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试论新中国纪念活动中的肖像政治(1949-1956)

2019-12-14孟令蓉

现代哲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肖像领袖纪念

孟令蓉

作为一种象征性的政治符号,领袖肖像“具有使事物合法化,起导向作用的特性”[注][俄]谢·卡拉-穆尔扎:《论意识操纵》(下),徐昌翰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632页。。中共自成立以来,重视发挥领袖肖像在纪念活动及其仪式操演中的政治叙事功能,频繁将其使用于关涉自身政党属性和政权合法性的多维表达。及至新中国成立,中共以领袖肖像为主体、以纪念活动为载体的肖像政治已渐成传统,并循此积极性作用于新中国国家权力生产、意识形态传播和政治合法性获取,构成中共历史发展的独特面相。目前,学术界已注意到肖像政治对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影响,但就1949年至1956年间中共推行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历史肇因、实施路径和价值内涵的探讨,以及新中国肖像政治实施策略、运行机制与功能启示的研析,虽有一定成果论及[注]国内外代表性成果有:[日]丸田孝志:《国旗、领袖像:中共根据地的象征(1937—1949)》,《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10卷,2009年;[日]王明等:《毛沢東の政治肖像》,刀江书院,1971年;[美]洪长泰:《毛泽东时代的庆祝游行:中国五十年代的国家景观》,《现代哲学》2009年第1期;于帆:《肖像与秩序——孙滋溪〈天安门前〉中的领袖像与国家意象》,《美术研究》2016年第3期;李军全:《肖像政治:1937-1949年中共节庆中的领导人像》,《抗日战争研究》2015年第1期。,但仍有待于进一步分析和说明。

一、承袭与想象: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历史源起

领袖肖像是政党、政权和国家的政治象征,以之为中心实施肖像政治,对于新生国家政权而言,具有非同一般的社会政治功能。概言之,它既是意识形态生产和突出的重要方法[注][美]玛利塔·斯特肯、莉莎·卡特赖特:《看的实践:形象、权力和政治》,周宪主编:《视觉文化读本》,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33页。,也是政治权力生产和再生产的重要资源[注]王海洲:《暗箭:论政治象征的三重争夺》,《江海学刊》2010年第5期。。然而,领袖肖像“自身不能进行政治意义和社会效应的生产,需要政治力量的介入与强化,需要政治精英不懈的运用与演示,需要权力技术的重复与操演”[注]李军全:《肖像政治:1937-1949年中共节庆中的领导人像》,《抗日战争研究》2015年第1期。。由此不难理解,所谓“肖像政治”即缘此发生,中共自建党以来重视并极力推行肖像政治的一般动因亦在于此。然则,论及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具体动因,中共对既有经验传统的历史承袭,“新中国”对领袖肖像的政治“想象”,是构成其持续可能性与时代必要性之表现,并典型反映于新中国领袖肖像正规化治理进程之中,以及党和国家系列重大纪念活动的仪式操演之维。

中共实施肖像政治的传统由来已久。建党初期,严峻而又变动不居的革命形势,年轻且又尚未成型的领袖集体,发生却未建构完善的政党文化,使中共难以自觉借助领袖肖像展开规范性的政治叙事。即便在大革命时期,中共也多是将与中国革命联系密切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孙中山等革命导师肖像,适用于各种纪念仪式,据以化作政治鼓动和理论宣传的核心象征符号。如在纪念列宁逝世周年之际,反映其斗争、学习和生活的十余副图像环绕着列宁的大幅肖像,刊登于进步杂志的封面,被用以征兆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著作者”、“实行家”、“理论家”——列宁——对“觉醒的亚洲”以及“革命的中国”的重要意义[注]《列宁纪念特刊》,《政治生活》1925年第28期(1925年1月18日),第1页。。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共逐步获得相对稳固的政治空间,毛泽东和朱德作为苏维埃政权和中国工农红军的象征,其肖像开始悬挂于各根据地的公共空间[注][日]丸田孝志、刘晖:《国旗、领袖像:中共根据地的象征(1937—1949)》,《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10卷(2009年),第323—341页。;而作为象征“马克思及诸革命先烈精神”的革命导师肖像,业已悬挂或供奉于农家的“天地君亲师位”[注]《赣西南(特委)刘士奇(给中央的综合)报告》,《中央革命根据地史料选编》(上),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56页。。上述史实揭示着,承载苏维埃政权和无产阶级意识形态双重政治意涵的领袖肖像,此时已进入根据地私人生活空间。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在爱国主义、民族主义、民主主义等多面旗帜的指引下,中共将以毛泽东和朱德为主体的党的领袖肖像,会同孙中山、蒋介石为核心的国家领袖肖像,以及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等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领袖肖像,在纪念活动中施以策略性的排列组合与仪式操演,据以在统一战线的政策维度下力促全国协力抗战,在政党政治的独立性与统一性的调适中自证合法,在公共和私人生活领域中建构政治权威与马克思主义信仰。总的说来,中共在新中国成立前的肖像政治实践,已呈现出渐趋常态化和日臻成熟的初步特征,反映在政治意识和操演技术层面也是越发的自觉与规范。

及至新中国成立前后,中共肖像政治开始步入崭新的符号地带,领袖肖像也被寄寓着更为丰富的政治“想象”。究其缘由,作为一种简洁易懂以及具有广泛影响力的“象征性视觉语言”,领袖肖像具有易于反复复制、频繁再现和广为传布的特点[注]Jane Fejfer,Roman Portraits in Context,Berlin: Walter de Gruyter,2008, p. 373.,这使其对于开启“人民民主专政”时代的新秩序,以及进行“新中国”国家政治叙事具有重要价值。基于此,在1949年2月3日举行的北平入城仪式上,毛泽东和朱德虽然身处西柏坡中共中央驻地,但其大幅肖像已作为“缺席的在场者”,随同解放军一起进入北平城;而原本悬挂于天安门城楼的蒋介石像,也在各界人士集会欢庆北平解放之前,被毛泽东像和多位中共领袖大副彩像所取代。[注]《古都北平沉浸在狂欢里! 我军庄严举行入城式 北平军管会与人民市政府入城办公》,《人民日报》1949年2月5日;《北平人民欢庆解放 廿万人集会大游行》,《人民日报》1949年2月15日。至此,中共领袖肖像作为直接象征华北乃至全国性政治权力的象征符号,开始频繁出现于北平的各种政治仪式,并随着解放战争的胜利推进而延伸至全国各地。不仅如此,在早前解放的东北地区,宣传部门已将悬挂领袖肖像作为重要“政治性质”的问题,就其政治功能和适用规范进行深入宣传,以便在新解放区藉此积极发扬“国际主义的革命精神”,“真诚地”表示人民群众对“世界革命导师”的“尊敬与敬仰”,对“无产阶级祖国——社会主义苏联的亲密友谊”,以及对“中国人民领袖毛主席、朱总司令的爱戴与拥护”[注]《东北局宣传部关于绘画及悬挂领袖像的决定》,《干部学习》1949年6月号(第10期),第23页。。事实上,上述决定看似为了“严格纠正与防止”乱印乱挂领袖像问题,但实际却是出于巩固“党在群众中的宣传影响和作用”的考量[注]《东北局宣传部关于绘画及悬挂领袖像的决定》,《干部学习》1949年6月号(第10期),第24页。。更进一步地说,它是为了借助以领袖肖像为中心的政治实践,进行关涉无产阶级的国际主义、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和社会主义的苏联道路的政治“询唤”,并藉此极力推进国家权力、意识形态和政治权威在新解放区的区域性生产。新中国成立以后,基于政治协商、社会稳定和经济建设的“新的大局”,同时也为了克服部分干部中存在的“关门主义的思想”和“固执狭隘的阶级观点”,中共中央和各地方就悬挂领袖肖像问题一再发文,意图借助领袖肖像的严格规范与合理适用,“加强干部对统一战线政策的思想教育”,以及切实推动中国革命的社会主义转向,直至最终达成“人民民主专政统一战线的团结与巩固”[注]《中原临时人民政府关于悬挂领袖像与国旗的通令》,《湖南政报》1950年第3期,第82页;《广东省人民政府通令(办字第十五号)》(1950年10月15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号235-1-51-103-103。。

经由上述历史梳理,我们不难发现:新中国成立前后,中共实际赋予领袖肖像以多维政治想象和价值期待。换言之,它不仅要承载着中共已然明确的发展目标,同时还须征兆着新中国孜孜以求的理想政治。然而,殷切的政治期待并不等于政治愿景的自然达成,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实态可谓“道阻且艰”,它仍有赖于政治精英们奋力持续的操演,更有待于领袖肖像诸多治理难题的消解。单就后者而言,掣肘新中国肖像政治实践的难题主要有两点:一方面,领袖肖像的绘制印刷和经营管理乱象丛生。正如中共中央东北局、华北局的通令所示,有些领袖肖像的绘制草率粗糙甚至面目全非,有的地方不经选择和批准任意冲洗领袖照片,有些人利用群众爱戴领袖的热忱而投机盈利。[注]《华北局宣传部华北军区政治部批评乱画领袖像的通令》,《建设周刊》1949第9期,第59页;《转达出版总署“印制毛主席像应注意事项”指示的函》(1951年11月26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8-002-00184。其中,至为不严肃、不慎重和不雅观者,还有如天津市重庆道贩售以国民党徽章为背景的毛泽东和朱德领袖像,北京市打磨厂宣武堂将中共领袖像与封建迷信内容相互混印,上海市长春画片公司和东方红出版社印制的新中国军政领袖委员像与世界民主领袖像,前者绝大多数失去原容,后者的说明文字存有严重错误。[注]《制领袖像必须经过批准》,《人民日报》1949年4月24日;《读者之声》,《人民日报》1951年1月28日;《建议今后要改造旧年画》,《人民日报》1951年2月28日;《上海市某些私营出版商滥制图片错误很多》,《人民日报》1954年1月4日。另一方面,领袖肖像悬挂登举的秩序规范较为混乱随意。具体而言,有的地方“自以为是,随意悬挂”,或是挂像次序平列、左右倒置[注]《出版总署关于处理私商出版领袖像的问题通报及本处意见》(1954年1月20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8-002-00506;《中原临时人民政府关于悬挂领袖像与国旗的通令》,《湖南政报》1950年第3期,第82页。;有的地方挂像“大小不一,格式各异”[注]《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办公厅关于国旗使用办法、领袖像悬挂办法复萧铭三函》,中央档案馆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国徽国歌档案》(下),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年,第578页。,还因此引发民主人士的指责[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北京:学习出版社,1996年,第2页。;更有甚者,个别城市中还出现将领袖肖像与内容轻佻庸俗的照片并列陈放的极端不严肃现象[注]《张挂领袖像要采取严肃态度》,《人民日报》1951年9月12日。。上述问题的存在,反映出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实际困境,同时也“给予我党的影响和群众的教育以很大的害处”,直接损及领袖形象、政党形象和国家形象[注]《华北局宣传部华北军区政治部批评乱画领袖像的通令》,《建设周刊》1949第9期,第59页;《转达出版总署“印制毛主席像应注意事项”指示的函》(1951年11月26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8-002-00184。。而与此同时,中共原本意图借助领袖肖像达成的政治诉求,无论是增进民众对新中国新政权的政治认同,还是提升中共在社会政治整合方面的治政能力,均有可能转变为纯粹的政治遐想。

由上可见,纵然领袖肖像蕴藉着新中国“理想政治”的丰富意涵及其叙事可能,但若缺乏严肃规范的肖像治理和有序实施,它是难以顺利转化为“现实政治”的。其实,若就肖像政治实施的载体和进路而言,新中国纪念活动与一般政治仪式别无二致,它本就是兼具表达性和建构性的政治行为。也即是说,不管是历史向度的纪念与追忆,还是服务于现实的操演与展示,二者仍有赖于对权力技术加以“合法合理的运用”[注]郭于华主编:《仪式与社会变迁》,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第4页。,这是为“新的社会的真理性作出证明”的客观要求[注]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07页。。基于此,新中国肖像政治所遭遇的实际难题,完全不止于文化宣传或工商管理部门所关切的标准像绘制、印刷及其日常监管问题[注]《请示有关处理各种肖象的问题》(1956年12月22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号307-1-55-63-64。,而是更集中于中共政治权力与领袖肖像何以能够成功“联姻”,以及两者之间何以实现有效互动和规范适用。再进一步地说,前述难题的逐步消解,只是预备了新中国肖像政治实践的一般性前提;而中共如欲从根本上解决后述难题,既需要承续并规范既往的经验与传统,更需要立足实际进行制度化的规范与部署,通过发明和践行新中国肖像政治的“新传统”[注][英]E. 霍布斯鲍姆、T. 兰格编:《传统的发明》,顾杭、庞冠群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年,第2页。,来确保领袖肖像能够成功介入新中国肖像政治实践。

二、规范与操演: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实施路径

1949年9月27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通过关于国旗的相关决议[注]《中央人民政府法令汇编(1949—1950)》,北京:法律出版社,1982年,第16页。,次年9月20日中央人民政府公布国徽及其使用办法,这标志着新中国基本确立“用以宣布自己的主权和认同”的政治象征[注]转引自〔英〕E. 霍布斯鲍姆、T. 兰格编:《传统的发明》,顾杭、庞冠群译,第12页。。在此期间,中央先后两次发布关于悬挂领袖像的规定,并于1949年末颁布全国年节及纪念日放假办法,这代表着新中国肖像政治的仪式空间和法定时间得以确定。但是,上述法规的次第发布,并非意味着中共主导的肖像政治将水到渠成,抑或新中国将因此立即赢得人民的“尊敬和忠诚”[注]转引自〔英〕E. 霍布斯鲍姆、T. 兰格编:《传统的发明》,顾杭、庞冠群译,第12页。。从本质层面看,它仅意味着新中国肖像政治正规化进程的肇始,并预示着中共必须要对领袖肖像的政治适用做出严密规范,以及务必要借助纪念活动的象征仪式加以严肃操演,这是推进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客观要求。

由上不难理解,缘何中共在新中国成立仅一周内,就迫不及待地发出《中央关于悬挂领袖像的规定》,随后还就东北地区做出针对性的补充规定。究其缘由,实因它关涉着新中国肖像政治至为关键的三个问题:一是领袖肖像的选用范围,应以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孙中山、毛泽东、朱德等人的肖像为主;二是领袖肖像的适用空间,应覆盖“各公共场所、大会场、礼堂及办公室”,私人住室可以自由悬挂;三是领袖肖像的排列秩序,应依据机构或集会的性质予以肖像组合、次序排列以及适时调整[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1页。。上述三点,基本可视为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初始性规范,并构成中共据以“想象”国家政治和开展政治叙事的初步依据。[注]在具体贯彻执行过程中,各地实际还制定了更为详细的适用规范,如北京市规定某些地方如有人民群众敬仰的地方领袖以及其他领袖,其像片可以悬挂于会场两旁;共青团和工会会场的两旁,也可以悬挂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的像片等。参见《挂孙中山及毛主席像的通知》(1949年11月7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2-221-00129。与此同时,若再就其实施载体和进路而言,中央虽然在上述规定中并未言明,但它实际是以纪念“十一”“五一”“七一”等重大仪式活动为依托的;及至具体操演的形式及类型,也主要包括集会挂像、游行抬像、报纸登像,以及特定政治空间(如天安门广场)摆像等方面。由此,在既已明确的纪念时空和规范部署下,我们得以具体省察领袖肖像介入新中国政治最为典型的四个“样本”:

一是国庆纪念中的领袖肖像及其政治适用。国庆纪念是新中国最为重要的国家纪念仪式,以每年10月1日为国庆纪念日,作为一项“符合历史实际和代表人民意志”的决定[注]《中央人民政府法令汇编(1949—1950)》,第30页。,绝不止于铭记宣布新中国成立的伟大时刻,而更在于借此释放其特有的社会政治功能。领袖肖像作为国家政治象征体系的核心构件,自然成为新中国国庆纪念仪式的符号焦点。1950年9月8日,中央首次就国庆纪念的肖像适用问题作出规定:庆祝仪式会场挂毛泽东像,群众游行抬孙中山、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像,报纸第一版刊登孙中山和毛泽东像[注]自1950年至1953年,《人民日报》在10月1日均照此规范刊登领袖像,1954年和1955年的10月2日则刊登长幅叙事性照片(国庆纪念大会主席台像和天安门城楼领袖观礼群像)。详见《人民日报》1951年10月1日、1952年10月1日、1953年10月1日、1954年10月2日、1955年10月2日第一版内容。;同时,为照顾少数民族以及教育群众了解中国革命的世界意义,少数民族地区和各大城市的群众游行可分别加抬乌兰夫、鲍尔汉、赛福鼎像,以及各国人民领袖像[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116—117页。。以此为基准,中央随后在1951年和1952年两次就游行抬像的秩序做出进一步规范,要求按照前后三排顺序依次抬像,第一排抬毛泽东和孙中山像,第二排抬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像,第三排抬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像,三排之后抬各国人民领袖像;1953年因斯大林逝世,苏共中央委员主席团9位成员悉数被纳入游行抬像范围(位列其他各国人民领袖像之前);1954年孙中山像被单独列入第二排抬行,毛泽东与刘少奇、周恩来、朱德、陈云四人像被置于第一排;1955年相较于1954年而言变化不多,只因苏联高层再次变动以及中南关系改善,国庆纪念游行中加抬基里钦科、苏斯洛夫和铁托像。[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287、294、405、575、836、984、1181页。1956年国庆纪念中央未做具体规定,系与早前收到苏方来函有关。[注]苏方致函并要求中方,1956年“五一”纪念不要悬挂或抬举斯大林像。参见丛进:《1949—1989年的中国——曲折发展的岁月》,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327页。纵观上述规范及其在国庆纪念仪式中的实际操演,或是在庄严的政治集会中“非毛不挂”,或是在热烈的群众游行中“数位并举”,或是在权威的媒介宣传中“孙毛同框”,或是在繁复的时事变迁中“顺势而变”。凡此种种,无不彰显出新中国国庆纪念的国家政治属性,同时也折射出领袖肖像被寄寓的丰富的国家“想象”[注]就中共最为朴素的政治“想象”以及人民群众实际的“回馈”而言,在参加新中国盛大国庆纪念仪式操演以后,人民群众所切身感受的是“毛主席领导的好”“共产党有办法”“国家前途光明”等系列政治观念。参见《市委宣传部、市委郊委关于庆祝“五一”、“十一”示威游行计划和宣布工作报告》(1951年10月23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12-00087。。可以说,在井然有序的视觉形象背后,实际渗透着中共擘画新中国国家政治秩序的深刻意涵,而此中因由视觉秩序所构成的国家政治叙事,既与国家形象塑造和政权认同直接相关,也与国际关系协调和社会政治动员密切相连[注]陈金龙:《试论国庆纪念的社会功能——以新中国国庆纪念为中心的考察》,《马克思主义研究》2009年第10期。。

二是“五一”纪念中的领袖肖像及其政治适用。作为最具历史传统的纪念活动,中共自成立以来即对“五一”纪念进行整体部署和具体安排,并于1949年12月将其确定为新中国的法定纪念日[注]《中央人民政府法令汇编(1949—1950)》,第31页。。其实,“五一”纪念日的最初设立,系源于国际工人运动领袖恩格斯的倡议,而中共运用与之相关的领袖肖像施以纪念,并藉此动员广大劳动人民参加社会主义建设,此乃新中国“五一”纪念的根本诉求。1950年是新中国首次纪念“五一”,虽然中央未就领袖肖像适用问题做出规范,但北京市干部庆祝“五一”劳动节大会现场的肖像布置却极具象征意义,它在主席台上端高悬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像,并在正中位置悬挂着毛泽东像和国旗;及至5月1日当天,《人民日报》第一版对此次大会予以详细报道,同时还刊登了刘少奇单幅肖像和大会讲话全文。[注]《北京举行干部大会庆祝五一劳动节 刘少奇副主席在会上讲话》,《人民日报》1950年5月1日。1951年5月1日,北京市举行80万人“五一”示威游行,游行队伍高举“中国人民领袖”毛泽东像、“世界劳动人民领袖”斯大林像以及各国人民领袖画像,《人民日报》同样在第一版刊登斯大林和毛泽东合影予以呼应。[注]《庆祝“五一”节,反对美国武装日本! 首都人民今天举行示威大游行》,《人民日报》1951年5月1日;《我们伟大胜利的旗帜——斯大林和毛泽东》,《人民日报》1951年5月1日。1952年纪念“五一”前夕,中央特别发布宣传要点和纪念办法,要求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像列为一组,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像列为另一组,在庆祝集会会场按自左至右的顺序加以悬挂(两组像中间稍稍隔开);及至群众游行抬像的具体部署,中央要求按照自左至右顺序第一排抬前一组像,第二排抬后一组像,两排之后抬各国人民领袖像;在报纸第一版登像方面,中央要求右边自上而下登前一组像,左边登后一组像。[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357页。1953年5月1日,北京市再次举行50万人纪念“五一”庆祝游行大会,并按照先后次序分排抬举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像,毛泽东和孙中山像,以及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像和世界各国人民领袖像。[注]《首都举行五一节庆祝游行大会 毛泽东主席检阅五十万人的游行队伍》,《人民日报》1953年5月3日。1954年基本延续了1953年的抬像规范,同时规定在庆祝集会会场可以悬挂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和毛泽东像,但前四人像要挂在较高的地方。1955年集会挂像的要求与1954年相同,抬像秩序亦与同年国庆纪念要求相似,只是根据纪念活动的性质差异,将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像置于第一排。[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755、932页。从上述规范不难发现,“五一”纪念主要是以国际工人运动领袖和中国人民领袖像为主体,将其广泛应用于纪念日当天的示威游行和政治集会,意在彰显“五一”纪念的国际主义属性,推动新中国新政权的社会动员和政治整合[注]就仪式操演之后的社会各界反映来看,“工人的天下一年比一年强”,“政府一年比一年强”,毛主席越来越年轻和健康,成为广大人民群众最为普遍的心声表达,且均转化成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动力和热情。参见《第五区委关于群众对“五一”、“十一”节日的反映》(1951年10月7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40-002-00142。,据以关照建国初期的抗美援朝、社会主义改造、“一五”计划实施等重大现实主题。

三是涉苏纪念中的领袖肖像及其政治适用。作为最具现实取向性的政治纪念,中共自建党以来即高度重视纪念与苏联有关的重要事件、人物和节日,据以积极建构苏联形象、协调中苏关系和赢得苏方支援,并最终服务于中国革命。新中国成立后,涉苏纪念寄寓着新中国一边倒向苏联和全面学习苏联的政治诉求,而借助苏联领袖肖像施以具体纪念,无疑具有更为直接的政治象征及叙事功效。所以,1949年中苏友好协会成立以后,中央迅即规定在其会堂可自右至左悬挂毛泽东、孙中山、列宁、斯大林像[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1页。。而在具体的涉苏纪念中,领袖肖像的适用却又极富变化性,如在北京举行纪念十月革命33周年大会的主席台上端,实际是按照列宁、斯大林、毛泽东、孙中山的顺序自左至右挂像的。不仅如此,该特点反映在报刊登像上也较为典型,《人民日报》在1950年和1951年纪念十月革命时只刊登斯大林像,1952年改为自左向右刊登斯大林和毛泽东像,1953年又以同样顺序刊登斯大林和列宁像,1955年再次更改为刊登叙事性图像,即根据中央规定自左向右悬挂中苏两国领袖列宁和毛泽东像(两国国旗分列两边)的会议长幅照片[注]《人民日报》1950年11月7日、1951年11月7日、1952年11月7日、1953年11月7日、1955年11月7日第一版相关内容;《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963、1003页。,1954年和1956年则取消刊像。究其缘由,中苏关系以及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内外部环境的深刻变化,无疑是导致十月革命纪念肖像选择与秩序规范持续变化的重要原因。不仅如此,上述特点还同样反映在纪念斯大林等重要涉苏人物方面。1954年中央曾要求北京和各大区、省、市的报纸第一版均应刊登斯大林照片(不带黑框),北京及全国各地刊物在三月份刊登斯大林照片,以示隆重纪念斯大林逝世一周年;1955年中央指示本年度纪念只刊文不登像,应重点说明学习和宣传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等人学说的意义,并规定今后应着重纪念列宁和斯大林的生辰。[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741、916页。基于此,在纪念列宁诞辰85周年之际,首都报刊在当月均纷纷刊像或刊图,北京和全国其他城市还举行多种形式的图文展览予以配合。[注]《我国各地展开纪念列宁的活动》,《人民日报》1955年4月21日。若再论及重要涉苏事件纪念,其富于变化性的特点主要彰显于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的周年纪念活动:在盟约签订之时,以毛泽东与斯大林、周恩来与维辛基斯的巨幅照片铺满《人民日报》第一版;在盟约签订一至三周年的纪念中,《人民日报》第一版连续刊登斯大林和毛泽东像,并于1954年以马林科夫像置换斯大林像[注]参见《人民日报》1950年2月15日、1951年2月14日、1952年2月14日、1953年2月14日、1954年2月14日第一版相关内容。;及至1955年在北京隆重召开五周年纪念大会时,主席台上方又改为悬挂着中苏两国国旗,而非悬挂着两国领袖肖像[注]《人民日报》1955年2月14日;《转知中央重新规定悬挂中苏两国领袖像的办法的通知》(1955年3月21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号235-1-127-172-172。。客观地说,上述看似变动不居的肖像适用背后,蕴藏着中共不变的肖像政治策略,“变”与“不变”的内在逻辑及其政治旨趣,皆为推进苏联形象的建构和中苏关系的协调,借以寻获苏联方面提供更多的帮助与支持。

四是建党和建军纪念中的领袖肖像及其政治适用。作为新中国常态化的纪念活动,二者分别起始于1941年6月和1933年7月,即中共中央和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确立相应纪念日起。[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2卷,北京:学习出版社,1996年,第261页;《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10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325页。新中国成立后,中共立足于全新纪念空间和重大纪念节点,频繁借助党和军队领袖肖像实施纪念,此举既为承载革命成功的历史荣耀,也为表达现实发展的政治旨趣。述及建党纪念,1951年是中共建党30周年,是年的纪念办法延续并扩充了1950年中央发布的纪念指示,同时演化出一套领袖肖像适用的独特模式。概括地说,中央要求全国党报在建党纪念期间刊登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像,纪念会场居中悬挂毛泽东像,左右两侧分别悬挂马克思、恩格斯像与列宁、斯大林像;不仅如此,相关报刊也可加挂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像,并与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像分组并列左右,纪念会场还可以自左至右并列一排悬挂上述八人肖像,省级以下的小报还可以只刊登毛泽东像。[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89、245、372页。而在具体执行过程中,《人民日报》1950年7月1日第一版刊像实际稍有变化,采用了自右向左、一大(毛泽东像)三小(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像)的刊像方式。[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二十九周年 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万岁》,《人民日报》1950年7月1日。论及建军纪念,中央规定1950年8月1日全国各地报纸只刊登毛泽东、朱德像,纪念会场和游行队伍除适用上述肖像以外,还可以选用斯大林和金日成像,具体挂法是毛泽东(右)和斯大林(左)像居中稍高,朱德(右)和金日成(左)像位于两侧稍低位置[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102页;《庆祝建军节反对美国侵略 京举行示威大会 陆海空军与工人学生等举行盛大游行》,《人民日报》1950年8月2日。。1952年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25周年,7月26日全国总工会发出纪念“八一”建军节的通知[注]《全国总工会发出纪念“八一”建军节的通知》,《人民日报》1952年7月26日。,中共中央随后亦发文,规定纪念日当天会场正面和报刊第一版悬挂和刊登毛泽东、朱德像。[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102、382页。相比较而言,新中国建党和建军纪念的肖像适用相对集中,主要是以毛泽东和朱德为主体的中共领袖肖像,并适当使用与中共和中国革命联系密切的苏朝两国领袖像。不仅如此,鉴于上述纪念活动的独特性,新中国较少就此举行大规模的群众游行并实施抬像,报刊第一版登像也自1953年起停止,直至“文革”时期才又恢复。其实,新中国建党和建军纪念已不同往日,除基本沿用民主革命时期的领袖肖像适用模式外,它更为显著的特征是兼具稳定性、统一性和现实性,这与中共领导并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成功,建党纪念和建军纪念被寄寓的塑造政治权威的目的,以及借此表达维护国家稳定的纪念旨趣有关。

除上述纪念活动中的领袖肖像及其政治适用外,中共还就马克思、恩格斯、孙中山等重要人物,巴黎公社、抗美援朝、“二·二八”等重要事件,以及元旦、“五四”等重要节日展开常态化纪念,其间既充分适用了多种领袖肖像,也制定了兼具恒定性与应变性的适用规范。鉴于此类纪念活动的性质差异,新中国极少就此适用游行抬像,更多系借助报纸登像来展开政治叙事。如在元旦纪念当中,《人民日报》自1951年起连续4年刊登毛主席像,并在配文祝贺及慰问新年之余,着力鼓舞爱国主义政治热情,号召坚定社会主义革命信念,以及动员贯彻和执行党的总路线[注]参见《人民日报》1951年至1954年1月1日第一版相关纪念内容。;在马克思、孙中山的生辰纪念中[注]围绕恩格斯生辰的相关纪念图像(也包括马克思、列宁、斯大林和孙中山等),主要以反映其学习、工作、生活以及革命斗争的照片或肖像为主,集中刊登于《人民日报》第三版及之后相关版面内容。,《人民日报》于1953年5月5日第一版刊登大幅肖像,1955年3月12日刊登长幅叙事性纪念大会图片(会场中心悬挂孙中山像),1956年11月12日则刊登大幅孙中山大幅肖像,据以鼓动全国人民认真学习马克思的理论,肯定经由孙中山开创以及最终由中共完成的中国革命事业的伟大意义[注]《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来指导我们的国家建设工作》,《人民日报》1953年5月5日;《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三十周年》,《人民日报》1955年3月12日;《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九十周年》,《人民日报》1956年11月12日。。从总体上看,1949年至1956年的新中国肖像政治,无论是在仪式操演的频次与规模上,还是在肖像适用的典型性与规范性上,在中共党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史上均是首屈一指。这也间接验证了美国学者V.E.波奈尔的观点:1917年布尔什维克面临的关键问题,既在于夺取权力,更在于获取意义[注][美]V.E.波奈尔:《政治图像志——苏联时期的宣传画艺术》,《新美术》2005年第4期。。若就1949年的中共和新中国而言,它们实际遭遇着与苏联共产党相同的际遇和问题。为此,进一步推进新中国肖像政治的严格规范和有序实践,无疑成为中共解决上述问题,亦即进行新中国政治权力生产、意识形态传播和合法性获取的重要前提和保障。

三、象征与询唤:新中国肖像政治的价值内涵

有论者指出:“权力和肖像成功的背后,是构筑起整个帝国的关于文明、荣誉和记忆的共同价值和理想。”[注]Jane Fejfer, Roman Portraits in Context, Berlin: Walter de Gruyter, 2008, p. 433.从本质意义上看,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基本旨趣亦在于此。然而,若就实际“构筑”过程而言,新中国成立初期仅就领袖肖像适用做出系列规范尚不足道,还须对其进行“意义”的象征与询唤。换言之,中共还需要立足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客观实际,审慎而又灵活地采用一定组合模式、排列秩序、运行策略和轮换机制,建构领袖肖像象征与客观现实生活间的多重隐喻关系,据以赋予中共执政社会主义“新中国”以合法性和正当性。唯有如此,方可以形成对广大民众的思想引导、价值灌输和实践动员,从而为最终建构起对新中国的政治认同和价值信仰奠定基础。

有鉴于此,实事求是地厘定领袖肖像的自我特质,以及它在一定组合模式中被象征和询唤的整体形象意涵,就成为新中国肖像政治实践的首要前提。正如在适用毛泽东肖像的仪式进程中,我们首先需要把握并确定:新中国成立以前,其形象意涵基本可以涵括为中国共产党、中共军队和中共根据地政权的最高领袖,毛泽东虽有国内外共产主义领袖和联合国领袖的称谓,但它并非被列于特定肖像组合的较高位次[注]参见《解放日报》1943年11月12日和《新华日报(华北版)》1939年9月19日、1944年12月1日、1945年1月11日第一版或第二版相关纪念内容。;新中国成立以后,除继承并强化前述涉党和涉军形象意涵外,毛泽东肖像的国家政治属性被特别彰显,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导人和中国人民领袖成为其形象内核[注]《全世界人民向中国人民致贺 欢迎我人民共和国成立》,《人民日报》1949年10月1日;《京津沪中苏友协盛会 欢庆苏联十月革命节》,《人民日报》1949年11月7日。。也正是基于此点,毛泽东肖像几乎被适用于新中国所有重大纪念仪式,并被化作国家、政党、政权和军队的最高权力象征,成为最具“兼容性”的肖像组合选用对象。相比较而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孙中山等人的肖像特质和形象意涵较为稳固,前三者基本可以统一涵解为全世界工人阶级的伟大领袖和革命导师[注]《马克思主义——中国工人阶级解放的旗帜》,《人民日报》1953年5月6日;《恩格斯——伟大的革命的思想家和无产阶级的领袖》,《人民日报》1950年12月28日;《准备纪念列宁逝世 中苏友协总会拟定活动项目》,《人民日报》1950年1月17日。,并将其普遍适用于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和共产主义信仰等范畴的政治叙事。孙中山作为国家民族和革命正统的历史象征,其形象特质已经由新中国成立前“国共合作视觉化的产物”,转化为各民主党派政治协商共建新中国的现实象征[注]《纪念孙中山先生 要为贯彻今天的中心任务而奋斗》,《人民日报》1951年11月12日;《中国人民政协全国委员会举行纪念大会 纪念孙中山先生逝世三十周年》,《人民日报》1955年3月12日;《高举着爱国主义的旗帜纪念孙中山先生》,《人民日报》1956年10月31日。,继而在“十一”“七七”“九三”等相关纪念仪式操演中,进行着有关统一战线、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等方面的政治主题性叙事。斯大林肖像在新中国的适用最为繁复,起初是与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等人的肖像“共享”形象意涵,被广泛适用于增强人民群众的国际主义认识、鼓动学习马列主义基本知识、开展新中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前途教育等系列政治叙事[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293、357、371、432页。,同时它还在中苏友好同盟的政治框架下,被推崇为“世界人民领袖”以及“整个进步人类的朋友和导师”[注]《中苏友好协会成立大会上法捷耶夫演说词》,《人民日报》1949年10月6日。;而后,因由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的揭批,斯大林肖像适用遭遇重大政治分歧,中共虽未效仿东欧社会主义国家与政党的做法,即在重大政治仪式中将其直接撤换,却也因此招致苏联方面的不满[注]柳建辉、曹普:《中国共产党执政历程(1949-1976)》,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30页。。纵观上述领袖肖像的基本涵解,其形象内涵往往奠基于革命历史,其肖像象征却又充满现实意味,并且最终均是依托于类型各异的仪式操演及政治叙事,渐趋构成对“新中国”的政治象征与表达,进而推动着“无形的”国家向可感的社会主义新中国转化[注]Michael Walzer, On the Role of Symbolism in Political Thought, 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 Vol.82, 2(June 1967), p. 194.。实际上,这正是领袖肖像之所以能够“想象”新中国政治的价值依据与实践进路。

及至领袖肖像的形象组合与秩序排列,此乃新中国肖像政治实践的常规之举,而据以征兆出的领袖整体形象意涵,往往能够表达相较个体更为丰富的“意义”,以及释放更加多维的“价值”。其中,若以毛泽东肖像在新中国肖像政治实践中的组合适用来看,它实际包含了以下多种模式:如国庆纪念中的“毛泽东+孙中山”模式,涉苏纪念中的“毛泽东+斯大林”模式,象征人民军队的“毛泽东+朱德”模式,表达政党和国家政治属性的“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模式等。与此同时,上述组合模式虽然相对固定,但在具体适用于集会挂像、游行抬像和报刊登像时,却又在排列秩序上多有调整,固然其基本意涵并未发生根本改变,而选择适用的价值维度和历史解释已截然不同。诸如上文述及孙中山肖像的单列抬举,系与第一届全国人民大表大会的召开,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制定颁布,以及动员全国人民解放台湾等历史背景以及宣介意图直接相关[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837页。;而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四人像在适用于挂像和登像时,将其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像两组左右并立或者前后分列,实与“五一”纪念的国际主义特质,以及在两大阵营对立紧张局势下,鼓舞全国人民增强社会主义建设信心,提高社会主义革命警惕性的政治诉求不无关系[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752页。;及至斯大林像所具有的“全世界人民领袖”的独特意涵,也使其与“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组合模式的肖像适用有所差异,但此“专属”形象旋即又消解于苏联国内政局骤然变化而带来的调整[注][苏]德·沃尔科戈诺夫:《斯大林的政治肖像》,陈启能等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9年,第452页;《苏共中央关于克服个人崇拜及其后果的决议》,《人民日报》1956年7月6日。;至于十月革命纪念中“毛泽东+列宁”模式的短暂出现,及其作为中苏两国国家领袖(肖像)的界定,特别是随后又被中苏两国国旗所替换,确系基于国家利益获取、党际关系协调和社会主义阵营团结而做出的选择特例,此举既显示出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形势的急剧变化,也反映出中共灵活的肖像政治应变艺术[注]《庆祝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三十八周年 中苏友协总会举行庆祝会》、《沿着十月革命开辟的历史道路前进》(社论),《人民日报》1955年11月7日;《北京举行庆祝十月革命节大会》,《人民日报》1956年11月7日。。凡此种种,它已非立足于常规视觉秩序的简单规范,而所谓的自左至右、由上而下、前后相承、双列并陈、三排并列等秩序要求,抑或两人组合、四人组合甚至八人组合等编排模式,甚至于将苏共中央主席团成员集体列入抬像范围[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575、755、836、932、984页。,除却征兆着国内外政治秩序的确立与变动之关系外,个中的核心旨意还在于藉此所传递的政治象征意义,因其既关乎着国家权威和民族利益,也关系着党际关系和国际格局,同时还无一例外地深刻作用于新中国国家政治生活。

也正是基于上述问题的重要性以及国内外态势的复杂性,中共在制定系列领袖肖像适用规范以后,同时还确立了灵活多变的运行策略和轮换机制,以满足践行和调试新中国肖像政治“新传统”的需要。其中,在权威媒介或重要政治空间频繁重复再现领袖肖像,是新中国肖像政治实践的基本策略,此举对于直接建构国家、政权和政党的精神文化象征具有重要价值。反映在《人民日报》刊登领袖肖像方面,元旦纪念中的毛泽东像和国庆纪念中的“毛泽东+孙中山”肖像组合均连登4年,建军纪念中的“毛泽东+朱德”肖像组合和中苏友好盟约签订纪念中的“毛泽东+斯大林”肖像组合也是连续重复3年;不仅如此,在1950年至1953年的年度重大纪念活动中,毛泽东像单独或组合刊登累计超过年均5次,斯大林像的刊登频次几乎与之相当[注]该数据系根据1950年至1953年国家重大纪念日当天《人民日报》第一版刊像统计所得。。实际上,重复登像意味着领袖形象的持续强化,其最低层次的政治效用在于表达历史尊重和现实肯定,而其根本价值却在于“新中国”政治记忆的时代刻写。[注]建党30周年纪念仪式操演结束以后,北京各界人士形成的重要思想转变亦即政治观念主要包括:“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诚心佩服共产党和毛主席的伟大”,毛主席和中国共产党是“中国人民的救星”,“我们要拥护毛主席”,“吃水不忘淘井人”等。参见《市委宣传部、组织部、郊委关于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三十周年活动的计划情况报告》(1951年8月17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12-00086。不仅如此,与重复再现策略相对,领袖肖像适用还面临着适时轮换的问题,这是基于适应新中国肖像政治形势变化的需要而做出的必要选择。反映在集会挂像方面,就有从开口像片和仰视像片向略向左平视肖像的变化,以及肖像规格在一大多小和大小相当之间的轮换[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89、102、116页。;前者意在凸显领袖权威和领导人的亲和力[注]就其直接表现效果而言,在参加完“五一”和“十一”庆祝游行后,人民群众普遍反映“毛主席挺年轻,还能领到我们几十年”。参见《市委宣传部、市委郊委关于庆祝“五一”、“十一”示威游行计划和宣布工作报告》(1951年10月23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12-00087。,后者着意于征兆民主平等和统一规范,而前后嬗变的核心旨趣,实为表达团结国内一切和平友好力量共建新中国的美好夙愿和坚定信念[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292、371、404、574页。。而反映在游行抬像方面,也有如根据纪念活动性质以及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形势,就铁托、马林科夫、布尔加宁等人的肖像,以及资本主义各国共产党领袖像的抬举做出差异性规定[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984、836页;《转知中央重新规定悬挂中苏两国领袖像的办法的通知》(1955年3月21日),广东省档案馆藏,档案号235-1-127-172-172。,同时还根据陈云的贡献及其在党和国家中政治地位的提升,将其纳入中共领袖抬像范围之列的特例[注]龚育之:《党史札记末编》,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8年,第54页;《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北京:学习出版社,1996年,第836页。。进一步反映在报纸刊像方面,先是就肖像选用对象进行轮换,除去涉苏纪念因遭遇斯大林逝世和苏共二十大而做出的调整外,中央还就建党纪念中是否刊登中央委员以及候补委员做出调整[注]《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836、932、984、372页;《首都热烈纪念中苏友好同盟四周年》,《人民日报》1954年2月14日;《祝贺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三十六周年》,《人民日报》1953年11月7日;《庆祝十月社会主义革命三十八周年 中苏友协总会举行庆祝会》,《人民日报》1955年11月7日。;后是就图像的呈现方式进行轮换,主要是在国内外敏感时期或关涉重大现实主题的纪念活动中,以叙事性纪念图像或照片替换常规的非叙事性领袖肖像,如1954年国庆纪念和1955年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五周年纪念均刊登纪念大会场景图片,1956年国庆纪念以机场接访苏加诺到京图片为中心。[注]《首都各界举行大会庆祝建国五周年》,《人民日报》1954年10月1日;《纪念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订五周年》,《人民日报》1955年2月14日;《首都数十万人夹道欢迎苏加诺总统》,《人民日报》1956年10月1日。如此举措,同样反映出在新中国肖像政治实践中,中共务实而又灵活的政治策略。

除依据上述方式和策略来释放新中国肖像政治的价值意涵外,还有一点需要特别强调:作为“代表中国共产党改造传统的神圣空间来确立其合法地位,并同时宣示中国的主权”的核心政治空间——天安门广场——还提供了领袖肖像适用“最为直观的细节”,以及新中国政治观念和价值信仰最为直观地仪式呈现方式[注][美]洪长泰:《空间与政治:扩建天安门广场》,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冷战国际史研究中心编:《冷战国际史研究(2007)》,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7年,第173页。。此点主要反映在天安门广场纪念空间的设计构成及其肖像适用上:一是在天安门城楼悬挂毛泽东巨幅肖像,二是在天安门广场举行游行抬像,三是在其周边根据特定秩序而设定的摆像或立像。众所周知,自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举行开国大典起,高6米、宽4.6米、总重1.5吨的毛泽东像即悬挂于天安门城楼[注]树军编著:《天安门广场历史档案》,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8年,第46页。。如此规格的肖像绘制与悬挂适用,意在借助数倍于本人身体的巨幅画像,向参与重大国家纪念的人民群众进行仪式中心的聚焦、象征与隐喻。也即是说,它已完全不止于传递与毛泽东本人具有同一性的领袖形象,而是着重于表达“人民领袖”与人民群众共聚“人民广场”欢庆“人民节日”的民主意涵[注]参加“五一”和“十一”庆祝游行后,北京市广大群众纷纷慨言:(1)“过去皇帝、国民党都是自己乐,现在真是与民为乐”。参见《庆祝“五一”等重要节日有关材料》(1952年10月11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06-00628;(2)“从前谁也看不见蒋介石,可是现在一年就能看见毛主席好几次”。参见《第五区委关于群众对“五一”、“十一”节日的反映》(1951年10月7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40-002-00142。。不仅如此,毛泽东、孙中山、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等人的肖像除适用于前述游行抬像外,中共还在天安门两边竖立马克思、恩格斯(东边)和列宁、斯大林(西边)像,而孙中山像则被置放于天安门城楼毛泽东挂像的正对面(现人民英雄纪念碑处)。如此空间格局的设定与肖像规范的适用随后被延续多年[注]《市委有关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和国庆节的报告》(1954年9月28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05-00149;《中共北京市委关于首都庆祝建国十周年阅兵和群众游行计划向中央的报告》(1959年9月29日),《北京党史》2004年第5期;《市委关于“三八”、“五一”、“十一”等节日纪念活动的报告、批示及关于群众在街上张贴列宁、斯大林像和标语的简报》(1961年4月27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05-00388。,因其实际寄寓着中共意图从南北、东西两个方向领袖肖像的对望关系中,直接表达20世纪中国革命和世界社会主义运动“发展轨迹和根据”的政治意图[注]《庄严的庆典——国庆首都群众游行纪事》,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年,第41页;于帆:《肖像与秩序——孙滋溪〈天安门前〉中的领袖像与国家意象》,《美术研究》2016年第3期。。其实,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天安门广场即被视如中国的“红场”而不断加以改造,借以适应建构新中国国家纪念空间的需要。天安门广场也着实作为“官方控制的,封闭的,要服从单一政治思想的,气氛是严肃的,是一处强调纪念意义的地方”,关联着新中国的政权、历史和外交(与苏联)及其相互之间的复杂关系。客观地说,中共借此实施新中国肖像政治,已远非一般政治图景式的空间想象,而是要借助国家性政治空间的仪式操演和政治叙事,努力“使一个年轻的国家接受统一的社会主义景象来宣传党的政治议程,获取大众对政权合法性的拥护,强调毛泽东的中心地位,以及激发民族自豪感”[注][美]洪长泰:《毛泽东时代的庆祝游行:中国五十年代的国家景观》,《现代哲学》2009年第1期。。为此,新中国几乎所有重大纪念活动,均是以天安门广场作为政治性活动和群众性活动的中心[注]赵冬日:《天安门广场》,《建筑学报——庆祝建国十周年》1959年第9、10期。,进而它也成为向中外人士传达“中国人民如何表现了胜利的欢欣,巨大的劳动热忱,政治的高涨情绪,以及他们对中国共产党及毛泽东同志的忠诚与热爱”的中心符号地带[注]《在中苏友好协会全国代表会议上雅科夫列夫的讲话》,《人民日报》1957年10月7日。,发挥着藉此寻获中国社会主义道路以及人民民主专政国际认同的重要功能[注]外国代表团成员在参加国庆观礼后多有感慨,高度肯定“中国走的道路是正确的,中国政府和人民上下是一致的”,表示回国后一定要努力搞好与中国的双边关系。参见《1955年国庆节筹委会群众游行指挥部工作总结》(1956年3月31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185-001-00011。。

言及至此,我们不难发现:经由肖像特质、组合模式、秩序位次的逐步厘定,以及操演策略和轮换机制的合理选择与规范适用,特别是领袖肖像价值意涵的最终赋予和成功释放,新中国肖像政治得以按照一定的标准、规范和步骤有序实践,并渐趋建构出一套以领袖肖像为政治符号象征、以重大纪念活动为实施依托、以天安门广场为典型政治空间的肖像政治象征系统。而该系统一旦建构成功,那些原本看似静止、孤立的政治仪式“道具”,也就实际超越了其自身作为图像的“自然意义”和“常规意义”,转而在“本质意义”暨政治文化或政党文化的层面上[注][英]彼得·伯克:《图像证史》,杨豫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43页。,最大限度参与到“新中国”的政治叙事和“社会景观”建构当中,并最终助益于新中国政治权力和意识形态的持续生产及其强化。

四、结 语

依据上述史实,此处或可归纳出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基本轨迹与特点。先从肖像政治的实践过程来看,它在前期是规范迭出且又频繁操演,在后期是稳中有降却又意指明确,反映出新中国肖像政治正在经由建章立制向规范实践的发展嬗变;再从肖像适用的策略选择来看,它既保持了稳定性以稳固形象意涵,又凸显了应变性以因应形势骤变,折射出新中国肖像政治适用机制正渐趋走向成熟;复从仪式操演的政治效果来看,它既推进了一系列重大社会政治主题的系统宣介,也带来了广大人民群众社会心理的积极变化,释放出领袖肖像独特的社会政治意涵及功能。可以说,1949年至1956年的肖像政治实践,既构成了新中国国家政治生活的重要内容,也成为中共塑造和践行政治文化“新传统”的重要尝试。概言之,它是以逐步完善的政治规范与日臻娴熟的政治技术,配合着政治力量的强力介入和社会组织的全面动员,共同推动新中国肖像政治走向成熟并取得实效。

若就新中国肖像政治的具体功能而言,它既是积极的,亦是多维的。其中,形象塑造是其直接功能,政治象征是其核心功能,社会整合与关系协调是其基础功能。一方面,领袖是具备传播载体特质的独特群体,领袖肖像是直接构成政党形象和国家形象的重要组成,将其广泛适用新中国肖像政治实践,据以积极介入新中国国家政治叙事,有助于消除广大民众对共产党、新中国和马克思主义懵懂无知的状况[注]《艾思奇全书》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61—62页;《陕西商南县农民对共产党还不很了解》,《内部参考》第187号(1952年8月16日);《建国以来重要文献选编》第2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294页。,有利于消解因由境外势力“他塑”而带来的负面政治影响[注]《宋副主席发表谈话 痛斥“美国之音”谎言 我政府完全能够克服任何灾荒 决不接受蓄有侵略意图的东西》,《人民日报》1950年5月25日;《“美国之音”和它的“肉喇叭”》,《人民日报》1950年11月18日;《庄严的庆典——国庆首都群众游行纪事》,第484—486页。,还能够直接反击国民党针对新中国纪念活动所发起的攻击[注]在新中国重大纪念活动中,国民党通过涂画反动标语、张贴国民党旗帜、鼓噪学生唱国民党党歌和配戴有国民党党徽的帽子,以及利用少数落后或反动学生在游行时乱喊“蒋委员长万岁”口号,造谣“十月一日站在主席台上的不是真毛主席,真的看不着”等形式和内容来破坏新中国纪念仪式,丑化党的思想宣传,削弱党的动员效果。参见《市委宣传部、市委郊委关于庆祝“五一”、“十一”示威游行计划和宣布工作报告》(1951年10月23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12-00087;《第五区委关于群众对“五一”、“十一”节日的反映》(1951年10月7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40-002-00142。,进而立足于中共的象征符号、发展绩效、政治纲领三个维度逐步塑造党的形象,以及依从新中国的政治议程、制度规范、价值认同三个层级有序建构国家形象。另一方面,领袖肖像作为政党和国家外在的、可视的政治象征,能够将其最为隐秘的信仰和观念直观地加以呈现,新中国纪念仪式中广泛适用领袖肖像,其直接功效无疑是表达尊敬、崇拜与忠诚,但其根本价值却胜在征兆人民民主专政制度的优越性,社会主义改造及其道路选择的正当性,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科学性,以及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这是新中国获取政治认同和政治权威的依据所在。[注]仅就“中苏友好月”相关纪念而论,各界群众在经历盛大的仪式操演后,逐步形成“热爱苏联、向苏联人民学习,走‘俄国人的路’”的基本政治共识,积极建设苏联式的社会主义新中国,也“已经成为北京各阶级人民的努力方向”。参见《市委宣传部关于北京市中苏友好月宣传工作情况向市委、华北局、中央的报告》(1953年1月10日),北京市档案馆藏,档案号001-012-00099;《中国共产党宣传工作文献选编》第3卷,第291、425、431、752、916页。再一方面,领袖肖像是一种人格化、情感化和形象化的非语言政治叙事符号,能够发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政治功效,因而在政治鼓动、思想渗透和理论教化等方面价值斐然。事实上,但凡经历过新中国重大国家纪念活动的历史当事人,无不从声势浩大的游行抬像以及所处的特定纪念氛围中,感受着新的历史时代的来临、社会主义建设成就的获得、中苏友好同盟的稳固以及世界各国人民的团结[注]《庄严的庆典——国庆首都群众游行纪事》,第67、92、481页;树军编著:《天安门广场历史档案》,第230页。,这是新中国肖像政治据以整合各方力量和协调国家关系的价值表现。概言之,以领袖肖像为中心,以纪念仪式为依托,中共全力推进新中国肖像政治,既有效实现了历史与现实的承续、中央与地方的联络、中国与域外的沟通、领袖与群众的互动,也成功促成领袖肖像所蕴含的政治“价值和意义”被“赋予那些操演者的全部生活”,进而在常态化的国家纪念中持续地“重复”和“延续”[注][美]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纳日碧力戈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50页。。

总之,1949年至1956年的新中国肖像政治,既寄寓着中共实施思想引导、价值灌输、认同寻获、权力生产等多维诉求,也契合了转型时期中共建构现代民族国家的政治需要。当前,再次与领袖肖像面对面而立,它为我们提供了“直面历史”的可能[注][英]彼得·伯克:《图像证史》,杨豫译,第9页。,但此处还应辩证地吸收莱辛对以图画形式表达普遍思想之意图的批评,谨防由此产生的“各种怪诞的寓言形式”及其遗害[注]转引自[斯洛文尼亚]阿莱斯·艾尔雅维茨:《图像时代》,胡菊兰、张云鹏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4 页。。究其缘由,实因肖像政治既与权力生产相关,亦与权力操演关联,须臾离不开坚定的政治理性以及严肃的科学精神,这是中共继续推进当代中国形象政治必须谨记的。

猜你喜欢

肖像领袖纪念
纪念九一八
领袖风范
特别的纪念
地毯肖像
叙利亚肖像
去世66年后,他的肖像上了钞票
《肖像》
为纪念中俄建交 7O 周年
意见领袖们的“不老圣经”
忘不掉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