一样,唐初以来也是宁氏的控制区。前文已经提到,瀼州是在宁师宗开通“瀼州道”的基础之上设置的。而且据前引《元和姓纂》记载,宁师宗之孙宁恺曾任“谏议大夫,撰国史”、先天年间宣劳岭南[27]1354。可知宁师宗在钦州宁氏家族中的地位应仅次于袭职钦州刺史的宁据。综合史籍记载,笔者认为唐初为了安抚钦州宁氏,唐廷将“开拓夷獠”新置的瀼州纳入钦州宁氏的势力范围,并以宁据同辈族人宁师宗为刺史。

明白了“瀼州道”开通前后岭南西部的政治地理格局及相关人物之间的关系,可以确定“瀼州道”开通时的出发地应不在《武经总要》记载的邕州。从宁师宗与宁据的关系以及道路开通之后瀼州的设置来看,该线路途经地区虽为宁氏势力范围所及,但应不在钦州刺史的核心控制区。前文已经指出,因道路开通而设置的瀼州,大致位于今明江沿岸。也就是说,“瀼州道”应由钦州宁氏的控制区,经过明江流域,再南下交州。前文已经排除前人的“东线”说和“西线”说,因此钦州地区经明江流域进入交州的陆上通道,就只剩下“南线”和“中线”两条道路可走。

所谓“南线”,就是由钦州西行,翻越分茅岭(即十万大山)进入明江流域今上思县境内。但是,该路唐宋史籍皆无记载,且后世明清文献亦不见由此西通安南的记录。直至近代,时人亦视为畏途,少有人居[17]5。最关键的是这一线路与史籍所载始于邕州经瀼州至交州、陆行二十驿的“交趾路”差距太大。所以,此路亦非宁氏所通之“瀼州道”。所谓“中线”,是由今苏圩、罗白平原西南行,翻越四方岭西部低矮余脉进入明江谷地。首先,该线路北段地势低缓平坦,南段至四方岭北侧为喀斯特发育形成的广阔溶蚀平原[28]88、99。就地形地势而言,该线路具备大规模行军和设立驿站的自然条件。据《扶绥县志》记载,民国时期修筑邕龙公路之前,在这条线路上已存在一条人马通道[29]194。可知在现代公路修筑之前,该线路就具备南北交通的基本条件。其次,据前引史籍记载,武德五年宁氏曾新辟“溪洞”地区的苏圩平原,设置如和县。就政治形势而言,该县是宁氏势力向西发展,进一步控制“溪洞”地区的前沿阵地,具备进入明江流域的政治基础。再次,据前引《武经总要》记载,天宝之前的“瀼州道”由邕州到达瀼州之后,再南行二百四十里至禄州(今越南禄平)。据相关史籍记载,宋元时期经明江流域的思明州、思陵州至禄州进入安南的线路,仍是南北行军及使者往来的重要通道[18]76-78;[30]。可见唐代“瀼州道”的部分线路,直至元明时期仍有迹可循。总之,“瀼州道”开辟之初的实际走向,应由武德五年开溪洞而置的如和县出发,沿东北——西南走向的苏圩平原西南行,后沿罗白平原(今扶绥县南部)继续西南行,翻越四方岭西部低矮余脉进入明江谷地,再由明江谷地西行,经思明州进入思陵水流域,最后经思陵州、禄州、西平州至交州。如此,则完全符合《武经总要》所载“南渡郁江西南行,经羁縻五州①包括原为正州的瀼州。据郭声波考证,唐贞元后瀼州已被降为羁縻州,见郭氏著《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唐代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722页。至交州”的路线。

三、瀼州位置再考

关于瀼州的地理位置,目前学界大致存在以下三种观点。其一为“上思县南屏乡一带”说,如《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五册将瀼州州治临江县标注在今上思县西南的南屏乡一带[26]72-73,《广西建置沿革考录》[31]250《两唐书地理志汇释》[32]440和《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21]3134皆沿用此说;其二为“宁明县那勘乡”说,陈伟明[10]、陆韧[11]、张金莲[18]30、廖幼华[12]等在复原唐代邕州通往安南交通线的基础上,认为瀼州州治应在今宁明县那勘乡,但是诸家并未对这一说法进行任何解释;其三为“崇左市太平街道”说,近年唐代政区研究的力作《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唐代卷》即主此说[6]1230。郭声波认为,南屏乡一带因不临瀼水,且不当“刘方故道”,不应是瀼州城所在。而宁明县那勘乡虽然邻近瀼水,但此地背靠四方岭主脉,北至邕州的交通甚为不便,亦不应是瀼州城所在。前文已经指出瀼州所濒临的瀼水应是今明江,而不是左江,故而位于左江沿岸的今崇左市太平街道亦不是瀼州城所在。

据《旧唐书·地理志》载:“瀼州下。……领县四,户一千六百六十六,无两京地里。东至钦州六百三十里,北至容州二百八十二里。”[1]1748此处“北至容州二百八十里”,当为“北至邕州二百八十里”之误[14]3211。依据前文所复原“瀼州道”的基本走向,由邕州经如和县(今苏圩镇)南行二百八十里至明江沿岸,大致地点可定在今宁明县海渊镇一带。然而依今天交通线路观之,今海渊镇东距钦州绝无六百三十里之远。通常情况下,古代两地之间的里距是指两地通过驿站连接的距离,而非两地之间的图上里距。据《旧唐书》记载,邕州东南至钦州为三百五十里[1]1737。如此,瀼州至邕州的二百八十里加上邕州至钦州的三百五十里,恰好为瀼州东至钦州的六百三十里。

此外,瀼州因李弘节经略岭南、通达交趾而置,所以瀼州的设置明显具有控扼要地的战略意图。今海渊镇附近正当邕州南下明江谷地的出山口,在古代交通多沿河流山谷行走的条件下,该地显然占据了控扼南北通道的战略位置。两宋时期,宋廷于此设置“藩篱内郡、障防外蛮”的迁隆寨(迁隆镇)[关于两宋时期迁隆寨(迁隆镇)的位置,《中国历史地图集》和《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皆认为在今宁明县那勘乡北部的迁隆村。笔者认为,迁隆村是明代以后迁隆巡检司所在地,而非宋代迁隆寨的位置。由于明代将元代的思明路从明江镇东迁置于海渊镇,于是宋元时期的迁隆寨(迁隆州)便由海渊镇东移至那勘乡。同时,明朝在那勘乡设置迁隆巡检司,形成了后来的迁隆村。因此宋元时期的迁隆寨(迁隆州)应位于明代思明府的位置,即今宁明县海渊镇思州村,而非那勘乡迁隆村。]。元明时期的迁隆州和思明府亦曾设置于此。根据后世政区的设置,亦可见今海渊镇在明江流域具有较重要的区位优势。

又据前引《十道志》记载,瀼州位于瀼水之东,《资治通鉴》胡三省的注释却说瀼州位于瀼水之南[19]6722。仅从字面意思来看,似乎两处记载不尽一致。然而依据卫星地图观之,明江流经今海渊镇思州村时,形成一个巨型“几”字。相对明江而言,今海渊镇思州村所处位置既可以说在水东,亦可说在水南。而且据郭声波云,天宝元年瀼州之所以被改为临潭郡,“盖以州城一带江形回曲如滩为名”[6]722。由此观之,今海渊镇思州村恰好与这一微地貌形态极为相符。总之,在厘定“瀼州道”基本走向的基础之上,通过对道路里距、区位优势及微观地貌的观察,今宁明县海渊镇思州村应为唐代瀼州城的所在地。

四、余 论

秦汉时期,中原王朝的势力就已深入岭南,并开始移民垦殖、设置政区等开发活动。不过自此之后,中原陷入分裂和动荡时期,中原王朝对今广西地区的开发出现停滞现象,北方汉人势力便较少深入该地。直至唐代,这一局面才发生较大转变[22]191。“瀼州道”的开通与瀼州的设置,便是在这一大的时代背景下进行的。此时是岭南西部走向深入开发的转折阶段,交通线路的走向与政区的设置,较大程度地受到开发进程、政治形势等因素的影响。所以唐代初年中原王朝的力量尚未深入岭南西部时,为了打通内地到交州的陆上通道,唐廷不得不借助于钦州宁氏家族的力量。武德五年“开溪洞”设置的如和县,不仅位于钦州宁氏向西拓展的战略前沿,而且位于苏圩平原这一有利于大规模行军的地区,为宁氏南下瀼水提供了客观的自然地理基础。最为关键的是,唐廷为缓和打压宁氏所引起的双方矛盾,主动将新设置的瀼州归宁氏族人领有,既有利于维护“瀼州道”的畅通,客观上也推动了该地区的开发,这也正是天宝年间西原蛮大规模起事之前该线路能够“陆行凡二十驿”的重要条件。

随着区域开发进程和政治形势的演变,岭南西部的交通格局与政区设置亦发生了较大程度的变迁。据《新唐书》记载,天宝以后西原蛮中的黄氏和侬氏相继逞强,侵害内地[4]9329-6332。于是“陆行凡二十驿”的瀼州道便没于诸蛮,不复为唐廷所能控制。直到宋仁宗皇祐年间,狄青大败侬智高,西原蛮(宋称“七源州蛮”)的势力才退出左右江地区。此后,宋朝统治者不仅持续招抚各部统治者,还扩充地方行政建置,并在交通路口及险要之处设置博易场和建立军寨,控制民族地区的政治经济活动。较之唐代,宋朝对岭南西部的统治更加深入,使得岭南西部的政治地理格局发生了较大程度的变化。很明显的一点是,唐朝在邕管左右江地区虽然设置了众多羁縻州,但并没有形成有效的管理和控制。但是宋朝自侬智高起事之后,对左右江地区的经营便成为其经营岭南西部的前沿区域。因此,宋元时期邕州至交州的线路,便放弃了唐初由钦州宁氏开通的“瀼州道”,转而走更加西偏的左江沿线[33]6810。这一线路的选择,是宋朝为了经营左右江地区的必然选择。但是该线路在到达思明州之后,仍沿用故“瀼州道”的线路,经思明州、思陵州、禄州、西平州,进入今越南谅山地区[12]。至明初宣宗时期,由于禄州和西平州被安南侵占,由思陵州通往安南的道路被阻断[15]660,最终导致经凭祥州进入广西的“明清贡道”的崛起。至此,唐代“瀼州道”的南北两段线路皆为后世兴起的线路所取代,而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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