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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与创意空间的生产*
——杭州大运河沿线旧厂房文创园演化研究

2019-12-11龚嘉佳

浙江社会科学 2019年12期
关键词:厂房文创群体

□张 佳 龚嘉佳

内容提要 旧厂房转型成创意空间是城市更新的一种典型类型。基于演化和空间生产理论,从演化群体和演化机制两方面,研究了文创园区在杭州大运河沿线旧厂房中萌芽、自发发展、协同发展三个阶段的演化过程。通过对各个阶段群体变化和空间相应变化的研究,发现沿运旧厂房创意空间生产的影响因素从最初的租金优势和空间特征转变为政府群体的管治能力和文创园经营群体的知识技能。最后,提出沿运旧厂房创意空间未来发展的三重困境及其解决路径。

一、问题的提出

隋代以来,大运河承担了“漕运”的主要功能。作为唯一贯通中国南北的水运通道,它不仅保障了国家的政治经济稳定,也促进了沿线地区的交流协作,集经济命脉和文化廊道于一体,直到清朝后期被近海漕运所替代而没落。近代开始,大运河沿线城市工业化转型不断发生:洋务运动和民族工业的崛起促使江南段的苏、锡、常、杭成为近代中国民族工业分布的核心地带;“公私合营”将既有民族资本主义工业企业改造成了国营工厂;“大跃进”推动了大型国有重工业企业进驻具备便利水运和开发土地的沿运地区。大运河沿线工业区或蜕变于历史物流商市,或依附于新兴大型码头,或脱胎于城外沿运新区,大量厂房分布在大运河两岸。二十世纪90年代起,城市后工业化转型导致传统工业逐渐萎缩,第三产业在沿运旧厂房中不断涌现,其中就有文创产业。

2002年,LOFT49 文创园的自发成立标志着文创产业首次进驻沿运旧厂房。LOFT49 所在的拱墅区是杭州市沿运旧厂房分布最密集的城区。新中国成立后,杭州钢铁厂、杭州炼油厂、杭州第一棉纺织厂、浙江麻纺厂等大型国有工厂陆续集聚于拱墅区沿运尚未开发的原日租界地块。拱墅区很快成为杭州市工业中心,沿运厂房贡献了全市60%的工业总产值,也排放了70%的废气和扬尘。在城市产业结构“退二进三”的发展趋势下,LOFT49 并不是利用闲置旧厂房发展文创园的个案,它与同期的北京798 及上海M50 都是产业创新和厂房保留在文化维度耦合发展的典型。LOFT49 随后带动周边一批沿运旧厂房转变成文创园,经过十几年的发展,拱墅区俨然成为杭州市沿运旧厂房文创园的集聚区。不过,实际使用这些旧厂房文创园空间的不仅仅是文创企业或相关企业,还有一部分是非文创相关企业。那么,这些混入非文创产业的旧厂房文创园究竟是名义上还是实质性的文创园?如果是实质性的话,这些旧厂房文创园产生和发展的逻辑是什么?这两个问题既是深度解析杭州市沿运旧厂房由工业空间向创意空间转变的主要线索,也是精准研判后续规划发展路径合理性的基础依据。

当前对于城市创新空间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两方面:“创新系统理论”着眼于宏观尺度创新系统的运行机制,而不考虑地方空间特质;“创新环境理论”关注地方环境特质对创新行为的影响,但缺乏对创新与地方空间互动关系的思考。沿运旧厂房文创园作为城市创新空间范畴内的创意空间,上述理论难以全面解释它的产生和发展,关键原因是对其空间属性的认知比较片面。空间是物质、精神和社会的统一体①,三者相互作用完成了空间的生产,创意空间的生产是创新驱动三者相互作用并整体演化的结果。因此,本文通过对拱墅区沿运旧厂房文创园空间演化过程的研究,试图发现创新和创意空间的生产两者间的互动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对其后续发展路径进行展望。

二、创意空间演化分析基础

(一)创意空间的生产原理

当代空间理论认为空间与社会密不可分。根据列斐伏尔构建的“社会-历史-空间”三元辩证法,空间由“空间实践”、“空间的表征”和“被表征的空间”三元组成。空间实践是指具象的、经验的、可感知的空间,即人实践行为发生的物质空间。空间的表征是指由智力设计的、表现知识权力结构的支配性空间,即由空间权力主体(研究者、文学家、建筑师等)构想出来的精神空间。被表征的空间是实际社会活动发生的空间,受空间的表征支配的同时也会反抗,这种空间表现了一种连贯性的、非语言象征的、长期的使用过程,即强调空间使用者作用的社会行为空间。②但是,空间的生产并不是三元空间简单叠加的结果,而是三者在历史中不断相互影响并回溯发展的过程。

参照列斐伏尔的空间构成理论,创意空间的三元空间构成包括:支撑文创产业发展的物质实体空间,即感知创意的物质空间,如体现创意氛围的建筑及其外部开放空间,通过具体建造行为来改变;发展文创产业的空间规划、战略、定位、品牌等所构建的抽象符号空间,即构想创意的精神空间,是人对创意空间发展预设的意识形态,通过人的意向来改变;实践文创产业生产过程的规则表征空间,即实践创意的社会行为空间,随着文创产业要素及其结构的改变而改变。创意空间的生产是通过感知创意的物质空间、构想创意的精神空间、实践创意的社会行为空间三者解构、重构、耦合的过程而实现。这种空间的解构、重构、耦合过程本质上是一个演化过程,完整具备变化性、诸事有因、连续性、分层结构的演化基本特征③。因此,创意空间生产的过程可以利用现代演化理论来进行整体刻画和深入分析。

(二)创意空间的演化分析框架

作为一个开放复杂的巨系统④,城市空间系统与生物系统共享相同的演化框架:首先,演化发生于包含不同群体的复杂群体系统;其次,不同群体面临系统中资源短缺引发的生存问题;最后,不同群体提出自适应解决方案,并可能传递给其他群体。⑤此框架包含了解释演化群体的种群观和演化机制的适应性竞争过程。同时,城市空间系统的演化具备特有的空间性,只有空间化的群体才能存在于城市空间系统中,群体间竞争的资源是空间资源。

从演化群体来看,创意空间的生产是城市空间系统中文创产业群体的形成其空间化过程。城市发展强调以人为本,人指代由遵循同一种规则的个体人组成的群体。因此,识别不同演化阶段与文创产业发展相关的群体及其空间影响,是理解城市空间系统中创意空间生产逻辑的有效途径。在沿运旧厂房由工业空间向创意空间演化的过程中,陆续出现与文创产业发展相关的群体主要有政府群体、工厂企业群体、文创园经营群体、文创企业群体和非文创相关企业群体五类。

从演化机制来看,城市空间系统中的群体面临相互竞争。空间资源的稀缺性和异质性引起群体间的竞争,进而促进群体变化,文创产业群体逐渐壮大并影响空间发展轨迹,这就是沿运旧厂房由工业空间向创意空间演化的过程原理。类比生物系统演化中的群体适应性竞争过程,城市空间系统的演化亦存在变异和选择性保留两种具体演化机制⑥。变异与创新有关,创新表示一种新的组合⑦在特定区域内被首次应用⑧。沿运旧厂房文创园演化过程中的变异具体表现为:文创企业开创性入驻旧厂房的创新选址行为;旧厂房被改造成文创园的创新更新模式;旧厂房被作为历史建筑保护的创新文化观念等。创新产生了进入空间化竞争的新群体,持续的创新使部分群体适应了外部变化,从而获得了更强的空间竞争力和建构力。创新同时产生了多样性,城市空间系统演化依靠对多样性的选择性保留而维系。选择性保留与遗传相关。城市空间系统不具备生物DNA 遗传基因,却拥有城市得以传承的媒介,如文化领域的模因和经济领域的惯常,能够在演化中实现遗传的两个基本功能:继承演化发生所必需的变化和随着时间推移保留信息;保持T+1 时刻与T 时刻的相似特性⑨。城市空间系统的选择性保留根植于群体空间化过程中传承媒介的复制,这种复制包括自我复制以及对其他群体的模仿。

群体的创新和复制行为通过选择作用于三元空间,引起空间的变化,最终实现新空间的生产。新的空间被生产出来后,群体竞争环境发生变化,促进群体再次创新以适应新的竞争。创意空间在此循环过程(见图1)的不断反复中逐渐生成。

图1 空间生产机制图

(三)创意空间的演化阶段

拱墅区沿运旧厂房由工业空间向创意空间演化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创意空间首次在旧厂房工业空间中生成的过程,第二个阶段为创意空间在旧厂房工业空间中自发扩张的过程,两个阶段以LOFT49 被政府和公众认可为分界。前面两阶段,创意空间生产的合法性尚未明确,政府对其发展采取默认但不专门管理的态度。第三个阶段是政府对旧厂房文创园展开专门化管理的阶段,以文创办的成立为标志,通过文创办连接辖区内旧厂房文创园协同发展。因此,拱墅区沿运旧厂房由工业空间向创意空间演化分为萌芽、自发发展和协同发展三个阶段。每个阶段,与文创产业发展相关的群体共同竞争进入旧厂房空间的权力,在创新和选择性保留机制的共同作用下,适者生存并引导形成阶段发展特征。

三、沿运旧厂房文创园演化阶段分析

(一)萌芽阶段

拱墅区沿运旧厂房从工业空间向创意空间演化的萌芽,源于大运河西岸的杭州蓝孔雀化学纤维有限公司锦纶厂厂区被文创企业自发改造成LOFT49 文创园。旧厂房内外部要素的变化引起空间内群体的竞争环境发生了改变,并激发了其中一些群体的创新,创新的标志是LOFT49的成立。比较萌芽前后两个时间切面,在群体作用下,旧厂房的三元空间发生了连锁变化。

萌芽阶段,与创意空间的生产相关的群体有:工厂企业群体、文创企业群体和政府群体。旧厂房空间演化的起点是精神空间的解构与重构。在多元化的市场需求和激烈的市场竞争背景下,相当数量的传统国有工业企业效益不佳甚至濒临破产⑩,面临转制和转型。另一方面,城市空间不断外拓,原本位于城郊的沿运工厂区位优势逐渐提升。城市经济持续发展的压力和城市优质空间资源的稀缺性,促使杭州市政府提出“退二进三”的城市经济结构和产业空间转型战略。被政府群体列入转型计划的工厂,要么利用原空间自我转型,要么自我消亡后原空间另作他用,但是工厂对于如何转型或空间做何用的具体构想是模糊的。在政府群体的引导下,工厂企业群体打破了对旧厂房空间的固有构想,根据各自拥有的知识对其占据的空间作出了新的不同构想。同时,自从党的十五届五中全会提出大力推动文化产业发展战略后,文创产业初创企业的数量激增,外部文创企业群体也开始对旧厂房空间做出构想。

精神空间的变化引起了群体在实际空间中行为的变化,物质空间也随之改变。工厂企业群体在这个过程中因创新形式的差异而分化成不同的群体,一部分延续原有生产功能,另一部分则缩减甚至完全放弃,开始尝试将空置的生产空间租赁给其它类型的企业以维持自身生存。

沿运旧厂房由于参照仓库标准制定租金、内部空间高大适合灵活分割,单位租金远低于同类地区的写字楼,同时区位隶属于杭州市主城区范围,尤其匹配文创产业初创企业对办公场地的要求。因此,文创企业群体主动与工厂企业群体合作,对旧厂房物质空间进行适当改造后入驻,正式介入沿运旧厂房的空间竞争。

2002年,第一个沿运旧厂房文创园LOFT49成立。由此,沿运旧厂房的三元空间发生了质性变化,创意空间在工业空间中被生产出来,孤立地置身于旧厂房中。值得关注的是,新生的LOFT49 是一个自发形成的文创企业聚落,并不存在专门独立的园区经营机构或部门,文创企业联合雇佣少量原工厂员工,开展保洁等最基本的公共服务。

LOFT49 与曼哈顿SOHO 区、巴黎郊区巴比松村、伦敦东区、柏林普伦茨劳伯格区等全球类似区域⑪相比,它们的产生存在着共性规律。曼哈顿SOHO 区的前身是工业区,工业衰退导致大量铸铁工厂厂房废弃。1930年代,欧洲社会动荡和战争迫使许多艺术家移居纽约,艺术家们发现难以在曼哈顿找到安静且价格低廉的空间,于是非法租用⑫SOHO 区闲置的LOFT 式厂房,经过简单处理作为工作室,SOHO 区逐渐成为艺术家集聚地。与之相似,创意空间得以在沿运旧厂房工业空间中萌芽,其外因主要是宏观产业环境和产业制度的变化,内因则是沿运旧厂房工业空间的经济属性和物理属性与文创企业群体对办公空间的个性化需求相吻合。

(二)自发发展阶段

LOFT49 模式被政府及公众认可是一个标志性的转折点,陆续有周边其它工厂开始对这种创新转型方式进行模仿。创意空间在拱墅区内不断扩张,沿运旧厂房文创园从萌芽阶段进入自发发展阶段。

自发发展阶段是政府群体、工厂企业群体、文创园经营群体、文创企业群体相互作用的过程。其结果首先表现为精神空间的重构。彼时,工厂用地已经被政府群体宏观构想为其他功能并陆续纳入征迁计划。对于政府群体而言,出让征迁工厂的土地至少可以在短期内为其带来确定的、巨大的经济收益。从LOFT49 来看,由工厂转型为文创园这种创新的空间使用方式,为工厂企业群体产出了超过其它既有方式的经济收益。于是,旧厂房文创园内文创企业群体和工厂企业群体的意向与政府群体的意向产生了对立。2004年,LOFT49 所在地块的征迁工作启动在即,在园内知名艺术家和设计师的奔走呼吁以及媒体报道下,政府最终决定将旧厂房作为工业遗存保留下来,并将其打造为杭州市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典范。⑬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等政府领导的到访调研和各大媒体的规模报道表明,政府和公众都对LOFT49表示认可。自此,政府群体对利用旧厂房发展文创产业的构想逐渐明确,精神空间进入了迭代建构过程。

最早一代的文创园经营群体是从文创企业群体和工厂企业群体中分化出来的。通过对丝联166、元谷创意园、A8 艺术公社等沿运旧厂房文创园发起者的采访发现,其初衷都是为自己的文创初创企业落实低成本的办公空间。他们发现沿运旧厂房除了能够满足自身空间需求外还有不少的剩余空间,于是通过自身社交网络集结了一批背景相似的文创企业共同入驻,形成文创园区。发起者或独立运营、或与工厂企业群体共同运营旧厂房文创园。

在保留旧厂房的前提下,工业空间转型为创意空间所产生的经济效益要高于其他空间利用模式,旧厂房文创园具备了竞争优势。因此,这种转型模式被其它工厂企业群体复制扩散,物质空间重构加速,更多的沿运旧厂房被改造为适合文创企业群体办公的空间。随着文创企业的大量入驻,旧厂房的社会行为空间被文创生产行为正式重构。创意空间的生产速度加快。

自发发展阶段的特征表明,作为沿运旧厂房空间的决定主体,文创园经营群体主导了对旧厂房精神空间的构想、相应物质空间的改造方式及其中社会行为的发生方式。文创园经营群体对物质空间的改造通常周期快、投入低,以期能够快速运营。入驻企业类型与文创园经营群体的社交特征息息相关,文创企业依赖文创园发起者的社交网络集聚,形成文创园的主题业态。该阶段文创园散点式分布在拱墅区沿运旧厂房中,各文创园彼此间没有联系。

自发发展阶段,群体间的互动变得频繁,文创产业相关群体的构成更加多元,沿运旧厂房文创园三元空间变化和相互作用的过程也随之愈加复杂。创意空间的生产加速,一方面是因为国家战略推动了文创初创企业的大量创生,进而创造了对创意空间的大量需求,另一方面是因为工业空间向创意空间转型获得了较其他转型类型更强的空间竞争力。政府群体默认这种空间转型但不专门管理,基本上任其自由发展。一旦政府群体开始刻意管治,沿运旧厂房由工业空间向创意空间的演化就进入了协同发展阶段。

(三)协同发展阶段

随着杭州市文创产业的繁荣,文创园和文创企业数量越来越多,政府认识到文创产业发展前景的良好,同时也意识到现行管理模式的滞后。于是,市、区两级文创产业管理办公室先后成立,专门负责管理文创产业和文创园工作。2009年7月29日发布的《关于利用工业厂房发展文化创意产业的实施意见》推动了沿运旧厂房由工业空间向创意空间转型进入协同发展阶段。这个文件是官方首次给予旧厂房临时将工业用途转变成文创产业用途的合法性依据,其中提出:“已成功转型为文化创意产业园区的工业用房,临时改变使用功能期满5年后,未纳入城市近期建设改造范围的可适当展期”,并对符合《杭州市文化创意产业基地认定和管理办法(试行)》的旧厂房文创园优先提供相关优惠扶持政策。

在协同发展阶段,群体变得更加丰富,包括:政府群体、工厂企业群体、文创园经营群体、文创企业群体、非文创相关企业群体。群体内部构成的分化引起群体间关系的复杂化。政府群体主要承担制定和实施专项政策、协调内部管理、数据统计和组织联络等管理功能。工厂企业群体事实上在空间竞争中收缩了,少量分化为文创园经营群体或保留原有工业生产,大部分将厂房租赁给其他文创园经营群体。与自发发展阶段相比,兼有文创生产和文创园经营双重功能的文创园发起企业转变为专业文创园经营群体,例如元谷文创产业发展有限公司就是由环境设计公司发展而成的专业文创园开发建设和管理公司,以元谷创意园为品牌,连锁经营多个沿运旧厂房文创园。

不同知识背景文创园经营企业的加入,打破了原有文创园经营的组织惯常,促使文创园经营群体内部产生分化。一类文创园经营群体力图保持文创业态的纯粹性,严格限定入园企业的文创属性;另一类为了减少空间空置率以及应对产业单一化的潜在风险,则在保持一定数量文创企业的基础上引入非文创相关企业。拱墅区文创办成立了知识产权保护联盟和文创产业联盟,通过定期举办交流、考察等活动,将政府群体、文创园经营群体、文创企业群体三者紧密联系起来。

拱墅区政府提出“运河天地”文创园的整体构想,意在将区内多个旧厂房文创园纳入同一体系内进行管理和整体发展,形成文创优势产业。⑭首先,政府启动了文创园认定程序。其次,政府开展了政策创新行动,对于经认定的文创园,突破性地将2%地方税收用来奖励文创园优秀经营企业。随后,政府出台了国内首部《文化创意产业园服务规范》,激励和引导文创园经营群体不断提升自身的经营能力。同时,政府还加大了对沿运旧厂房周边公共环境提升的投入,工业风格的主题博物馆群、运河沿岸景观带等特征空间构成了沿运旧厂房的外部环境背景,与沿运旧厂房文创园相融合,使沿运空间整体呈现出工业文化和文创文化交织的浓厚氛围。⑮

基于对“文创园内企业类型纯粹性”的不同构想,文创园经营群体分化为两类,并随之产生了专业型和混合型两类文创园。专业型文创园的经营群体构想的精神空间是纯粹的文创业态空间,针对特定类型的文创企业进行招商,如丝联166 定向针对设计类企业招商,元谷创意园根据各子园区的主题定位针对一种类型文创企业招商。混合型文创园的经营群体构想的精神空间是多元业态并置的空间,如建华文创集团采用“3-3-3”的招商策略,即由三分之一的文创企业、三分之一的文创互补型企业、三分之一的非文创相关企业构成文创园的整体业态。精神空间的创新引起了空间内群体类型及其社会行为方式的差异,使得专业型文创园比混合型文创园的文创符号性更强,而混合型文创园比专业型文创园应对经济周期变化的抗风险能力更强。根据文创园经营群体与园内企业的关系,文创园社会行为空间存在物业服务型、专业服务型和社区服务型三类。文创园物质空间随着精神空间的构想变化和社会行为空间的需求变化被持续地改造。至此,拱墅区沿运旧厂房工业空间逐渐演化成个体个性化、整体网络化的创意空间。

在协同发展阶段,政府群体由于具备行政权力,在精神空间中表现出强大的空间建构力,能够一定程度上引导和约束社会行为空间和物质空间的演化。但在实际创意空间的生产中,文创园经营群体通过精神空间的建构直接影响社会行为空间和物质空间的变化。曼哈顿SOHO 区在向艺术创意产业区演化的过程中,这两类群体同样起到了主体作用。1971年,纽约市政府修改法律,限定只有艺术家才能够入住SOHO 区,且一楼只能商用,并招标修缮大型厂房,开启了SOHO 作为艺术家集聚地的合法路径。1978年,SOHO 区集聚了77 家商业画廊,商业氛围形成,标志着非商业化的艺术家集聚地转化为艺术创意产业区。1992年,曼哈顿地区94%的商业画廊都集中于SOHO 区,艺术创意产业区发展进入高峰。2000年以后,部分盈利能力较低的艺术家退出,类似经营群体的商业画家与雕塑家、商业画廊主导了SOHO 区的产业发展,商业氛围日益浓厚。可见,政府群体的管治能力和文创园经营群体的经营能力是影响沿运旧厂房由工业空间向创意空间深度演化的主导因素。

与国外案例不同的是,文创园经营群体具备的经营能力一方面与自身知识有关,另一方面受政府管治的重要影响。有效的政府管治措施营造了恰当的竞争环境,推动了文创企业的自我替代和扩张,促进了文创园经营群体的多元化服务创新。但是上位城市规划的不确定性导致沿运旧厂房作为创意空间保留的临时性,抑制了租赁沿运旧厂房的文创园经营群体创新升级的积极性。

四、演化总结与发展展望

(一)演化路径总结

从演化群体的变化来看,沿运旧厂房中创意空间的生产过程是传统工厂群体不断萎缩和文创产业群体出现、扩大并多元化的联动过程,是群体间竞争并受到选择的结果。在萌芽阶段和自发发展阶段,文创产业相关群体的出现和发展是在政府群体默认下自然发生的。但是在协同发展阶段,政府群体通过规划、政策等行政手段试图营造更适合文创产业群体的竞争环境,从而使群体的规模、数量和多样性不断增加。

从空间形态的演化来看,沿运旧厂房创意空间经历了从物质领域、精神领域和社会领域均点状分布的孤立空间,到精神领域一体化、社会领域网络化、物质领域个性化的整体性空间演化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创意空间生产的驱动因素也发生了变化(见图2)。在萌芽阶段和自发发展阶段,沿运旧厂房物质空间的灵活可变与租金低廉是驱动创意空间生产的关键因素,直接引起了实现SOHO 模式的个体本地创新和群体模仿创新。在协同发展阶段,文创园经营群体的经营能力和政府群体管治的专业性成为驱动创意空间生产最重要的因素,主要通过制度与人才两项途径实现多群体协同创新。

图2 各阶段创意空间生产驱动因素图

(二)发展困境预期

由旧厂房工业空间转型而来的创意空间,其未来发展主要面临三重困境:政府群体与文创园经营群体在建构精神空间中产生的矛盾;资本的强势性导致专业能力强而融资能力弱的文创园经营群体的空间竞争力不足;政府群体推出的扶持政策对小微文创企业孵化支持缺失。

政府群体与旧厂房文创园经营群体都具有较强的创意空间建构力。政府群体往往会通过行政命令规训、约束文创园经营群体对精神空间的自主建构权力。但是,政府群体并不是文创园的直接构建者,当政府群体施加于文创园过多主观的精神空间构想压力时,文创园经营群体会失去内部的多样性,从而在面临外部环境突发危机时缺乏适应性,导致旧厂房创意空间发展的韧性不足。

旧厂房工业空间转型成创意空间已经成为一种典型的城市更新模式。近年来,参与这种类型城市更新的群体越来越多元化,除了专业的文创园经营群体外,国有企业、房地产企业等不同背景的群体纷纷入场。这些新进群体的特点是拥有雄厚的资本支持,但是却缺乏专业经营经验和经营团队。专业的文创园经营群体大多以创业型民营企业为主,尽管在多年的文创园经营实践过程中,累积了大量专业知识和技能,却往往资本不足,在与资本雄厚的群体竞争中均落入下风。目前,已经有专业的文创园经营群体和其他企业相互寻求合作,但是由于公司组织差异以及不能快速建立信任,这种合作目前推进迟滞。

政府群体主要通过扶持政策建立与文创企业群体的积极联系,实现宏观引导文创产业整体发展的功能和目标。文创企业大都是轻资产、重知识的企业,企业发展以人才为核心,因此企业创立较为容易,小微型企业占有该群体的绝大多数。轻资产并不意味着文创企业对资金没有需求,尤其是小微型的初创企业对小额资金需求强烈。⑯然而,在对文创园经营群体的访谈中发现,入驻沿运旧厂房文创园的文创企业多数是小微型企业,其中不少是初创企业。现实中这些迫切需要小额资金支持以度过初创期的文创企业往往不能达到政府现行扶持政策的要求。小微型文创企业是文创产业整体发展的基石,一方面维持了文创产业甚至文创园的稳定发展,另一方面也是中大型文创企业的成长之源。扶持政策无法精准达到小微型文创企业使文创产业整体发展的可持续性不足。

(三)发展路径展望

今后相当长时期内,沿运旧厂房文创园的演化始终处于协同发展阶段。政府群体作为该阶段协同的组织者,可以通过提高自身管治能力来为沿运旧厂房文创园的发展解困,具体可以通过以下三条路径:

首先,政府群体需要对沿运旧厂房创意空间进行分级干预和底线管理。政府可以通过产业空间规划,将辖内沿运旧厂房创意空间分为“区、团、园、栋”四级。针对不同等级的空间实行不同的管治措施:对区、团级空间进行整体布局和主导文创产业亚类型的引导;对园、栋级空间减少对其实际运营相关的干预,如规定产业类型、引进企业规模等;明确物质空间改造和发展的负面清单,给予文创园经营群体和入驻企业群体在空间中的高度自主性。同时,政府群体需要建设创意网络枢纽,将各个文创园及园内的企业链接起来,并将辖区内部的文创园和文创企业与外部的文创园和文创企业链接起来,促进沿运旧厂房创意空间内部的网络化及其接入大运河流域甚至全球化网络的能力。⑰

其次,政府群体需要积极搭建资本与专业人才接触与合作平台,以消弭存在于旧厂房开发权竞争群体之间的资本和知识失衡。文创园经营群体的专业性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沿运旧厂房文创园未来发展的潜力。政府群体通过建构文创园经营群体联盟,能够加速文创园经营相关知识的流动和溢出。同时,将联盟对接入专业信息服务平台,为有转型意向的旧工厂企业群体、投资旧工厂转型的资本群体以及专业的文创园经营群体建立交流机会,增加彼此之间的信任度,促进合作。⑱

最后,政府群体需要通过制度创新实现对小微型文创企业的精准扶持。对沿运旧厂房文创园和园内文创企业的扶持不能一概而论,也不能采用同一套评价和扶持标准。针对沿运旧厂房中文创产业发展的复杂性,政府群体可以通过第三方专业机构完成对文创园经营群体和文创企业群体的分类评价和分类扶持,例如政府采购专业服务,也可以把对文创企业评价和扶持的权力下放给文创园经营群体,毕竟他们对于文创企业的发展状况和个性化需求更为了解。

(感谢杭州市拱墅区文化创意产业办公室富荣欣、丝联166 创意产业园许恒、元谷创意园杨俊辉、建华文创集团戴海洋对本文提供的支持和建议。)

注释:

①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New Jersey:Wiley-Blackwell,1992.

②张子凯:《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述评》,《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5期。

③龚嘉佳、华晨、张佳:《从有机主义到演化理论——漫谈城市规划演化观的构建》,《规划师》2019年第13期。

④周干峙:《城市及其区域——一个典型的开放的复杂巨系统》,《城市规划》2002年第2期。

⑤Aldrich H.E.,In defence of generalized Darwinism,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2008 (5),pp.577~596.

⑥Bickhard M.H.,Campbell,Variations in Variation and Selection:The Ubiquity of the Variation-And-Selective-Retention Ratchet in Emergent Organizational Complexity,Foundations of Science,2003(8),pp.215~282.

⑦熊彼特:《经济发展理论》,立信会计出版社2017年版。

⑧Utterback J.M.,Abernathy W.J.,A Dynamic Model of Process and Product Innovation,Omega,1975 (6),pp.639 ~656.

⑨Stoelhorst J.W.,The Explanatory Logic and Ontological Commitments of Generalized Darwinism,Journal of Economic Methodology,2008(4),pp.343~363.

⑩冯健:《杭州城市工业的空间扩散与郊区化研究》,《城市规划汇刊》2002年第2期。

⑪厉无畏:《创意产业: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策动力》,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8版。

⑫非法租用主要是因为当时纽约住房管理法规规定,工厂建筑不能用作民用,尤其是在设备维护与消防设施都不够完善的情况下。参见牛维麟《国际文化创意产业园区发展报告》,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版。

⑬从燕等:《杭州文化创意产业发展模式探析:以LOFT49 为例》,《中国系统工程学会第17 届学术年会论文集》2012年9月。

⑭洪祎丹、华晨:《城市文化导向更新模式机制与实效性分析——以杭州“运河天地”为例》,《城市发展研究》2012年第11期。

⑮张环宙等:《滨水区工业遗产保护与城市记忆延续研究——以杭州运河拱宸桥西工业遗产为例》,《地理科学》2015年第2期。

⑯张苏秋,顾江:《文化产业区域性股权市场与小微文化创意企业融资分析》,《南京社会科学》2015年第8期。

⑰Bathelt H.,et.al.,Clusters and Knowledge:Local Buzz,Global Pipeline and the Process of Knowledge Creation,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2004(1),pp.31~56.

⑱Maskell P.,Malmberg A.,Localised Learning and Industrial Competitiveness,Cambridge Journal of Economics,1999(2),pp.167~1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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