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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初年长沙地区中西医竞争态势
——以《李辅燿日记》中的个体经验为中心

2019-12-14尧育飞

地域文化研究 2019年6期
关键词:西医日记

尧育飞

明清以来医疗史研究在近年取得丰硕成果,医疗与社会、医患关系等方面重要突破。与此同时,史料开拓也取得长足进展。伴随着大量日记的影印及整理出版,来自病人的史料价值日益得到重视。蒋竹山利用《祁忠敏公日记》探讨祁彪佳日记探讨祁氏家族疾病史,并对其家族就医信息管道、延医方式、疗法等作细致统计,认为明代医疗资源前所未有的改变了江南都市士人的就医习惯①蒋竹山:《晚明江南祁彪佳家族的日常生活史——以医病关系为例的探讨》,见孙逊主编《都市、帝国与先知》,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第181-212页。。张哲嘉探讨同治皇帝医案时利用《翁同龢日记》②张哲嘉:《从同治医案论清官脉案的性质》,“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中国十九世纪医学研讨会”,1998年5月22日。。李建民利用台湾史语所藏王韬日记探讨王韬的所辑药方与其患病状况关系。日记研究日益推动晚近医疗史的进展③相关成果如:张瑞《晚清日记中的病患体验与医患互动——以病患为中心的研究》,《历史教学》2012年第11期;张宇羚,《冯婉琳的身体与家国——基于日记与诗集互证的微观医疗社会史研究》,山西大学2017年硕士论文。。张瑞的博士论文《疾病、治疗与疾痛叙事:晚清日记中的医疗文化史》认为:“19 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的日记中保存了大量关于文人士大夫群体疾病体验与医疗经历的内容,疾病医疗社会史与新文化史的兴起和发展为解读和利用这部分史料提供了新的理论思路。”①张瑞:《疾病、治疗与疾痛叙事:晚清日记中的医疗文化史》,南开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4年,第1页。日记的私密性及独特生命书写方式,为观察近代医疗史提供了绝佳窗口。

近代以来,随着西医传入,中西医之争遂成为经久不衰的话题。对中国近代医疗进程中的中西医之争,牵涉面极广,涵盖“新与旧,传统与现代,科学与迷信,进化与退化,激进与保守,真理的唯一性与相对论,似乎高下立判,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背后隐含的现代化与现代性,开放与自主,文明互鉴与文化自信,民族主义与科学主义,文化的多样性与多元化,思想偏激与学术兼容,古为今用与洋为中用,传统文化中的精华与糟粕、玄观与玄妙,哲学上的实在论与现象学、实证主义与存在主义,医学中的科学性与人文性、技术与人性张力,都有坚深的学理基石和广泛的思想史论辩空间。”②王一方:《饭桌上的中医与思想史上的中医——如何开启理性、建设性的中医批评》,《读书》2018年第2期。然则,若从患者角度看待中西医之争,评判标准往往与宏大理论无涉,而与个体就医体验及医疗效果息息相关。中西医之争在个体生命中如何呈现?《李辅燿日记》对此有大量翔实记载,为研究民国初年中医、西医势力的消长,士绅阶层如何看待中西医提供宝贵材料,从中可管窥民国初年长沙地区中西医竞争态势。

一、李辅燿生平与日记特色

李辅燿(1848—1916),字补孝,号幼梅,又号怀庐主人,湖南长沙人。祖父李星沅(1797—1851),官至两江总督;父亲李桓(1877—1891),曾任江西巡抚,编有《国朝耆献类征初编》七百二十卷、《宝韦斋类稿》一百卷,为西泠印社早期重要赞助者。李辅燿同治九年(1870)与友人瞿鸿禨、张百熙同科中举人,但之后多次会试不第。此后李辅燿历任内阁中书、浙江道员、宁绍台道台、省防军支应局会办、杭嘉湖道台、温州盐局督办等职。1911年卸任,侨居上海。1913年4月,李辅燿因老病率全家返回长沙芋园故居。1916年7月4日病故③李菘峻:《李辅燿日记前言》,见涂立望、胡志富主编《李辅燿日记》,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页。。现存李辅燿日记共计63本,分《燕行纪事》《怀怀庐日记》及《饰待草堂日记》,2014年由浙江大学出版社予以影印出版,统名《李辅燿日记》。其中《饰待草堂日记》所记为李辅燿1913年返回故乡长沙直至1916年去世事,共8 册。彼时李辅燿已风烛残年,身患多种疾病,多方延医治疗,这些求医问药及自身疾病状况皆记于日记之中,几乎达到每日必记的程度,具有很高的医疗史研究价值。

《李辅燿日记》清晰记载自身及周围人的健康与疾病状况。他的卫生方法、治病历程,以及如何接受医学知识等在日记中都有清晰记录。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李辅燿作为民国初年长沙知名士绅,既能享受名中医的诊治,也一并得到西医的治疗。此时近代著名的湘雅医院已逐步在长沙站稳脚跟,湘雅医院创办者胡美、颜福庆等人皆为李辅燿进行诊治。中医、西医的不同治疗方式及效果,李辅燿都予以详细记载,为研究民国初年长沙地区中西医之争提供了绝佳材料。

病患体验及其与医生的交流,是《李辅燿日记》记载医事的重要内容,也为医书医案之外的中西医交锋提供了鲜活的图景。《李辅燿日记》极为注意病痛书写,保存诸多病征信息。如1913年八月十七日:“热极。昨夕临卧用眼药稍多,致左目珠渐胀,作痛有泪,静坐半日始通。”①本文所征引李辅燿的日记俱出自浙江大学出版社影印本《李辅燿日记》,为文章简练计,皆不注影印页码,所标日记时间俱为《李辅燿日记》原始日期,不作中西历转换,以俾读者查考,特此说明。1913年十月二十日:“晚刻目干口渴,津液不生,痔作隐痛,大解亦不畅,殆秋燥之故。”对当时新出病症及医生问诊,日记中也予以记录。如1913年十一月廿六日:“正与谈论,忽五指发软,持箸不稳,似有风痰之象,幸心境尚明,赶服再造丸一粒,快拥上床。两足无力,语言稍见迟涩。颜福庆来,诊听甚详,谓心房内之费皮连有脱落小点,由血管运送上行至脑筋,血管极小处沮滞不通,致有此象,此仍是心经之病,与中风无涉,但令此物在血管中化烊,即可无妨。因留丸药六粒,每四点钟服一粒,如头昏太阳筋跳,即改至八点钟再服,因此药能令血管放大,使费皮连在血内易于化烊,不至壅住也。申刻大解甚畅,再造丸之力。傍晚服丸一粒,至四小时未动,至八小时服第二丸,因平睡,头不觉昏,但太阳筋跳,知药有效力。”这是很详细的心脏病发作并引发昏厥病征,值得研究者注意。而颜福庆的诊治既包括医学知识的传播,也为彼时西医如何治疗心脏病提供宝贵材料。

二、西医为先:李辅燿与湖南红十字会

李辅燿因病返回故乡长沙,时在1913年四月廿四日,但踏足长沙土地之后,疾病便与之相随。1913年四月廿五日记载;“晓起大解,因不寒,遂未加衣。饭后复泄,则又失检点矣。”腹泻此后成为他的顽疾,与之相伴随的还有脱肛等症状。四月廿七日是:“目干,现热象,终是血薄之故。初归亦未能静养耳。”这时,他的眼病也犯了。然而,此时的李辅燿并未在长沙求医问诊,他所服药物仍来自上海居住时的医生林洞省所开方。林洞省(1877—1957),福州人,早年从林纾学诗,后业医,悬壶于上海。沪上行医的林洞省中医出身,却已兼采西医。如五月初一日日记记载:“服林方三次,从红十字会配药粉,廉于沪。”则林洞省所开药方已有西药。而李辅燿虽然未在长沙求医问诊,但所用药物却来源已自湖南红十字会。五月初二日:“药水照服。两日来手心忽又作痛,时有脱肛之意。殆气虚使然,脉之停至仍复数见。只好听之。”在上海所开药方已不济事了,故而五月初三日,李辅燿第一次延请长沙医生治疗,而其所选择的医生并非中医,而是西医。这可能与李辅燿长期生活在温州、杭州、上海等地,较早认识到西医疗效有关。

试看这天日记所载:“延红十字会医生陈怀皋来诊,亦谓心房有病,毛地黄为必须用之品,佐以祛痰之药尤宜讲卫生之学,戒怒戒酒为最要。所论与洞省同,其人亦甚和蔼。”陈怀皋毕业于天津海军医学校②高时良、黄仁贤编:《洋务运动时期教育》,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585页。,此时服务于湖南红十字。湖南红十字会后更名仁术医院,即今湖南省人民医院前身。五月初七日云:“服陈方已五日,病尚如常,似脉停多在午后,犹须细察。”李辅燿已在暗暗记载疗效,并以此评判陈怀皋的医术。

五月八日日记:“晨起,至红十字会访陈怀皋复诊,不知如何归内科李君主治。就原方加减,尚不甚远,姑照服之。”

五月九日日记:“服李方尚无不合。至红十字会访陈怀皋,则已赴雅利医院,比至雅利则又回十字会矣。归过六女稍坐。眼极干涩,几不欲开视,气血之虚可知,试服大参五分,麦冬一钱。晡刻间服红血轮一次,药水仍照服,未识能无弊否。”

五月十日:“晨起,精神似较好,目干、口渴亦轻。红血轮刻日一进,当有效力。……便秘两日,今日服素士素剌一丸,得解两次。”

五月十一日:“右目忽红肿流泪,略用风药涤之。”

由以上材料可知民国初年的长沙,西医的求医问诊方式已较为通达,既可延请医生上门问诊,也可以病人赴医院问诊。此外,当时医生已经实行某人长期追踪某位病人的制度,故李辅燿复诊时被安排另一位李医生就诊,即感到诧异。而当时名医如陈怀皋,不仅在湖南红十字会执业,也在雅利医院兼职,可见彼时西医职业缺口较大。在求医问诊的同时,李辅燿也以自己的方式进行治疗,如感到眼睛干涩,便自我诊断为气虚,决定“试服大参五分,麦冬一钱。”尝试自我治疗往往是中国古代病患的第一选择,在此,李辅燿也不例外,于此也可见医生在医疗过程中并未占据绝对主导位置。而李辅燿能够自我开方诊断,也与儒生通医、业医的传统一脉相承。

三、从中医到西医:郑晓琼的治疗

在陈怀皋手上治疗八天以后,李辅燿的眼睛依然红肿,治疗效果仍不明显,李辅燿选择抛弃西医陈怀皋,而另请高明,这一高明即中医郑晓琼。试看日记所载:

五月十二日:“目红未退,倩郑晓琼来诊,谓余脉气和缓,停亦无碍,立方主涤痰泻肿热,久不服中药,姑试之。晓琼年五十五矣,近亦参究西法而论议及于东医,似只分中外而未别西东也者。须久谈始得知所学耳。”

十三日:“服郑方有效。”

十四日:“服郑方,目红渐净”

十五日:“目疾渐愈,晓琼来改方,略用沙参、玉竹并酒芩已理肺热。”

十六日:“服晓琼方,尚为有效。梅蒸正甚,目力未得复,不能看书写字,殊觉无聊。”

十八日:“晓琼来改方理肺。”

郑晓琼是谁引介而来,日记没有记载。从李辅燿的记载来看,这位55 岁的老中医受时代风潮影响,已参究西医及日本医学,但对医学只划分中外,而未细细考究西医内部的差异。从李辅燿的记载来看,郑晓琼治疗眼疾的药方有效,病情也日渐好转。这可见,在中西医之间,李辅燿首选虽是西医,然而一旦西医效果不如预期,他很快回到中医的怀抱。而决定中西医生选择的标准既不受熟人荐医的影响,也非受中西医医生声誉影响,而全取决于疗效。

在郑晓琼的诊治之下,李辅燿身体逐步康复,日常服药也按部就班。如五月廿日:“昨夕用药油,晨起眵甚多,殆提出风湿之效。午间用药水,静卧一时,觉稍适,或尚可以为补救也。”廿一日:“服红血轮已三日,无弊,可按日进矣。午间仍以药水治目,静卧片刻。”廿二日:“目光有进,仍用药水。”廿三日:“服红血轮,既可受,乃兼进补精丸,日三次。”此后,再有疾病袭来,李辅燿的首选不再是西医而是中医。六月十七日日记记载:“郑晓琼来诊,主治脾湿,用参术苓草。”

此后,李辅燿的病情较为安定,无需延医生,自己照单服药即可。1913年八月初四日:“晚刻痰盛不适,既服晋啰颠,复进藿香丸,加化橘皮,临卧稍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其他疾病复发时,李辅燿依然选择中医。日记所记如下:

七月初七日:“少梧来改方。小雨穿秋矣。”

七月十八日:“少梧来诊,脉象甚迟,气弱不振,用芪术、杜仲、枸杞、归当、桂苓等为治。”

七月十九日:“四日来早晚渐凉,秋暑将净矣。少梧方尚无弊,可照服”

七月廿日:“痰甚盛,服化橘皮入午时茶以和解之。停王方。”

王少梧为长沙本土中医,生平未详,日记也未载其何时来诊,但从日记来看,二人关系密切,或是朋友关系。王少梧来诊,可能因郑晓琼前此药方失灵,而为李辅燿所延请而来。但在十几天服用王少梧药方之后,未见效果,李辅燿又选择自我治疗。七月廿六日:“燥气又作。……临卧忽气壅而又气坠脱肛,服哥啰颠,用尖丸上下交治,得得不加剧,然不能安眠矣。”李辅燿自我治疗所用药物为西药哥罗颠及尖丸。哥罗颠即复方氯仿酊,主治“受暑所致的头晕、恶心、肠胃不适。”①福建省晋江地区第一医院编:《医院制剂》,1981年,第41页。尖丸未详何药,推测可能为某种中医药。可见李辅燿自我开方并不拘束于中西医药的界限。

李辅燿选择中医诊治,与其家族乃至整个长沙地区的就医氛围相呼应。八月十八日日记:“燥甚,口津欲竭,目干亦甚不适。蒋医为平孙诊视,倩立一方。据云金水不能相生用力,参小川连、生地、熟地等味食之,大吐,非吐药而吐,转觉稍适。晚刻仍用哥罗颠始妥。”这条日记显示李辅燿家人诊断仍以中医为主。蒋姓医生为李辅燿孙儿看诊,李辅燿请其立一方,然而误打误撞,吐后居然身体稍适。可见,蒋医生所开药方纯属误打误撞。故此后,李辅燿延请医生又发生变化,这是1913年九月初五日日记;“腹中不适,午前二次大解,寒乘之欤?抑胃部受病欤?丙孙以修道院丸药进,曾服二日,或此药有不合欤。”十月初六日云:“饭后腹中不适,服庆胜丹稍好,于修道院丸药不能无疑,可中止也。”丙孙即现代著名翻译家、学者李青崖(1886—1969),李青崖为李辅燿孙儿,李辅燿对他十分器重。作为留学法国多年的新派人物,李青崖是李辅燿家中坚定信奉西医者。在他的劝说下,李辅燿改用修道院丸药,然而服用数日后,李辅燿觉情况不对,即又中止西药服用。

短暂接触西药之后,李辅燿仍然回到中医的怀抱,选择郑晓琼予以治疗。九月十一日:“谢蓝田步,旅馆湫隘,臭秽薰蒸,殊不可耐。归后尤不适,气紧身噤,表已相逼而来。倩郑晓琼来诊,主开散。”九月十二日:“昨夕服郑方得安睡,晨起甚适,仍照服。昨方主开散而以党参五钱扶正气以驱邪,故合。”十三日:“郑晓琼来改方,用参术、故纸、兔丝、归芍等品。”

郑晓琼因为药方有效,重新取得李辅燿的信任,然而这种信任十分短暂。

十月十四日:“昨服郑方,夜不能卧,气逆作势甚可怖,大约补火太骤。侵晓购绿豆、甘草煎汤以解毒。有醴陵刘贲如辅察自日本医科毕业归国,设立诊病所,丙耆曾服其方,因约其来诊。考察病状甚详,其所用方书皆东文翻德文,盖日本医学非学德文不得入校也。晚刻稍适。”

一旦郑晓琼的药方失效之后,李辅燿便又想到更换医生。此时,熟人丙耆(未详何人)予以引介,所引介的医生刘贲如(?—1930)乃是从日本留学归来的一名“东医”。从刘贲如那里,李辅燿了解到日本医学渊源德国,而留日学医当习德文。

刘贲如的药方颇具效果,使李辅燿再度拥抱西医。十五日:“服刘医药尚合。”十七日:“刘贲如来改方,云外邪尚未净,药味稍有更动,此本病则为心脏瓣膜病,即心房启闭失力之证。贲如读瓣为辨,岂日本音读有异耶。”十九日:“访刘贲如复诊,药水有加减,兼用药粉。此君所用之药均系日文翻德文,无中国名称,故无从考校。”刘贲如已初步诊断李辅燿所患乃心脏病。然而因为刘贲如所开药物皆翻译自德文的日文名,李辅燿无从通过医书加以判断。

然而,诊断数天之后,刘贲如依然为李辅燿所抛弃。

十一月初四日:“晚得刘贲如来诊,谓为有衰,前方以心脏病所用为朔番斯与论毛地黄,则恐其太重,因检洞省方示之,乃改用毛地黄,以日来脉停、心停又作也。”

初六日:“昨夕醒太早,晨兴甚倦。服刘药粉久停不化,是何故耶。胸鬲稍舒而饮食不欲进,殆于胃部缺理。朱枚勋为介绍颜福庆,因致一缄约其明日来诊。”

“久病成医”,李辅燿也在长期的治疗过程中形成较为完备的医学知识。利用从前林洞省的药方,李辅燿敏锐觉察刘贲如所开药方下药太重,因而举出林洞省方予以对质,刘贲如由此改方。几天以后,疗效依旧不佳,李辅燿便因朱枚勋的介绍而选择一代名医颜福庆。

四、李辅燿与湘雅名医胡美、颜福庆

作为中国现代医学奠基人之一,颜福庆(1882—1970)先后在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耶鲁大学医学院就读,成为最早荣获耶鲁大学博士学位的亚洲人①刘绍唐主编:《民国人物小传》第13册,北京:三联书店,2016年,第405页。。1913年,颜福庆应长沙雅礼医院聘请,担任外科医生,后任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校长。胡美(Edward H.Hume,1876—1957)出生于印度,为美国传教士后裔,1900年毕业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初在印度孟买研究鼠疫。1905年胡美应“耶鲁传教团”之邀赴湖南长沙参与实施“耶鲁中国计划”,后任湘雅医学专门学校教务长,直至1927年离开长沙②马伯英:《中国医学文化史》下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465页。。东西方的两位名医在长沙精诚合作,使得西医在湖南地区得以扎根并茁壮发展。“颜福庆在长沙的18年间,架起了古老中国与现代西医合作之桥……颜福庆与他的合作伙伴们开启了湘雅的医学事业,并使医学教育真正成了整个雅礼会在华事业的重心。湘雅成为湖南省进而中南地区的医学中心。尤其在预防医学(公共卫生)领域,湘雅成了国内医学界的领跑者。”③钱益民、颜志渊:《颜福庆传》,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3页。颜福庆和胡美在长沙行医的具体过程,虽有胡美自传《道一风同》予以揭示,但尚嫌不够具体。《李辅燿日记》对此则予以细致的记录。

1913年十月初七日:“颜福庆来诊,与刘所言同,先以理胃部为治,俟明晨送小便验视再定药水方,今日服啤拍那三次,每次一丸,早晚润肠片二片,盖已三日不大解,非秘而实无,然饮食虽少而有入必有去,其无出者,则仍是胃失消化力也。”

初八日:“大解二次,服润肠片一次,啤拍那三次,药水三次。”

初九日:“黎明大解一次,辰初刻一次,午初刻一次,皆系微利。申刻饭后忽又急,恐其过甚,以哥罗颠少许止之。啤拍那则仍服三次。药水只二次。”

也许受到颜福庆的影响,使李辅燿在日记中的医事记载变得更为精确而科学化。症状的变化,用药的时间等都予以记载,已经类似住院观察报告。甚至,李辅燿开始记载日常脉搏跳动,如1913年十一月十二日记载:“药水照服。脉又至二百余至不停,惟粗细不均,此在定后则然,起坐时犹无此征也。”对脉搏跳动的记载,是西医观测心脏病的一个重要手段,此时也已登场。

李辅燿所记颜福庆的诊疗具备一些特点。诊疗方式不拘坐诊,可以病人拜访医生,也可延请医生上门。如十月十一日:“拟访颜医就诊而寒雨殢人,怯不敢出,因延之来,谓前药有效,不宜过服,宜每礼拜易进各丸片,下礼拜即用毛地黄丸,此丸只独味与洞省所单服毛地黄相合。”去医院就诊,有时并非看诊,而仅仅为补充药物。如十月十八日:“半夜寒极,知霜华重矣。颜医毛地黄丸今日可服完,因赴院就诊,仍须加重服,以脉未平也。”

因为颜福庆,李辅燿最终得以与美国医生胡美接触。

十月廿三日:“访颜福庆复诊,适遇西医胡美君,系专门内科。颜君系专门外科。胡美乃自请改诊,望闻问切甚详,谓系心房外肉略变质,似橡皮之伸缩,稍有失效,致摄血不能得力。毛地黄宜暂停,并验视心水蛋白质,稍有渗漏,改用两种药水。一类加非精,一类薄荷。宜戒肉食,每日三时轮服四次,过一礼拜再看。此症初起,尚易为力。胡美能作楚语,故谈论尤便。诊视及一时之久,知所患非寻常标症也。”

这段关于胡美的记载,为中国现代医疗史保存重要材料。胡美能以湘方言问诊,这是从前材料所不及的。胡美还要求病人忌口,戒肉食,明显受到中医影响。胡美能在湖南地区取得重要医学成就,与其注重西医本土化息息相关。而李辅燿也从此明白西医分内科与外科,由此开启胡美主治的阶段。

十月廿一日李辅燿心脏病发作昏厥,情况紧急,其孙李青崖力邀颜福庆与胡美一同前来诊断,为中国现代医学史上较早的会诊记录。是日日记记载:“忽五指发软,持箸不稳,似有凤痰之象,幸心境尚明,赶服再造丸一粒,快拥上床。两足无力,语言稍见迟涩。”次日:“手指稍好,服丸药二粒,药水二次,馀尚平平,惟不能下床行步。丙孙往晤颜福庆,约明日同胡美君来诊,并嘱丸药之水均停服。”廿八日:“病情尚好。晚刻,颜、胡二医同来诊视,所说亦同,留丸六粒。九点钟服一粒,又服润肠片一粒。”颜福庆与胡美接连诊视,与李辅燿家族在长沙享有较高地位有关。

数天之后,十一月初四日:“服丸药一粒。颜福庆来诊,脉稍平,拟约美国某医生来诊,固其内科富有经验,以期早日奏效,可谓不自是矣。留丸药四粒,阿蔑酒二支。”十一月初七日:“昨夕奇冷,晨乃大晴。晚刻,颜福庆偕美国毛君来,初诊以脉太大,甚露惊讶,继乃详察心房尚无大创,谓为无妨,仍以平脉平脑为要。留以朔番斯酒佐以某品,每日饭后服三次,第一日每次五滴,日共十五滴,次日即加一滴,以后按日加一滴,至日服三十滴则又递减一滴,至每日十五滴,再酌以徐收补心平脉之效。”对雅礼医院医生的就诊记录,李辅燿记载甚为详细,这些资料都为以往研究中国现代医院史所未及。《李辅燿日记》所记雅礼医院医护人员还有沈有章①1915年三月廿九日:“午刻大解一次,一钟后雅礼医院护医员沈有章君德焕来,用水节射药水入肛门,淘洗倾泻后即卧,仍以药油送肛上如常度,安卧甚适。”、周德华②1916年四月廿六日:“敦促胡美,逮晡刻不克抽身前来,派医士周德华来诊,所论无不合,尤以心房病为重,气促固无大紧要也。立方一治气促,一用毛地黄酒治心病,相间服之。周,粤人,已隶美籍。”等。

尽管西医效果显著,但与颜福庆和胡美接触之后,李辅燿在疾病治疗上仍非全然拥抱西医。在中西医的选择上,他仍有摇摆。

五、中西医之争看疗效

李辅燿之所以在中西医的选择上,仍时有摇摆,与彼时西医在治疗效果上并未全面压制中医有关,也与李辅燿自身受传统中医乃至民间巫医观念影响甚深有关。如1914年元月十三日:“颜福庆来诊,脉仍有力,补心非宜,前药宜停,另开方试服。”十四日:“颜医昨方系从改病主治,药则(金灰)碘颠茄酒、糖及汽水,此方见之《西药略释》,云须久服方效,其效者则服药过三十八日也。”十七日:“药水照服。濯锦坊有同邑朱翁以符水治病,往访之,则以画手须解衣,刻犹寒重,须俟稍和也。”在西医和中医之间摇摆的李辅燿甚而寻求巫医,对符水治病深信不疑,可见其现代卫生观念仍非彻底。

一旦颜福庆及胡美的治疗效果达不到其要求时,李辅燿便毫无耐心,迅速转向中医。如1914年二月初七日:“燥闷异常,痰极盛而吐不出。郑晓琼来视,谓气不传送,非结亦甚隘也。立补气涤痰方,拟一方用天生磺一钱、肉桂油(拟用一分七厘五毫)合京半夏、米饭粘为丸,如菜子大,将试之。”二月廿六日:“风劲寒重,服郑晓琼方,目疾渐平。晓琼谓可服天生磺以补火除痰,因向黄鹿丈购一钱,鹿丈不受价,容后酬之。发铭之书,请为酌亦补气除痰之方。”此后,李辅燿仍时不时服郑晓琼方,如九月廿三日,“寒重,连日目光不爽,殊不欲视,依郑晓琼所说,以十全大补丸二两加入天生磺一钱,肉桂二钱,法夏三钱,为补火豁痰之剂,然未宷于目有妨否,当约其来商。”中医的药方毕竟延续数千年,海量的中医书籍也影响李辅燿的医学知识结构,他对中医药方的兴趣不减。

然而,在李辅燿心爱的第八女康女患病治疗之后,李辅燿彻底拥抱西医。

1914年九月:廿四日 康女昨夕忽吐红,此盖胃血因热燥而然,非欬血之比。欬血则只肺部有伤也。……晓琼来,为定一方,以补水为治。

廿五日 康女昨夕未吐,今日仍有紫点挟痰而出,乃冒寒入塾,殊非所宜。服晓方并磺丸一粒。

廿六日 康女昨夕今晨复吐红,中有紫块。颜福庆来诊,宷为肺部之血,以止血安神为要,服药粉,每三时一次,并留小丸,如遇吐时即进一丸,此安神之药,神安则血自止叶。……服晓方并磺丸一粒。

廿七日 康女昨夕未吐,早吐黑血一口,送颜福庆看过,仍服药粉。……服晓方并磺丸一粒。

廿八日 康女昨夕安睡,晨起复吐一口,色较淡,仍服药粉,今日可毕十二包,明当复诊。……目干,左尤甚,早起便现此征,晓方不合,即停服磺丸则仍一粒,看明日如何。

廿九日 康女晨起吐二小口,色较淡,喜无他苦。颜医来复诊,仍用药粉,并加用药水为治。

十月初一日 康女今日未吐血,照服药。

十月初四日 阴寒之气中复含燥雨,夜不能寐,眠时复梦魔,磺丸遂不敢服,仍用红血轮为妥。康女两日未吐,明当延颜君诊视。

十月初五日 昨夕甚冷,颜福庆来诊,谓康女面色不好,恐肺部必有关系,约明日赴院中试验,此时血既止住,可以牛汁、铁酒、鱼肝油,每日相间而服。复为余视目,云无大患,用药水每日洗四次。

十月初六日 携康女至雅礼医院验视,左肺有病,恐不免有嗽症,在右腕上点药三处,候干再验。

十月初七日 颜医来视八女腕上瘢痕即去。

在康女患肺病过程中,李辅燿自身目疾也发作,且一并受寒,他们二人一位选择西医,一位选择中医,最终治疗效果差别明显,西医获得胜利。最初李辅燿认为女儿不过热燥或肺部有伤,这种推断来自传统中医观念,但随着病情的加剧,不得不请颜福庆来诊疗,最终痊愈。而郑晓琼为李辅燿所开方则逐步失效。在李辅燿的个体经验中,中西医在疗效上的鲜明对比,以西医的胜出告终。至此,西医疗效更胜一筹的观念根深蒂固,李辅燿此后就诊更加看重西医。而中医虽偶尔为之,已不居主要地位。如1914年十一月初六日:“左眼颇觉失力,必有寒起,当服石斛夜光丸以防之,恐水药更宜拨寒散也。”初九日:“自方无咎无誉,究不可惟训也。郑晓琼来谓瞳人无病,其病在失力,由于气虚所致,用党参、归枸、甤仁、蒺藜等味当是合法。”中医郑晓琼的作用不再占据主要位置,甚而仅仅在于纠正自己开设的药方。在李辅燿生命最后的疾痛中,中医方又作为主角亮相。1915年十二月廿六日:“昨夕虽痰嗽不安,然喉间风哨似乎少定,则表散不可缓也。约郑晓琼来诊,用北风、苏花等轻宜之品,九钟服药,得睡。十一钟半醒,复作痰嗽。十二钟半后遂蒙眬睡去,醒时竟已五钟,可谓美睡矣。”二十八日:“晨起得解,饭后复解,殆换衣时寒气乘之。郑晓琼来,加党参、当归、苏子服之,殊不欲入胃,知其必不合。晚间果又大痰嗽,三钟后始蒙眬睡去,片刻复醒,坐待天明,痰嗽少止。”二十九日:“气颇燥,痰嗽不作,仍改服西药,盖表邪既去,中药不但无功,且恐别滋流弊耳。”中药的作用只在驱逐表散,主治疾病的任务仍只能由西医承包。

此后,李辅燿首次严厉批评中医及巫医。在他心目中医学的排序为西医、中医、巫医。1916年二月初三日:“慧生来,久病将两月,气坠腹胀,易六泉一手主方,近日束手无策,不得已始就真于陈怀高,乃一泻而病若失,抑何自误乃尔。”中医易六泉治疗两月而不见效果,西医陈怀皋治疗则药到病除,故李辅燿认为慧生患病请中医乃是自误,是贻误病情。在他心目中,西医的地位高于中医。1916年三月廿一日:“五侄决计改用西法,请为代约胡美诊视也。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能为奏功,诚大幸事。”五月初十日:“闻五侄病情日盛,为之闷损。延巫者禳解,岂医力遂穷耶?”医药毫无回天之力,才请巫医禳解,与前此信服符水治病相比,李辅燿的医学观已发生极大改变。

李辅燿生前最后一天的日记在1916年6月18日:“晨兴颇适,惟右肾微觉肿坠,然睡平即消,当俟气促愈后亦遂霍然矣。今日气促较好,不似平日白天之剧,殆虚阳可渐敛欤?书告胡美,仍服轻淡绿。”他所念念不忘的仍是来自医生胡美的治疗与建议。

六、中医、西医的知识与药物

由于疾病缠身,李辅燿很早就对医学发生兴趣。1914年三月初二日:“发洞省书,索还《简明医学教科书》。”可见,早在上海居住期间,李辅燿已关注医学知识。在与西医的接触过程中,李辅燿努力学习并吸纳西医知识,以便更好理解颜福庆等人所开药方,从而掌握治疗的主动权。如1916年四月廿三日日记:“胡美谓余痰嗽愈后宜服下燐养盐制糖。查《万国药方》所载,此方条下燐养盐、下燐养铁糖、下燐养铭糖,又燐养鏀糖(共五味)可以治痨病者。下燐养盐主治本在补脑,姑一试之。”李辅燿阅读彼时畅销的医学书《万国医方》,并与医生所开药方参验,显示传统儒家知识分子对新知识的热情。对公共预防医学,他也极力称赞。1914年元月初六日:“颜福庆来诊,谓脉大,恐过服朔番斯酒致有血管涨大之患,应停一礼拜再诊,并为诸小人补种牛痘。以近日天花盛行,预为防之,已由行政厅发出印簿,交回医院分任补种之事。此新政之最要者而华人尚未家喻户晓也。”

尽管对西医知识保持较高热情,李辅燿的日常食疗及自我治疗仍主要受中医知识支配。如1913年六月廿一日:“闷燥。以明日夏至服大参五分。”这是传统的中医进补与食疗理念的落实。这方面在日记中多有体现,如1913年七月十五日:“晚刻觉畏寒,不思食,大有伤风之意,以葱姜入汤面食之。”1913年七月十六日:“临卧,服解表丸一次。”1913年九月初一日:“左项连背忽作痛,或新凉夜袭所致,以葱姜酒熨之。”不过,李辅燿似乎明白中医的食补与治疗有所牵涉,中药与西药可能有所冲突。如十一月初十日:“晨起,大解如常。药水照服,以明日立冬,兼服大参五分,参在西药中不过为提神之品,无大出入也。”大参与西药疗效无涉,但其他中药可能有损,这里体现了李辅燿用药的审慎。

对一般的症状,李辅燿有自己的判断,其理论依据也来自传统中医理念。1913年七月十八日:“痰嗽结濇颇现热象,寒暑不时则疾,信然。”1913年十一月廿四日:“心房之痛宜逸不宜劳,然无所用心,亦少趣味。”1913年十一月廿九日,在颜福庆、胡美告知其乃心脏病之后,李辅燿解释的理论仍是:“早九钟大解一次,午饭后又一次。服丸药三次,每次一粒。先考生忌,不能行礼,下床仍无力,余尚无苦。寒重已不能离火,细审左脉,并未现弱,仍是右手有虚胀之象,故按之不能切实耳。”他仍倾向于用中医的寒火、脉象等加以解释。尽管已接受西方医学科学知识的普及,但李辅燿的解释却仍属中医范畴。在李辅燿等人的医学观念中,恐怕仍是“中医为体、西医为用”。

中医、西医在彼时的复杂关系,也与当时实际治疗中,中西医显示出融合的一面有关。前此中医郑晓琼已主动学习西医知识,而颜福庆及胡美等人也参以中医治法,如1916年五月初六日,“胡美来,以胃部为主治,药水用苏打粉、姜露。”苏打粉是西药,姜露则是中药。中西医药的融合,有利于中国病人对治疗方案的理解与接纳。

中医与西医知识的竞争与缠绕关系影响着李辅燿的疾病治疗,而中药、西药在李辅燿的就医过程中的运用及获得方式,也为观察民国初年中西医势力消长提供了一个切入点。《李辅燿日记》所载西药有:毛地黄酒、朔番斯酒、白兰地、阿蔑利酒、消化片、轻淡绿、哥罗颠、苏打粉、燐养盐、纯油、淡气甘油饼(硝硫酸)、士的年、灰碘、颠茄膏、安眠药片、胃酸、拏葛定药片等。而辅助补品则为:牛乳、红血轮、奶油。而中药则是:化皮半夏曲、阿魏膏、姜露、茶曲、姜曲、苏叶、苏梗、熟地等。其中中药还包括不少偏方、土方。如治鸡盲眼方,“刘媪说一止嗽土方,用皂荚火烧,打白糖,候冷定冲服。”(1916年二月廿七日,)“魏晴朗来复诊,谓宜滋阴壮水为治,方用黄山术、云苓、枸杞、蛤蚧、化皮、法夏、附片、炮姜、熟地、肉桂、细辛、甘艸,明日当试之。”(1915年二月二十日)中药与西药的对比显示出西药大部分是工业化的产物,而中药仍为传统经验主义作业所笼罩。因为这一缘故,李辅燿所需西药大部分能在药房购得,日记所记的华英药房即可提供苦杏仁露、鸡眼膏、保命丹、加斯加拉、苏打粉、硼酸粉、胃酸等大众药物,而中医的药方则多密制,不公开,故多须索方。

湖南医疗较为落后,制药业也不发达,故李辅燿采取“代购”满足日常需求。其所购药物多来自江浙沪地区,1913年五月廿六日:“发林洞省书,索治目油药方。”1913年八月十二日:“接刘铭之书并油眼药一合。”1913年八月十三日:“寄春海书,以奉天浚沟登公合成号熊油虎骨膏仿帖属其托日昇昌寄书代买十帖。”1913年十一月廿二日:“发铭之书,索庆胜丹方。”与此同时,他还请求朋友代为寻觅药方。1913年十月初七日:“接翁笠渔书,已觅得补阳还五汤方,商之吴门医家,亦颇谓然,特不敢重用黄芪,更以地龙从未用过,尤为可笑。”李辅燿通过友朋“代购”药物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所代购药物几乎全是中药。这表明,中药的标准化及分销市场在民国初年已无法满足市场需求。而西药的标准化及药房的分销体系的完善,配合着西医治疗,为西医在长沙等内陆地区的系统性扩张提供了重要保障。至1938年,长沙西药房增加至80余家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湖南文史资料》第34 辑,长沙:湖南文史杂志社,1989年,第39页。,是西医势力快速增长的缩影。

通观《李辅燿日记》中个体就医材料,可知民国初年,长沙地区中西医的竞争在知识、观念及药物等各个方面展开。但病人选择中医还是西医进行治疗,最核心的评判标准仍是治疗效果。从李辅燿的个人治疗历程看,中医与西医势力的往往随疗效变化而消长,呈现出彼此共存而犬牙交错的状态。西医最终在与中医的竞争中显露优势,与其治疗效果更胜一筹有关,也与西药行业等配套体系胜过中医相关产业体系有关。然而,在个体的医学知识观念和体系中,中医的理念仍占据指导地位,西医更多地充当体用之“用”的角色。

伟大的医学教育家威廉·奥斯勒曾说:“医学是不确定的科学与可能性的艺术。”②郎景和:《一个医生的故事》,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第265页。传统中医也认为“医者艺也”。医学并非等同于科学的特征,使得中医在与西医的竞争中虽短暂处于下方,但并不至于被击溃。从开明绅士李辅燿的个体就医历程来看,中医与西医在构筑中国特色现代医学的道路上仍将长期竞争而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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