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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志“实振绝维”的边疆学术社团
——北平西北研究社(1931-1933)述论

2019-12-07汪洪亮鲍玉波

西藏民族大学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西北研究

汪洪亮,鲍玉波

(1.四川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四川成都610068;2.四川师范大学华西边疆研究所 四川成都610068)

近代中国的第一次边疆研究高潮以晚清西北史地学为标志,直到1930 年代西北研究在边疆研究中仍可以说是一枝独秀。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即关注西北建设,为科学决策曾先后派出多个西北考察团前往实地调查。1931 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沦陷,西北重要性愈加凸显,政学两界对开发西北呼声日高,西北研究因之蔚然成风,不少研究机构如雨后春笋出现,“全国统计,三十有七”,多集中在南京、北平和上海,但“各树一帜,以相标榜,力量既分,成效斯渺”。[1](P2-3)一般认为影响最大者当属1932年分别在上海和南京成立的西北问题研究会和开发西北协会。[2]我们注意到,1930年代分别在北平、西安等地出现了多个以“西北研究社”为名的研究机构,其中两个研究社均以《西北研究》为其刊名,学界对此问题尚无关注。或因“西北研究社”设置在华北和西北,其刊物流通及其学术影响相对边缘,但同样能够揭示那个时代学术与政治的互动。梳理这些边疆研究机构成立与运行的相关史实,发掘研究者的边疆问题认识及其边政改良主张,对于认识那个时代国人的边疆观念和国族认同均有重要意义。囿于篇幅,本文在厘清几个同名机构相关史实的基础上,侧重对北平西北研究社之始末做稍微详细的述论,其他机构则另文讨论。

一、名同实异:北平、西安“西北研究社”概览

北平“西北研究社”自1931 年筹备,1932 年正式成立,由马凌甫等人创立。马凌甫,陕西合阳人,早年留学日本,加入了同盟会,回国后积极宣传孙中山的救国主张和同盟会的革命纲领以及海外先进的文化,协同陕西旅日同盟会创办《秦陇》月刊,后又在北平创办《觉报》。1924年任陕西省教育厅厅长,时与陕西督军刘镇华关系较为密切,为“土窑七贤”之一。[3](P285)他曾自况“生长西北,向有致力于西北经济文化之夙愿”,“在北平任平民大学校长时曾组织西北研究社,发行西北研究月刊,辛亥革命时倡办西北大学”[4](P9)。1931年后,历任豫陕晋边区绥靖督办公署总参议、北平平民大学校长等职,创办《救国日刊》。他深感时局动荡,边疆忧患严重,遂联合张辛南、张傧盛等二十余人,在时任豫陕晋边区绥靖督办刘镇华的资助下成立西北研究社,地点位于北平西城石板房23号[5],虽然研究社存在仅三年时间,只发行了8 期《西北研究》,但它立足华北,放眼陕、甘、宁、青、绥、藏,报道各地风土人情、经济状况、宗教信仰、政治现象,同时兼译国外学者关于中国边疆研究的著作,是国人了解西北问题的一个学术窗口。1933 年《西北研究》停刊后,马凌甫仍心系边疆,于1939年任西北实业考察团团长,编著《青海调查报告》一书。[6]

西安“西北研究社”于1937年创立。据现有资料,创始者不详。后期主持人为何揆一,浙江诸暨人,曾在当时迁到重庆的国立中央大学接受了半年的新闻训练,先后在宁波担任《战前时事》《民国》《商报》《时事公报》编辑和《文艺周刊》主编。1938年12月1日主持发行《西北研究》,开辟主要栏目有“西北专论”“国际了望”“文艺小品”“奋斗线上”“西北风土”等。[7](P214)据国家数字图书馆网资料显示,该刊物出至1943年6卷9、10期,共43期。另外,何揆一还编校了石利之的报告文学集《神秘的陕北》,由西北出版社出版,收录了13 篇报道陕北解放区的文章。[8](P271)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大后方的军事政治影响在《西北研究》中也有体现。该社编辑出版有《抗战中的陕西》《抗战中的甘宁青》等图书。1944 年,原本身体瘦弱且有肺痨之疾的何揆一在西安积劳去世,该刊遂成绝响。[9]

关于兰州“西北研究社”。据笔者查检,目前学界多种工具书(如蔡鸿源、徐友春编《民国会社党派大辞典》,张宪文、方庆秋等主编《中华民国史大辞典》,万仁元、方庆秋、王奇生编《中国抗日战争大辞典》等)所载之“西北研究社”,均指兰州西北研究社,且内容介绍基本一致,但不知所本。据称,该社成立呈经国民政府内政部批准,于1939 年2 月23日在甘肃兰州成立,“从事于西北问题之研究,以促进西北文化,开发西北富源,改善西北人民生活,增加国家民族力量”为宗旨;以燕京大学文学院长、时任甘肃科学教育馆馆长梅贻宝为名誉社长,以熊德元为社长、朱允明为副社长,内设社务组织和研究组织两种,社务组织有社员大会,研究组织设史地、经济、社会、教育、地质、生物、理化及农村8个研究组。会址设在甘肃兰州气象测候所内[10](P235)。该社虽然名列相关工具书中,但其是否办刊办报,却不得其详。笔者在“全国报刊索引”、国家图书馆“民国期刊网”以及甘肃省图书馆、兰州市图书馆、陕西省图书馆等处,都没有找到相关记录。梅贻宝1938年7月受中英庚子赔款董事会委派,与顾颉刚等赴兰州筹办甘肃科学教育馆并任馆长。此前,梅对西北问题即有关注,1936年曾作二文《西北四省的近况与问题》《燕大与“开发西北”》,在后文中,他还警示:“现在‘开发西北’的呼声,一大半是犯了物极必反的毛病,由全然的淡漠忽然转到极端的热烈。热心有余而客观不足,容易产生盲动,结果是大有危险的”,体现了一个学者对运动式推动边地建设的不安与审慎。[11]朱允明乃甘肃会宁人,1931年秋入中央气象研究所学习气象观测,次年回甘肃创办气象测候所,留下论著若干。但是在梅、朱二人的论著中,均对“西北研究社”无一语提及。因此,关于兰州“西北研究社”,恐怕还需要查证。另有多种论著提及马鹤天1929 年创立西北研究社,并出版《西北》杂志,“最早注意西北问题,倡言开发西北”,[12]但均未注明资料来源。笔者也未查找到准确信源,姑不置论。

二、盛极而衰:北平西北研究社之成立及其运行

北平西北研究社之成立,与刘镇华等人的提倡与赞助密切相关。刘镇华,清末附生,保定北洋优级师范学堂和直隶法政专门学堂毕业,分别在袁世凯、阎锡山、冯玉祥处任职;先后担任豫陕晋边区绥靖督办、豫鄂陕边区绥靖督办,驻南阳;1933 年任安徽省主席兼任豫鄂皖边区“剿匪”总司令。1931年在巴黎大学取得法学博士学位的丁作韶写道,西北研究社成立前,政学两界对西北关注均较少,“间有一二稽古之考察团而已”“注意及西北经济政治关系更进而谋开发者实属寥若晨星,即或有之亦系空谷足音绝无应者”。1930 年,刘镇华“欧游归来”,对新闻记者发表其感想:“极力发挥开发西北之重要,及其个人开发西北之志愿,并声明将来有开发西北之具体计划贡献国人”,此后国民政府除了鼓吹开发西北,还发布了考察边疆奖励办法,组织西陲学术考察团。北平师大校长徐炳昶(字旭生)也发表“边地大学生应兼任考察边疆言论”。1931 年5 月,刘镇华在国民会议提出了《开发西北计划书》。此后陆续出现多家研究西北之组织,如西北研究社(北平)、中国殖边社(上海)、西北学会(上海)等。新亚细亚学会大部分会员从事西北研究,从其出版《新亚细亚》杂志可见端倪。丁作韶特别撰文,“望研究西北的组织联合起来”。此文撰于“九月二十九日于赴厦途中”。[13]

查《西北研究》创刊号,创办时间为1931 年11月15日,在其创刊词中宣示:“今夏避暑北平,同人以西北问题,关系主要。欲作精准缜密之考察,为实际经营之贡献,爰有西北研究社之组织,而每月反省之议,亦因之以起。”[14]此处之所谓“组织”,实为筹组之意。其时马凌甫应还在豫陕晋边区绥靖督办公署工作,为刘镇华直系下属。

根据1932年2月17日召开的西北研究社社员大会上马凌甫的致辞:“我西北研究社,自去年夏筹备以来,迄今已半载余。赖诸同人之努力,将提前发行之《西北研究》月刊,已出版四期”,可见丁作韶作上文之时,“西北研究社”尚在筹办之中。查检《西北研究》第1 期,“目录”前页有图片“西北研究社同人摄影”,封底又发布《西北研究社简章》,又可判定,研究社在尚未召开社员大会以完备社团手续之前,已在开展具体工作和办理刊物。

西北研究社社员大会实际上就是成立大会。马凌甫自任会议主席并主持会议。傅佩青、房续尧、张辛南、张荫亭、杨象乾等28人参会,选举马凌甫、张辛南、徐炳昶、傅佩青、何惠雨、徐万钧、许致平、高业茂、杨象乾等9 人为执行委员会委员。马凌甫在会上指出:西北研究社之职能,不仅在办刊“宣传西北问题一端”,更重要者在于“实地调查西北”和“开发西北”,所以宜“急速健全组织”“盖组织圆满以后,对于种种工作,始便以着手进行,如组织西北调查团及募集基金等”。马凌甫认定研究社职能之一为“开发西北”,似乎“思出其位”,但从另一个层面来看,研究社虽属民间学术社团,但其官方背景及其实用目标也极突出。刘镇华对研究社的支持并非仅在经费方面,可能还要提供很多调查研究的便利。同年3 月10 日在北平涭水河甲一号马宅召开第一次执行委员会会议,马凌甫、傅佩青、杨象乾、何惠雨、高业茂、许致平、张辛南等7人参会,确定张辛南兼总务部长,马凌甫兼研究部长,杨象乾兼调查部长,许致平兼宣传部长,何惠雨兼交际部长,并且提案讨论聘刘镇华为研究社董事长,王晋卿、张扶万为研究社董事;由张辛南,何惠雨成立基金委员会;并议定日后条件成熟时由调查部和执行委员会筹备组织西北实地考察。[15]

根据大会通过之章程,西北研究社以“研究西北问题,探讨西北实况,及促进西北建设事业”为宗旨,社员加入,须“赞成本社宗旨,从事西北研究,由社员二人之介绍,经社员全会通过”。研究会章程在社员大会召开后曾有修订。综合而言,研究社以社员全体大会为最高机关,在大会闭会期间以理事会(后改为“执行委员会”)为最高机关。理事会由5 人组成(后改为“执行委员会”,由9-11 人组成),从社员全会选举,任期一年,但可以连任,其职责为执行全会决议、计划社务进展、筹措研究社经费、召集社员全会及其他事务。研究社初设常务部、财务部、交际部、调查部和研究部,后调整成总务部、研究部、调查部、宣传部及交际部,分别执行日常社务、研究出版、调查、宣传及对外交流等事宜。所谓“常务”,实与“总务”意同;而财务部“执行基金保管及出纳事宜”职能后为“基金委员会”所取代。以上各部每部设立总负责人1 人,由理事会(执行委员会)选出,必要时可设助理若干人,由理事会聘任之。研究部在研究社中地位最为显要,初设政治,经济,农牧,工业,商业,矿业及地质,边防及外交,民族、宗教、语言、风俗,史地,交通,教育等共14组。每个研究组设组长1 人。研究社要求每个社员均须选任1-3组,“按月作译著或报告”。研究社社员大会每年夏天召开一次,由理事会(执行委员会)召集;研究部每个月要开会一次,由研究部主任召集。对于《简章》内容有异议的,需通过五名以上的社员联名提议在社员大会上修改方可。[16]比较两个版本简章,变动较大处在于由理事会5人改为执行委员会9-11人,各部还增加副部长2人,表明研究社工作业务拓展较快,人事繁杂。

西北研究社创立在北平,发展在全国。“为谋通讯及接洽事宜便利起见”,研究社“特在各地设立通讯处”。第一个通讯处设在上海[17](P136)。这是研究社走出北平向外拓展的第一步。据《西北研究》第4、5、6期(均出版于1932年)《本社启事》可以看到,通讯处逐步发展至宁夏、兰州、包头、西安、香港、云南等11处(见表1)。

表1:西北研究社聘约各地通讯处主任简表

西北研究社作为具有官方背景的学术社团,其经费来源除了社员的会费之外,主要依靠刘镇华支持。西北研究社的发展前途也取决于刘镇华的态度及其职务变化等因素。1933年5月,刘镇华就任安徽省政府主席兼豫鄂皖边区“剿匪”总司令,同年西北研究社负责人马凌甫也调任安徽。1935年刘镇华兼任豫鄂皖边区剿匪司令,坐镇潢川,马凌甫一直代行主席职务。[3](P275-288)研究社的赞助人和具体负责人都因工作调动他处,西北研究自然难以为继,刊物也就停办了。1939年,马凌甫任西北实业考察团团长,编著《青海调查报告》一书,此行也算是对当时西北研究社西北调查计划的一个兑现。

三、实振绝维:《西北研究》的办刊旨趣及其作者群体

早在西北研究社尚在筹备期间,《西北研究》即已出版发行。除由该社直接发行外,各处书店内分设代销处销售,海外订阅者“邮票代价但票值以不过一角者为限”,欢迎与各社交换刊物,谋求共同发展。[5](P115)此刊以论文为主,以照片、广告、社务公告等为辅,属综合性期刊,于1931-1933 年共发行8期[18](P526),共刊登70 余篇文章,著译者近50 名。据笔者统计,刊物发布照片28张,广告70次。论著所涉区域有陕、甘、青、宁、蒙、新以及西藏地区,论及当地政治、风俗、矿产、人口、宗教等方面,具有较高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该刊与《华北日报》《新民日报》《包头日报》《新亚细亚》《陇钟》《西南研究》《日本研究》《震宗报》等六十余种刊物相互交换,对于不同学术社团及相关机构人员获取资讯和交流思想不无裨益。

西北研究社创办《西北研究》杂志,一方面,要刊发学术研究成果;另一方面,其更重要的追求是在调查层面。该刊创刊号有刘镇华题词:“实振绝维”,其意即在实干兴邦,力挽狂澜,开发西北。《创刊词》是观察一个刊物之旨趣最为重要的窗口,一般会交代办刊由来及目标,征文内容及要求。《西北研究》创刊词未署名,或为马凌甫之作。《创刊词》首先交代:“西北缘何而有研究之必要”,主要在于“西北幅员广漠,土地肥沃,山岭回环,矿产丰富,只以交通不便,遂致货弃于地,无人开发”,但内地则“口稠居密”,中国处于严重经济压迫之下,“近来言建设者,咸汲汲于启发边疆经营西北为急切不可或缓”,同时“中外人士,对于西北实地考察者亦项背相望,如西北科学考察团,西陲学术考察团等,均以极充裕之经费,作大规模之旅行。其所获之成绩,贡献于社会各方面者,固不无可观;惟其大体皆注重于学术,对于各项建设事业,从事调查者,尚未多见”,故西北研究社特别强调实地调查,即在于纠偏既往边疆研究闭门翻书之弊端。[14]研究社在《征文启事》中再次表明其立场:“西北边徼辽远,民情奇特,其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多为国人所不习知。本社同仁认为开发西北系我国民族发展之绝好出路,特以‘兹事体大’,必先之以实际情况之研求,以特殊问题之探讨,庶几有豸。本刊职志,即在于此。”[19]

《创刊词》还宣示编者立场:“吾人认为要建设中国,必先建设西北;要建设西北,必先开辟西北交通路线,举内地无业游民,移殖于西北平原旷野,协助西北人民,启发西北富源,共同改善其生活状况;而后国家一切政治经济文化,始得有平均发展之途,边防问题,亦可随之而解决。”这样的表态大概也符合刘镇华的西北建设思路。基于马凌甫与刘镇华工作上的密切关系和研究社的背景,《西北研究》当然需要传递刘镇华的声音。刘镇华支持西北研究社,其意图就在于让其调查研究成果为其科学决策服务,署名“刘镇华”的《开发西北计划书》后来也在《西北研究》第5-6期连载发布。刊物提出“当前最紧要最迫切而急待吾人之研究”的三点问题,其实就是征文的主要范围。这三点分别是政治问题、经济问题和文化问题。[14](P1-4)

关于政治问题。编者指出:“民国创立,瞬逾廿载,号称统一,形同割据”“执政者无论何人,要皆忙于平乱,焉有余力顾及边陲”;而西北各地因民族宗教习俗等不同,与内地“绝少接近机缘,以致情势日隔,关系日浅,加以交通梗阻,政令迟滞,蒙藏青新之民,与内地不相往来”,且蒙新等地又易受“俄人政治势力之东侵”。编者提出对策:“非对蒙回各部,充量与以参加政治之机会,俾其破除种族宗教上之一切隔阂,真正的五族共和之统一国家,终难有确切保障。然必如何而可纳西北政治于轨物?”

关于经济问题。编者指出,资本主义国家大多生产过剩而原料缺乏,而产业落后而原料丰富之国家则多受其侵略。中国西北乃“广漠无垠之天然宝库”,地下资源丰富,“欧美资本家,艳羡久矣”“我不及早经营,必不能杜外人之觊觎”。编者认为,“欲使全国人口食物各得维持其平衡,必须确定移民政策,树立殖边计划,按照步骤,依次进行。然后全民经济,不至有畸形之发达,而内地农民与西北牧畜民族之生活,亦得以互相调协,共同改进。但如何而可以开发西北之富源?充实西北之边防?”

关于文化问题。编者指出,西北本为我国文化之发源地,“研究我国古代文明者,自不能不在西北作精确之考察”,但近代以来,东南沿海地区与西方文化“接触最早,进步亦最速”,而西北“僻处一隅,科学既不发达,物质文明,遂亦瞠乎其后”,因此,“欲谋全国文化,平均发展,自当阐扬西北固有的旧文化,宣传于世界,而以科学上之新知识新技术,灌输于西北。但如何能使新旧文化,可以沟通,东南西北,互济其美”。

以上即是《西北研究》办理之“三大目的”,亦即该刊之“三大使命”。在阐述其办刊使命之中,研究社对相关问题已有认知,代表了研究社对开发西北思路的主张,当然可能也体现了刘镇华的边政思路。简言之,政治上奉行民族平等原则,建设统一国家,经济上力推移民政策,开发西北富源,文化上守本开新,互动互济。其办刊目的即在于“完成以上三种使命,对于西北之政治、经济、文化以及一切社会状况,拟先就同人绵力所及,实际考察,加以研究,随时贡献于国人之前,以供实地经营者之参考。”

编者在该刊的《投稿简章》中再次明确宣示其宗旨是“以客观态度研究西北实际情况,探讨西北诸般问题”,刊物内容“略分论著,译述,调查,通信,文艺诸项”。无论何种文体,作者是否社员,凡以“客观态度研究西北实际情况,探讨西北各种问题”者,皆在刊物欢迎之列。[20]

《西北研究》杂志作者来源多样,既有知名学者,也有“无名之辈”,署名有实名,也有笔名,其身份无法一一确证。我们仅就其中部分作者略作介绍,或可概见其阵容。党晴梵,早年参加同盟会、陕西护国军、陕西靖国军、国民革命军等,曾在于右任、杨虎城等麾下任职。张忠绂早年赴美留学,1929-1931年先后任东北大学、南开大学和北京大学的政治学教授,编著有《欧洲外交史》《中华民国外交史》。丁作韶1931 年取得巴黎大学法学博士学位后,任教于厦门大学法学院,著译有《英俄与犹太人》《当代三大帝国主义》等多种。黄文弼为考古学家,1919 年任教于北京大学国学门,1927-1930年参加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的内蒙古、新疆考察活动。曲直生,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曾任河北教育厅督学和中央大学教授。王翰芳,获东京帝国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先后在西北大学、河南大学任教。杨钟健1927 年获德国慕尼黑大学博士学位,从事古脊椎动物学、地层学研究,曾主持周口店北京猿人发掘。丁道衡1927年参加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后留学德国。杨堃早年留学法国,曾在河北大学、清华大学等校教授社会学、人类学课程。薛祥绥1919 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文学系,后入北京执政府统计局任编辑,曾在北京大学、辅仁大学等校兼职。值得注意的,刘镇华父子也为刊物写稿。刘镇华在《西北研究》发表有《开发西北计划书》《如何完成新生活运动》等文。其子刘献捷,留学德国,获工学博士学位,后在奥地利学习炮兵,回国后历任陆军大学防空教官、航空委员会设计委员、中央训练团办公室副主任[21](P535),在《西北研究》发表《航空之我见》。可见,较为强大的作者阵容保证了刊物的学术水准,而不同的学科、专业或行业背景,又使刊物具备了多元而务实的综合性。

四、开发西北:《西北研究》所见之时人边疆建设思路

《西北研究》由西北研究社所办,乃公开发行的刊物,作者群体来自不同的学科和行业背景,所刊文章中既有对西北边情及开发的总论性文章,也有针对某一省区(如内外蒙古、甘肃、青海、陕西、新疆、西藏)的专题调研报告;既有侧重边情调查的研究报告,也有侧重支招资政的对策建议,从中可见时人对西北建设的思考。

《西北研究》在发刊词中就指出,西北开发关乎国家安全和民族兴衰,具有全局性和急迫性,尤其是在“九·一八事变”以后,西北建设更是如箭在弦,不可延宕。编者还特意将东北和西北做了对比:“惟值兹东北惨变,全国正在愤激抗日之际,忽而谈及西北,闻者得无谓其迂阔远事,急其所当缓而缓其所当急。殊不知西北与东北,其危险程度,不惟相若;而西北恐视东北为更甚。”编者认为,东北和西北都面临列强觊觎,但是西北的条件和设施明显更差,如不加以改善,则面临类似“九·一八事变”,恐局势更为艰难:“盖东北之有俄日,犹西北之有英俄。日俄屡结密约,平分满蒙,其事已为国人所共见。而日人在东北咄咄逼人之态,尤令我国人没世难忘。然东北多年以来,国家尚有种种施设,以兵力言,不下数十万,以交通言,路线如蛛网,而兵工厂,飞机场等,无一不在中国首屈一指。此次事变之来,竟不闻有若何抵抗,在我固不能不视为奇耻大辱,然事变发生之瞬间,内地犹可得到相当情报,若在西北,恐英俄排关直入,如履无人之境,我国不惟无实力上之抵御,即欲迅速得一真确之消息,恐亦不可得。”编者进一步指出,俄国西进政策受欧洲国家封锁,转而东向发展,蚕我蒙新甘青等地,“国人若再梦梦,仍视西北如秦越人之视肥瘠,漠然不关痛痒,恐此次东北之惨祸,行将于西北再见也。愿我同胞,其速猛省!”[14]

从《西北研究》所刊文献来看,时人对西北建设之基本思路大致可以从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多个层面来认识,尤其是西北开发的经济和文化路径,乃《西北研究》作者念兹在兹的核心内容。

赵管侯认为,结合西北特殊的地理、经济和社会现状,政府可以扩大县市权,削弱省权,防止省权过于集中成为牵制中央权力甚至割据的地方势力;在蒙、藏、新、青,由于民族问题比较复杂,应实行特别自治法以减少民族冲突和加强团结互助。他还建议政府利用外资以加大对西北地区的财政投入,设立土地法及相关保育政策,加快西北地区畜牧业向农业的转型。[22]

边疆地区之经济开发,有利条件在于资源丰富,不利条件在于交通困难。故那时国人一般谈边疆建设者多在链接二者上发言。胡求真主张在绥远省内修通绥清路(绥远-和林-清水河)、隆武路(丰镇之隆盛庄-集宁-陶林-武川)、归武路(归绥-武川)等十条公路,以促进北部地区的经济发展。刘镇华同时认识到,以国民政府财力状况无法单独在西北地区修筑铁路,故建议:“陕西、甘肃、宁夏、青海、新疆五省,以河南省及陕西关中道已经繁庶之区域为出发之根据地,以现在正积极进行之陇海路为进行之第一途径,经甘肃而渐次经营宁夏、青海、新疆之边区地”[23],无法一气呵成,就循序渐进,虽然进展缓慢,也不失为利益最大化的方案。向波提出,新疆富有动物皮毛、金、棉花、煤铁铜矿、食盐、皮革等资源和产业,周边森林还有松、柏、梧桐、杨树等树木资源,宜先行建立初步的工业体系、提高工人技术、筹集资金、修筑铁路,以推动与内地贸易,减少对苏联贸易的依赖。[24]寇田认为新疆特产的“头煤,可燃烧二十四小时之久,所余灰烬极少”“生灰,热力极大,可供冬季炉火之用”“蓝灰,则无烟无臭,可供烹饪亟待高效利用”。他提出要提高开采力度、统一币值,减少纸币种类,降低俄国对新疆经济的影响,应于各地筹设银行,以确立金融基础而发展贸易。[25]

西北地区还存在地广人稀,劳动力严重不足的问题。有人注意到,19 世纪末20 世纪初中国遭受西方侵略,加之海外华人多从社会底层工作开始做起,勤劳刻苦、兢兢业业,与当地劳动力形成竞争,“他们这种特色,到现在倒成了他们被排斥的主因”,既然此时西北缺乏劳动力,东部劳动力充足,与其向国外移民遭受排挤歧视,不如把人口留住,引他们向西部移民垦殖。[26]马凌甫担任校长的北平平民大学还设立了垦殖专科,以垦殖区的自然现象、社会现象为研究对象,第一学年学习西北的社会、政治、经济知识,第二学年学习农业、土木工及自然科学,优秀毕业生还可赴比利时留学,或者前往西北考察。[27]

西北农田水利建设也为时人所关注。西北地广,但开发率极低。据统计,西北土地开发利用率仅为8.26%,而湖北为46.5%,湖南为59.2%;但实际上西北大部分土地位于北纬35-45度,温暖期较长,生长条件较好。除了外蒙古及西藏、新疆沙湾一部分沙漠外,大部分土地都适宜耕种,尤其是陕甘地区适于农耕。如果肥料普及改良土质,有很大部分的耕地都可以变为良田。[26]西北农业要发展,离不开兴修水利,垦殖荒田[28]。党晴梵提出,政府应减轻农民负担,调动劳动者积极性,积极倡导发展农业商品化、工业化、资本化,逐步从自给自足过渡到参与市场竞争,在国内国际的市场上有立足之地[29],同时要吸引东南地区来西北投资设厂,购买生产机器,任用能员,促进西北地区经济发展。

西北边疆长期居住着汉、回、蒙、藏等民族,在地理分布上,有的聚族而居,有的相互融合;在政治上,有的服从中央政府,有的谨遵宗教领袖;在经济上,汉族多农耕,其余多游牧;在民俗、节庆、婚丧嫁娶、衣食住行上都与内地有诸般不同。但是内地对西部各民族、宗教、文化缺乏了解。为了向社会展示西北边疆的真实,《西北研究》发表了不少介绍新疆、青海、蒙古、西藏各民族的文章。如胡君泊介绍了匈奴的起源、语言、风俗、官制、人口以及历代匈奴与中原政权交涉的历史事件;[30]蔡元本绘制大量表格,通过对旗分、现爵、俗称、现袭职者、民国封袭年分、原爵、户数的统计调查,介绍了青海蒙古五部二十九旗情况,通过理清族别、管辖首领、驻牧地界、所属头目、户数、口数显示青海环海及黄河南北各壮族情况,通过详细记载县属、寺院名称、教别、佛爷及喇嘛、僧徒人数反映青海各县佛教寺院喇嘛的基本状况;[31]杨堃从历史和民俗角度介绍了生活在新疆的蒙古族、回族的婚俗,呈现了西北边疆独特、多元的文化魅力。[32]其他各类文论,从民族分布到宗教信仰,从风俗特产到治理政策,都有所涉及,兹不赘述。面对西北地区民族、宗教问题交织,语言不通、文化有别等问题,时人认识到,加强文化沟通,普及教育是关键。寇田主张在新疆设初级汉文学校,使回民能通汉文,同时政府方面亦应设回文学校,使汉人学习回文以促进互相了解。他还提出在上海、南京、北平设专门学校,一律免费,以吸引回族学生入学。专门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可以享受政府津贴,出国深造。[25]吴永詹建议,蒙古地区要创办各级学校,编译各种书籍,发起识字运动,学习三民主义等。[33]

建设边疆,开发西北,可谓千头万绪。一味仰望星空,而不脚踏实地,就是空谈。《西北研究》杂志曾发文批评当时存在一种光说不做、少做的“时代病”,认为大量研究边疆、开发西北的学会、刊物,你方唱罢我登场,政府也出台了各种计划,但是否落在实处,是否行之有效,则值得商榷。丁作韶就对针对铺天盖地的计划提出了质疑:“每一个计划之中,又有许许多多的小计划。如西北水利初步计划之中又有河套灌溉计划,陕西渭北灌溉计划,汉中灌溉计划,宁夏灌溉计划,青海灌溉计划,新疆灌溉计划。每一个小计划之中,又有许许多多更小的计划……”。诚然详细的计划有利于明确工作,但是叠床架屋,事无巨细,盲目规划,实行起来必然会导致职能重合、效率低下的问题,最后只能“纸上谈兵”。他认为要创设一个良好的政治环境,让“有政治上、军事上实力的人们切实去履行他们自己的主张”[34]。有人还主张研究西北的组织联合起来,“力无空费,钱得其用,而团结广大,诸事亦容易举行”,如集中研究西北之人才,设立一中心机构,可以集中人力物力财力办大事。[35]

五、结 语

北平西北研究社虽存在时间较短,但作为1930 年代初一个具有全国性影响的边疆研究社团,还是在那个时代留下了深刻的印记。研究社创办的《西北研究》所刊发的文章也呈现了那时政学两界对西北政情民俗的考察以及对如何开发建设西北的思想认识。我们应当挖掘其存在的价值,让那些很多年来沉默在故纸堆中的人物说话。我们注意到,西北研究社非常注重西北经济开发,写作者多以时代背景入手,先追溯该地历史,再着重介绍地理、气候、山河分布、物产等内容,且多具有国际视野,对开发西北之国际国内形势常有具体分析,并结合当地实际,大量引用各类数据和表格,充分体现了务实、理性的治学风格,也表明不少学人在运用现代社会科学方面具有较强的自觉。这或许跟地方实力派锐意开发西北的务实宗旨及该研究社的地方政治背景有关。故西北研究社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作是刘镇华经边治边的智库,而《西北研究》则是其开发西北的宣传阵地。就刊物内容来看,《西北研究》与其说是介绍西北边情的“说明书”,不如说是广而告之立足实干的“使用手册”,给我们提供了那个时代国人关于西北建设的认识。

[注释及参考文献]

[1]汪昭声.西北建设论(“自序”)[M].重庆:青年出版社,1943.

[2]孙小娟.西北问题研究会及其季刊研究[D].南京大学,2012;童学莲.民国时期开发西北协会研究(1932-1936年)[D].西北师范大学,2014.

[3]樊培荣.马凌甫生平略述[A].樊培荣史耀培编.合阳文史资料(第六辑“文化艺术专辑”)[Z].2000.

[4]马凌甫.抗战八年西安生活的鳞爪[J].陕西文史资料(第23辑),1990.

[5]本刊发行简章[J].西北研究,1931(1).

[6]周川编.马凌甫生平[A].中国近现代高等教育人物词典[M].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2年,第25页;西安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西安市志(第七卷·社会人物志)[M].西安:西安出版社,2006 年,第472、473 页;樊培荣、史耀培编.合阳文史资料(第6 辑·文化艺术专辑)[M].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合阳县委员会文史学习祖国统一委员会,2000年,第275-288页。

[7]陕西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陕西省志·报刊志[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

[8]刘勇,李怡总主编.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第九卷)[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5.

[9]参见迅塔.悼何揆一[J].正气,1945(26-27),第62-63页;先庐.报人何揆一[J].四明周报,1946(5),第7页。

[10]蔡鸿源,徐友春编.民国会社党派大辞典[M].合肥:黄山书社,2012.

[11]分别载于《学生与国家》第1卷第3期,1936年,第19-21页;《燕大周刊》第7卷第10期,1936年,第7页。

[12]张建中.中国近代边疆教育史论(1901-1949)[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第175页;王美蓉.甘肃近现代工业经济史论[M].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15,第69页。

[13]本段引文参见丁作韶.望研究西北的组织联合起来[J].西北研究,1931(1).

[14]创刊词[J].西北研究,1931(1).

[15]本段引文皆参见《本社纪事》,《西北研究》,1932(5)。

[16]本段参见《西北研究社简章》,《西北研究》,1931(1)封底;《西北研究社简章》,《西北研究》,1932(5),封底。

[17]本社启事[J].西北研究,1932(3).

[18]北京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北京志·期刊志[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

[19]西北研究社月刊征文启事[J].西北研究,1931(2),“目录”.

[20]西北研究月刊投稿简章[J].西北研究,1931(2),“目录”.

[21]刘国铭编.中国国民党百年人物全书[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5.

[22]赵管侯.发展西北之具体的方案[J].西北研究,1932(7).

[23]刘镇华.开发西北计划书[J].西北研究,1931(1).

[24]向波.新疆经济价值之观察[J].西北研究,1931(1).

[25]寇田.新疆之实况与其开发[J].西北研究,1932(6).

[26]宋斐然.开发西北农业的基本理论[J].西北研究,1931(1).

[27]张剑波.垦殖政策与垦殖教育[J].西北研究,1932(7).

[28]党晴梵.陕西经济述要[J].西北研究,1932(4).

[29]党晴梵.陕西经济述要[J].西北研究,1932(5).

[30]胡君泊.匈奴源流考[J].西北研究,1933(8).

[31]蔡元本.青海蒙藏旗族暨各寺院喇嘛调查[J].西北研究,1933(8).

[32]杨堃.新疆的婚姻[J].西北研究,1932(5).

[33]吴永詹.今后外蒙古之问题[J].西北研究,1932(7).

[34]丁作韶.计划与实行[J].西北研究,1931(2).

[35]丁作韶.望研究西北的组织联合起来[J].西北研究,19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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