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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佛教山”的形成与变迁

2019-12-14

地域文化研究 2019年2期
关键词:泰山佛教

周 郢

“佛法自西方来,天下名山胜境化为道场”①(金)党怀英:《谷山寺碑》,今立谷山玉泉寺西南侧。。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后,影响渐及山东地区,至晋代开始进入泰山,在此得到长足发展。而在佛教本土化过程中,汉译佛经更与泰山产生了奇特的“因缘”。

一、泰山信仰融入佛经

现代学者胡适曾称他晚年的一大发现:“我看《法苑珠林》这一部唐人的书,说泰山就是地狱。我初时还不敢相信。再翻《大藏经》里的《六度集经》,说到泰山地狱的有好多处。……《六度集经》是三国时代译的。那时民间已有死上泰山的迷信,所以译者就利用这点译泰山地狱,地狱泰山了。这个发现,我可以把‘十殿阎王’里的泰山王和泰山府君都连起来了。”②胡颂平:《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204-205页。

胡适所说的这一发现,实关涉“泰山”是如何进入佛经的一重公案。对此胡适、陈寅恪、钱钟书、余英时、季羡林、苏雪林、酒井忠夫③陈寅恪:《魏志司马芝传跋》,《金明馆丛稿二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89-90页;余英时:《东汉生死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90-91页;苏雪林:《屈赋之谜》,《苏雪林文集》第四卷,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279页;[日]酒井忠夫:《泰山信仰研究》,金华译,《中和月刊》第3卷第10期,1942年10月。钱钟书、季羡林之相关论述引见后文。等从不同角度皆有所考论。今试加以综述。

1.“泰山”成为佛界“地狱”。在汉魏中国本土信仰中,泰山为地府所在。而佛教亦有“地狱”之说,其梵文对音为“捺落迦”(Naraka)与“泥犁”(Niraya)。当东汉佛教传入震旦之后,为了能在汉地立足,所采取的“方便法门”便是依附、迎合诸多汉土风俗,中国名岳泰山由此开始潜入梵典佛乘。

最早将“泰山”(太山)与地狱关联在一起的,为东汉时期安息国之僧安世高①胡适:《安世高译经,有时用“泥犁”(Niraya)的音译,有时用“太山地狱”的意译》,《胡适全集》第九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642-643页。(后秦)竺佛念译:《出曜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卷,东京: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刊行会,1960年,第665页。。所译《佛说分别善恶所起经》中称五道之五为“泥犁太山地狱道”,还有对太山狱中“毒痛考治,烧炙脯煮,斫刺屠剥,押(抽)肠破骨”②(汉)安世高译:《佛说分别善恶所起经》,《中华大藏经》,第36册,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178页。场景的种种描写,极为阴森恐怖。研究者认为“至佛典中之太山,系与中国民间信仰互相糅合,……所谓太山狱,显指太山为地狱,而‘太山’二字之出处,各佛典中虽不多见,而汉译经典,皆以意译为主,故汉译佛典中之‘太山’,不能武断谓传自印度或西域者。”③[日]酒井忠夫:《泰山信仰研究》,金华译,《中和月刊》第3卷第10期,1942年10月。这一译笔,为此后繙经者所仿效。如寓居孙吴之康居国沙门康僧会所译《六度集经》,出现“太山地狱”不下四十余次,如卷一《布施度无极章·菩萨本生》云:“(天帝)因化为地狱,现于其前曰:‘布施济众,命终魂灵入于太山地狱,烧煮万毒,为施受害也。尔惠为乎? ’菩萨报曰:‘岂有施德,而入太山地狱者乎?’”④(三国)康僧会译撰、吴海勇注译:《六度集经》,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年,第6页。同时竺律炎译《佛说三摩竭经》:“是人命尽,皆当堕太山地狱中。”⑤(三国)竺律炎译:《佛说三摩竭经》,《中华大藏经》(汉文部分),第34册,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645页支谦译《五母子经》:“在世间皆为恶业,无所畏难,死后当入泰山地狱中,苦痛极哉。”⑥(三国)支谦译:《五母子经》,《中华大藏经》(汉文部分),第34册,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471页。《佛说四愿经》:“煞(杀)盗贪淫,以生时所为罪,死入太山地狱中,为饥饿鬼。”⑦(三国)支谦译:《佛说四愿经》,《中华大藏经》(汉文部分),第36册,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218页。《大明度经·地狱品》云:“秋露子言:佛未说谤断经罪入大(太)山,其形类如受身大小,愿哀释之。”⑧(三国)支谦译:《大明度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8卷,东京: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刊行会,1960年,第488页。西晋竺法护译《佛五百弟子自说本起经·世尊品第三十》:“犯是罪殃己,便堕恶道中,生在太山狱,勤苦甚酷毒。”⑨(三国)支谦译:《佛说四愿经》,《中华大藏经》(汉文部分),第36册,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第266页。西晋法炬所译《佛说优填王经》曰:“现世更牢狱,死复入太山。当受百种毒,其痛难可当。”⑩(西晋)法炬译:《佛说优填王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12卷,东京: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刊行会,1960年,第71页。后秦竺佛念译《出曜经》卷十《学品第八》:“出言招祸,以灭身本,渐当入泰山地狱。”⑪胡适:《安世高译经,有时用“泥犁”(Niraya)的音译,有时用“太山地狱”的意译》,《胡适全集》第九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642-643页。(后秦)竺佛念译:《出曜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卷,东京: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刊行会,1960年,第665页。另外东晋竺昙无兰译《佛说自爱经》、失名译《鬼子母经》等也有类似说法。在汉地产生的疑伪经中更将此点作了突显,如《佛说妙好宝车经》称:“将我何所至,送至东太山。高山万余丈,绝后(应为峻)极普悬。”⑫《佛说妙好宝车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85卷,东京: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刊行会,1960年,第1334页。东太山此指东岳泰山⑬方立天:《中国佛教哲学要义》上卷,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4年,第87页。沂山亦有东太山之称,但与梵典无涉。。甚至还出现了多部以“太山”为名的疑伪经。日本学者酒井忠夫指出:“南北朝时期,疑伪佛典中,记泰山之事者,有《金贡太山赎罪经》一卷,如前所述,尚有隋之《法经录》卷四众经伪妄六所载之《阎罗王东太山经》一卷。”⑭[日]酒井忠夫:《泰山信仰研究》,金华译,《中和月刊》第3卷第10期,1942年10月。在上述诸经中,“震旦的巍巍东岳泰山,已经成为佛家阴森惨楚之地狱代名词”⑮梁晓红:《佛教与汉语史研究:以日本资料为中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471-472页。!

在佛经中还有一条地河横亘:《十王经》曰:“前大河即是葬头,见渡亡人,名奈河津。”①罗宗涛:《敦煌讲经变文研究》,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会,2004年,第138页引。(三国)康僧会译撰,吴海勇注译:《六度集经》,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年,第10页。世谓其河罪人至此无处可渡。这条地狱之水也与泰山作了结合,据敦煌学家项楚考证:泰山和蒿里山下有渿(奈)河,因泰山和蒿里自古传为治鬼之所,渿河便从中获取了与阴间鬼界相关的含义,当地狱的观念随佛教传入中国后,与阴间死丧相关的渿河便自然被移植到地狱之中,成为生离死别的界河②项楚:《说奈河》,《文史知识》1988年第10期。。凡此种种,正如钱钟书《管锥编》中对此所作精彩概括:“经来白马,泰山更成地狱之别名。”③钱钟书:《管锥编·一》下册,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545页。

2.从“泰山府君”到“泰山王”。泰山地府最高主宰者为泰山府君,而佛经中幽冥之神则为阎罗王。在梵汉交融的背景下,两大冥神信仰也开始碰撞交织。

首先是泰山府君与梵土奉教官的合身,佛经中有神祇名质咀罗笈多,意译作奉教官,为阎罗王之记录官,常役使鬼众察知人类善恶诸业,记录于簿册。因职责与泰山神有相近之处,汉译佛典便将其译为泰山府君,《胎曼大钞》六曰:“太山府君,亦名奉教官,肉色,左手持人头幢,右手持书,于阎魔王(即阎罗王)断罪处记善恶。”④丁福保编:《佛学大辞典》,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第1711页。缘于此故,府君与阎罗关系日益密切。“《净度三昧经》中,谓阎罗王主宰之地狱中,三十小王中之第五王——圣都王。典治太山狱。据此,阎罗王宫曹之组织,可见一斑,且与太山相结矣。”⑤[日]酒井忠夫:《泰山信仰研究》,金华译,《中和月刊》第3卷第10期,1942年10月。梁武帝《慈悲道场忏》中列举诸冥神便言:“阎罗王、泰山府君、五道大神、十八狱主并诸官属,广及三界六道……。”⑥果卿居士:《漫谈慈悲皇宝忏》,南京:金陵刻经处,2008年,第424页。泰山神先被视为阎罗属吏⑦荣真:《中国古代民间信仰研究:以三皇和城隍为中心》,北京:中国商务出版社,2006年,第264-265页;范军:《唐代小说中的阎罗王——印度地狱神的中国化》,《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按岱庙壁画《泰山神启跸图》“众臣迎銮”节画面有一鬼卒掌叶状伞,伞下一老者环眼长髯,深色袍服,躬身肃迎。观者多认为此老者为阎罗王形象。此一画图实为民间信仰中东岳与阎王关系之反映。,如唐人《冥报记》(也作录)云:“阎罗王者如人间天子,泰山府君如尚书令录。”⑧(唐)唐临撰,方诗铭辑校:《冥报记》,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26-30页。后却借助宋廷敕封东岳大帝的显荣,升居阎罗之上,演化为东岳——阎王双重冥府体统⑨栾保群:《续论“泰山治鬼”说与中国冥府的形成与演变》,见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新国学》第7卷,成都:巴蜀书社,2008年,第24页。。同时泰山神又分身佛界冥府,成为阴司诸王之一。据考察:“阎罗王、泰山王、五道转轮王的三王组合在唐代写经题记、驱傩文、破魔变文、受八关斋戒文、十斋日等有关文献中频频出现”,且以三王为核心演进形成十王信仰⑩党燕妮:《晚唐五代敦煌地区的十王信仰》,见郑炳林主编:《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三编》,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2005年,第238-239页。。

3.佛教尊崇泰山。在佛教汉传过程中,不仅把泰山作为幽冥的代称,同时也吸纳其崇高庄严之意象。《六度集经》中云:“虽有众邪之恼,犹若微风,焉能动太山乎”⑪罗宗涛:《敦煌讲经变文研究》,高雄:佛光山文教基金会,2004年,第138页引。(三国)康僧会译撰,吴海勇注译:《六度集经》,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年,第10页。“上达苍天,下至黄泉,巍巍如太山。”⑫(三国)康僧会译撰,吴海勇注译:《六度集经》,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年,第66页。竺法护《阿差末菩萨经》卷三云:“有定名立坚固,有定名等如太山。”⑬(西晋)竺法护:《阿差末菩萨经》,《碛砂大藏经》第20册,北京:线装书局,2005年,第620页。以“泰山”喻深广不可动摇①萧登福:《道家道教与中土佛教初期经义发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486页。。在汉地广为传播的“泰山崩”意象也现于佛典,后秦竺佛念译《出曜经》卷十:“我却后命终当入地狱中,是时饿鬼说此语已,举声号哭,自投于地,如泰山崩。”②(后秦)竺佛念译:《出曜经》,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卷,东京: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刊行会,1960年,第663页。敦煌藏《佛图澄所化经》中称:“泰山东门崩,泰山遣鬼兵千九万人,提赤袍,持赤绳,取九万男、女,三十万人,治东门崩。”皆以“泰山崩”预示将有大难临头③邰惠莉:《敦煌写本〈佛图澄所化经〉初探》,《敦煌研究》1998年第4期,第96-97页。。甚至泰山阴阳交代之五行学说也被釆入,如北朝疑伪经《佛说提谓经》卷上中云:“长者白佛言:……东方太山,汉言岱岳,阴阳交代,故名代岳。”④(北凉)昙靖:《佛说提谓经》,见上海古籍出版社、法国国家图书馆编《法藏敦煌西域文献》,第2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72页。汤用彤称:“《提谓经》增加阴阳五行之说。其教采取世俗一般之信仰,而杂以道术家言,亦汉代佛道之遗产也。”(《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汤用彤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602页。)凡此皆营造了一座神秘雄奇的山岳形象,与中华本土的泰山信仰日渐对应,为将现实中的东岳营造成“佛教山”作了很好的铺垫。

二、北方佛教中心地位的奠定

严耕望《魏晋南北朝佛教地理稿》第五章《东晋南北朝佛教城市与山林·泰山》云:“泰山为自古东岳名山,东晋、南北朝佛教兴盛,自为佛徒聚居之所。僧史所载,盖始于法朗。……朗公谷在北朝不但僧徒游锡者之众,且为四方所重视如此。……灵岩寺,在今山东长清县东南九十里,泰山西北麓有方山,寺在山阳。……泰山除西北灵岩寺佛教甚盛外,又有刻经多处,……泰山绝顶有《金刚经》全部,徂徕山映佛岩有《大般若经》,……足见泰山地区,僧侣信徒甚多,泰山顶石经……为历代刻石规模最大,字型亦最大之摩崖,堪称中国书法艺术之瑰宝⑤严耕望:《魏晋南北朝佛教地理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版,第122-124页。。”

严耕望先生在此对魏晋南北朝之泰山佛教作了概述,从中可以看出,这一时期泰山佛教活动大致可分为驻锡弘法、开山建寺与摩崖镌经三项内容。

1.驻锡弘法:“道朗居太山,……手擎清凉月,灵光溢天地”——最早弘法泰山的僧人,是十六国时期的竺僧朗。僧朗是来自西域的高僧佛图澄弟子,其“硕学渊通”“戒德冰霜”⑥(梁)释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卷5《义解二·泰山崑仑岩竺僧朗》,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90页。,成为一时佛林之彦。后因避后赵之乱,东行卜居泰山,于奉高县金舆谷昆仑山(今济南市历城区柳埠境)建精舍授徒,前秦天王苻坚、南燕帝慕容德、北魏帝拓跋珪皆待以师礼。慕容德并封僧朗号东齐王,给以二县租税,为其立朗公寺,凡上下诸院十有余所,长廊延袤千间,聚合僧徒百余。日本学者宫川尚志认为,僧朗及其教团在泰山的活动,是中国佛教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件,“给予后世的影响极为深远且持续不断”,由于僧朗等沙门“辅佐胡族君主的建设工作”,不仅使之接受文明的洗礼,且使佛教在各割据王国支持下获得空前的发展。最后宫川指出:“僧朗栖守名山之事迹,与释慧远隐栖庐山一样,让二山成为晋代南北佛教徒渴仰之圣地。”⑦[日]宫川尚志:《五胡十六国と泰山の竺僧朗教団》,《六朝史研究·宗教编》,京都:平乐寺书店,1973年,第275页。这一评价应是恰如其分的。北魏《马鸣寺根法师碑》上便描述了僧朗阐法的悠远余响:“四方慕义,云会如至。虽鸠公之在灞口,未得方其辐辏;朗上(朗公上人)之在汶北(汶水之北),曷以加其归市?”①启功藏:《旧拓北魏马鸣寺根法师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30页。《羊烈墓志》,今存新泰市博物馆。

从此泰山成为大德云集、法雨广沛之地,如东晋时僧道安于金舆谷设法会,邀集僧法和等前来论道②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国现代学术经典:汤用彤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151页。。同时之支敦居泰山,“妙通大乘,兼善数论”③(梁)释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卷5《义解二·泰山崑仑岩竺僧朗》,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91页。,北魏时僧意“住太山朗公谷山寺,聚徒教授”④(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6《感通篇上·魏太山朗公谷山寺释僧意传》,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993页。,其寺有七国金像。释志湛是朗公四传弟子,住人头山衔草寺(今长清境),读诵《法华》为常业,其声名远及南国,连梁武帝也遥致礼敬。释法定则是灵岩开山,《灵岩志》称:“元魏孝明帝正光初,法定禅师先建寺于方山之阴,曰神宝;后建寺于方山之阳,曰灵岩”,世称其为“开山第一祖”⑤(清)马大相:《灵岩志》,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1993年,第22页,第29页。。与法定大致同期,还有僧明“德隆四辈,名优六通”,在泰山创建静默寺⑥(唐)李子寰:《大唐齐州神宝寺之碣》,参见姜丰荣《泰山历代石刻选注》,青岛: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64-66页。;僧照“住太山丹岭寺,惟虚放,喜追奇”,以善诵法华著称⑦(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6《感通篇上·魏太山丹岭寺释僧照传》,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994页。。北朝末期,还有释宝积、释僧听等在北周灭佛时逃隐泰山,也在云谷留其禅栖。与此同时许多印度高僧开始叩启泰岳山门。北天竺迦罗卫国(今尼泊尔境)人佛驮跋陁罗,东晋义熙初年到达青州东莱郡(今山东莱州),至长清“一坐七日不食。人问之,曰:‘欲在此作寺耳。’”⑧康熙《长清县志》卷10《祠祀志》。此后罽宾王子求那跋摩受戒入宋,北游泰山,“人头山邃谷中(有)衔草寺,寺即宋求那跋摩之所立也”⑨(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8《诵读篇·魏泰岳人头山衔草寺释志湛传》,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第270页。。还有一位来自中天竺(中印度)之僧人释法洪(又作法鸿),驻锡东平时曾发起在洪顶山镌制大型石经⑩雷德侯主编:《中国佛教石经·山东省》第一卷,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5年,第56页。。

受此风濡梁,泰山郡内名族竞相崇佛,如甲族羊氏一门中,北齐名臣羊烈精研佛典,《羊烈墓志》称其“入老室以炼神,安庄领以全朴,睿若冲壑,豫若涉川,遂注佛道二经七十余卷”⑪启功藏:《旧拓北魏马鸣寺根法师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30页。《羊烈墓志》,今存新泰市博物馆。。又其于“魏太和中,于兖州造一尼寺,女寡居无子者并出家为尼,咸存戒行”⑫《北齐书》卷43《羊烈传》,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576页。。名尼竺道馨与僧念皆出身于羊族,声著南朝⑬(梁)释宝唱著,王孺童校注:《比丘尼传校注》卷1《晋·洛阳城东寺道馨尼传》,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25页;卷4《梁·禅林寺僧念传》,第179页。。

2.开山建寺:由于众多高僧四远云来,渐使群峰间梵呗蔚起、伽蓝毗邻。

建于泰山附近的著名寺院有朗公寺,在昆仑(琨瑞)山下,因竺僧朗创建而得名,隋代赐寺号为神通(以上在今济南市历城境)⑭张弓:《汉唐佛寺文化史》,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第237页。。灵岩寺,在方山下,北魏法定创建,殿宇繁密;朗公谷山寺,北魏意师创建,寺址不详,金代于岱北建谷山寺,将其寺源头追溯至此;衔草寺,在西北麓崮山下,传为刘宋求那跋摩所立,后朗公四传弟子志湛住持于此;五峰山诸寺,其寺名未详,此山莲花洞及山麓黑峪皆有北朝(东魏、北齐)造像及记石,可推知当时有寺院存在;云禅寺,又作佛驮跋陀罗寺,在长清北,东晋梵僧佛驮跋陀罗创建;静默寺,在方山之阴,北魏正光间创建,至唐改名神宝寺(以上在今济南市长清境)。岱岳寺,在泰山南麓,北周、隋之际建,隋代于寺敕建舍利塔;丹岭寺,北魏僧照驻锡于此,其址不详,考泰山西麓有丹穴岭,寺或因建此而得名;云台寺,在泰安城东祝阳姚庄,寺有东魏《胡元方造像记》;法林寺,在大汶口镇兴华村,寺址曾出土北魏太和中铜铸鎏金佛像(背刻发愿文);“西界寺”(寺名未详),在泰安南郊西界后营庄,其地曾出土北齐河清中彭敬宾敬像记①《重修泰安县志》卷13《艺文志·金石二》。(以上在今泰安市泰山、岱岳区境)。光化寺,在徂徕山南麓,创建于北魏,寺址曾出土东魏兴和中信女羊银光造像;四禅寺,在徂徕西麓,创建于北齐河清二年(563)(以上在泰安市徂徕山区)。此外在今东平湖沿岸还分布着众多梵宫佛殿②参考赖非《山东北朝佛教摩崖刻经调查与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174-198页。。诚可谓“塔影遮层汉,钟声落半空”。

在上述诸寺中,除灵岩、朗公寺外,最可注意者为岱岳寺。此寺为隋取代北周之年诏立,不但采用泰山之名号,且与岱岳庙并峙,后来更以泰山主寺名义接收御颁舍利,俨然居有东岳第一佛寺之地位(至唐仍有岱岳寺主参与官府致祭,并留名于双束碑,可知此后数百年中犹延续不衰)。其寺址所在,旧史皆未能详,今考其故迹在今岱庙西北墙外(即元代建长春观处)。在泰山正门户处创此禅阁,标志着此时佛教在泰山已确具显赫地位。

3.摩崖镌经:佛教在泰山的另一项功业是刻经。

将经典文字镌刻磐石,无论中国还是印度,都有极其久远的历史。当北朝僧众经历魏武灭佛之后,顿感末法时代即将到来,护法保经成为当世急务。于是试图利用摩山镌石以存梵典。此即邹城铁山《石颂》所言“缣竹易销,金石难灭,讬以高山,永留不绝”。缘此之故,自北齐乾明元年(560)开始,大规模刻经活动在山东崇岗绝岩间陆续展开。

镌刻在泰山地区的石经有以下几种:洪顶山刻经,在泰山主峰以西120里,东平湖北岸,有《摩诃般若经》《大集经·穿菩提品》及佛名、题记等③赖非:《山东北朝佛教摩崖刻经调查与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16-38页。,时代在北齐河清三年(564)前后;东平司里山刻经,位于东平戴庙镇,刻有《诸行无常偈》《摩诃般若经·明咒品》等经,并有皇建二年(561)造像记;银山刻经,在东平县银山镇,刻有“佛说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名;徂徕山刻经,一在南麓光华寺附近,一在东麓映佛岩,分刻《大般若经》《文殊师立所说般若波罗蜜经》,皆北齐武平元年(570)冠军将军梁父县令王子椿所刻;经石峪刻经,在泰山中溪石坪上,镌有《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水牛山刻经,位于汶上、宁阳交界处水牛山上,镌有《摩诃般若经》,其旁并同一经文碑记,碑侧有卫将军、东阳平太守羊钟等题名。除了上述今存诸经外,还有一些湮灭于历史劫尘之中。如明李日华《六研斋二笔》卷一云:“新泰有曝书山,昔有道人曝书于此。”④(明)李日华:《六研斋笔记》,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年,第89页。明人赵镒有《题曝书山石记》详述其山⑤天启《新泰县志》卷9《艺文》,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本。,推测此山或因有古刻经而得名。

上述石经之中,最为重要者当推经石峪。其经文为鸠摩罗什所译《金刚经》前16分,今存1,071字,字径50公分,书体波磔古宕,气势雄奇,世尊之为“大字鼻祖,榜书之宗”。今经石上未见发愿文或题记,也无经主或书丹人题名。对此有学者推论称:“经文左侧大片空间或曾作为刻发愿文的考虑,然而却无一字。什么原因?肯定非大变故不能致此境地,只有用政权更替、官僚亡奔、经主与工程人员四处逃散才可能解释清楚。”①赖非:《山东北朝佛教摩崖刻经调查与研究》,北京:科学出版社,2007年,第249页。但据清乾隆朝金石学家李文藻的著录,刻经之后原有“薛宸”刻名,因此不排除愿文与经主等小字漫灭的可能。薛宸其人无考,北碑中“宸”字形多与“震”相似,《北齐书》中有薛震,为天保中刺史②《北齐书》卷20《薛修义传》,北京:中华书局,1972年,第277页。,河东薛氏世多奉佛,今传有北朝《薛凤规造像记》《薛山俱等造像碑》等③周铮:《北魏薛凤规造像碑考》,《文物》1990年第8期。,薛震或为经石峪经主之一④周郢:《薛宸·广大乡·岱岳寺——泰山北朝刻经及其相关问题初探》,《泰山学院学报》2018年第2期。。石经镌刻内情,还待进一步考索。另外各处刻经书丹者,旧多异说,近岁因洪顶山诸刻之发现,逐渐被认定为僧安道一。洪顶山石壁有《铭赞》称:“大沙门僧安□名道壹,广大乡□□里人也。”考东平历史上曾置“广化乡”,见于宋人记录,或即石铭中之“广大乡”,如是,则僧安乡贯为东平,其频繁刻经于泰岳诸山,盖亦深具家世因缘。

除去经刻,僧众还在泰山山区留下大量的石窟、造像、碑碣,著名者有五峰山莲花洞、仙人台、佛慧山黄石崖、东平棘梁山(司里山)石窟造像等,无不雕制精工,宝相庄严。

关于刻经造像在泰山所具之象征意义,德国艺术史家雷德侯作过精彩评说:“大山崇拜无所不在,山是仙人们的居所,西王母居于昆仑山;皇帝们前往泰山举行封禅仪式;隐士们遁入山林修身养性。佛教僧人分享了这一强大、神秘的大山崇拜传统,将它们的铭文刻在山东群山的崖壁之上。……而选择峄山和泰山,则有额外的意义。它们属于秦始皇选择的七座山峰中的两座,其上有始皇帝所立石碑,以彰显他一统天下并使之臣服于自己脚下的伟业。当僧人们开始在这两座山上刻经时,秦代的原碑可能已经不存在了。然而这样做时,他们便将自己置身于皇帝后继者地位,并且做出了类似的宣告:占有此地。……凭借其刊凿上石的书作,僧人将这些山岭渐变成了佛境。”⑤[德]雷德侯主编:《中国佛教石经·山东省》第一卷,杭州: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5年,第16页。直言之,便是佛教徒通过大规模磨山镌经,将泰山由“政治山”一变而为“佛教山”。

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在泰山的大发展,具有多种原因,除去这一地区的政局动荡,民生维艰,为教义的传播提供了社会环境和条件,泰山自先古奠定的文化地位,也吸引着众多僧人来此建寺讲法,一些高僧引起统治者的关注与当地豪强大族的扶持,特别是各割据政权为取得教团拥戴,予以多种政治、经济特权,极大促进了这一地区佛教事业的发展⑥时孟:《3—6世纪佛教对泰山文化的影响》,山东师范大学2014年硕士论文。。诚如姜亮夫先生之论僧朗“为北土最有声望之政治僧人。……历城一区,成为山以东佛教最盛之地,亦朗公凭借政治以崇福之结果也。”⑦姜亮夫:《莫高窟年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40-41页。

三、佛教后续发展与变革

隋代立国之始,隋文帝便诏命“五岳之下,宜各置僧寺一所”①(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卷12《永乐北藏》第152册,北京:线装书局,2008年,第365页。,建于泰山者即前述之岱岳寺;又为朗公寺更名为神通寺,并敕令王公分别充任神通、神宝、宝山(即灵岩)等寺的檀越。其东巡泰山时,曾旅灵岩。仁寿年间又于全国三十州遍置舍利塔,其中两函舍利分送于岱岳寺与神通寺。开皇年间在济南玉函山、东平白佛山都出现了大型的石窟造像。

泰山道场至唐代声名日扬,岱阳竹林寺、普照寺、资福寺、郭头寺(天封寺)、陶山幽栖寺、新泰宫山寺、崇庆寺等相继开创,而灵岩寺经过百年发展愈加兴盛,唐高祖于削平之初,即发愿造“阿阁”于寺中。贞观间僧慧崇迁建灵岩寺(从甘露泉西移至现址),复建千佛殿、御书阁。唐高宗东封驻跸灵岩,“舍以国财”,建造了大悲观音堂阁舍利塔、报身卢舍那等。开元间降魔藏师住持灵岩,大兴禅教,以茶助禅,开北方饮茶之俗,灵岩亦由此成为茶文化的一大祖庭。其他名僧慧斌、怀晖等也先后为灵岩住持。中唐时期,灵岩寺已与天台国清寺、江陵玉泉寺、南京栖霞寺齐名,跻身天下“四绝”之列。唐末“会昌法难”,虽使泰山佛寺受到一定影响,但随着禁令渐弛,“皇恩远降,许令漆饰旧基”②(唐)牟珰:《修方山证明功德记》,《山左金石志》卷13《历代碑刻丛书》,第14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54页。,各寺又陆续复兴。

唐代在泰山本地还出现了一位硕学大德,这便是曾求法西域的义净。义净齐州山茌(长清)人,少出家于土窟寺(今长清境内四禅寺),咸亨二年(671)由海路取经天竺,凡得梵本三藏近四百部。后人将义净与法显、玄奘并称三大西行求法高僧。义净示寂于长安后,法嗣为立骨塔于泰山。宋人苏辙《游泰山四首·四禅寺》诗写道:“双碑立风雨,八分存法则。云昔义靖(净)师,万里穷西域。《华严》贝多纸,归来亲手译。蜕骨俨未移,至今存石室。”③曾枣庄主编:《三苏全书》第十六册,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年,第171页。便是描述岱麓义净塔景象。

唐代泰山地区的石窟造像也达到了高峰。岱阳阴佛山、岱阴玉函山、龙洞山、佛慧山、五峰山、方山及琨瑞山千佛崖,都有佛教造像。千佛崖有大小窟龛100多区,佛像210余尊,其中主窟分别由唐太宗子赵王李福、女南平公主及驸马刘玄意等所造,为古代石雕艺术之精品。

北宋诸帝对泰山各寺屡赐以名额,加以护持。如赐灵岩寺额为“景德灵岩寺”,肥城牛山寺额为“资圣院”,长清四禅寺额为“永庆寺”,徂徕光化寺额为“崇庆寺”,新泰法云山寺额为“正觉寺”。灵岩法筵尤盛,自熙宁间始升为十方丛林,住持皆由朝廷直接任免。同时施行寺田制度,使寺院经济颇为繁荣,“寺之殿堂、廊庑、厨库、僧房,间总五百四十。僧百,行童百有五十”④(宋)张公亮:《灵岩寺记》,《泰山志校证》,合肥:黄山书社,2006年,第255页。。前后有多位名僧来斯驻锡,如禅宗云门宗玄公、临济宗黄龙派妙空,都是开启法派的宗师。灵岩有不少宋代文物留存至今,如大殿中所奉四十尊彩塑,系出自北宋工匠之手,其造型逼真,被后世誉为“海内第一名塑”。

金世宗时期确定的寺额发卖制度,使泰山佛寺得到普遍重建,重要者有:岱麓普照寺、城东大云寺、旧县天封寺、城西妙觉寺、城西南灵感院、延庆院、惠济禅院(后三院今均属肥城)、徂徕山四禅寺、羊祜城大觉禅寺、陶山幽栖寺、东平兴化禅院等。大定初年,北印度密教高僧呼哈罗悉利等七人至灵岩礼佛。造像之风也在泰山重兴,历城东龙洞、黄花山顶、长清水母山今均存金人所制佛像石刻。时各寺中仍以灵岩寺为首,驻寺名僧历有法云、惠才、宗秀、广琛等。天眷间善宁来谷山玉泉寺经营三十余年,被誉为“谷山初祖”。

“皇元崇奉释教,视前代有加”①(元)张起岩:《大元泰山灵岩禅寺创建龙藏之记》,清《泰山志》卷18。,毁于金末贞祐之兵的寺宇,多在此时重光。如僧道兴重建神通寺殿堂、僧寮,度僧百余。僧普谨重建谷山寺。泰定军节度副使时珍延请僧晖公来驻光化寺,“夷荒剗秽,支倾起废”②(元)高诩:《重修光化禅寺碑》,清《泰山志》卷18。。元帝多次颁旨护法,岱阳竹林寺、藏峰寺、隆兴寺、岱西大圣院、岱阴谷山寺、神通寺、长清四禅寺、新泰龙泉寺、正觉寺、肥城涌泉寺(空杏寺)、宁阳灵山寺、肥城万岁寺(东幽寺)等相继创建或重修。时灵岩寺与大都大万寿寺、嵩山少林寺共为华北佛教中心地,住持皆由曹洞宗僧人担任,净肃、正广、觉达、福海、普就等名著一朝。住持古岩、监寺智举等先后请得皇太子令旨及武宗圣旨、帝师法旨,护持山门。至元时住持定岩又请得国师法旨,以护寺产。此法旨碑用汉、藏两种文字书写,为元代正式官文中使用藏文的仅见一例。此外明慧大师法海“闻泰山竹林古基幽僻”,遂重建寺宇,“其后竹林宝峰之兴,实自海公始焉”;行全“往来于奉高山中,结茅宴坐于天胜寨上,默究玄理”③(元)福汴:《全公律师行状》碑,今立肥城大云寺遗址。,民多归信。蒙古勋戚泰安王博罗欢之女使于祝山二王庵出家为尼,苦心焚修,使庵名著四方。

明代高丽僧满空,名信云,原为平安道妙香山内院寺僧人,永乐十九年(1421)随师潜渡来明,至泰山后先后重建竹林寺、普照寺,“佛殿、山门、僧堂、伽蓝焕然一新”④(明)释洪惠:《重开山记》,今立普照寺山门内。,被后世尊为普照“重开山”第一祖。清初名僧元玉驻锡普照寺,与当时文人名士诗酒唱和,主张三教一理,会通儒释,认为“心与性,名别而理同;佛与儒,名异而理亦同”⑤(清)元玉:《与三堂隐君书》,《石堂集》卷3《清代诗文集汇编》第114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622页。。有《石堂集》传世,享誉禅林。

由于高僧大德千年的经营,使泰山成为与“四大部洲”(指四大佛山)齐名之区。《聊斋志异》中述一西域僧人之言:“西土传中国名山四,一泰山,一华山,一五台,一落迦,相传山上遍地皆黄金,观音、文殊犹生,能至其处,则身便是佛,长生不死。”⑥(清)蒲松龄:《聊斋志异》卷3《西僧》,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第366页。虽系小说家言,却折射出泰山在僧侣中之不凡影响。

虽然千年中法门屡创辉煌,但就总体而言,宋元后泰山佛教已呈衰替之状,其标志事件便是岱岳寺的湮灭。岱岳寺非常地位已见前述,但其后湮没无闻,推考宋代后,因泰山南麓释教受到挤压,此寺庭半被岱庙所兼并,金元之际全真教派兴起,道徒大举侵占佛寺,又被据为道观(长春观),原有之标志物(如隋造像碑、妙音鸟等)皆被有意清除。岱岳寺之废,标志着佛教在泰山主峰争夺的失利。类似事件还有岱麓建封院之废,建封院原系唐玄宗封禅后诏置之寺①泰安夏张城上村有《开元白马寺碑》,唐开元二十一年(733)立,中称:“而□□□东来遂望□而□□门□□天子□□,时龙师转云,□□华盖;雨师洒道,□□清尘。登□□□轶□□□□百年形措□,其敕天下郡县各置寺观□□等□,因登封为号。”(今碑佚,拓片今存北京大学图书馆)于泰山下之寺以寺额推考,必为建封院无疑。,在宋徽宗尊道的大背景下,此院被敕令改为道观(升元观)②《升元观敕牒碑》,参见姜丰荣《泰山历代石刻选注》,青岛:青岛海洋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239页。北宋《姜规墓志》亦写到这一事件。。佛教鼎盛时代在主峰留下的法迹也受到不同程度的排斥打压。如明嘉靖间儒士在经石峪刻经上端镌《大学》,万历间都御史李邦珍在峪石大书“经正”,皆“辟佛尊儒”③(明)张岱:《岱志》,《琅嬛文集》,长沙:岳麓书社,1985年,第74页。,反映了儒佛相争之痕。

经过激烈角逐之后,佛教渐被排挤出泰山主要地段。正如研究者所指出:泰山虽曾是“中国北方佛教传播中心,但从泰山自身区位上讲,佛寺的建设始终未深入到泰山的轴心地带,也就是说,在泰山顶及延续上千年的古登山盘道两侧,佛教寺院没有形成气候,其中的缘由是复杂的,毫无疑问的是这与中国传统宗教的特殊性有关”④刘慧:《泰山信仰与中国社会》,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03页。。为了能在泰山立足,后世的佛教徒,没有采取东晋竺道爽向泰山信仰挑战的激进做法⑤刘凌:《竺道爽〈檄太山文〉的文化意蕴》,《泰安师专学报》1999年第4期。,而是以开放姿态,吸纳并融入泰山信仰文化。如宋真宗封禅泰山时,僧人积极参与其中,并由此获得允度徒的恩遇⑥(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71,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601页。。对明清时期崛起的碧霞崇拜,僧徒亦从佛教角度加以解释:“观世音千百亿化身,在南为海神天后,封碧霞元君;在北为泰山玉女,亦封碧霞元君,皆一人也。……顾艳玉女、天后二神之灵,而胥实以观世音。”⑦(清)韩锡胙:《元君记》,孟昭水《岱览校点集注》(上篇),济南:泰山出版社,2007年,第303页。又说山顶碧霞祠“俨若灵山,即观音大士变身说法处也”⑧(清)沈汉宗:《南巡惠爱录》卷上,台北“国家图书馆”藏原刻本,第32页。。在红门宫、斗母宫等佛寺中加以供奉,形成神、佛同宫的奇异场景。僧徒虽然最终未能将泰山全盘佛教化,使之成为一座“佛教山”,但他们以儒、道互补,相互吸引利用,丰富了泰山文化内涵,也使佛教文化成为泰山历史文化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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