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联合情报中心的发展历程与作用

★ 张 凤

引言

联合作战离不开情报支援，美军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是建立联合情报中心，把各种来源的情报汇集到一起进行整编、评估和分发。联合情报中心的概念产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美国赢得战争胜利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二战结束以后美军各战区的联合情报中心被解散，在随后长期的冷战中一直没有恢复。在此期间，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都凸显了恢复联合情报中心的必要性，但直到1991年海湾战争时联合情报中心才得以重新建立，并得到快速发展。“9·11 事件”后，美国成立了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任命一名情报总监作为美国情报界的领导。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本质上是一个国家层面的联合情报中心。2006年以后，美军把各联合情报中心重组为联合情报作战中心，集多方作战情报为一体，大大提高了美军遂行军事行动的速度和效率。

美国联合情报中心的历史表明，其产生、解散和恢复与多种因素有关，包括美军各军种之间的竞争与矛盾、战争性质的不断变化、美国周期性的政治环境和预算环境。联合情报中心在冷战后美国发动的历次局部战争中都起到重要作用，这证明其结构和职能是合理的，能够整合战区层面的情报生产，防止情报搜集工作的疏漏，减少重复劳动，为战区司令提供统一的情报评估。研究美军联合情报中心的发展历程对于了解美军情报体制的沿革，探索建立适合人民军队的联合情报机构有重要意义。

一、联合情报中心产生的原因

联合情报中心的概念和实践产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当时主要有以下几个推动因素，包括情报失误、联合作战的需要和情报来源的扩大等。

（一）情报失误。1941年12月7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偷袭珍珠港，美国太平洋舰队毫无准备，受到重创。此次情报失误暴露出美国情报界存在的问题。当时，美国情报界没有一个综合性的情报分析机构。1941年6月22日，德国入侵苏联后，欧洲战场形势严峻。罗斯福总统下令于1941年7月11日成立了情报协调办公室（Office of the Coordinator of Information）（后来于1942年6月13日重组为战略情报局），作为情报界的协调机构。但是，陆军情报部、海军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等情报机构十分排斥情报协调办公室，情报界实际上仍然是各自为政。美国情报界虽然从1936年开始就破译了日本的外交密码，能够密切监视日本驻美使馆与本国的通信，在珍珠港事件前已经了解到美日谈判即将破裂，日本可能会发动袭击，但由于尚未破译日本的军事密码，因此对日本可能进攻的时间和地点都不清楚。此外，由于担心情报来源的暴露，陆军情报部和海军情报局严格限制破译日本外交密电获得的情报分发范围，而战区司令不在这一范围之内。①Specter，Ronald H. （ed.） Listening to the Enemy：Key Documents on the Role of Communications Intelligence in the War with Japan. Wilmington，DE：Scholarly Resources，Inc.，1988.

（二）联合作战的需要。1943年，欧洲、非洲战场和太平洋战场的局势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在欧洲、非洲战场，1942年11月3日英军取得阿拉曼战役的胜利后，美英盟军开始转向战略进攻。盟军于11月4日在法属阿尔及利亚和摩洛哥实施登陆作战，对北非的德意联军发动进攻。在亚洲的太平洋战场，1942年8月7日至1943年2月9日，美军在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中击败日军，在战略上由防御转为进攻。盟军在两个战场上都越来越多地进行大规模的联合作战，要求陆、海、空各军种密切合作，而这需要联合情报的支援。②Marchio，James D. Days of Future Past：Joint Intelligence in World War II，Joint Force Quarterly，Spring 1996：116 ～123.

（三）情报来源的扩大。随着战争的进行，从北非战场和太平洋的所罗门群岛的进攻行动开始，盟军获得情报的来源大幅增加。越来越多的战俘、缴获的敌方文件和飞机拍摄的航空照片大大拓宽了搜集情报的渠道。但是，这些新的情报来源也带来了一些问题。各军种的情报机构相互竞争情报搜集的资源，对于敌方战损的评估常常相互矛盾，并且存在重复劳动和情报分发延迟或不当的情况。③Marchio，James D. The Evolution and Relevance of Joint Intelligence Centers Support to Military Operations. https：//www.cia.gov/library/center-for-the-study-of-intelligence/csi-publications/csi-studies/studies/vol49no1/html_files/the_evolution_6.html.

二、联合情报中心的成立

1942年3月，美国海军陆战队司令托马斯·霍尔库姆陆战队中将致函美国舰队总司令欧内斯特·金海军上将，建议成立联合情报中心。这一建议获得金的支持，但没有立即实施。7月，美国太平洋舰队情报中心成立，为后来的美国太平洋战区联合情报中心的建立奠定了基础。1943年9月7日，太平洋战区联合情报中心成立，把尼米兹的美国太平洋战区司令部下属的各个情报机构合并为一个机构，负责为太平洋战区司令搜集、整编、评估和分发战略情报和战术情报，其情报产品包括地区手册、地图和情报摘要。情报中心由陆军约瑟夫·特威蒂准将负责。中心成立后很快成为一个巨大的情报资料加工厂，高峰时期情报人员达到1767 人，分为4 个组，共21 个科，分别负责敌方基地和占领区地形、敌方战斗序列情报、心理战和逃脱与躲避、情报生产和行政管理。另有几百人被派到太平洋地区的各个地方。中心每周生产超过200 万页的纸质情报和超过1.5 万张照片。④Scanlon，Charles F. In Defense of the Nation：DIA at Forty Years. Washington，DC：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2002.

联合情报中心最重要的职责是为联合作战行动提供情报支援。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是，中心生产的目标图示是陆、海、空部队通用的。此外，联合情报中心在促进各军种之间以及作战计划部门与执行部门之间的合作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1943年11月20日，美军进攻吉尔伯特群岛中的塔拉瓦岛。由于美军炮火准备时间太短，日军防御工事极为坚固，美军耗时3 天，牺牲1300 人后才取得胜利。⑤Schiffman，Maurice K. Technical Intelligence in the Pacific in World War II，Military Review，January 1952：42 ～48.美军从此战中吸取了沉痛教训，这些教训被很快应用于随后进攻马绍尔群岛的夸贾林岛和马朱罗岛的战役，使美军在伤亡很小的情况下取得胜利。这其中一个很大原因就是情报中心与太平洋战区司令部的计划与作战部有密切的合作关系。

太平洋联合情报中心的最大价值在于把多个情报学科融合在联合情报中心内，充分发挥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效果。正如该中心的官方历史所言，“把所有必须的情报来源合并在一个房间中，置于统一管理之下，得到陆军和海军所拥有的两个世界范围内的通信机构的支持，并且能够利用中心众多的情报来源，这一做法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而且发现，陆军和海军的情报在许多方面相互补充，并且这一结果常常比它们的简单相加的效果更大。由此获得的经验使人们相信，无论陆军还是海军都不能独立生产支援作战计划所需的情报。双方的联络和情报交换是不够的，只有当这些情报机构被融合为一个不可分解的整体时，更高级别的情报工作才能发挥最好的效果”①Swenson，Russell G. The Warning and Crisis Support Functions in Regional Joint Intelligence Centers. Defense Intelligence Journal，1992（1）：81 ～93.。

太平洋地区之外的其他战区也陆续成立了联合情报中心。在欧洲，1943年成立了联合情报委员会，由盟军地中海战区司令部、美国陆军航空队参谋部（美国空军尚未成为一个独立军种）和美国海军作战部各派一名代表组成。但尽管联合情报委员会没有资源或能力整合所有来源的情报，但基于作战计划对敌方的行动进行评估，并就联合情报问题做出决策，对于盟军的行动发挥了一定作用。随着盟军在北非和地中海战区展开大规模的联合作战行动，以及诺曼底登陆日期的临近，都要求盟军在情报收集和分析方面进行更大的整合。随后成立了联军联合审讯中心和地中海图像情报中心，并为在北非和地中海战区的盟国远征军总司令成立了一个联合情报委员会，以及非洲—中东战区的联合情报中心和大西洋战区的联合情报中心。但是，在西南太平洋战区和东南亚战区，由于各个军种情报部门和一些高级参谋军官的反对，未能建立联合情报中心。

除了在战区一级外，对于联合情报的推动达到了国家层面。根据1943年8月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指令，在4 个战区成立了陆军—海军联合情报收集局（Joint U.S. Army-Navy Intelligence Collection Agency，JICA），包括北非战区（后来为地中海战区）、中东战区（后来为非洲—中东战区）、印度—缅甸战区和中国战区。这些联合情报收集机构隶属于各自战区总部，作为独立的参谋机构，负责协调战区内的非作战情报活动，并收集和上报陆军部和海军部所需要的情报。每个战区的联合情报中心规模不等，中国战区有27 人，非洲—中东战区有77 人，工作人员有陆军和海军的军官，还有文职人员和现役的保障人员。这些机构被认为有效利用了资源，避免重复劳动，减少经费开支。由于这些原因，陆军和海军将领都努力推动，希望建立联合情报局（Joint Intelligence Agency）以及多个联合情报委员会和机构。

三、二战结束初期联合情报中心的命运

二战结束以后，美国政府大规模削减军队，这自然也对情报机构造成严重冲击。太平洋地区联合情报中心和非洲—中东战区的情报中心是首批被解散的机构之一。其他大部分联合情报机构都遭遇了类似的命运，甚至美国战时最大的情报机构战略情报局也于1945年9月28日被撤销。这一时期，美国开始与战时的盟国苏联在欧洲许多问题上出现分歧，两国关系日益紧张。面对战后世界的复杂局势和刚刚开始的冷战，美国政界和军方都认识到必须对国家安全体制的组织架构进行改革。但是，美国政府、国会和军方对国家安全体制没有形成一致的认识，尤其各个军种之间在统一的军事指挥体制上存在严重分歧，尤其是陆军和海军之间的矛盾十分尖锐。最终，美国参议院于1947年9月18日通过《国家安全法》，建立了国家安全委员会、中央情报局、国防部（当时称为国家军事部）、参谋长联席会议等机构。其中，中央情报局负责协调政府有关部、局的情报活动，中央情报局局长作为美国情报界的负责人，是总统在国家安全情报事务方面的顾问。参谋长联席会议作为一个正式机构成立（而非二战期间的松散形式），但没有预算权和投票程序，也没有设立主席一职，不是一个真正的联合作战指挥机构。此外，海军陆战队的独立地位得到保留，陆军航空队从陆军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军种空军。①参见高航：《美国国家安全体制的基石：1947年〈国家安全法〉略论》，《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0年第4 期。

尽管各军种之间的矛盾很大，但各联合战区司令部在1949—1951年期间都讨论了恢复联合情报中心的问题。武装部队参谋学院和其他一些机构进行的研究都认为，联合情报中心应成为战区级情报保障的基础。当时担任海军情报局副局长的托马斯海军少将在一次演讲中提到，联合情报中心被证明对二战期间许多作战行动的周密计划和成功实施都是必不可少的。联合情报中心能够充分利用有限的、专业化的资源（如语言学家和密码专家），做出更准确的情报分析，并有利于更加全面的信息和情报的交换（包括机密的通信情报）。其次，联合情报中心在情报收集、目标指示、战损评估等工作上能够更好地协调资源，更好地确定攻击效果。此外，情报生产和分发还可以减少重复劳动，实现规模经济的效应。

1949年，参联会下属的联合情报组在《联合动员计划》的附录中提出在联合司令部和特种司令部中建立联合情报中心。1950年8月，根据海军情报办公室主任的请求，参联会成立了一个专门委员会，就联合情报中心的建立问题提出建议。9月，联合参谋部主任向各司令部发出通知，征求他们关于这一建议的意见。

各联合司令部中，大西洋、远东和太平洋三个司令部支持恢复联合情报中心，并且后两个司令部还专门列举二战期间太平洋战区联合情报中心的经验作为可行性证据。只有加勒比海司令部反对这一建议，认为联合情报中心在和平时期不切实际，造成浪费。联合参谋部主任表态支持，并在1951年4月时，在各联合司令部和特种司令部建立联合情报中心的建议被提交到参联会审批。但是，令人费解的是，参联会联合秘书处却把这一建议退回，并声称参联会不会考虑这一问题。1951年5月，陆军参谋长约瑟夫·柯林斯上将建议在各战区司令部成立联合情报部（代替联合情报中心），这一建议提交到联合参谋部情报组。两周以后，情报组就联合情报处创立的程序提出一些建议，但对建议本身没有提出异议。随后，这一建议被提交到参联会。1951年9月10日，参联会制定《武装部队联合行动指南》，在该条令的第三章中有关于联合情报处的论述。

随后，参联会批准成立联合情报部，而不是联合情报中心。由此可见。参联会希望联合情报部的作用体现在规划和政策方面，并指出在各军种一级司令部中成立专门对联合情报部负责的情报机构是合适的，这些机构做一些可以在联合司令部层面进行集中处理的情报工作。按照这一精神，于1953年建立了太平洋司令部联合作战情报局（Joint Operational Intelligence Agency/Pacific Command），目标是把太平洋舰队的情报部（N-2）与太平洋司令部的情报部（J-2）整合，由此最大程度地提升效率。但是，新的联合机构仅仅存续了3年就被解散，又恢复为先前的两个部门。

在20世纪50年代的其余时间里，美国军方只是偶尔出现关于联合情报中心的讨论，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引起大家的热烈讨论。在朝鲜战争（1950—1953年）中，美军各军种之间没有进行情报合作，无论是远东司令部还是美国的信号情报界，各军种间的勾心斗角十分激烈。这些问题最终促成了1952年11月4日美国国家安全局的成立，把所有信号情报工作统一在一个机构中。②Aldrich，Richard J. The Hidden Hand：Britain，America，and Cold War Secret Intelligence. New York：Overlook，2002.

四、冷战时期

冷战时期，美、苏两国的注意力集中在核武器上，双方竞相扩大各自核武器的规模。在美国拥有绝对核优势的情况下，艾森豪威尔政府制定了大规模报复战略，主张在与苏联和中国等共产主义国家对抗中使用核武器和大规模报复手段。1954年1月12日，国务卿约翰·杜勒斯在外交关系学会发表演讲宣称，未来战争一定是核战争，美国将主要依靠战略空军的远程轰炸机和陆基洲际弹道导弹取得战争胜利。在这一战略指导下，美国各军种发展出现极度不平衡的局面，空军处于主导地位，尤其是战略空军司令部。美国政府和军方认为仅仅依靠空军的战略轰炸机和导弹就可以赢得核战争，不需要与陆军和海军的联合作战。在这种情况下，联合情报自然无从谈起。

阻碍联合情报中心成立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保密方面的考虑。二战时期的大规模联合作战行动要求把所有情报来源集中在战区联合情报中心，而冷战时期美国政界和军方担心这样做容易导致泄密，损失十分稀缺的秘密情报来源。甚至在朝鲜战争时期，按照保密规定，陆军情报军官不能把敏感的通信情报与其他形式的情报合并在一起。①Aid，Matthew M. and CeesWiebes （eds.）. Secrets of Signals Intelligence during the Cold War and Beyond. London：Frank Cass，2001.因此，即使有人主张建立联合情报中心，也都建议严格限制其范围，认为在一些技术领域中是可行的。由于没有联合情报机构而造成的各军种的情报部门重复劳动和条块分割问题十分严重。1960年，德怀特·艾森豪威尔任命一个联合研究小组对国家军事情报活动的组织问题进行探索。1961年，约翰·肯尼迪当选总统后，任命罗伯特·麦克纳马拉为国防部长。1961年2月，麦克纳马拉根据联合研究小组的建议，向参联会提出建立国防情报局，并制定整合国防部的所有军事情报活动的计划。这一建议受到各军种情报单位的强烈反对，但最终仍然于1961年10月1日成立了国防情报局。国防情报局通过参联会向国防部长负责，主要任务是为国防部收集、处理、评估、分析、整合、生产和分发军事情报。其他任务还包括更有效率地分配稀缺的情报资源，更有效地管理国防部所有的情报活动，消除在情报设施、机构和任务中的冗余现象。

影响联合情报工作发展的还有预算和政治方面的因素。朝鲜战争结束后，美国政府削减军队规模，减少军费，导致了各军种之间的激烈矛盾和部门本位主义。同时，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里，陆军和海军的军费预算持续增加，而空军的份额不断减少，这些使得陆军和海军自然没有动力在联合行动中把情报活动合并在一起。此外，这一时期，各军种军费由陆军部和海军部控制，联合司令部及其情报机构在很大程度上没有什么权力。政治方面，1953年和1958年的《国防部改组法》都强调了加强联合作战，但是这两部法律就像1947年的《国家安全法》一样，赋予参联会主席和联合司令部司令的权力不够大，各军种的影响力仍然很大。这一时期主要的联合情报机构仍然是联合情报处，而不是联合情报中心。

越南战争（1959—1975年）期间，美国各军种之间缺乏协调，战争在很大程度上成为3 个军种各行其是的3 场战争。由于有充足的经费，又没有国会的监管，各军种都依靠自己的情报部门，没有促成联合情报中心的动力，以至于美国驻越南军事援助司令部情报部长约瑟夫·麦克里斯琴抱怨，整个越南战争中，所有情报机构各自为战，没有集中在司令部的统一控制之下。在各军种的情报机构之外，只有一个情报收集和分析资源严重不足的驻越联军情报中心（Combined Intelligence Center）为美国驻越南军事援助司令部提供有限的情报。

越南战争以后，美军再次缩减规模，这使得政府和军方重新对联合情报中心产生兴趣，但这一工作进展不大，很快又终止。1973年，太平洋司令部考察了建立太平洋战区联合情报中心的概念，随后在火奴鲁鲁（檀香山）建立了太平洋情报中心，主要的考虑是希望节约人员和经费。另一个考虑是，能够通过在联合参谋部层面实现情报工作的集中控制，由此及时生产当前情报、评估情报、目标情报和其他重要的情报报告。但是，太平洋情报中心的发展很不顺利，各个军种暗中抵制融合过程。1981年，里根当选总统后，放弃前几届政府奉行的对苏缓和政策，以强硬姿态主动进攻，连续多年大幅增加军费，与苏联展开大规模军备竞赛。由于预算的增加，就使得通过成立联合情报中心来节约人员和经费的考虑变得毫无意义。太平洋情报中心的地位下降，主要作为太平洋司令的情报参谋机构。这一时期，各军种的情报生产能力远远超过更高层面的联合司令部的能力。此外，这一时期的美国军事战略仍然专注于通过核均势和军备控制遏制和限制苏联，不重视联合作战。美军虽然参加了一些重要战争，但持续时间都很短，不需要联合情报中心来提供日常的融合后的情报。

随着美国越来越深地卷入中美洲国家的国内冲突，支持萨尔瓦多政府反对国内游击队，并帮助尼加拉瓜的反政府武装，美国军方认识到全源融合情报的必要性。在国防情报局局长和参联会主席的支持下，1982年国防情报局成立中美洲联合情报组。这一机构把来自各个军种以及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局的将近100 名情报分析人员合并在一起，情报组的办公室设在国防部的地下室。由于没有一个战区级的联合情报中心，并且在国家层面的各情报机构的计划和活动存在严重的条块分割，中美洲联合情报组负责为南方司令部和美国在中美洲地区的盟国（尤其是萨尔瓦多）提供战术情报。

五、联合情报中心的重生和发展

20世纪80年代后期，有多个因素促成了联合情报中心的重生。第一个因素是，国际局势发生了自二战结束以来最大的变化。从80年代末期到90年代初期，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集团国家中共产党相继失去政权，柏林墙倒塌，德国实现统一，华约组织解散，美苏关系改善。与此同时，世界范围内地区性冲突开始显现，核战争的可能性完全消除。美国开始削减军队规模，军事情报资源同样受到影响。

第二个因素是，1986年制定的《戈德华特—尼科尔斯国防部改组法》对于联合情报中心的恢复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一法案加强参联会主席的地位，使其作为总统的军事顾问，同时改进参联会的组成和行政管理。法案确定了联合职业军事教育的要求，并规定联合军官以与各军种军官相同的速度晋升。最后，法案赋予联合司令部和特种司令部更大的自主性和权力。由于参联会主席和各联合司令部司令的权力扩大，这导致他们更大的情报需求，满足这些需求的最好方法是在联合参谋部中设立联合情报部（J-2），成立联合情报中心。当时的参联会主席科林·鲍威尔上将支持在国防情报局内设立联合情报军官。

1990年8月2日，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为阻止伊拉克入侵沙特，并迫使伊从科威特撤军，美军从8月4日到11月初紧急实施“沙漠盾牌”行动，在海湾地区增兵，使其在该地区的总兵力达到24.5 万人。1991年1月17日，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实施“沙漠风暴”行动，对伊拉克开始大规模空袭。2月27日，伊拉克宣布无条件接受联合国安理会决议，全部撤出科威特，美国取得海湾战争胜利。“沙漠盾牌”和“沙漠风暴”都是联合作战行动，其规模和复杂程度超过美国自二战结束以来的任何一次军事行动，协调陆军、海军、海军陆战队、空军人员与装备的任务极其繁重。这需要大规模的情报支援，而美国军事情报界没有做好准备。美国国会在战后的一项研究表明，军事情报界的表现很像二战刚开始时一样，30 多家情报机构的许多情报存在重复和相互矛盾的情况。这些都使美国军方想到使用二战时期联合情报中心的方法来解决问题。无论是参联会还是在海湾地区的中央司令部，都认识到在国防部的情报界必须首先有序生产，相互协调。在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两周后，当时在联合参谋部中担任联合情报军官的麦康内尔说，1990年8月在国防部内成立了一个全源融合中心，支援中央司令部，因为中央司令部本身没有自己的联合情报中心。①Department of Defense，Final Report to Congress：Conduct of the Persian Gulf War. Washington，DC：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92.

由此可见，联合情报中心的重新建立首先在国家层面，当时称为国防部联合情报中心。情报中心的首要任务就是为总统、国防部长等国家级决策者和战区司令提供一个能够整合各种来源情报的机构。后来改名为国家军事联合情报中心（NMJIC），是支援联合作战的国防情报的神经中枢。太平洋舰队情报中心和欧洲—大西洋舰队情报中心都被合并到该中心中，但是陆军分析与控制分队和空军情报中队却保留下来。中心由国防情报局监管，专注于全球的迹象和预警、作战情报、国家目标指示支援、报告生产和数据库管理。在五角大楼内与国家军事指挥中心和国防收集协调中心相邻，联合情报中心24 小时监控世界范围内的政治和军事情况。中心内还有国家安全局、中央情报局、国务院、国防制图局和一些军事机构。

联合情报中心在支援海湾战争中联合行动方面取得成功，这使其被迅速推广到其他战区。1991年3月，负责指挥、控制、通信和情报的助理国防部长下令将情报收集和分析的权力及资源从各军种情报部门转入到战区参谋部门中，即联合情报中心中。1991年7月，太平洋司令部联合情报中心成立，随后其他战区陆续成立这一机构，美国运输司令部于1994年最后一个成立联合情报中心。这些联合情报中心在90年代美国实施的一系列军事行动中发挥了重要支援作用，包括在索马里、海地、科索沃、伊拉克的行动，甚至还有北约的“和平伙伴关系计划”。

联合情报中心为联合战区内所有部队提供直接的情报支援，为联合战区司令、参谋人员、下属各部队指挥官和作战人员提供24小时不间断的全源的全球情报。中心内的情报融合中心既进行当前态势分析、情报收集管理，也进行远期评估和威胁预测。情报中心能够为战区司令部提供无缝的及时情报，情报产品包括情况简报、标绘过的态势图、军事设施描述、图片和威胁预测等。这些产品被分发到从总部到前沿单位和海上军舰的所有级别的指挥官。1991年3月15日，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的一份名为《加强国防情报》的备忘录中确定了联合情报中心的地位，即为各个级别的联合作战行动提供支援的主要情报机构。这一概念把所有的军种、战斗支援机构和作战部队的主要支援能力融合为一个情报支援机构，提供“一站式”服务。联合情报中心被设计为灵活的结构，可以根据联合部队指挥官需要扩充或压缩。在和平时期，联合情报中心的人员配备保持在最低水平，仅仅满足于完成必要的职能，如情报与预警、当前情报，情报收集管理、授权的一般军事情报生产等。当出现危机时，各级联合情报中心会根据管理情报支援需求调集更多的人员和装备。

2001年“9·11 事件”后，美国宣布开始所谓的全球反恐战争，并先后发动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这些战争使得联合作战得到进一步加强。此外，反恐行动需要详细的、量身定做的情报，这些情报应该是整合所有来源的、近乎实时的情报。除了传统的军事情报机构以外，越来越多的执法部门参与到反恐行动中。这些都需要情报界加强协调。“9·11 事件”以来，美国国会一直对国防部的情报工作提出批评，建议国防部整合和改进情报工作流程，提高情报收集、分析和分发的效率。国防部于2003年成立负责情报工作的副国防部长办公室。2004年通过的《情报改革和预防恐怖主义法》规定设立了国家情报总监一职，作为美国情报界的领导人，担任总统的情报顾问。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下属的机构中最大的是国家反恐中心，其任务是整合30 多家情报机构的全球反恐情报工作，另外还有一个国家防扩散中心，负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有关的情报整合。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本质上是一个国家层面的联合情报中心。

联合情报中心在美国的反恐行动中发挥关键作用。尽管“基地”组织这样的跨国机构需要在国家层面跟踪和评估，但恐怖主义组织呈现出分散化和碎片化的趋势，而各战区的联合情报中心由于对本地情况的熟悉更适于当地恐怖主义情报的收集、分析和整合。除了联合情报中心以外，各战区司令部还成立了联合跨机构协调小组（Joint Interagency Coordination Group），负责军方与政府机构之间定期的合作关系。在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中，中央司令部的联合情报中心在支援各军种的联合作战和联军作战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并且其他司令部（尤其是太平洋司令部）的联合情报中心都在努力支援中央司令部的目标指示，并负责处理中央司令部由于工作负担和优先级别的原因不能处理的情报领域和问题。大部分工作都是通过数据电子传输方式，由此避免了由于人员增加而带来的后勤保障问题。

2006年4月3日，负责情报的副国防部长威廉·博伊金宣布，国防部长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发布命令，将在国防情报局、各联合司令部和驻韩美军中建立联合情报作战中心。其中，欧洲司令部的联合情报作战中心由国防情报局管理。①Jim Garamone. Joint Intelligence Operations Center in Qatar，April 19，2006，http：//www.dod.mil/news/Apr2006/20060419_4866.html.这是联合情报中心发展历史上的一个里程碑，使得从情报到作战之间的环节缩减为零距离。这标志着联合情报中心的职能发生根本性的改变，集情报与作战为一体。职能是通过整合国防部下属的情报机构和国家其他情报机构的情报能力，以计划、准备、整合、指导、同步及管理国防情报活动。此举有以下四个目的。首先，根据联合战区司令的需求和2006年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的要求，改革国防部的情报行动，并按照2004年的《情报改革和防止恐怖主义法》的要求。第二，在国防部、联合司令部和战役层面成立相互依赖的情报作战中心，能够无缝整合国防部所有情报职能和学科，确保所有的情报来源在整个国防部范围内都是可以得到的，并改进情报与传统的作战与计划职能的整合，以提高国防部行动的速度、力量与战斗力。第三，使情报工作既能应对当前战争需求，又为将来做好准备。总结从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中获取的经验和教训，并对其进行改进。与国家情报总监、国家情报资源、国防情报作战支援机构和其他国家级情报机构级别协调，把所有情报能力和学科整合到一个指挥链中。第四，使情报收集人员和分析人员共同工作，使所有联合情报作战中心采用共同的信息技术解决方案和架构，使国防部的联合情报作战中心的能力和资源更好地支援战区作战，更好地使用红队分析和公开来源情报信息。①Gilmore，Gerry J. DoD to Set Up Joint Intelligence Operations Centers Worldwide，April 12，2006. http：//www.dod.mil/news/Apr2006/20060412_4803.html.

例如，设在卡塔尔塞利耶基地的中央司令部联合情报作战中心能够很好地支持驻佛罗里达州麦克迪尔空军基地的中央司令部总部，使之能够更好地指挥从肯尼亚到哈萨克斯坦、从埃及到巴基斯坦的广大区域内的联军作战行动。中心有一面墙上全部安装了大屏幕电视，可以独立播放不同的画面，也可以拼合为一个完成画面。大屏幕随时显示中央司令部所在战区内任何一个战场的态势，或播放新闻报道。正对着这些屏幕的是8 排工作区，每排由10 个独立的工作台组成，都配备有保密的和非保密的计算机及电话。工作区配备的人员有做专门从事作战、情报、人事、后勤、通信、公共事务、监视及司令部其他事务的参谋军官。另外还有专供美国务院和盟国的代表使用的工作台。②Joint Intelligence Center CENTJIC-USCENTCOM，http：//fas.org/irp/agency/dod/uscentcom/centjic/index.html.此外，司法部、缉毒局、国土安全部等政府其他机构也会在中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主要是考虑加强情报信息的交流和传输效率，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环节，从而提高情报支援的时效性和力度。据称，该中心成立后，按照传统情报处理方式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完成的情报信息，在几分钟内就能完成。该中心不仅为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开展的军事行动提供情报保障，还负责从北非到中东中央司令部辖区范围内的所有作战行动的情报保障。在作战方面，该中心还通过数据加密传输系统与远在美国本土佛罗里达州麦克迪尔空军基地的中央司令部指挥所保持实时联系。

结语

二战以来的战争实践表明联合作战已成为现代战争的必然选择，而这当然离不开联合情报的支援，尤其是近乎实时的、整合的情报支援。从其设计上来说，联合情报中心是情报融合和汇集中心，把所有来源的情报汇总分析为单一的情报产品，减少重复劳动和相互矛盾的情报，使稀缺的情报资源得到有效利用，并确保各军种司令部和下级联合司令部的情报需求得到国家层面各情报机构的处理。自1991年海湾战争开始，联合情报中心恢复并得到快速发展，并在此后美军几次大规模局部战争中为联合作战提供了关键的情报支援。从美军联合情报中心的历史可以看出，探索建立适合本国国情和军情的联合情报机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总是受到各种政治、经济和军事因素的制约。只有从真正为联合作战的需要服务的角度出发考虑问题，才能走出一条联合作战情报支援的可行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