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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的消逝性:论伽达默尔解释学的诗学应用

2019-12-14

哲学评论 2019年1期
关键词:伽达默尔解释学北京大学出版社

张 帅

伽达默尔解释学理论在诗学应用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它可以实现通过提出问题的方式开启读者与诗歌文本的交谈,而后遵循着解释学循环原理,将一首诗的涵义整体的解释出来,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解释学思想促使着读者进入到理解的新经验中,之后解释之词又在理解的新经验中消逝了。伽达默尔的解释学理论在诗学中成功得到了应用,消逝性原则也在诗学解释学的应用中完美体现出来。

一、诗学与解释学应用

伽达默尔在完成其哲学解释学理论之后,就一直致力于思考解释学应用的问题。伽达默尔认为理解、解释和应用是解释学经验当中三个不可分割的有机组成部分,在他看来解释学的应用不仅仅是一个方法,而是一种能力。[1][德] 伽达默尔,《诠释学I: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435 页。他列举了解释学应用的许多场所:对于诗歌文本的解读,不同种类的诗歌,比如抒情诗、史诗、和戏剧诗;神学诠释学的作品,在教会中和敬拜仪式中的宣告、祈祷、布道、祝福等;还有神话故事的传说,比如古希腊神话,埃及神话,当然还有法学、哲学、文学著作的诠释应用。伽达默尔认为在这么多应用的场所中要想真正解决解释学应用的疑难问题,[2][德] 伽达默尔,《诠释学II: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648 页。就要从两个方面入手:其一,是从黑格尔哲学入手,在语言和逻辑的历史辩证关系中寻找答案;其二,则是从诗歌的理解与经验入手,在诗歌的解释中读者、作者与文本如何进行对话与交谈的解释学经验,这种交谈的经验中包含着问答的逻辑和辩证法的艺术,并且鉴于伽达默尔对柏拉图哲学的吸收和接纳。伽达默尔认为这两条诠释学的路径都可通达解释学真理,因此在所有解释学应用的场景中特别典型。伽达默尔的《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这本著作就是从诗的经验与理解中讨论解释学的应用问题,伽达默尔进行诗歌解释学应用的理由有二:

第一,伽达默尔依然是在语言的本体论立场上对诗歌的语言进行分析。他认为,语言的本身就具有内在的思辨结构,而诗歌的语言更加具有这种内在的思辨性特点,这个特点是读者可以和诗歌进行对话的先决条件。因为诗歌的语言广泛地包含着多义、比喻与象征,隐喻的写作形式常常使得诗歌的语言看似是晦涩和封闭的。一首诗歌的语言中不仅包含着多义,甚至常常包含着对立的涵义,尤其是在一些德语语言的诗歌当中。但语言的这种特点不仅不会破环整首诗歌的艺术价值,相反对于不同的和对立的涵义会极大地丰富这首诗歌所包含的精神旨趣。以德语的诗歌为例,语词甚至是语词的前缀后缀都可以自由地在诗句中进行重新的排列组合或者词性转换,以一种“语言游戏”[1][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08 页。的方式进行。读者在理解之时,不得不要求读者也具有思辨性的思维方式,将诗歌的本文涵义尽可能开放式的阅读,不要一味想要知道作者的原意,而是让诗歌的文本可以脱离作者独立与读者展开对话。在这样的解释学经验里,读者不是被动的意义接受者,而是主动的建设者,这时候的理解是创造性的,解释学的应用是一种能力,在诗歌的解释中可以充分地得到体现。

第二,从对诗歌的解释可以提升到认识解释学追求的真理。诚然,对于辩证法艺术的发挥和表达在从柏拉图到黑格尔的哲学中展现地非常透彻和精彩,但诗歌的经验和理解同样可以达到对真理的把握。在对诗歌解释的经验中,读者进入到与诗歌的对话和交谈里,读者的视域和诗歌文本的视域发生碰撞和不断地相互开启,读者创造性地理解和解释诗歌时所产生的解释学思想,不仅包含着与诗歌作者思想的共鸣,也因着自己的理解前见与视域,进入到一种理解的新经验中。这样的理解不是单向度的“阐述之潮流”,也不是“歌吟之流和戏剧的道白”[2][德] 伽达默尔,《诠释学II: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445 页。,而是一种包含着解释学生命体验的视域相融。这种历史视域的相融意味着所追求的关于世界普遍化的意义进入更高的统一性和一体化之中,不同的时代精神联结意味着解释学所追求的真理向着更高的普遍性攀升。

学界近年来也非常关注伽达默尔解释学的诗学应用问题。有的学者站在当代中国文艺批评的角度认为伽达默尔的诗学解释学过于保守,也有的学者批评以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和哈贝马斯为代表的20世纪西方诗学研究脱离了诗歌的具体文体和文学性研究,目标总是关注于时代精神与哲学思潮。为此,徐岱为伽达默尔的诗学解释学进行辩护,他在《解释学诗学与当代批评理论》[3]徐岱《解释学诗学与当代批评理论》载于《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版)》,2004年第4期,第1—8 页。一文中对伽达默尔的解释学在诗学与美学中的应用进行了高度的评价,他认为离开了解释学应用来谈当代批评理论的建设是难以想象的,解释是一切批评的开始,在文中他高度赞赏了伽达默尔对于解释学循环理论在理解诗歌和文艺作品时的重要作用,将解释学诗学应用理解为一种澄清的艺术。对于为什么诗学的研究一定要关涉时代精神,吴健广、梁黎颖在《诗学:对神性与自然的倾听——伽达默尔解读歌德和荷尔德林》[1]吴健广、梁黎颖《诗学对神性与自然的倾听——伽达默尔解读歌德和荷尔德林》载于《德国研究》,2013年03 期,第103 页—112 页。一文中也给出了理由,文章对伽达默尔在进行解释学的诗学应用中所提出的内在的耳朵与倾听进行了分析,认为这种倾听就是对于语言的倾听,对于自然、社会,世界和宇宙秩序的倾听。所以诗歌是将倾听到的时代精神宣告出来的最佳楷模,对诗学的研究也必须关注于时代精神和当时社会思潮。接下来,我们就通过具体的示例分析伽达默尔诗学解释学应用的经验。

二、伽达默尔的诗学解释学经验分析

在诗歌的理解与经验中,伽达默尔也提出了作为本体的语言,以一种历史理性的方式借助于经典的文本对每个时代的人说话。[2][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35 页。伽达默尔沿用黑格尔对于“经典”这个概念的使用:所谓经典就是赋予自身意义的东西以及由此解释自己的东西。[3][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134 页。一个作品被称为经典,不仅仅在于它顽强地在每个历史时期都表述了自己,而且是能够被每个历史时代的诠释者不断地更新和重新激活,读者通过文本能够发现自己和诗人的共同本质。这个具有共同本质的普遍人性,引领者诗歌的诠释者在诗学解释中追寻真理。伽达默尔选择了荷尔德林、歌德、里尔克、保罗·策兰等诸位经典诗人的经典作品进行解释学的诗学应用实践,下面分别举出例证对其诗学解释学的应用方法进行分析:

(一)发问与诗歌解释的开启

伽达默尔提出以提问的方式开启对于一首诗歌的解读,每首诗歌的特点不同,如何发问也是不同的。提问之前首先要看诗歌的文本是否提供了明晰性的意义。

在对于荷尔德林《追思》一诗的诠释中,荷尔德林诗中描述了一个人重回法国南部的波尔多,一边漫步一边沉浸在对南方这里无限回忆之中,产生了对于自己当下孤独的感悟。在海德格尔对荷尔德林这首诗的解释中,他将此引申为回家、归乡和回到自身之中,伽达默尔不能完全同意一开始就不理会这种明晰性进行过度了的解释,他认为像迪特·亨利希将其命名为“追思的步伐”[1][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42 页。是个更好的开端,要基于已经知道的“追思的步伐”这样明晰的意义,而后与诗人同行和共思。诗文开头:“有人承载兢战,走向源头.......”有人?这是谁啊?诗人自己也是熟知兢战的人,同时我们每个人也有着充满弯路和颠簸的一生不是?从这样的提问中开始,直到诗文的最后:“但是,也有一个神居在人的心中,这样,他可以看见过去和未来,就如河川走向山脉的源头,他兴趣昂然地穿越诸多时间。”[2][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43 页。这时,我们才可以看见这是从追思中的回归。

伽达默尔对保罗·策兰《生命结晶》解读情况却不同,策兰的诗歌是封闭和晦涩的,诗文本身没有提供任何的明晰性。诗文开头是这样的,“你尽可放心地/用雪招待我/每当我们过去肩并肩/同桑树一起走过夏季/叫喊的是它最青的/叶。”[3][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65 页。所以伽达默尔一开始就用你是谁,我是谁这样的问题一直开启对这首诗歌的提问。一般来说,诗中所提“我”时通常都指的是诗人本身,伽达默尔认为诗中的“我”不仅仅可以指诗人之我,同时也是指读者之我。并且,读者有可能比诗人更为了解诗中的“我”。也有可能这个“我”不仅仅是诗人、读者,而是指“每一个个人”,或是“我们”中的一个。更进一步,当我们这样理解“我”是谁的时候,“你”是谁这个问题也就有了更为丰富的答案。“你”有可能就是“我”,二者完全可以互换,“我”和“你”就有普遍的语义学功能。“你”在策兰这里还有更丰富的涵义:和我最为亲近的人?至近与至远者?上帝?全无定论,虽然提问并非一定找到明晰性的答案,但是提问可以将一首以拒绝读者的姿态出现的诗歌变成可以使读者能够进入并与之对话和交谈的诗歌。

对于格奥尔格的《灵魂之年》的解释,也是从提问开始,对于诗歌的文本进行我是谁,你是谁这般的追问,伽达默尔发现“我”和“你”如此难得的是同一个灵魂。在诗歌当中,读者跟随诗人给出了自己的释义,一问一答的结构中所有的人无须任何的帮助,就能够在诗歌之中看到自己灵魂的风景,在远方展开的广度中认识了自己,解释由此产生,伽达默尔说通过提问“解释之词在这里感到了自己被召唤。”[1][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45 页。

(二)解释学循环的诗学应用

从提出问题出发,接下来进入到解释学循环的应用中。解释学循环在诗学中的应用指的是语义多样性到涵义一体化的关系,以策兰的诗为例,我们分析伽达默尔如何在诗歌中运用解释学循环的原理来处理诗歌中整体与部分,部分与整体的关系。我们选取其中的一节:“被不梦之物所腐蚀/无眠漫游的面包之国堆积/这座生命山。用它的碎屑/你重新捏塑我们的名字摸索着名字。/每根手指上有/一只与你同样的眼睛/寻找。”[2][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68 页。在德文的原文中,伽达默尔首先抓住了“Aufwerfen”(堆积)这个可分动词,在策兰的写作中,也许使用这个词仅仅出于韵脚的考虑,但在伽达默尔的解释当中,却提出韵脚和声响都与全句诗歌的整体涵义相关联。“堆积”一词的本意有鼹鼠劳作的涵义。伽达默尔解释“堆积”与“面包王国”开始了第一次的解释学循环活动,伽达默尔认为他像鼹鼠一样为了面包而盲目的生活是一种“堆积”,因此说:“一只鼹鼠的劳作。”[1][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68 页。而真正的“面包王国”是一座“生命山”。在这句诗中,我们可以理解这里阐发的是“为面包的工作”到“面包的获得”,包含着诗人对整个生命和生命负担的思考。这是通过一个前缀的声响理解这个语词,通过这个语词理解短句,通过短句与短句的关联,理解这个诗句整体的涵义,并且当通达了这个诗句整体的涵义后,反过来理解第一句“被不梦之梦所腐蚀”[2]同上。,就变得很好理解,不梦之物就是生命像鼹鼠一样盲目的为获取面包而生活。这就是解释学循环在一句诗当中的应用。接下来继续分析:“用它的碎屑,你重新捏塑我们的名字”[3]同上。,这一句中虽然包含着《圣经》或犹太教的一些暗示,我们依然可以在解释学循环中找到启发,“它”依然是指“生命山”,“生命山”的碎屑是指我们在之前不断垒高的生活经验,我们用我们全部的生活经验来认识这个世界形成全部的世界经验。[4]同上。这就是伽达默尔的解释学循环在诗歌中的具体运用。

在诗歌的解释学循环的运用中,会涉及到一个重要的诠释学问题:读者必须知道什么?换而言之,关于诗歌的背景知识需要多大程度地被带入到诗歌的解释中?比如,荷尔德林《追思》中所提到的法国南部的波尔多,伽达默尔认为亨利希沿着开端确定的追思的步伐开始了考据版的文化地理研究,虽然貌似还原了荷尔德林生活的时代,但于一首诗歌的理解却是困难重重。伽达默尔认为“诗文作为创造出来的东西,在每个读者自身中得满足。”[5][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45 页。在“追思者”的回忆中,这个地方已经被美化,再用语言表达出来后已经离着真实的隔着三层了,故此,虽然亨利希批评海德格尔的解释充满强暴性,但是他将诗中的对于每条河流和山脉的背景知识过多带入,割裂了整首诗歌的涵义一体性,违反了解释学循环的原则。伽达默尔对策兰的《生命结晶》的解释中也有这样的示例:“一支亮的饿烛在口中”[1][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368 页这一句中其实包含着特定的宗教背景知识。“饿烛”是什么有两种说法:一是在巴尔干地区斋戒时含在口中的蜡烛,以表示虔敬,第二种是如果有一个贫困潦倒的人不想以乞讨为生,他就将自己用布包裹,口含饿烛去教堂门口,接受教堂的施舍。而伽达默尔运用解释学方法进行解读时可以超越这种不确定的背景知识,单单循着已经进入的解释学循环去完成自己的解释,由“饿”和“面包之山”构成呼应,“烛”的“亮”与下句诗文的“眼睛”构成呼应,伽达默尔从整首诗的一体化涵义出发,解释了其中的两种生命的状态:一种是盲目的堆积生活的经验,被不是梦想的生活追逐;另一种是口含着饿烛寻找真正的亮光,重塑自己的名字。从整体出发这节诗中的每一个意象都可以得到恰当的解释。伽达默尔对诗歌的解释,十分重视诗人的语言意识,对于每一个语词都进行细致的推敲,伽达默尔的解读不仅仅是看到语词之间的相同或对立的关系,也注意到了游戏语词中涵义的共鸣和附属关系。力图从简约的关联性中,找到整体性的联系,这样从每一次的解释学循环中找到整个涵义的朝向,找到解读整首诗歌的锁钥。

(三)理解进入解释的新经验

找到整体的诗歌的一体化涵义并不意味着对一首诗歌的解释最终完成了,因为对于诗歌的理解要求读者应该不断地走入到对诗歌解释的新经验之中。伽达默尔指出,理解“就不只是一种复制的行为,而始终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2][德] 伽达默尔,《诠释学I: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420 页。。这种创造性的行为是历史视域的融合,因为诗歌的解释者和诗人有不可消除的差异性,伽达默尔在为读者的权利辩护。在他看来,诗歌的文本和读者是不可分离的,文本只有通过读者的理解和解释才能获得意义,只有文本的视域和读者的视域进行融合时,理解才变成读者对诗歌文本的“创造性行为”[1][德] 伽达默尔,《诠释学I: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420 页。。比如,对于荷尔德林的诗歌理解就是如此,伽达默尔在《荷尔德林的当下性》一文中分析了经典诗歌的语言具有当下性的特点,这个特点可以促使读者不停止解释的步伐,不断地寻求意义的最大关联性。因此读懂荷尔德林的诗歌,不得不思考我们当代给予了我们什么样的历史视域,荷尔德林和他的诗歌又呈现出怎样的视域,诗歌作为一种对于历史时代精神最为直接性的产物言说着什么?

伽达默尔还指出,不断地走入到对于诗歌解释的新经验中伴随着解释之词的不断消逝。比如,在对于策兰《生命结晶》的解释中,这首诗歌最初对读者来说是封闭的和沉默的,读者无法从中知道什么,可是通过提问的发出、解释学循环的运用找到了整首诗歌的一体化的涵义,但伽达默尔没有停止,重新回到诗句的开头:“你尽可放心地/用雪招待我/每当我们过去肩并肩/同桑树一起走过夏季/叫喊的是它最青的/叶。”[2][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365 页。伽达默尔进行追问,这组诗的题目是《生命结晶》,伽达默尔认为对“雪”的宁静的欢迎,是为“生命”提供境遇,在呼气和吸气的转折中,我们能够感受到“雪”带来的宁静之感。联系到策兰的代表作《死亡赋格》,我们知道在策兰的诗歌里死亡的主题总是充满着当下性,因此我们将《生命结晶》作为具体意象的“雪”同策兰诗歌死亡的主题相联系,诗歌中的冬天也意味着生命之终,对于这首诗歌就产生了新的经验,对于雪的追问向着策兰所有作品所呈现出来的涵义前进,使《生命结晶》这组诗与其全部作品的主旨形成意义成为一体化,这时第一次的解释之词又都消逝了。通过伽达默尔对《生命结晶》第一小节《你可以》这首短诗的解读示例,我们发现解释者是产生了读者和诗歌的文本之间的一种桥梁,他的存在意味着,当文本的话语不能被聆听和理解时,解释产生;反过来说,当理解发生时,解释便消逝了。可以说,解释的消逝是通过解释的展开达到的。当诗歌文本对于读者来说不再是一个陌生性的存在,理解进入到对诗歌经验的过程中,读者与诗歌文本二者视域达到融合。

三、诗歌解释学应用中的基本原则——解释学的消逝性原则

解释的消逝性思想在伽达默尔之前的解释学家那里已经暗含了,比如施莱尔·马赫在其《解释学纲要》一文中提到:“解释学的全部任务应视为一项艺术的工作,但不是产生一件艺术作品那样的工作”[1][德]施莱尔·马赫著,何卫平译注,《解释学纲要》,《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02 期,第11 页—24 页。。而伽达默尔在《美学与诗学:诠释学实施》一书中则更加明确地提出了诗学解释学的基本原则是:“只有当一个解释最终能够完全消失,才不失成为正确的解释,因为解释已经完全融入到对诗文的新的经验中”[2][德] 伽达默尔,《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吴建广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413 页。。这条诗学解释学原则并不是凭空而出的,他与伽达默尔在《诠释学I:真理与方法》中的哲学解释学的原则具有密切的相关性,可以说这条原则的本质已经被包含在效果历史的原则之中,这条原则所处理的依然是读者与文本的视域融合问题。按着效果历史原则,伽达默尔认为,读者和文本因着不同的背景知识和时代印记,作者和文本带着不同的前见进行视域的融合,这意味着读者和文本都要不断地克服自己主观性和个别性,向着一个更具有普遍客观性的视域进行提升。那么,伽达默尔提出诗歌解释学的消逝性原则的独特意义又是什么?

第一,在理解中,解释学的消逝性原则是判断理解完成程度的标尺。解释的消逝性原则显明理解、解释与应用三者的确是一个内在的统一体。理解、解释和应用是一个理解的三个要素,伽达默尔不同于以往的解释学家,他认为这三个要素是内在的统一,理解总是伴随着解释,解释是理解的表现形式;而理解总是意味着得到应用,应用是理解的目标;解释是应用的方法、应用是解释的能力。伽达默尔认为:“解释是潜在地包含在理解(Subtilitas)的过程之中的。”[3][德]伽达默尔,《诠释学I: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560 页。在理解中,一个解释的消逝就意味着读者和文本已经完成了一次视域的融合。能够达成视域的融合,意味着可以被有效的理解,这样的一种理解可以通过解释获得语言的表达,在理解者和被理解的对象之间只有这个语言表达的意义,再也没有别的。因此说,语言与意义才是保证理解、解释和应用能够内在统一的根本因素。另一方面,如果不能达成视域的融合,意味着读者对一个陌生的、异己的文本不能理解,不能明白文本所诉说的语言和意义,这时文本的视域和读者的视域之间处在一种紧张的关系中,解释此时就不会消逝,作为调解文本与读者关系的第三者,解释就会产生解释学思想。所以说,解释学的消逝性原则就像是一把标尺,判断着一个理解的完成程度。

第二,解释的消逝是通过解释的展开完成的,所以解释的消逝意味着解释不断地进入新的经验中。为了达到读者对文本的理解,解释是最好能够消逝。伽达默尔说:“进行解释的概念在理解中根本不是主题性的,而是命定要消逝在由它们解释地表达出来的内容之后。一种解释只有他能以这种方式让自身消逝才是一种正确的解释”[1][德]伽达默尔,《诠释学I: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560 页。要指出的是解释学的消逝不是在一种消极意义上的消失,而是完成意义上使视域达成融合的过程。因为这个过程是读者和诗歌文本进行对谈的时候发生的,所以消逝了意味着作者已经进入到了对诗歌新的经验中。 对于一般的解释学文本而言,一次解释的消逝和一次的视域融合就是一次理解的完成,通过语言获得了确定性的意义。伽达默尔认为完成这样的一次文本理解,读者就占有了文本所要说的。[2][德]伽达默尔,《诠释学II:真理与方法》,洪汉鼎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442 页。可是对于诗歌的解释而言,不是这样,诗歌文本有自己独特的特点。第一,读者根本不能占有文本。诗歌的文本不会消失,无论多少的读者对诗歌进行多少次的解释,诗歌的文本不会消失,它是一种“在返回自身时才真正在那儿(Dasein)”的文本。诗歌不是通告,当读者理解了文本所传达的意义之后,读者就“占有”了这个通告的内容。而诗歌的文本,在理解中,既是解释作为居间者已经也消逝了,诗歌的文本不会也跟着失去再次解释的必要性,它具有从读者中返回自身的力量。诗歌的文本可以在不同的当下,一直对读者说话,一直传达出新的意义来,因此,在诗学解释学中解释的消逝,不是理解过程的终止,而是呼唤作者不断进入到新的经验中。

第三,在解释学消逝性原则下,理解有无可能最终完成,所有的解释之词是否会最终消逝?我们已经知道,因为诗歌文本的独特性,对于诗歌的理解和解释似乎是不会最终完成的,因为诗歌会不断地返回自身存在“在那儿(Dasein)”,并且对读者说话,读者会走入一个又一个新的经验中,那么是否这样的解释永远没有尽头?伽达默尔在《美学与诗学:诠释学的实施》中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从伽达默尔一生的哲学解释学的活动来看,他在寻找解释学真理的普遍性和客观性,他想要寻求的是一个意义的最大限度地一体化,让一切的解释(包括诗歌的解释)都能最终完全消逝,理解最终完成。这是一种总体性的历史视域的筹划,但伽达默尔可能会遇见的问题是,每一个进行历史视域筹划的诠释者本身是处在历史视域之中,所以这种历史视域的筹划活动始终是在一个进程之中,那么解释就无法停止和最终完成。如果不想停留在这样无止境的进程中的话则必须建立一种本体论视域,伽达默尔将语言作为他的本体论视域和解释学普遍性的基础,这种语言则不是具体的处在历史与时间视域中的语言,而是语言本身。伽达默尔所希望的是通过语言来完成这种总体性的历史视域筹划,让语言本身使得一切解释的活动止息,一切解释之词消逝,所有理解的最终达成,所有的思想与语言本身达成合一。然而作为本体的语言是否可以完成这样的使命,理解到底有无尽头,仍然是留给后来的解释学家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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