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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时代诗歌作品中的赤壁形象小考

2019-12-13章叶

卷宗 2019年32期
关键词:赤壁赋赤壁文人

摘 要:赤壁,这一文学关键词最早源于我国三国时代以赤壁为背景的赤壁大战,后有宋朝著名文学家苏轼在被贬黄州时,作下千古名作《赤壁赋》。而无论是三国时代赤壁大战的历史故事还是苏东坡前后《赤壁赋》的千古绝唱,都对我们一衣带水的邻国韩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其中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对朝鲜朝时期的诗歌创作产生的影响尤为明显,学苏风潮盛行,贯穿整个朝鲜时期。这一时期创作的相关诗歌作品中“赤壁”一词出现的次数频繁。

关键词:赤壁;桃花源;形象

苏轼的盛名于11世纪后叶传入高丽朝,此后便形成了一股崇尚苏轼的热潮,称为“东坡热”。据有关文献记载,“且世之學者。初習塲屋科擧之文。不暇事風月。及得科第。然後方學爲詩。則尤嗜讀東坡詩。故每歲牓出之後。人人以為今年又三十東坡矣。”①另有金宗直在<青丘風雅 序文>中写道:“羅季及麗初,轉習晚唐,麗之中葉,專學東坡。”以及金万重的<西浦漫筆>中对“东坡热”进行了描述:“至朝鲜初期,高丽时代尚苏余风犹盛,尽学苏。”足可见从高丽时期起,文人们崇尚苏轼以及他的文学作品这一风潮已然形成,并一直延续到朝鲜朝时期。900多年间,学苏风潮持续不减,给韩国古典文坛带来了深刻持久的影响。朝鲜朝文人钟情《赤壁赋》中体现的浪漫主义色彩和苏轼感悟天地无限以及个人渺小时展现的洒脱和豪放气魄,由此乐于在自己的国家里找寻与赤壁相似的地方,体验并试图再现苏轼在《赤壁赋》中游船和吟诗作赋的风流。另一方面,整个朝鲜朝时期士祸不断,兵乱偶发。部分文人在钦慕《赤壁赋》中展现的风流基础上,更因苏轼的流配经历而产生共鸣,在现实世界与文学作品所展现世界的巨大差异下,他们趋于将赤壁视为精神栖息地,即精神上的“桃花源”。“桃花源”在我国传统文化中代表着对理想生活和社会的憧憬与向往,这一词源于田园诗人陶渊明的代表作品《桃花源记》。东晋末年朝廷腐败,兵乱四起,民不聊生,与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一样,文人志士也深受乱世的侵扰。为了表达自身对理想社会生活的向往和追求,《桃花源记》应运而生。此后,“桃花源”便成为了无数文人憧憬向往的理想家园。

《赤壁赋》的问世源于1079年“乌台诗案”,苏轼险被处死,后经一众大臣文人纷纷劝谏才得以从轻发落被贬黄州。苏轼在黄州赤壁游玩时,在赤壁天地中观景生情,由此创作出了千古名作《赤壁赋》,文章中记叙了苏轼与朋友们月夜泛舟游赤壁的所见所感,从月夜泛舟的舒畅,到怀古伤今的悲咽,再到精神解脱的达观。全文无不展现了苏轼其独特的艺术构思,情韵深致、理意透辟,不仅在中国文学上有着很高的文学地位,还对朝鲜朝文人及其诗歌作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一方面,由于苏轼个人的豪放气概以及其作品的高度文学造诣,朝鲜朝文人们趋于模仿和推崇,由此形成了前文提及到的“东坡热”。另一方面,朝鲜朝由于自开国以来为培养优秀学者发展儒学素施文治,因此到朝鲜朝第九代成宗时期,朝堂及学者间生出各个派别,各党派相互间对立、斗争,由此引发了1498年(燕山君4年)的戊午史禍), 1504年(燕山君10年)的甲子士禍, 1519年(中宗14年)的己卯士禍以及1545年的乙巳士禍等一系例事件。士祸的结果即是斗争中失败的一派文人被处以死刑、流放或免职等刑罚。因遭遇士祸而导致个人精神世界受创的文人不在少数。

如前文所述,朝鲜时代因士祸、党争、兵乱而受害或受挫的文人不在少数。他们为了克服黑暗的社会现实和不幸的生活给个人带来的痛苦,自然而然地会寻求精神上的安身之處。因此,朝鲜朝文人能够理解并认同当时苏轼被贬黄州时的处境。不仅如此,苏轼在《赤壁赋》中从人生和文学的角度,还为试图克服不幸,获得心灵安宁的文人提供了慰藉和参考。因此,“赤壁”也被部分文人视为一个理想而典型的精神安身之处,此时的“赤壁”自然便化身为一种“桃花源”。

其中相关的作品有曾经同样遭遇过流放的文人金寿恒所作的《昔蘇長公謫黃州 劉元城竄嶺表 年皆四十七 今余遷謫之年 亦與二公相符 漫書以》②,具体内容如下。

志節平生愧昔賢  明時遷謫亦徒然

同符坡老臨皐歲  恰値元城過嶺年

豈有堅誠稱鐵漢  兼無豪興挾飛仙

唯應隨遇安吾分  得喪榮枯一任天

该篇诗文为金寿恒47岁被贬时所作,题目中便点明自己的年岁与苏轼被贬黄州、刘安世被驱岭外时的年龄一样,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也与苏轼相似便写下了这首诗文。首联“志平生愧昔賢,明時遷謫亦徒然。”中写道自己的节操和气概都比不上先人,由此感到羞愧,现在虽是好时节,但流配生活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无不反映出诗人对自己往后的人生和生活所持的是消极态度。后两句再次强调自己年纪与苏轼被贬黄州时的年纪相同,境遇相同,但自身既没有刘安世钢铁般坚强的内心也没有苏轼挟飞仙以遨游的豪放气概。虽然与先人的处境相似,但心境却相差甚远。并直接吐露自己无法做到像苏轼一样,表现了自身对往后人生的灰暗心态。因此诗文尾联发出“唯應隨遇安吾分,得喪榮枯一任天。”的感叹。世上得失皆由天定,“我”对人生已不再有大的期待,只盼在眼前的状况中能寻得内心的安宁。整首诗从题目到内容都强调了诗人自身所处的境地与苏轼相近,但缺乏苏轼的超然和豪放气概,一方面是表露自身的心境,另一方面也能看出诗人对苏轼的崇敬和敬佩。虽然本诗中没有直接对“赤壁”进行描述,但表达了自身无法企及苏轼所刻画的“赤壁”世界,从另一侧面来看,这也是对“赤壁”世界的一种向往。

金寿恒在流配生活的中后期还写下了一篇《久聞同福赤壁頗有勝槩 無由致身其間 以續坡仙之遊 漫吟一絶寄興 仍奉雲老使君要和》③,具体内容如下。

水落山高赤壁秋

福川何似舊黃州

騷人不及橫江鶴

飛度臨皐十月舟

从诗题可知,诗人很久前便已知晓全罗道同福有一处赤壁景色秀丽,但却未能亲身前往体验一次苏东坡的赤壁船游。因此该诗中描述的是诗人想象中的赤壁景象。由于诗人作下此诗时,正处于被流放期间,戴罪之身无法随心所欲的移动,游山玩水更是难以实现。可以说是身体处于被束缚住的状况。诗的第二联发出“福川何似舊黃州”的感叹,足见诗人的描述和想象是以黄州赤壁为原型。即便无法亲身前往,但仍旧通过诗文来表达自身对赤壁的向往和喜爱。一方面是对于苏轼《赤壁赋》中所描绘的赤壁景色的向往,另一方面则是希望能亲身体验苏轼的赤壁船游。与前文讨论的诗中“兼無豪興挾飛仙”的心境不同,诗人不再消极表达自己没有苏轼般的兴致和洒脱,而是表现出希望体验一番赤壁船游,感受苏轼在赤壁之中展现的豪放气概的兴趣,这一点与流配之初诗人作下的诗中描绘不同,也折射出此时诗人的精神状态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相较初期的不安和灰暗,现阶段的内心逐渐趋于平静。因此,此时诗人所憧憬的赤壁,已不再是单纯拥有美景的游山玩水之地,而是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不受束缚,能够享有自由的精神栖息地。由此诗人通过想象用诗文描绘出的赤壁景象,也是诗人内心精神家园的一种写照。

另外还有李植的相关作品可做探讨。李植与申钦、李廷龟、张唯一起并称朝鲜时代中期四大文学家。同时他们也是曾处于朝鲜朝最混乱时期的文学家。这一时期对外发生过壬辰倭乱、丁卯胡乱、丙子胡乱等战乱,对内出现过仁祖反正,李适之乱等政治性事件。李植幼年时便因壬辰倭乱的爆发而不得已地在战乱中开始了个人的文学学习生涯。长时间地躲避战乱使其少有静心钻研学问的时间和空间。因此直到27岁才及第走上仕途。然而幼年坎坷的李植,其仕途也未能一路顺遂。他的父亲李安性常常教导他“我國必以朋黨亡 今果驗矣 而雖僥倖登朝 慎勿交結名士為世所指目”④,深谙父亲教诲的李植一直秉承这样的信念,不参与朋党之争,但即便如此仍未能幸免于难。而且李植与苏轼一样,常常在自己的文章中用戏谑的笔触指出社会的矛盾和弊病。仁祖时期被任命官职也以身体不适和能力不足为由拒绝赴任。仁祖反正后,到1623年与自己交好的挚友逐渐掌权,李植才正式开始了自己的为官之路,1646年9月被削官,后隐居到白鸦谷直至辞世。可见李植的一生尤其是仕途经历了许多坎坷,其作品中也多有体现。下文《兵乱后 乞暇归省东谷 舟发汉江上峡 有感四绝》⑤便是1627年李植经历兵乱后归养还乡途中回忆往事时作下的诗,具体内容如下。

初陪鶴駕向南州 旌旆依依此水頭

今日回朝無一事 白鷗淸浪進歸舟

梧翁廢宅廣陵津 呂子小亭雲浦濱

獻納至今論底事 囊書不復見風塵

疏菴四壁遺墟在 灘老三間萬卷餘

天上豈知人世變 鳳池非復故溪魚

赤壁千秋復縱舟 淸心六月共登樓

早知行世徒爲耳 只合終身水上遊

首行中“初陪鶴駕向南州”描述的是丁卯胡乱时期诗人作为赞划使护送世子南下全州实行分朝,南下之时旌旗沿江飘扬,场面盛大。回忆至此想到即便回归朝堂也无事可做,还不如就此回乡,表露了诗人此刻的心境。第二行中诗人开始回忆友人,梧翁指号碧梧的李时发,吕子指当时官居献纳的吕子久。诗人谈起友人的故居和藏书并开始吐露自己的心迹。“獻納至今論底事”一句中表现出自身与身为献纳的友人情谊深厚,想必过去烦扰自己的流言蜚语也该就此消散了吧。足见诗人在过去的官职生活中经历了许多不顺,内心也积攒了些许郁愤。第三行中感叹不知疏庵 壬叔英的住宅是否四壁完好,灘老鄭百昌的三间屋子里有藏书万卷,可人间世事无常,如今的朝堂已全然是新面孔。诗人身处其中深感物是人非不禁感叹连连。第四行中的“赤壁千秋復縱舟,淸心六月共登樓”则是诗人回忆1622壬戌年在扬州大灘乘船游玩以及1621年登清心楼避暑的事。当时在汉江附近居住的文人中有流配至此也有退隐于此的,李植常常与他们进行聚会。但此事却在政治斗争中被诬蔑为密谋党祸,以李植为首聚会的文人们也被对立党派指称为“水上七人”,并称其一行为违抗王命的罪人。这一点在李植的《泽堂集》中有详细记载,且表明所谓“水上七人”是明显的诬陷,还发出世道如此,是时候就此罢官的感叹。⑥反映了诗人自身对政治现实的批判态度。诗尾句“早知行世徒爲耳,只合終身水上遊。”过往都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回忆,若能早些知晓就应该整日在水上游玩,这才是人生的道理。此处的水上游玩指的便是前句中出现的“赤壁千秋復縱舟”,即赤壁船游。该诗是1627年经历兵乱后诗人在回乡途中写下的作品,因此诗中饱含了诗人对过往岁月和人生的感叹。幼年时经历壬辰倭乱,到27岁才及第做官,可仕途也非顺遂一直深受谗言佞语所害。在政治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差异之间,诗人感到无限的苦恼。再经历士祸、党争、兵乱等等之后,詩人得到的领悟是“只合終身水上遊”。但在1927年当时,诗人无法将自身领悟真正付诸实践。其中“行世”指人生在世之法,即诗人向往的生活方式。对于诗人来说,壬戌年乘船游玩再现传承千年的赤壁船游不仅仅是珍贵的记忆,更是在回顾40余年过往人生时顿悟的理想处世之道。此处“赤壁”已不再单纯地是游玩的空间,而是承载理想生活的存在,即理想空间。诗人在诗文中提及“赤壁船游”,表明诗人已经熟知《赤壁赋》中描绘的赤壁天地,并对其已有自身的态度和印象。不仅如此,《赤壁赋》中展现的人生态度和生活状态已在诗人的意识中成为了理想生活的样式,因此在灰暗的现实面前,回想过往人生时自然地发出理想的人生之道即是赤壁之道的感慨。虽然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自身所向往的理想生活方式,但“赤壁”在诗人的意识中已经成为了代表理想空间的存在,这一点从诗人的个人经历和诗文表达中足可窥见。

朝鲜时代以金寿恒和李植为代表,还有许多由于士祸、党争、兵乱等而导致个人身心创伤的文人。尤其是受到贬职、流放的文人,他们的生活遭遇巨变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贫困和孤独。在给身心带来创伤的现实面前,无力改变现状的文人们往往更加趋向于追求内心的平静和安宁。加之被流放至荒芜之地的文人们更是无法同从前般与他人进行交流。因此他们通常只能从探索自己的内心入手,以此寻求生活的希望。也正如此对他们来说更需要的是寻得心灵栖息地。苏轼也在流配期间过着贫困的生活,只能亲自下地干农活。虽然与此前的生活天差地别,但遭受不遇的苏轼仍旧以超然洒脱的气度和胸怀面对现实,在赤壁游玩时作下千古绝唱《赤壁赋》。因此朝鲜朝的文人们,尤其是有类似遭遇的文人们更加深刻地理解苏轼当时的处境,也更加钦佩和崇敬苏轼表现出的超脱俗世的豪放气概,这也是朝鲜朝文人们将苏轼奉为模范的重要原因之一。同时,苏轼在《赤壁赋》中勾勒的赤壁世界,对于朝鲜朝的部分文人来说则宛如神仙之境,他们也自然将“赤壁”认知为桃花源式理想世界的存在,并通过文字将其在作品中展现。因此,从这一点来看,朝鲜朝诗歌作品的的赤壁形象一端可以说是理想世界的化身,即精神桃花源。

朝鲜朝时期的诗歌作品中涉及赤壁的作品不在少数,本文中试图探寻其中展现的赤壁形象,并作了简要探讨。不仅如此,赤壁作为中韩两国文学作品中备受关注的文学关键词,其文学内涵并不局限于此,还需进一步探讨其蕴藏的丰富内涵。

参考文献

[1]柳素真,「高丽时期的“东坡热”与李奎报诗歌」,『东亚文学』50,2012.

[2]金昌浩,「士祸期诗人孤独的生活和诗以习齐权擘的诗为对象」,[『汉文学论集』37辑,2013.8.

3]金周淳,「苏东坡<赤壁赋>对朝鲜汉诗的影响」,『中国文化研究』16,中国文化研究学会,2010.

[4]刘磊,中国古代文人的赤壁情结[J],寻根,4,2014.

注释

①李奎报,东国李相国集,东国李相国全集卷第二十六書,答全履之论文书。

②金寿恒,文谷集第3卷,诗193首.

③金寿恒,文谷集第4卷,诗146首.

④任相元·任天常,《琐编》卷4“我國必以朋黨亡今果驗矣而雖僥倖登朝慎勿交結名士為世所指目”.

⑤李植,《泽堂集》,泽堂先生续集第3卷诗。

⑥李植,《泽堂集》别集第17卷杂著<叙后杂录>。

作者简介

章叶(1995-),女,汉,湖北武汉人,教师,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韩国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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