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资本一般”概念演变的哲学探析
2019-12-08熊小果
熊小果
(四川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成都611130)
对推进唯物辩证法研究而言,探析资本一般概念的演变史很重要。一方面,资本一般在马克思《资本论》创作过程中占据重要地位。因为,该概念的内涵和外延规定了马克思1857—1863年间经济学手稿的内容和结构。[注]《资本论》的第一个手稿即《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也称《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57-58年手稿》)分为《资本》《地产》《雇佣劳动》《国家》《国际贸易》和《世界市场》六册,其中《资本》册又分为《资本一般》《竞争》《信用》和《股份资本》四篇。《资本》册的分篇计划建立在严格区分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重要思想的前提下。在《大纲》基础上,1859年出版了包括《商品》和《货币或商品流通》两章内容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原计划写的第三章《资本一般》是《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的直接依据,该手稿的小标题就是《第三章,资本一般》。《第三章,资本一般》的计划草案成为《资本论》全三卷(特别是第一卷)主要的依据。马克思在区分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竞争、价值转型、生产价格)[注]《57-58年手稿》中,马克思将资本的实际竞争和由此形成的一般利润率与市场价格问题划归《竞争》章。的基础上认为,《第三章,资本一般》是其经济学著作的“主要一章”[1],资本一般包含了分析方法的“全部精髓”[2]。另一方面,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采用“资本”概念而非“资本一般”概念,并取消了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的区分。对该“矛盾”现象,存在两种思路一致但结论相左的解释:(1)资本概念是资本一般概念的扩展;(2)资本一般纯粹是马克思逻辑思维的产物,它同资本现实运动的区分是一种方法论假设。笔者认为,这两种解释都没有唯物辩证地考察马克思资本一般概念的演变史,也没有透析出概念演变本身的唯物辩证法意蕴。作为活的方法论,资本一般概念的演变就是唯物辩证法逻辑与历史、抽象与具体相统一的确证。因为,唯物辩证法不是外在工具,活的方法论只能在活的思维运动中被把握,只有理解叙述背后的关系,才能理解叙述言辞之本身,如果不能准确把握资本一般在马克思1857—1863年间的演变过程,那就不容易理解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因此,有必要深入探究马克思资本一般概念演变的哲学秘密。
一、科学抽象的方法与资本一般的提出
(一)唯物辩证法的科学抽象
资本概念既不是资本一般概念的扩展,也不是纯粹逻辑思维的产物,它同资本现实运动的区分更非出于一种方法论假设。论证这个观点,首先要考察马克思的方法论基础。
马克思采用唯物辩证法的科学抽象来研究资本关系。科学抽象不是经验科学采取的枯骨般的旧逻辑的形式抽象,不是进行材料分类、数量归纳和无内容计算后的下定义行为。[3]34-35经验归纳的旧逻辑的形式抽象完全排除了概念和概念对象的内在差异。概念不是术语,抽象不是类比。旧逻辑的形式抽象把概念的前提和概念本身混为一谈。对辩证逻辑而言,这种所谓的“概念”只是一种观念一般,它只是真正概念的前提。[4]所以,马克思把这种片面的、静止的、分离的、非辩证逻辑的抽象称为“形式的抽象”、“强制的抽象”、“任意的抽象”,是“缺乏抽象力”的抽象。“人们习惯于把概念了解为抽象的和片面的观念或理解,用这种抽象的、片面的观念或理解当然既不能认识真实的整体,也不能认识本身具体的美。”[5]科学抽象必须是具体的和总体的。
列宁在评述黑格尔概念辩证法时指出,科学的抽象对内容的反映不但更为深刻、比直观和表象更加正确,而且也更为全面。更全面也就是更具体、更总体,而具体不过是“许多规定的综合,因而是多样性的统一”[6]42。在唯物辩证法语境中,统一应该理解为各种现象要素间的相互联系和互相作用之关系,即某种有机体系的总体。具体不是旧逻辑理解的单个的直观客体,而是对象在其存在者内部经过分解后的总体。首先,抽象的对象是运动的总体,抽象活动不是同质化的思维描述,而是对多样的、相互联系和互相作用的有机体体系予以不同层次的规定。就具体的实体而言,这些规定以总体为基础但又相对独立地存在,通过科学抽象剥离了具体的实体。其次,通过彼此间的相互补充,不同层次的规定在思维中的再现意味着获得了内含具体和总体之性质的抽象概念,它“‘不只是抽象的’普遍,而是自身体现着特殊、个体、个别东西的丰富性的普遍”[7]。由此,科学抽象后的概念是具体的和总体的辩证统一,概念包含抽象对象的内在规律、结构以及特定发展形式的独特内容,也就是它的全部丰富性。同时,概念所包含的这些要素表现了抽象之对象发展的一定(而非随机)的趋势。这意味着概念蕴含了对象生长出其他其形式东西的全部丰富性。
只是在现实的发展过程中,历史上先前的东西成为逻辑上后来的东西,历史不是稳定地平行演进过程。早期现象成为晚期的发展形式,新的发展形式是在先前的相互联系和互相作用的具体的总体(有机体系)内部和基础上产生的,并把以前的形式纳入自己独特的历史发展轨道中。“从最简单上升到复杂这个抽象思维的进程符合现实的历史过程。”[6]44历史演进的非线性过程意味着,概念的逻辑展开并非直接复印历史的过程,理解不是历史的直观再现。因为,被本质地理解了的即概念的逻辑展开的过程是具体的、总体的、发展的过程,它同经验的表象是不一致的。本质与现象的不一致(甚至是颠倒)决定了科学抽象的上述性质和必要性。所以,这并非理论干预历史的结果。
由此,科学抽象是具体的、总体的,概念是历史的、发展的。这内含了从简单至复杂、由抽象到具体的思维逻辑过程,体现了科学抽象方法的历史唯物主义性质。概念的逻辑展开会导致“初步接近于”理解抽象对象的生成历史和理解生成这一结构的规律。科学抽象是马克思揭示资本运动的认识方法。
(二)资本一般的提出
虽然,马克思早在1847年就很清楚地知道剩余价值的生产[8]序言12,但在价值规律基础上阐述资本与雇佣劳动交换的本质问题并未解决,因为彼时的马克思还不能运用科学抽象的方法;但马克思在写作《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57—58年手稿》)时已能运用这一科学抽象方法了。
马克思在前人认为有答案的地方提出问题:“什么样的劳动形成价值,为什么形成价值以及怎样形成价值,并确定了价值不外就是这种劳动的凝固”[8]序言21。而价值是一个发展的历史范畴,价值的不完备形态存在于前资本主义社会。这种不完备形态表现为价值之个别的和片面的规定,并作为某具体社会体系内部从属性的关系而存在。在资本主义社会,价值既是“纯粹的和一般的”[6]207,又是充分发展的和具体多样的,它是由前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发展的结果。“在资产阶级社会制度内,价值之后紧接着就是资本”[6]207。资本是价值生产的产物,价值“纯粹的和一般的”形态以资本关系为前提,资本关系隐藏在价值关系之中。由此,研究和叙述必须从比资本关系更加简单、更为一般的价值关系入手。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较早出现的价值之充分发展的完备形态表现为较晚出现的商品价格,资本、劳动力、土地背后的三大基本阶级间的社会关系是通过市场流通中的商品价格确立的。虽然“价值是作为价格的规律而出现”[6]86的,可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价值和价格是经常不一致的,因为个别劳动并不直接表现出自己的社会性质而必须通过市场流通的交换才可以。由此,马克思为了弄清楚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的规定,不能只分析一般的劳动价值(因为,它还不能完全表明资本主义的生产性质),还必须讨论剩余价值问题即资本和雇佣劳动关系下的剥削问题,也就是特定的社会生产关系问题,如此才能全面把握资本关系本身的规定。
所以,我们看到《57—58年手稿》包含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思想的主要内容和理论基石,从概念上确定了资本的直接生产过程的基本结构:论述了劳动价值理论的本质部分,阐述了纯粹形态的剩余价值理论,概述了资本增殖(资本积累)和资本转化的基本思想,也讨论了剩余价值率、利润率、平均利润率、价值转化为生产价格等问题。然而,马克思明确把资本现实运动和由此产生的一般利润率、生产价格、地租、生息资本等现象列入《资本一般》册之外的“离题”或“插入部分”,属于《竞争》章的讨论范围。[6]422于此,马克思将资本运动的现实方面暂时撇开去考察它们背后资本的社会生产关系和基本经济结构。这一思想在《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61—63年手稿》)和恩格斯称为的“《资本论》第一卷第一稿”中被一以贯之:《资本论》只包括《资本一般》,它的内容就是英国人称为“政治经济学原理”的东西,没有包括资本的竞争和信用,它是精髓。[9]显然,唯物辩证法的科学抽象要求,探讨资本关系必须首先考察价值问题;进而《大纲》制定了价值理论,并成为分析其他一切关系范畴和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根本规律的一把钥匙。因此,马克思对研究方法和研究内容做出了原则性的思考和决定:严格区分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可见,马克思绝非杜撰了一个纯粹观念的东西“作为最初的真理,一次便永远奠定并且构成后来一切东西的环节”[3]73,并据此建构《资本论》体系。不是的,概念绝对不能本体式地“推论”某一关系的实存状态。资本一般绝非本体论概念,它是科学抽象的产物:方法和内容内在地要求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的必要区分,所以马克思才提出了这个概念。资本一般的提出及其内涵的演变只是资本现实运动的“抽象反映”[6]293和在概念中的再现,因为“资本本身……是资产阶级社会的基础”[6]293。
二、区分概念的基础与资本一般的内涵
(一)区分概念的基础
马克思说:“我们考察的是资本一般,而不是资本的实际运动或竞争”[10],即竞争是区分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的切入点。一方面,资本是、且只是作为许多具体资本才能存在,它的自我规定对象化为资本彼此间的相互作用(竞争)。[6]394竞争是“资本同作为另一个资本的它自身的关系,即资本作为资本的现实行为”[11]42。然而,资本竞争(现实行为)的本质关系是剩余价值的分配关系,而在它能被分配以前,必须已经存在。尽管竞争表现了资本的内在规律和矛盾,但却“不能说明这些规律,它使人们看到这些规律,但是它并不产生这些规律”[6]552。竞争表现出的各种矛盾应该首先被生产出来。另一方面,在竞争中,基本规律展现的是不同于价值和剩余价值规律的规定,同它们在资本一般中的情形相比较,这些规定是颠倒的。同时,竞争还将这些颠倒的经济现象作为外在必然性强加给资本并把基本规律给歪曲了,必须科学抽象出决定其他一切生产、关系、地位、影响的“特殊的以太”和“普照的光”[6]48。马克思从竞争入手,发现了资本的本质规定和表现形式作为各自的对立面而相对独立的现象,竞争是马克思区分了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的前提基础。当然,本质与现象不可能是无差别的统一,也不可能是无统一的分立。由此,基于竞争做出的区分必然因内在基础被超越(扬弃)。所以首先应该考察它的内在基础。
马克思从竞争切入,区分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这意味着他把资本当作某种特定关系来研究。依据唯物辩证法的基本原则,关系的发展又势必构成区分概念的内在基础,因为“现代史”不过是受资本关系统治的实际体系[6]451。马克思看到,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三个基本阶级(资本家、地主、雇佣工人)及其对应的经济范畴(资本、现代土地所有权、雇佣劳动)既是历史地、也是逻辑地转化为总体性质的资本。可是,不能按照资本、土地所有权、雇佣劳动在历史上出现的先后次序研究资本主义社会,而应当通过科学抽象确定它们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结构层次和逻辑地位,再依据这个结构层次和逻辑地位展开研究。首先,现代土地所有权是资本发展的产物,因为产业资本一旦形成,土地所有者成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无用的“赘疣”,土地所有权对资本而言就“不是生产所必需的东西”而“是利润的限制”[6]238了,作为农场主的资本家接管了农业生产和农业工人,土地所有者获取的地租是资本对土地所有权的一种否定[注]此时的地租是工人阶级生产的剩余价值的衍生形式,而非封建社会农业生产方式意义的地租。。其次,资本的产生是以生产者与土地(生产资料)的普遍分离为前提,剥离了土地的生产者在一定条件下成为雇佣劳动。一方面,马克思把雇佣劳动视为“创造资本的劳动”和资本的基础,是资本产生的绝对前提和发展的生存条件。另一方面,普遍和典型的即扩展到整个社会范围的雇佣劳动只有在现代土地所有权已经产生的时候才有可能形成,这种可能就是资本已经作为资本发生作用了,否则“决不能创造出普遍的产业”[6]287。此时的雇佣劳动成为成熟的独立物了。最后,在历史上,资本作为资本发生作用和剥离了土地的生产者成为雇佣劳动的一定条件是同一的:货币资本作为较早的财富形式(资本的前提)朝着产业资本形式转化,作为产业资本的前提转化为资本本身,成为资本充分发展的条件。
资本关系发展便呈现出这样一幅辩证图景。前提的、原始的资本和雇佣劳动按照这种方式展开,被改造为成熟的资本有机体系的内部构素,并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决定性结构,“有机体制在历史上就是这样向总体发展的。”[6]237在资本发展为有机总体的过程中,资本生成的历史性的外在条件转化为资本发展的整体性的内部条件,它不是简单地否定自己的历史前提,而是在前提的基础上生长出新的社会器官并“反噬”自己的前提。在封建土地所有制度瓦解的宏观过程中,以货币形式存在的分散的个别资本购买雇佣劳动、从事商品生产,资本一旦进入竞争领域、开始相互作用,它们就不再是作为前提条件的资本而是完成了的表现为整体的资本而存在了。资本的形成史不属于资本的现代史,[6]451为了从概念上精准把握资本的辩证发展过程,马克思创造了“资本生成”和“已经形成的资本”概念。通过对资本关系现实运动的概念区分,马克思认为,“必须把资本在某一定点上表现出来的一定形式固定下来”[6]270,这便是资本一般。
(二)资本一般的内涵
“命题用判断形式,并不适合于表现思辩的真理。”[3]80马克思虽然没有明确界定资本一般概念的内涵,但散见于手稿中阐述的观点是清晰的和确切的:资本一般是区别于价值和货币的关系,是区别于作为单纯价值或货币价值的规定的总和,特殊形式(劳动、价值、货币、价格、流通等等)的和单个形态的资本只是它的前提,资本一般就是这种关系的“产生过程”,它是后续关系发展的萌芽,资本是不同于价值的经济规定。[6]269-270展开这段话,我们立刻获悉如是三层含义:(1)资本一般就是指所有具体形式资本所共有的规定,这种规定使一定量的价值成为资本,它不是任意的抽象,而是与其他(社会)生产发展方式相区别的资本特征的一种抽象,[6]440即资本一般亦是某种社会生产关系,“如果我考察某个国家内与总雇佣劳动(或者也与地产)相区别的总资本,或者说,我把资本当作与另一个阶级相区别的某一阶级的一般经济基础来考察,那我就是在考察资本一般。”[11]265显而易见,马克思明确界定了资本一般的历史唯物主义性质,资本与雇佣劳动的关系是这个抽象概念的基本内容,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阶级关系的理论反映。(2)由于“资本一般,本身是一种现实的存在”[6]440,所以单纯的价值在社会总资本的条件下,被明确规定为作为资本的价值而存在。在这里,资本一般和价值增殖(也是价值丧失[注]“价值增殖同时也是价值丧失”的解释。详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二版,第381-382页。)是一致的,就是资本的生产过程,即价值增殖过程和价值的货币形式转化为商品形式的过程,但流通(商品转化为货币)过程不包含其中。[6]312同时,马克思也认为,一般的东西既是观念中的特征,也是一种与特殊的和个别的事物形式相并存的特殊现实形式,理解这一点对理解利润平均化极其重要。[6]440辩证逻辑之规定不同于形式逻辑之判断的地方在此显露无疑:流通、竞争、单个资本必须严格区分于资本一般之外,同时在价值和剩余价值范畴中,又必须在理论上包含于资本一般现实存在的所有内容之中,即仅限于一般抽象联系中流通过程所形成的资本的新的形式规定[注]即从生产与流通相统一的资本循环和资本周转的角度考察。后文分析“剩余价值理论的完成”部分还会涉及此处。。(3)所以,还需进一步考察资本一般的形式规定。马克思谈到,为了理解资本主义的许多经济现象,应该且重要的是,把流动资本和固定资本这两个规定理解为资本一般的形式规定。[11]10一方面,就资本对自身关系而言,固定资本是资本一般的最适当形式;另一方面,就资本对外部关系而言,流动资本是资本的适当形式。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衡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状况,社会生产力随着资本无偿占有的扩大而发展,活劳动根本地被资本排斥,劳动资料变为固定资本,流动资本不断凝固在固定资本中,固定资本一般地表现为机器体系的积累和发展。[11]93需要明确的是,可变资本和不变资本的区分是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区分的依据,但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的区分是从流通方面来阐述的。
马克思1857年以前的经济学著作,没有资本一般概念,更没有资本一般与资本现实的区分。通过科学抽象,马克思找到了货币转化为资本的历史条件(劳动力商品化和生产资料集中于资本家)。资本和雇佣劳动关系构成了马克思研究对象的一般内容,且纳入了历史发展的一般进程之中,这意味着:(1)资本一般所包含的全部经济关系和资产阶级社会的各个方面实际上构成了《资本论》及其手稿的核心,这个核心就是剩余价值理论。该理论揭示了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并被确定为“纯粹的”剥削关系。可是,在《57—58年手稿》和《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中,资本一般概念在这里是不完整的。(2)现实地,资本一般必须以资本现实运动为前提,从概念上得到确定的资本一般必须同时深耕到资本现实运动(竞争、信贷、流通、平均利润、生产价格、地租利息)中,从而完成对自身的彻底规定即扬弃。这既由资本关系的历史性质使然,也是科学抽象的内在要求。
三、完成剩余价值理论与扬弃资本一般概念
(一)完成剩余价值理论
如果科学抽象是马克思提出资本一般概念及其与资本现实运动相区分的方法论基础,那么剩余价值理论的全面制定是马克思这一行为的内容规定,而今剩余价值理论的完成则是资本一般概念及其与资本现实运动相区分被扬弃的逻辑要求。
在《57—58年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划分可变资本与不变资本来揭示剩余价值来源,工作日、剩余价值量、剩余价值率等范畴阐述了资本生产过程之原始的、基本的结构,这些原理构成了资本一般的核心内容,是理解资本本质的重要方面。作为剩余价值的资本的积累与作为洪水期前之存在的资本的原始积累是不一样的。后者是正在生成的资本的积累,它不能说明资产阶级生产的一般特征;前者是已经形成的资本的积累,它阐明了资本形成后的累进式积累:资本一般是自行保存和自行增殖的价值[11]150。进而,马克思从资本的直接生产过程及其与一般抽象联系中流通过程的关系出发,讨论剩余价值的资本化即资本增殖问题,包括货币转化为生产条件、剩余价值的生产、商品转化为货币等三个环节。基于资本生产过程和一般抽象联系中流通过程相统一的整体视角的分析,在生产过程中第一级的、原生的剩余价值在一般抽象联系的流通过程中呈现为第二级的、派生的利润形式,但却是“剩余价值更加发展的形式”[11]164。然而,这时的利润是整个“资本家阶级的利润”而非单个或部分资本家获得的利润的分割形式。[11]170所以,这仍然属于资本一般的应有内容。只是,从写作计划和结构编排上看,马克思还是把超出《资本一般》篇的内容理解为“离题”的话或者“插入部分”。不过,即便科学抽象方法令马克思必须把竞争、利润率平均化、生产价格、利润的衍生形式等问题暂时撇开,他也不得不[注]马克思“不得不”进行论述的原因会在“资本一般概念的扬弃”部分论证。在严格区分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的情况下阐述竞争导致的一些形式规定。
到1859年,马克思在资本一般概念的范围内阐述了剩余价值理论的全部基本原理,但他只研究了资本生产过程中形成的基本结构、一般规律、本质关系,和一般抽象联系中流通过程涉及的一些形式规定。然而,剩余价值本身则要求必须深入讨论资本现实运动,必须把对剩余价值的研究从关系形态推进到经验形态,剩余价值理论才能成熟和完整。这项工作在《61—63年手稿》中完成。
竞争改变了剩余价值运动的表现形态,使同类商品的个别价值转化为市场价值(一般价值)和不同商品的实际利润转化为平均利润。由此,竞争决定了剩余价值的现实分配情况:总资本生产的剩余价值总量和个别资本在总资本占有的比例高低共同决定。这样,个别资本获利不由它生产的实际剩余价值决定,而是自己的预付资本和平均利润。商品的实际价值通过市场价值进一步转化为生产价格。本质与现象、一般与特殊、价值与价格之间的内在联系被竞争隔断,它们的决定关系被竞争颠倒,生产价格与剩余价值间仿佛没有相关性。可是,唯物辩证法的科学抽象要求从抽象上升为具体,利用中间环节解决“一般规律同进一步发展了的具体关系之间的矛盾”[12]92,在基本结构和一般规律的基础上,精确把握资本初步生成与充分发展的过程性要素,从而更加完整地论述资本之复杂的现实运动。所以,马克思继而研究了产业利润、资本主义地租、利息、生息资本的实际运动和发展关系,考察了两次转化即剩余价值率转化为利润率、产业部门间的利润率转化为平均利润率。马克思把地租、利息归为利润,把利润归结为剩余价值,以此揭示了资本运动的基本规律及其充分展开的现实形式。当然,竞争除了直接导致剩余价值形式的转化以外(社会关系的变化),还会引起剩余价值生产(劳动条件)的变化即机器体系的变化。马克思还考察了新机器、新科学知识对提高相对剩余价值的重要作用,并在社会总资本循环中研究了两大部类的生产与交换问题。
《61—63年手稿》阐释了成熟的平均利润率和价值转化为生产价格的理论,说明了剩余价值的衍生形式,在《57—58年手稿》资本积累理论基础上创立了资本的再生产理论,完成了完备的剩余价值理论。这意味着,马克思已经充分且全面地研究和叙述了资本一般概念内含的基本结构、一般规律和本质关系,同时也蕴含着资本一般概念及其与资本现实运动相区分的积极扬弃。
(二)扬弃资本一般概念
扬弃资本一般概念是唯物辩证法的科学抽象本身的要求。不揭示本质便不能全面把握现象,不解释现象也不能深刻理解本质。一方面,科学抽象是从概念上把握经验现象和知性形式的本质与一般,是把存在于事物和关系中的共同内容概括为最一般的思维表现[13]。由此,必须在逻辑上将本质与现象、必然与偶然、内在与外在分开,丰富多样的具象被暂时放在一边,要素及其关系只在一般抽象联系中被把握、在形式上被理解,从而只考察对象的本质方面。同理,将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进行区分,也是出于研究方法的考虑。(不是单纯的方法论假设!)另一方面,科学抽象的具体性、总体性和唯物主义性质同样要求扬弃资本一般,这一点在提出资本一般概念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区分概念的基础是资本关系的现实发展,“中间环节”也是扬弃区分概念的环节。所以,资本一般概念有自我规定的界限。从强调抽象性的角度看,资本一般融含的个别资本相互联系的规定总和只在形式上得到了证明,价值增殖过程中的各个要素是不相关的、独立的存在。资本一般既是观念中的特征,也是与个别事物相并存的特殊形式,资本一般具有的逻辑学性质较多而经济学性质较少,对研究过程而言这是极其重要的。[6]440资本一般最终也必须在丰富多样的特殊资本上得到呈现。唯物辩证法的科学抽象“不只是抽象的一般,而且是自身体现着特殊、个体、个别东西的丰富性的这种一般(黑格尔语)”[14],无差异的一般必须过渡为有差异的一般。
《资本论》结构方案的形成过程便体现了扬弃资本一般的理论事实。1863年1月,马克思写作了《资本论》的计划草稿,这个草稿既是剩余价值理论的完成结果,也是《资本论》成形方案的起点。(1)计划草稿(《资本论》第三部分第二章《资本和利润》部分)研究一般利润率的形成(竞争),把资本的生产、流通、分配统一起来阐述资本现实运动的基本特征,这与《资本论》结构一致。于此,马克思已将平均利润率和生产价格同资本一般有机结合起来。这显然不同于《57—58年手稿》中严格区分《资本一般》和《竞争》的篇章结构。(2)在该草稿中,马克思把利润分为产业利润和利息,并与商业资本、货币资本、生息资本等资本的派生形式加以论述,来研究剩余价值的分配问题,这是对资本现实运动的考察。这些计划符合《资本论》的阐述。(3)计划草稿在平均利润和生产价格理论的限度内考察资本主义地租,即把地租当作价值和生产价格相区别的例解来分析。(4)在《57—58年手稿》中,马克思划定了《资本》册和《雇佣劳动》册研究对象的界限,即这里考察的是资本与雇佣劳动的一般社会关系,因此须将劳动力价值设置为定量而非变量,劳动力价值(必要劳动和剩余劳动的划分、工资形式)的叙述是《雇佣劳动》册专门研究的问题。然而,根据计划草稿的《资本一般》和《竞争》有机结合的原则,马克思改变了这一方案,在考察相对剩余价值和绝对剩余价值的时候,就考察了工资与剩余价值的比例、劳动力价值转化为工资问题。所以,《资本论》第一卷研究了劳动力价值转化为工资、工资的两种基本形式这两个问题。(5)在该计划草稿的基础上,马克思进一步修改了资本积累理论,阐述了积累的两种现象即规模再生产和扩大规模再生产[12]219,并借助“资本一般”概念关于流通的思想,形成了《资本论》第二卷的结构方案。
作为结果,上述五项内容奠定了与《57—58年手稿》不一样的《资本论》的结构方案。但是,从1857—1863年间的手稿到《资本论》,绝非资本一般概念的简单扩展或其内容在秩序上的重排,而是形成一个有机的逻辑体系。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的区分已经消弭,竞争、信用、股份、地产、雇佣劳动等特殊经济范畴已经有机地同资本一般结合起来,资本一般概念被扬弃,资本概念出场了。
扬弃是积极的否定。《资本论》取消了特殊经济范畴相对于剩余价值的独立性质,不过特殊经济范畴的专门(“就事论事”)研究依然不是《资本论》的重点。把资本一般和资本现实运动有机结合的目的在于,丰富、具体、完整、全面地考察资本的基本结构、一般规律和本质关系,作为纯粹现象的经验事实的研究超出了《资本论》的范域。所以,资本一般概念和资本概念的意义指向一致,却又有不同的丰富性和抽象性。《57—58年手稿》中,马克思把资本一般称为“资本的一般概念”[8]387、“资本的简单概念”[11]40,而资本现实运动是“使符合资本概念”的东西[11]42。联系《资本论》,很显然,研究剩余价值及其所有衍生形式,研究剩余价值在资本家与工人之间、在不同资本集团之间的分配关系,把剩余价值同竞争、信用、股份、地产、雇佣劳动有机结合起来,便全面揭示了掩盖着的资本经济的运动规律,并通过抽象上升到具体解释了竞争造成的这个规律表现出的种种矛盾的颠倒现象。资本一般被超越了:“简单的资本概念”包含的一般抽象发展为“资本概念”包含的具体抽象,资本一般涉及的深刻且有现实根据的所有内容构成了《资本论》的核心,《资本论》的资本概念不仅包含资本一般概念内具的资本与雇佣劳动之间的本质关系(剩余价值的生产关系),还包含剩余价值在不同资本集团之间分配时所依据的根本原则。显然,资本概念要比资本一般概念丰富得多、发展得多、全面得多。
概念是现实在抽象思维中的反映,而概念和其现实并不严格一致。概念与其现实的统一是无止境的运动过程。这既是从资本一般概念发展为资本概念的全部哲学秘密,也是今天对“总的资本”的运动规律能与“多种资本”的具体的经验方面的形式相调和(即抽象的资本运动规律在当代的具体展开和运动)的现象做出科学解释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