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扶贫的现代经济学解读
2019-12-13王玉霞汤闻博
王玉霞,汤闻博
(东北财经大学经济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5)
一、问题的提出
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湘西调研时提出了“精准扶贫”的概念,其内涵是指针对不同贫困区域和不同贫困户状况运用科学有效程序对扶贫地区、扶贫对象实施精准识别、精准帮扶、精准管理的治贫方式。这是解决“扶助谁”“谁来扶”“怎么扶”“扶到什么程度”的关键问题。2017年,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的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我国今后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各项工作的重点就是解决不平衡不充分发展问题,其中精准扶贫无疑是重要举措。2017年年底,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防范重大金融风险、扶贫攻坚、环境治理列为攻坚战。如何在未来两年内解决3 046万农村贫困人口的脱贫问题,如何在2020年实现全面小康是摆在政府和人们面前的重要任务。当前精准扶贫在我国广泛开展,其力度和成果有目共睹。与此同时,学术界对精准扶贫问题的研究也比较广泛,特别是近些年来研究扶贫问题的文献较为丰富。
Kraay[1]认为,经济增长是减少贫困的前提,政府应制定更合理的政策,使经济增长更为“亲贫”。Montalvo和Ravallion[2]以我国1980年以后的省级面板数据作为样本,实证检验了政府支出与扶贫的相关性,并指出政府支出可以在减少贫困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政府购买有利于增加人口收入。Ferreira 等[3]认为,经济增长并不会带来贫困的显著减少,在财富创造过程中必须做好分配工作,因此,扶贫工作需要更多的政府精准调控,否则可能进一步加大贫富差距。Park和Wang[4]指出,扶贫项目在执行过程中没有显著增加较贫穷家庭的收入和消费,但却使较富裕家庭的收入和消费明显提高,在扶贫过程中合理的利益分配政策才能保证预期扶贫效果。Anthony等[5]认为,通过合理的税收和政府转移支付制度,可以有效减少收入不平衡和相对贫困,政策制定者在减少贫困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Paresys等[6]以非洲粮食生产问题为例指出技术进步是扶贫的关键,在解决贫困问题时不仅要关注产量,更要关心人均产出和生产率。
大量的学者在公平及贫困问题上进行了充分的探讨。森[7]从可行能力角度研究了贫困问题,他认为,如果有人在挨饿的话,那么显然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食物,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他们不能获得食物?是什么允许某些阶层可以占有足够的食物,而某些人却要挨饿……要理解饥饿,我们必须首先理解权利体系,并把饥饿放在权利体系中加以分析。贫困的原因不是短缺,而是分配不均,因而需要解决的并非效率问题而是公平问题。他认为统治者缺乏激励解决贫困问题是贫困的根源。舒尔茨[8]认为,经济发展主要依靠的是人力资本的质量。不发达国家的贫困是由于国家长期忽视了对人力资本的公共投资,如贫困的代际传递难以被打破,正是因为贫困家庭难以对下一代进行有效的教育投资以开发其人力资本,最终导致子女无法摆脱贫困的制约。除现代经济学的视角外,人类学家刘易斯[9]从贫困文化的角度研究了贫困问题,他提出了贫困文化的概念,贫困文化是一个特定的标签,是穷人“在既定的历史和社会的脉络中所共享的有别于主流文化的一种生活方式”。
宫留记[10]提出了构建政府主导下的市场化扶贫机制,通过制定扶贫法划分政府与市场的边界,认为市场化扶贫是非常重要的举措。傅熠华[11]从国家治理角度研究精准扶贫问题,认为精准扶贫具有国家主导下的主体多元化、实施方法多样化的特点。精准扶贫战略是一项国家治理行为。张蓓[12]认为,扶志、扶智是推进精准扶贫的内生动力和实践路径,强调输血性的短期扶贫行为不能解决贫困的根本问题,提高贫困人口的脱贫信心及人力资本含量是扶贫的根本举措。杨宜勇和杨泽坤[13]研究了习近平精准扶贫思想的发展脉络认为,扶贫思想是习近平新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马克思主义反贫困理论中国化的贡献,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重大创新。此外,也有学者对精准扶贫的核心内容及实践成效进行了梳理和分析。黄承伟[14]探索了习近平新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扶贫思想内涵,认为习近平的扶贫思想不但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创新及发展,同时充分体现了我国优秀文化与时代发展的有机结合。马彦涛和赵聪聪[15]从脱贫目标的小康论,脱贫任务的重点论,脱贫阶段的攻坚论,脱贫效果的哭笑论,脱贫方式的精准论,脱贫手段的综合论这六个视角研究了精准扶贫问题。
上述研究多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为依据,主要以扶贫工作实践的成就梳理为主,对精准扶贫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则研究不够。本文基于现代经济学的视角,着重讨论精准扶贫的理论基础、扶贫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及应处理好的几个关系。
二、精准扶贫的理论基础
现代经济学以市场经济为研究背景,主要研究生产什么、如何生产和为谁生产等问题。追求效率是现代经济学的目标,但不是唯一的目标。现代经济学关于公平问题的论述非常具有启发性。现代经济学也能够为扶贫工作,特别是精准扶贫提供扎实的理论基础。
(一)重视效率与公平的互补关系
萨缪尔森和诺德豪斯[16]将经济学定义为“研究一个社会如何利用稀缺资源以生产有价值的物品和劳务,并将它们在不同的人中间进行分配”。简而言之,经济学有两大任务:资源配置及收入分配。前者追求效率,后者追求公平。效率是指利用现有的资源最大程度地创造财富,公平则是指财富的分配方案能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同,从而不会产生较大纷争。效率目标的实现依赖资源配置的制度,计划和市场是两种典型的资源配置方式。在计划经济背景下,资源配置依赖于中央计划。生产什么、生产多少和如何生产均由庞大的行政计划部门决策,企业和个人没有决策权,只有服从权。这种资源配置方式加上收入分配的平均主义,企业和个人没有努力生产的激励。此外,由于信息搜寻成本过高,官僚主义及产权不明晰,中央计划无法做到有效率地配置资源。计划经济中,浪费及偷懒现象屡见不鲜。大量事实证明,实行纯粹计划经济的国家均陷入贫穷落后的陷阱。
完善的市场经济可以有效率地配置资源。市场经济背景下资源配置机制是被称作看不见手的价格机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价格由商品的供求决定。价格是资源配置的信号,高价意味着利润较大,它引导资源进入该领域。换言之,该领域为什么价格高,其原因是资源配置不足。相反,较低的价格反映出该行业无利可赚,甚至可能亏损。因此,过低的价格引导资源从该行业撤出。而该行业的价格为什么低,其原因是资源配置过多。在一个完善的市场经济中,生产要素自由流动,信息充分完备,资源由价格信号引导流入流出的结果是全社会资源在所有行业均赚取社会平均利润,既无暴利又无亏损时,全社会的资源得到了最佳配置。此外,市场经济有非常完善的约束和激励机制。利润的诱惑与破产的威胁就是企业和个人努力工作的胡萝卜与大棒。产权明晰、自由竞争、优胜劣汰及拥有较充分的选择权,均是能够调动个人潜能,激发人们创造财富的有利因素。
创造财富是我们追求效率的目标,尤如做蛋糕,我们的目标是将做蛋糕的生产要素配置合理,使蛋糕最大程度地做大。而在收入分配时,我们要追求公平的目标,至少要做到其分配的结果被社会绝大多数成员认同,不至于因为分配不公产生争斗。因为争斗过程会将一部分社会财富白白地耗掉。
实行公平分配的困难在于公平的概念属于伦理学的范畴而非科学的范畴,它受价值观的左右。何为公平有不同解释,比如有人认为分配结果平均是公平,但干好干差一个样,干与不干一个样,显然不公平。有人认为机会均等是公平,但由于个人禀赋不同,有的人生来聪明,有的人比较迟钝,有的人力气大,有的人力气小。机会相同,而把握机会的能力不同也难以实现社会公平。有人认为,自由竞争优胜劣汰是公平;有人认为,最大程度地提高社会弱势群体的福利是公平,显然后两种公平的概念并非完善。“公平”概念的多元及“公平”内涵的宽泛,使实现公平的收入分配缺乏统一的标准,只好依赖于绝大多数社会公众的认同。有一个收入分配的公平底线能够被大多数社会成员接受,那就是收入与贡献对称,社会弱势群体拥有起码的生存保障。收入与贡献对称,可以通过生产要素市场来决定,按生产要素分配。谁提供的生产要素多,谁拥有的生产要素对生产贡献大,谁就获得较多的货币收入。这种分配方式提高了社会成员创造财富的积极性,有助于做大财富蛋糕。为社会弱势群体提供基本的生存保障,应由政府通过税收以转移支付的形式来实现。为社会弱势群体提供必要的生存保障,不仅有人权道德伦理方面的意义,而且符合经济学原理。创造财富需要稳定的社会环境,关爱社会群体不仅对穷人有利,对富人也有利。在动乱的社会环境中,富人面临的社会风险大于穷人。
公平与效率存在互补关系。在以往的经济学研究中,学者大多关注它们矛盾的一面,如认为蛋糕分得太均匀蛋糕会变小,没有注意到绝大多数社会成员认同的公平收入分配,可以降低掠夺与反掠夺的成本,有助于财富的创造。笔者认为,公平与效率存在动态均衡,效率优先还是公平优先依赖于社会环境。若处于社会矛盾较小的环境中,我们当然强调创造财富,效率优先,兼顾公平;若处于社会矛盾大、收入分配明显不合理、弱势群体难以生存的环境中,公平与稳定的重要性超过了效率,因为在此环境下,蛋糕做得再大也会被随后而来的社会动荡破坏殆尽。现阶段,我国社会处于上述两种环境之间,因此,效率与公平同等重要,政府与市场应各施其职:逐步完善市场功能,用看不见的手去着重解决效率问题;逐步规范政府的行为,用看得见的手去着重解决公平问题。政府与市场的界线不清及过多的越位,其结果必然是南辕北辙。
(二)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的启示
从斯密的古典经济学到马歇尔的新古典经济学,都强调市场可以有效地配置资源。短缺和过剩这两个不均衡状态很难持久。当供不应求时价格会上涨,从而导致需求量减少,供给量增加。相反,供过于求时价格会下跌,从而导致需求量增加,供给量减少。价格自动的调整能使供求趋于均衡状态。“市场万能”的神话由于大萧条的出现受到了挑战。1929年出现的波及整个西方世界的大萧条影响面之大、破坏性之强超出了人们的预期,经济倒退了10年,1/4的人失去工作,用新古典经济学理论不能诊断大萧条的病因,更开不出相应的药方,凯恩斯理论应运而生。凯恩斯用有效需求理论解释了大萧条的现象,并给出药方。“有效需求”是指对国内产品有支付能力的购买,它由消费、投资、政府购买及净出口四部分构成。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资本的边际效率递减规律和流动性偏好构成了有效需求理论的基石。消费倾向是指消费占收入的比率,边际消费倾向是指最后追加的一单位收入中,消费所占的比率。随着消费者收入的增加,这个比率在不断下降。如某人月收入5 000元,消费4 000元,其消费倾向是0.8,如果再增加1 000元收入可能只有700元用于消费了,其边际消费倾向为0.7。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告诉我们高收入者边际消费倾向低,而低收入者边际消费倾向较高。
目前随着贸易保护主义抬头,我国沿着依赖投资和出口两驾马车拉动经济增长难以为继。启动内需,特别是将消费作为拉动经济增长的新动能是宏观经济调控的目标。由于消费具有短期惯性,即它不随环境和收入的波动而有较大的波动,相对于投资和出口而言,用消费拉动经济增长具有安全性和稳定性的特点。现代经济学理论告诉我们,一个经济体中收入差距过大不利于消费总量的增加,因此,提高低收入群体的收入水平是稳增长、保就业的重要举措。
(三)“抓钱博弈”的理性失败
在博弈论中有两个经典的“抓钱博弈”:一是取自于Thaler[17]。Thaler试验案例为老师让A和B两个学生去分1美元。由学生A给出分配方案,学生B决定接受与否。若学生B不接受则游戏结束。按照理性的分析,A应该提出99美分归自己1美分给B,并且B也要接受。因为尽管分配方案苛刻,但是有1美分强过没有——这个方案是一个帕累托改进。但是这个理性的方案在Thaler的实验中从未发生,许多学生在试验中充当A角色时一般提出的方案是55分成。大部分充当B角色的学生会拒绝自己得到25美分以下的方案,甚至有人拒绝40美分以下的方案。这个试验表明博弈的参与者除具有理性思维外,公平的理念起到很大的作用。当分配方案偏离了由文化、传统及信仰等因素决定的公平理念时,人们往往选择一拍两散。另一个取自于Rosenthal[18]。其博弈方案如下:主持人将装有1美元的盘子放在A和B两人面前,A先决策取走与否,取走则游戏结束,而不取走盘子中的钱会变成两美元。接下来由B做同样的决策,如果双方都不取走盘里的钱,假设游戏设定为N=999,则钱涨到 1 000美元时游戏结束,此时B得到1 000美元而A一无所有。在信息充分的前提下,A理性的选择是见钱就抓,A得1美元游戏结束是纳什均衡。但是在博弈试验中经常是A和B两个学生让游戏进行到最后,B得到1 000美元事后与A平分。Rosenthal问学生A:“你们认识吗?是不是有串通?”A回答:“我们以前不认识,现在他是我朋友了。”
这些案例有以下三个启示:第一,人们并非是机械的理性人,在追求效率的同时追求起码的公平也是人们行为的准则。第二,信任和合作是能获得更大利益的保障,见钱就抓的短期理性行为牺牲了巨大的长期利益。第三,当眼前利益与长期利益有较大的差异时,更容易产生合作行为。如果这个博弈开始盘中就有200美元而非1美元的话,见钱就抓的短期行为更容易出现。
总而言之,从事现代经济学研究的学者除重视将财富蛋糕做大的效率问题之外,也十分重视如何分蛋糕的公平问题。他们对公平和贫困问题的研究成果对我国做好扶贫工作具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三、精准扶贫的内涵及工作中可能出现的问题
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湘西考察时作出了“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分类指导、精准扶贫”的重要指示,自此我国政府开始进行了精准扶贫制度的顶层设计和工作的具体实施。精准扶贫工作在实践过程中不断地发展完善,成为我国社会各界关注的热点问题。
(一)精准扶贫的内涵及取得的成就
2015年6月1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部分省区市党委主要负责同志座谈会上强调“扶贫开发贵在精准,重在精准,成败之举在于精准”[19],为此拉开了精准扶贫的序幕。我国精准扶贫工作的原则被概括为“六个精准”,而实施战略被概括为“五个一批”。
“六个精准”包括扶持对象精准、项目安排精准、资金使用精准、措施到户精准、因村派人精准和脱贫成效精准。具体而言,扶贫对象精准强调切实可靠地扶助到真正贫困的对象,杜绝人情关系作怪;项目安排精准强调扶贫项目应当因地制宜,严格按照程序标准实施;资金使用精准强调扶贫资金与扶贫成效挂钩,使用过程全程监督;措施到户精准强调扶贫措施应当直接与贫困户进行联系,从小处着手切实惠及到最基层的贫困百姓;因村派人精准是指采用驻村干部扶贫的形式,促使驻村干部成为知晓当地情况、有办法、有动力的工作主体;脱贫成效精准强调地方脱贫工作要与脱贫攻坚战的总要求、总任务对接,脱贫成效切实可持续。
“五个一批”包括发展生产脱贫一批、易地搬迁脱贫一批、生态补偿脱贫一批、发展教育脱贫一批、社会保障兜底一批。这“五个一批”的实施战略切中要害地针对了贫困问题发生的两个关键——贫困地区的资源禀赋、贫困人口的人力资本。其中,发展生产脱贫一批强调产业扶贫,即采用发展特色农业和服务业,结合当地资源禀赋开展扶贫;易地搬迁脱贫一批是指引导贫困地区人们脱离资源禀赋枯竭地区,搬迁至有更好条件脱贫的经济发达地区;生态补偿脱贫一批是指挖掘贫困地区的生态保护资源,进而提供就业岗位实现脱贫;发展教育脱贫一批强调扶贫的长期效应,即教育资源向贫困地区倾斜,改善办学条件,提高贫困人口的人力资本;社会保障兜底一批应对的是因老、病、残而无法改善的贫困人口,由政府采用社会保障来兜底扶助。
精准扶贫工作实施以来取得了重大的成就,根据国务院扶贫办统计,截至2017年末,全国农村贫困人口从2012年末的9 899万人减少至3 046万人,累计减少6 853万人,减贫幅度达到70.0%,贫困发生率从2012年末的10.2%下降至3.1%,累计下降7.1个百分点,年均脱贫人数1 370万人。贫困地区农村居民人均收入年均实际增长10.7%,2013—2017年,贫困地区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年均名义增长12.4%,扣除物价因素年均实际增长10.4%,实际增速比全国农村平均水平高2.5个百分点。2017年,贫困地区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是全国农村平均水平的69.8%,比2012年提高7.7个百分点,与全国农村平均水平的差距进一步缩小。住钢筋混凝土房或砖混材料房的农户占57.1%,自然村通电率接近100%,通电话率98.2%[5]。这些成就表明,精准扶贫是一项非常伟大的工作,它不仅给弱势群体带来了福利,也是解决我国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重大举措。
(二)精准扶贫工作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我国精准扶贫工作取得了巨大成就,然而在笔者深入基层调研时发现仍面临许多问题。根据习近平总书记对扶贫工作提出“真扶贫、扶真贫”的要求,这些问题阻碍了精准扶贫工作的深入开展。
1.扶贫理论的研究滞后于扶贫工作的实践
自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精准扶贫”的理念以来,精准扶贫工作在全国范围内普遍展开,各种扶贫举措不断推出,各地扶贫实践各有特色。相对于精准扶贫的工作实践而言,精准扶贫的理论研究明显滞后于实践。虽然也有许多关于精准扶贫的研究成果,但大多就事论事、碎片化的研究较多,扶贫概念、作用、意义上的研究多于系统化的机理性的分析。国内外扶贫工作的比较、扶贫路径及存在问题的研究较少,更缺乏具有中国特色的顶层扶贫机制设计。理论研究滞后于扶贫实践的现状,使得扶贫工作缺乏理论指导。精准扶贫工作需要理论创新、顶层设计和直面问题的对策性研究,因此,理论工作者要在充分调研各地扶贫经验的基础上,解放思想、实事求是,运用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和管理学等人文社会科学的理论框架进行系统、深入的理论研究并用以指导扶贫实践。
2.精准扶贫的行政成本不可忽视
笔者在对扶贫工作的调研中真切地感受到精准扶贫的行政成本过高,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第一,精准扶贫不是免费的午餐。精准扶贫要解决扶助谁、谁来扶、怎么扶的问题,是一整套扶贫治理体系。“六个精准”是精准扶贫与粗放扶贫的最大区别,它的确解决了粗放扶贫出现的扶贫对象不准确、项目不到位、责任不清楚的问题。但“六个精准”产生的巨大行政成本也是不可忽略的,比如扶贫对象的精准需要一系列的申请、评议、建档立卡、公示公告等程序。由于家庭收入信息的不对称性,对于贫困人口的边缘人物识别是非常困难的。扶贫对象识别工作的繁琐及复杂消耗了大量的行政资源。如云南德宏州的扶贫干部自称自己为“表哥表姐”,言外之意是各种填表建档工作让他们不堪承受。第二,扶贫项目精准是非常困难的,许多扶贫项目具有周期长、见效慢及企业参与等特点。扶贫对象本身就是弱势群体,其权益如何保障,如何避免委托代理问题及寻找具有特色、符合当地环境的扶贫项目都存在很大的困难。第三,各级政府验收标准的不统一也产生了较高的行政成本。
3.任务扶贫和数字扶贫应当避免
精准扶贫工作是一场硬仗,它不仅关系到2020年我国实现全面小康社会的战略目标,也是保持社会稳定、解决社会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抓手。各级政府非常重视精准扶贫工作的推进,在层层下派任务的压力下,任务扶贫和数字扶贫的现象时有发生。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任务扶贫模糊了扶贫主体的边界。任务扶贫需要统筹规划及顶层设计,在各级政府财力不足的前提下扶贫的负担有一部分落在了基层扶贫工作者个人头上。除了派出一部分专职扶贫工作人员外,基层政府还采取了全员扶贫、责任落实、包村包户等具体措施,工作时间更是“白加黑、五加二”。为了完成指标任务,基层扶贫工作人员大多采取的是“输血”的短期行为。如云南德宏州要求贫困人口除达到基本标准外,每个家庭还要有电视、桌椅和炉灶,包户的干部在自己收入不高的条件下,为了完成任务被迫自掏腰包。基层干部只是与政府签订了劳务合约,慈善事业也要遵从自愿、量力的原则。这种做法不仅没有提高贫困人口的造血功能,还侵犯了基层干部个人的财产权。其二,数字扶贫有较大的隐患。数字扶贫是中央政府反复强调应该杜绝的做法,但在实际扶贫工作中各级政府均将其作为刚性的任务。为了完成这项艰巨的政治任务,基层政府及工作人员难免违背了实事求是的原则,玩起了数字游戏。据了解,铁岭市某镇2017年完成了400户脱贫指标,镇长在介绍这400户的脱贫工作时,提起其中95户是通过树莓项目,5户是通过光伏发电项目。这两个项目都是以企业投资为主,贫困户的投资使用的是镇政府的扶贫基金,仅占20%的股份。当笔者问到树莓挂果需要3年时间,果实收获后市场行情如何?利益如何分配?如何监管等问题时,镇长无话可谈。而笔者询问一家贫困户光伏发电项目给他带来多少收入时,回答是100元。
显然,精准扶贫需要厘清边界,实事求是。当前精准扶贫工作必须避免任务扶贫和数字扶贫倾向,这种倾向不但是劳民伤财、社会成本很高的短期行为,其危害更不亚于贫困本身。
四、精准扶贫应该处理好的几个关系
在我国社会经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背景下,精准扶贫是政府及全国人民共同参与的持久战,不能急功近利,不能知难而退,更不能弄虚作假。笔者认为,精准扶贫除万众一心、上下一致、齐心合力外,还要处理好以下几个关系:
(一)政府与市场的关系
政府和市场要各司其职: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在效率方面有优势,而政府这只看得见的手在公平方面应该发挥较大的作为。效率和公平是社会发展所追求的两个目标。精准扶贫过程中政府必须起主导作用,无论是生态补贴、教育脱贫,还是政府兜底,亦或易地搬迁,都需要政府统筹规划、转移支付,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和物力。这是维护社会稳定,保证社会贫困人口生存权所必须的投入,是政府责无旁贷的职责。当然,市场也能在精准扶贫中起到一定的作用。如市场可以有效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把财富的蛋糕做大,让政府有较多的税收用于转移支付,为社会提供更多的就业等。此外,尊重市场规律,选好扶贫项目也能实现效率和公平的双赢。
(二)短期与长期的关系
消灭贫困是一项长期工作,政府要避免浮躁及追求短期政绩的现象。在扶贫过程中要注重扶贫长效机制的建立和完善。在以往粗放型扶贫工作中,各地区的政府曾开展过类似“走进千家万户”活动,即让政府工作人员承包一个贫困户的举措。然而,其结果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这种运动式的扶贫措施不仅有侵犯政府工作人员财产权的可能,而且对切实解决脱贫问题也往往是杯水车薪、流于形式。可见,“输血型”的扶贫无法挖掉“穷根”,不能彻底解决贫困问题。在新时期的精准扶贫工作中,主要任务应当是提升贫困人口的“造血”功能,如教育扶贫、产业扶贫和易地搬迁等。教育扶贫可以提升我国农村贫困人口及其后代的人力资本,使他们具有脱贫致富的核心竞争力。产业扶贫可以帮助贫困人口利用自身拥有的禀赋、资源,从而获得长期稳定收入。此外,社会保障和政府兜底也是脱贫攻坚中的长效机制。
(三)局部与整体的关系
各级政府非常重视脱贫工作,派出扶贫工作队到贫困地区驻村帮扶是常见的举措。县、乡、镇等基层政府工作人员也都有帮扶的任务及脱贫指标。这些扶贫工作队及政府官员往往从局部出发,缺乏全局考量。脱贫攻坚是一项系统工程,必须进行全局考量。现实工作中,扶贫工作队能够想到的脱贫手段大多在养殖和种植领域,而养殖和种植能否真正增加农民收入却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如2019年猪肉的价格下跌了20%以上,养猪业出现全面亏损,这与猪肉市场供给量大幅度增加密切相关。笔者所调研的广西田东县的沙糖桔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在广西田东县,沙糖桔是当地的特色农产品。2016年沙糖桔的地头价格每千克4元;2017年由于田东县大规模搞沙糖桔种植产业园区,导致其价格下跌到每千克1元。结果让种植沙糖桔的农民重新返贫。经济学有“合成谬误”之说,即局部对的事,整体不一定对。一个农民丰收了是好事,所有的农民丰收了就会发生谷贱伤农的现象。在扶贫工作中要避免合成谬误,防止好心办坏事。
(四)激励与约束的关系
在粗放型的扶贫模式中,激励与约束机制不够完善。如扶贫对象的筛选机制不健全,各种三农补贴政策政出多门,部分领导干部停留在“数字脱贫”的旧思维中等。这使得扶贫工作力量分散,效果不好。强化激励机制有三层含义:一是各级领导必须充分重视扶贫工作,把精准扶贫的效果与各级政府的业绩考核挂钩。二是扶贫更要扶智,贫困户本身也要坚定改变命运、脱贫致富的信念,防止等、靠、要的思想泛滥。三是调动各方面的扶贫积极性,在税收政策上更好地鼓励企业和个人做好帮扶工作。此外,也要建立必要的监督机制,贫困人口的筛选和甄别要有必要的程序,做到公开、公平、公正,严防扶贫资金被贪污和挪用,杜绝扶贫过程中的设租、寻租行为。
(五)精准与普遍的关系
相对于以往粗放型的扶贫措施,精准扶贫要在扶贫工作中做到扶贫对象精准、项目安排精准、资金使用精准、措施到户精准、因村派人精准和脱贫成效精准。“六个精准”的实施对于公平、公开、公正,减少扶贫过程中的寻租、腐败行为起到了良好作用。但实施这“六个精准”也要付出较大的代价,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程序复杂、手续繁杂也是不可忽视的制度成本。笔者调研时发现,个别贫困户会因扶贫程序过于繁杂,所获补贴却微不足道而拒绝参与扶贫工作。因此,在精准扶贫的同时,推出能普遍增加农民收入的举措也非常必要,如完善农村基础设施,加大农村公共服务,搞好惠民金融保险等。在有条件时是否可以推出农民的退休制度,让达到一定年龄的农民每月也有固定收入,使其享受与城里人一样的国民待遇。可见,“精准”是针对个别贫困户,“普遍”则是惠及所有农民,“精准”与“普遍”相结合才能达到更好的扶贫效果。
(六)精准扶贫与乡村振兴的关系
十九大报告提出乡村振兴战略,要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按照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建设我国社会主义新农村。而精准扶贫要嵌入在乡村振兴战略之中,农村公共服务的完善,社会保障体系的建立,乡村环境的治理及农业现代化、产业化、规模化发展都是解决我国农民贫穷落后的重要措施。因此,精准扶贫不能单打独斗,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重要一环。农民的生存问题若得不到保障就无从谈起农业的现代化乃至我国的现代化。可见,精准扶贫是关系到我国现代化进程快慢,关系到我国社会长治久安的百年大计。
五、结 论
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不断推进“三农”工作理论创新、实践创新、制度创新,农业农村发展取得了历史性成就。习近平总书记于2013年12月,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明确指出:“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一定要看到,农业还是‘四化同步’的短腿,农村还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短板。中国要强,农业必须强;中国要美,农村必须美;中国要富,农民必须富。农业基础稳固,农村和谐稳定,农民安居乐业,整个大局就有保障。”是的,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它不仅决定着亿万农民的获得感和幸福感,还决定着我国全面小康社会的成色和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质量,精准扶贫是解决我国不均衡不充分发展的重要抓手。本文从现代经济学的视角,梳理了精准扶贫的理论基础,指出现代经济学不仅在研究如何有效率地配置资源有启发,而且在研究如何做好收入分配,如何实现公平与效率互补等方面也有非常多的成果,效率与公平并非只有如“把蛋糕切得太匀,蛋糕会变小”替代关系,更有同时可以改善的互补关系。如公平的分配制度实行了贡献和收入对称,激发了人们创造财富的积极性,收入差距在合理的范围内,避免了社会动乱,有利于将稀缺的资源配置到生产领域。因此,在我国精准扶贫实践超越理论的情况下,从现代经济学中挖掘整理出精准扶贫的理论基础是非常必要的。
十九大报告进一步将精准扶贫作为三大攻坚战之一,它得到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其成果非常显著。农村面貌发生深刻的变化,农民收入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但是精准扶贫工作中出现了理论研究滞后、行政成本过高、官僚主义抬头,形式主义普遍等现象。因此,精准扶贫工作必须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调动政府和民间两个积极性。处理好长期与短期的关系,促进三个产业融合,提高农民的人力资本存量。处理好精准与普遍的关系,加大农村公共服务投入,给农民公平的国民待遇。处理好激励与约束的关系,激发扶贫工作者的工作热情,避免扶贫工作中的浪费和腐败现象,让农村贫困人口的生活得到真正的改善。
总之,精准扶贫是关系到中华民族复兴的伟大工程,是我国小康社会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全面实现现代化的基础。它要求我们万众一心克服扶贫工作中的困难、避免扶贫工作中的偏差,深化改革、解放思想,搞好理论创新、制度创新,这是做好精准扶贫工作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