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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苇先生与海交史研究

2019-12-14刘永连常宗政

海交史研究 2019年4期
关键词:丝路东南亚学术

刘永连 常宗政

改革开放数十年来,海外交通史领域的研究开展得如火如荼,可谓有了不小的进步。不过要有长足发展,必须注重传承。后辈只有了解前人学术成果,才能站到巨人肩上高瞻远瞩,立足学术前沿有所开拓创新;也只有继承先辈治学精神、优良学风,才能不失学术本色,保障学科健康发展。卢苇先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较早致力于海外交通史研究的重要学者之一。在半个世纪之久的教学科研工作当中,他曾获得非常卓著的学术成就,在学界和社会上也赢得令人景仰的声誉。今年他已89岁高龄,学界同仁多难以见到,年轻人可能对他了解已少。笔者有幸能时时亲近先生,聆听不少掌故,在此谨将自己对先生的了解和近来访谈中所听些许旧事粗作整理,以飨各位。

一、走上海交史研究之路

卢苇先生是四川成都人,1931年出生在一个清贫的知识分子家庭。母亲是小学教师,父亲是小职员,兄弟姊妹四人年龄相近,都在求学时期,家庭经济比较困难。因此,他少年嗜学,然求学之路颇为艰难,考入成华大学读了一个学期就因交不上伙食费而辍学。之后做了几年义务教员,恰逢国家实行统一招考、免费读书的政策,1952年他又以优异成绩考入兰州大学。转眼到了毕业,尽管小知识分子出身远不如工人、农民“根正苗红”,但其突出的专业成绩为学校上下所认同,于是他以优等生被特批留校任教,并安排讲授“亚洲史”课程。当时该专业在国内正值初创时期,在全国只有北京大学周一良和中山大学朱杰勤两位先生开设此课。1956年,他以进修教师身份南下广州,这成为其走上海外交通史研究之路的重要契机。

在中山大学,卢苇先生主要是跟朱杰勤先生进修“亚洲史”课程。众所周知,朱先生虽然兼通中国史和世界史,但他更重视中国与域外各国之间的联系,并且最早提出“中外关系史”这一名词,倡议建立中外关系史学科,长期构思和建设这一学科的知识体系,是中外关系史学科的创始人。在其学术实践中,朱先生又将海上交通史作为重点。他认为,在联系中外的丝绸之路网络中,海上丝绸之路虽然晚起,却越来越具有重要作用。再具体一点,东南亚海域无疑是重中之重,朱先生不但关注这一海域的交通地理,而且拓展到移民往来、国家关系及文化交流,由此开创了华侨华人史、东南亚史和中外文化交流史等重要分支学科。作为指导教师的朱杰勤先生,对卢先生的学术之路影响很大。尤其是卢先生在中大进修期间学习如饥似渴,专业成绩很快在前来进修的诸多名校教师中脱颖而出,由此得到朱先生的高度赏识。朱先生有意对卢先生加以学术引导,经常与其探讨问题。在其结业离校时,朱先生干脆表示要将卢先生调到中大来工作。在此影响之下,卢苇先生初步接触到海外交通史研究。

还有一点鲜为人知的是,时任中山大学副校长的陈序经先生也与卢先生有过交往。陈先生精通东南亚史研究,曾出版《东南亚古史初论》《扶南史初探》《马来南海古史初述》等多种著述。尽管身为校领导,但仍把主要精力和学术活动放在历史系。当时卢先生也选修了陈先生开设的《东南亚史》课程。由于对卢先生热衷钻研学术的劲头颇为欣赏,陈先生时常与这位年轻学者进行交流。在卢先生结业离校之时,陈先生亲自设宴饯行。据说当时中大师生周末娱乐活动颇为丰富,而陈先生却撇开自己喜欢观看的电影,带着卢先生参观其书房藏书,长谈治学之道,不觉已至凌晨。从此后卢先生也较为关注东南亚史地研究来看,陈先生的影响不无存在。

不过卢先生多次感叹,他后来调到广州和实际走上海交史研究的道路曲折而漫长。就在中山大学进修之际,他就遭到一场莫名其妙的批判。某些人认为他那么努力进修,是妄图将中大的学术一把抓到兰州大学去,于是聚集群众大批其“抓一把”的罪行。回到兰州大学后,他先是因院系调整运动在兰大与西北师院之间流落不定,继而遭人批判“只红不专”,妄图“拔白旗”,两次被下放到农村改造。与此同时,朱杰勤先生也因暨南大学的复办、中断、再复办而在中大与暨大之间频繁调动,难以顾及卢先生的事情。1978年,暨南大学第三次重建,中央下发四号文件,聚集资源全力支援这次复办工作,主持历史系复办的朱杰勤先生再次筹划卢先生的人事调动。他通过中共广东省委组织部派员远赴西北进行协商,不料兰州大学领导批评卢先生不能安心工作,是想“孔雀东南飞”,最终没能放人。直到1984年,暨南大学获批专门史中外关系史博士点。这是国内同学科领域第一个博士学位授予点,也是暨南大学第一个博士点,师资力量尚较薄弱,故而朱先生竭尽全力争取卢先生南下。此时改革开放浪潮也使人们思想上解放了不少,终于在次年得以将卢先生调入暨南大学。每当谈到这里,卢先生总是停顿一会,感慨地说道:“这一年,我都已五十六岁了!”

一晃三十年过去,耗尽青春年华才尝一愿。不过卢先生在海交史领域的研究仍属先行,而且得以全面开展起来。

二、可圈可点的学术成就

卢苇先生对学术的执着追求是出了名的,讲来趣话颇多。谈起在中山大学进修的那段岁月,他曾笑哈哈地说:“那时候还是小伙子,不管不顾的。在图书馆看书不知道管理员要下班,几次被关在里面。有时侥幸得到过路老师帮助,找了把梯子顺到窗口,自己才得以爬出来。更多只好自己继续看书,一直等到管理员再上班后才获得自由。”谈到被人批判“拔白旗”,他平静而微笑地说:“当时我算是太不追求政治进步,不过也确实不想得到什么非分利益,反正能读书写作,管他怎么说呢。”由于总是埋头书斋,他夫人潘老师则常带有戏谑的口吻拿他开涮:“哪有你这么迷糊的人!来暨大好几年了,竟然还不知道学校南门在哪里。”

正是由于这种对读书始终如一的痴迷,甚至逆境也阻挡不住他在学术上的追求和精进,卢苇先生的学术成就可圈可点之处不胜枚举。

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他开设的亚洲史课程日益成熟,同时在中外海陆交往领域的研究成果也开始引人注目,1962年他成为兰州大学同届留校教员中唯一一位本科出身的讲师。1976年,卢先生又最早在国内开设中外关系史课程,同时招收中外关系史方向的硕士研究生。80年代,丝绸之路研究开始兴起。1981年,积淀已深的他邀请杨建新先生合作,出版了《丝绸之路》一书。据当时评价,“这是国内第一部全面、系统的丝路学专著”(1)文玉:《推荐学术专著<丝绸之路>》,载《丝绸之路》1993年第2期,第42页。。它不但在国内学界产生重大影响,而且引起国际学界的瞩目和兴趣。据说日本学界反映尤为强烈,当时许多日本学者纷纷来信祝贺,御茶水女子大学中山时子教授还精选日本出版的《丝路事典》等一批图书寄赠先生,北海道大学中野美代子教授则委派该校讲师野泽俊敬登门看望先生。当时日本学界对丝绸之路的研究已经硕果累累,然能如此重视先生的这本专著,可见其学术价值之高。经过教学科研之余的长期积累,90年代卢先生又编写出版了《中外关系史》。这是中国学界第一本以“中外关系史”为名的专著,也是中外关系史学科第一本通用教材。基于其学术的严谨性、知识的系统性、内容的丰富性以及简练的语言、流畅的行文,该书在中国中外关系史学界引起不小轰动,很快被中山大学、厦门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等单位引用作为教学参考书,此后影响日益广泛,成为年轻学子初涉中外关系史学科至今仍不可或缺的专业书籍。据说此书在日本也获得良好反响。东京拓殖大学柳濑友彦教授亲自登门拜访,先生与其长谈关于古代中日关系的学术问题,此后多次书信往来,友谊深厚,堪为中日学界友好交往的一段佳话。

数十年里,卢先生至少发表了学术论文80余篇,尽管由于先生颇有质量的论文大多提交给所参加的国内外学术会议,或为国外报刊所发表,而且年代较早,如今已不易检索,但是就笔者目前能够阅读到的部分来看,其中针对海外交通史的研究占据了较大部分,其所涉问题及其学术价值亦值得关注。首先关于东南亚海域的研究明显较多,比较重要者有这么几篇:1985年发表的《宋代海外贸易和东南亚各国关系》是卢先生从海外贸易角度来论述中国与东南亚各国关系的一篇经典文章。他认为,在需要财力与辽金对抗的形势下,宋朝特别重视海上市舶贸易,重视招揽海外商人且鼓励中国商人出海贸易;市舶贸易对象以东南亚国家为主且带来巨额财富,这又促使宋朝特别注重加强与东南亚各国之间的关系,一直保持和平友好关系。在关注两方面因素互动关系的基础上,他指出:“宋代中国和东南亚各国和平友好关系的形成并非偶然,这和宋代海外贸易有着密切联系。”(2)卢苇:《宋代海外贸易和东南亚各国关系》,载《海交史研究》1985年第1期,第20页。1996年发表的《郑和下西洋与东南亚贸易圈》(3)卢苇:《郑和下西洋与东南亚贸易圈》,载南京郑和研究会编:《走向海洋的中国人——郑和下西洋59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海潮出版社,1996年,第237-249页。,则用丰富的中外历史文献论证了以下史实:郑和下西洋奉命扶植刚刚建国的马六甲亦即满加剌国,大大促进了马六甲这一贸易中心的兴起和繁荣,从而带动东南亚各地之间的经济联系,使这一地区以马六甲为中心,以北从安南、占城经暹罗、缅甸至马来半岛,以南从菲律宾群岛经婆罗洲、西里伯斯、巽他群岛、爪哇、苏门答腊至马六甲,形成两条贸易联系弧线,构成一个几乎连带东南亚各地区经济交流的贸易圈。在此基础上,以马六甲为中介的东西方贸易也得到促进,该港不但是郑和经略南洋的重要基地,开始居住大量的华侨商人,与中国保持着密切的贸易关系,而且也吸引了印度、波斯湾以及红海、地中海沿岸国家的商人,甚至印度古吉拉特港口也发展为印度以西与东南亚之间的贸易中转站,由此带动了整个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 这篇文章发表时尚无“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然其论述昭示了中国在促进海上丝绸之路发展和东西方人类文明繁荣这一伟大事业上的历史贡献,对当前海路沿线国家理解中国大国地位和参与“一带一路”建设无疑具有积极意义。2008年发表的《南海丝绸之路与东南亚》(4)卢苇:《南海丝绸之路与东南亚》,载《海交史研究》2008年第2期。指出,由中国南部沿海穿越南海海域到东南亚的南海丝路,以其三次繁荣高潮相继带动了扶南、海岛国家、马六甲地区的兴起和发展,而南海丝路的繁荣高潮与中国社会及其对外交往的发展密不可分,这使得东南亚地区与中国形成了牢固的友好关系。当然,卢先生的研究并不局限于东南亚,其学术视野容纳了几乎整条海上丝路和东西方广阔的空间。如1989发表的《历史上的海南在国内外贸易中的地位和作用》(5)卢苇:《历史上的海南在国内外贸易中的地位和作用》,载《广东社会科学 》1989年第4期。是立足于从我国踏上海上丝绸之路的前沿地带海南岛,探讨了其兴衰对我国内外贸易和海上丝绸之路发展不可忽视的作用。而其专著《波斯帝国》则一反学界惯于把视野局限于国门附近的做法,把人们的眼光带到遥远的丝路西端,指出波斯帝国“由于这个庞大帝国的出现,不但加强了西亚、中亚和南亚等地区之间的联系,而且促进了东西方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早期的‘丝绸之路’正是通过这个大帝国而发生作用”(6)卢苇:《波斯帝国》,上海: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1页。。

其次,卢先生还比较重视对海上丝绸之路宏观问题的思考。例如,关于丝绸之路的出现和形成等问题,卢先生早在1981年就撰文论述,陆上丝绸之路早在张骞出使西域之前就已出现和存在,而所谓张骞“凿空”西域是我国官方主动且大规模与西域各国交往的开端,标志着陆上丝绸之路的繁荣。(7)卢苇:《丝绸之路的出现和开通》,载《史学月刊》1981年第4期。1987年发表《海上丝绸之路的出现和形成》进而指出,与陆上丝绸之路不同的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节点与人类航海事业的进步关系密切。人类在海上的活动自远古时代就已开始,然而直到大约公元前2至前1世纪的汉武帝时期和公元前后的罗马帝国时代,东西方通向印度半岛航线得以开辟,这才算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出现。至于其完全贯通或整个形成,要到东汉桓帝延熹六年亦即公元163年,罗马使者到达中国,标志着东西方之间的直接通航,也才算是有了一条与陆上丝绸之路并行的海上丝绸之路。(8)卢苇:《海上丝绸之路的出现和形成》,载《海交史研究》1987年第1期。这一论断,基本上解决了海上丝绸之路何时出现和形成这一中外关系史上的重大问题,对结束学界意见不一、提法混乱的局面起到重要作用,也为进一步探讨其它问题奠定了扎实的学术基础。再次就是关于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变化问题。卢先生敏锐地发现到唐代海上丝路超越陆路这一关键和实质性变化,先后发表《论唐代丝绸之路的发展变化》《唐代丝路的变化和海上丝路的兴起》等文章加以论证。仅就唐代丝绸之路发展状况看,在其前期,陆上三道成熟且“北新道”繁荣起来,三道之间横行支线增多和密布,使丝路结成网络,沿线出现北庭、碎叶、轮台等一批新兴城镇,这充分显示了陆上丝绸之路繁荣鼎盛的态势。究其原因,唐朝前期国家统一,版图广阔,有“贞观之治”“开元盛世”等社会经济文化繁荣等物质基础,且对西域进行了有力有效的经营和管理;同时丝路西端相继形成波斯、东罗马、阿拉伯等统一政权,尤其阿拉伯帝国更是直接与唐帝国版图相接、交往频繁,使得整条丝绸之路只需经过两个国家,而双方财力既足,往来亦便。唐代中后期形势发生变化,一是“安史之乱”爆发后唐朝失去对西北地区的控制,被迫向南方海上发展对外交往,同时因受战争破坏黄河流域一带经济衰退,而南方因得到长期开发而经济发展起来,江淮八道成为朝廷赋税依赖,经济重心向南转移;二是在丝绸之路西段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取代奥玛耶王朝,将其首都从叙利亚迁徙到巴格达,亦注重且方便了东西方通过海道的交往;三是这一时期中国瓷器和域外香药等货物的交流也以船只运输更为便利。此外,唐后期中国大陆与域外各国包括西域、南洋及朝鲜半岛等地区加强了往来交流。这些条件促动了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非但“广州入海夷道”成熟和繁荣,以回回商旅为主的西亚、南亚等地商人麇集广州等海港,而且在唐后期国势衰落的情况下广州等港却兴盛繁荣起来。如果扩大到整个丝绸之路的发展史来看,唐朝时期陆上丝绸之路盛极而衰,而海上丝绸之路后来居上超越陆路,呈现出陆、海丝绸之路交替发展的局面。卢先生在此纠正了学界对陆海丝绸之路变化认识简单化的一些观点,如不能简单认为“安史之乱”之后陆上丝绸之路就完全中断了,因为在此以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内,唐朝通过回鹘道等仍然维持了中原与西域的联系(其实此后辽朝统治时期,起码草原丝路再度达到繁荣,蒙元帝国时期更是保证了陆上丝绸之路的通畅——笔者注)。可以说陆路的衰落是相对于唐朝前期的鼎盛来看,同时也是相对于海上丝绸之路的兴起和通畅而言。进一步讲,海路超越陆路有一个过程,而非一个时间点。再如“安史之乱”影响了丝路变化,但并非是其直接和重要原因,实际上陆海丝路交替发展是由中西方多空间和政治、经济、文化多领域的变化发展需要共同促成的。(9)卢苇:《论唐代丝绸之路的发展变化》,载《西域史论丛》(第3辑),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83-200页;《唐代丝路的变化和海上丝路的兴起》,载高伟浓主编:《专门史论集》,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30-48页。此外,卢先生还将海上丝绸之路南海段的发展历程划分为几个阶段,指出其三个繁荣高潮:一是两汉时期中国与西方丝绸贸易兴起,促使东南亚第一个海上强国——扶南在中南半岛兴起;二是唐宋时期中国与阿拉伯贸易形成黄金时期,这时南海丝路转移到海岛地区,带动海岛国家的兴起,并使海峡地带成为掌控东南亚经济命脉的地区;三是郑和下西洋促动了马六甲国家的兴起,并使其成为亚洲贸易中心。(10)卢苇:《南海丝绸之路与东南亚》,载《海交史研究》 2008年第2期,第5-13页。

在海上丝绸之路发展历程中,唐代以后的兴盛和繁荣阶段是学界关注的重点。卢先生也从多个时段和侧面展开诸多考察和论述。例如,仅在1992年卢先生发表两篇重要文章,一是《宋代以前长江中下游经济发展和海上丝路的繁荣》,用大量史料梳理了长江中下游地区不断开发、发展及臻于繁荣的历史进程,认为在唐代中期以前尽管已经有了不少发展,但是与北方黄河流域乃至剑南地区相比尚属落后态势,与海上丝绸之路之间亦无多少联系。到了安史之乱之后江淮经济超越黄河流域,成为全国经济重心,同时与海上丝绸之路的联系也密切起来,像扬州、明州等成为联系日本乃至海上丝绸之路西部各地的重要港口城市。再到宋代,长江中下游与海上丝绸之路之间相互促进,更是发生质的飞跃,形成繁荣高潮。(11)卢苇:《宋代以前长江中下游经济发展和海上丝路的繁荣》,载《海交史研究》1992年第2期。二是《郑和下西洋和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认为元朝灭亡后亚欧大陆上又出现分裂局面,导致陆路阻断,发展海上丝路成为历史需要,郑和下西洋正是适应这种需要,顺应陆海丝路变化的伟大壮举。通过七下西洋,郑和船队不但直接为海上丝路沿线国家提供了丰富商品和广阔市场,而且贯穿西太平洋贸易圈和印度洋贸易圈,加强了海上丝路各地区之间的联系;郑和绞杀海盗集团,消灭叛乱势力,调解暹罗、满剌加等国矛盾,为沿线国家政治稳定、经济繁荣做出了重要贡献;七下西洋所开辟的各条航线纵横交错,则使得海上丝绸之路构成密布的交通网络;同时郑和船队亦注重文化交往,掀起中国与沿线国家文化交流的高潮。这些共同促成了15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鼎盛局面。(12)卢苇:《郑和下西洋和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载中国中外关系史学会会议论文集编:《中外关系史论丛》(第四辑),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4 年,第157-166页。

再次,卢先生对该领域学科体系及建设上的诸多思考更值得我们学习。这些认识大多是我在与先生闲谈中偶尔获得的,然而我认为其价值更高,更具深远的学术影响。例如,先生多次强调整体看待丝绸之路和中外关系史。丝绸之路包含陆、海两个部分,是一个互动共生的网络整体,那么我们就不能割裂开来,孤立地看待陆路或海路,不能片面地强调其局部现象。在中外交往内容上,政治、经济、文化等也是一个有机整体,不能只顾其一而忽略其它。落实到现实服务问题上,建设“一带一路”就不能满足于与沿线各国做生意的现状。历史上郑和下西洋在东南亚、南亚乃至西亚非洲地区留下丰厚的郑和文化,佛教等外来宗教东渐也在我国民俗和社会生活等领域烙下颇深的文化痕迹,罗盘等中国先进技术的西传更是推动了人类文明的巨大发展,丝绸之路文化上的作用实际上大于政治和经济。现在我们建设“一带一路”应有长远眼光,不能急功近利,必须重视文化层面的传播和交流,这样才能产生长远的影响和意义。当然,顾及整体并非面面俱到或平均用力,而应该突出重点。有两个地区的历史,一个是中亚历史,另一个是东南亚历史,它们都是中外关系史的重点。因为两地作为古代东西方陆海交通的重要据点,既是百货汇集的中心,又是各种思想文化荟萃之地,在沟通中西经济文化交流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这又成为卢先生重点研究东南亚历史的认识依据。再如他强调学术传承。他非常看重朱杰勤先生对中外关系史学科的理论建构,继续强调必须加强对丝绸之路、中外移民、和平交往以及中亚和东南亚地区的研究,在学术实践上也同样将自己的研究逐渐偏重于海路和东南亚海域。朱先生主张中外关系史应为经世致用之学,而卢先生也屡屡强调学以致用,关注并结合发展中外友好关系和推动“一带一路”倡议等社会实践活动,对发掘海上丝绸之路的历史价值尤其用力。还有,卢先生指出,包括海上丝绸之路和海外交通史研究在内的中外关系史是一个既颇具历史根底而又年轻的学科,具有一定难度,需要兼通中国历史和世界历史,掌握几种语言,还需要认识到其丰富的层面、内容和关系。这就需要我们学人一代代奋斗不止,努力挖掘。

三、在学界和社会上的崇高声誉

卢先生以突出成就在学界赢得颇高声誉。在1985年调入暨南大学后,他就很快被任命为历史系主任兼中外关系史教研室主任、学校学术委员会委员等职务。在中国中关系史学会,先生先后担任第一、二届理事会理事、第三届理事会常务理事和副会长、第四届理事会名誉理事等。在中国海外交通史研究会,先后担任第二、三届理事会理事、第五届理事会顾问等。南京郑和研究会聘请他做特约研究员;《海交史研究》《西北史地》等学刊聘请他做编委、学术顾问等,请他指导郑和与海外交通史领域的相关研究。在与笔者的谈话中,他谈得最多的是中国海外交通史研究会和《海交史研究》学刊,经常风趣地叙述他与韩振华、陈高华、王连茂、陈尚胜等老少会友和编委编辑的交情。

在国内外学术活动中,卢先生多被推重。1990年在香港召开的“国际亚洲历史学家会议”,推选他为亚洲分会主席。199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组织的“海上丝绸之路”考察团,邀请他出席相关学术讨论会议。2005年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黄菊、李长春在人民大会堂主持召开的“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大会,也邀请他出席会议。学术一流的大学,经常邀请其参加学术活动。例如,中山大学历史系蔡鸿生先生主持的中外关系史博士毕业生论文答辩、博士后出站工作报告评审以及重要的学术会议等,卢先生是必邀的嘉宾;他曾工作过的兰州大学,更是多次邀请其开展有关中外关系史学科的系列讲学活动。

在社会上,先生亦被高度重视。早在改革开放之初,甘肃省歌舞团《丝路花雨》编辑组就邀请卢先生为其员工讲授《丝绸之路史》《中西文化交流史》,使其能在历史文化方面对剧本有精准的把握,在国内外演出获得巨大成功。此后甘肃省电视台拍摄电视专题片《丝绸之路》、西安电影制片厂拍摄电影《丝路花雨》等,都曾邀请他去做报告或系列讲座,讲授专业知识。在广东,地方组织的海上丝绸之路考察以及社会教育实践等活动,更是频繁邀请他出席。

由于他为社会文化事业做出的突出贡献,中国民主促进会任命他为广东省委副主任,广东地方遴选他为省政协常委、文史委员会副主任等。此外,卢先生还被列名于《中国当代名人录》《中国高等教育专家名典》《中国专家人才库》等大型辞书。

四、继续发挥余热

在退休之后,卢先生仍然热心于文化教育事业。这类例子不胜枚举,在此仅谈两件事情。2000年,广东实验中学开展《百位名人为我师》活动,该校学生江艳环根据名人录找到先生,写信求教某些历史问题。先生对这位小小的中学生亦未轻视,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封长信,翔实回答所涉问题,还阐述如何学习历史,如何评价历史人物。该信在实验中学引起热烈反响,使广大师生也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校长禤锦科代表全校师生写信致谢。这件事反映了先生对当前社会各个层面的无限关爱,即使是面对小小的中学生,也倾注热情,无私帮助,展现出一种忠厚长者关怀基础教育的高尚道德情操。

还有2014年的一件事,这年先生已经84岁。外交部专电、专文向先生请教关于丝绸之路历史及对“一带一路”认识问题。先生不辞劳苦,不但切实回答了外交部多次提出的相关问题,还逐词逐句审阅并修改了当时国务委员杨洁篪出席亚洲博鳌所作“一带一路”主题演讲的发言词等。修改后的诸多文件,被外交部编辑成全国开展“一带一路”主题教育和人员培训的参考教材。作为一位老专家,先生一方面认真负责,在年事已高、视力极差(主要是老年性白内障)的情况下,为外交部完善相关材料付诸颇多时间和心血;另一方面绝不媚俗,针对相关文件中的某些知识性错误大笔修改,保持了固守学术尊严的纯粹学者风范。

如今卢先生虽已耄耋之年,然其身体康健,思维敏捷,关心社会之情不衰。谈起海上丝绸之路和地方文化建设问题,先生不无遗憾地说,从上世纪90年代“海上丝绸之路”热之掀起,广东和福建都有极佳的发展机遇和契机。当时大批国际学者也曾来到广州,然而广东地方政府忽视了学界的力量,在组织学术研究活动上用力不够。当时广州外事接待一流,学术会议却落后于泉州,结果至今无法改变海上丝绸之路文化建设广东逊色福建的局面。为此,先生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广州在海上丝绸之路上的历史地位不可忽视,学术研究大有可为,有待大家加倍努力。先生早自上世纪80年代起就培养了大批的中外关系史专业研究生,其中不少人如今在学界也已卓有成就。然而至今每有我们年轻学人乃至在读研究生登门求教之时,先生依然像当年辅导学生一样用心,极为耐心地谆谆教导,传授学术经验毫不保留。先生对学界和社会之用心用力可谓久长,笔者希望其学术和情操亦能百世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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