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与抗衡
2019-12-06刘娜
刘娜
摘要:陈忠实的代表作长篇小说《白鹿原》向我们展示了白鹿原上几代人的成长轨迹。根深蒂固的宗法思想贯穿于叙事始终,控制着小说中的人物思想和行为,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本文通过对故事中的年轻一代典型人物分析,揭示宗法制度的残酷,青年人意识的觉醒后的逃离和抵抗;剖析作者在人物塑造上的精妙之处以及在社会秩序重新建立后人性和礼教的抗衡。
关键词:陈忠实;白鹿原;宗法思想;悲剧意识
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从始至终贯穿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中国传统宗法观念,这是中国几千年来代代相传用于压抑和禁锢个性成长,维持社会稳定的重要利器。中国的宗法观念主要来源于周代的礼学和后来影响深远的儒家学说。儒学更是由于其成为了封建社会统治者用以规范人心的道德标准和行为规范,而得到了极大的推广,渗透至每一个家庭,甚至深入每一个灵魂。
《白鹿原》这篇小说向我们展现了生长在白鹿原上的两大家族白家和陆家三代人的人生轨迹。白鹿原地处关中地区,静谧闭塞,由于关中地区有着西安这个曾是九朝古都的城市,便更是深受儒家文化的熏染。宗法思想在白鹿原的传播方式两种方式:一种是以祠堂为中心的集中型学习:建立《乡约》,规范成年人的思想和行为,同时在祠堂设立学校,用以对未成年人进行宗法思想的启蒙与传播;另一种则是分散式的家庭教育和管理,特别是以白嘉轩家的家庭教育模式为典型,更是将宗法思想贯穿始终。白鹿原的祠堂管理一直遵循世袭制度,白秉德死后,白嘉轩顺其自然成为了新一任族长,管理着祠堂的大小事务,成为了宗法文化制度的传承者和执行人。然而,辛亥革命时期前后,中国的旧制度已经瓦解,而新的制度尚未形成,白鹿原上成长起来的青年人便在这纷乱中纷纷冲破家庭的束缚,选择了各自不同的道路,表面上看是青年的叛逆与不羁,实则是在宗法制度压抑下人性的觉醒,也是对缺乏人文关怀的宗法思想的解构。
一、意识觉醒后的出走
鹿兆鹏是鹿子霖的长子,正因为鹿子霖骨子里有着对宗法制度的叛逆精神,于是也让鹿兆鹏可以从小就不用固守在祠堂里接受宗法教育的洗礼,而走进城市接受新式教育,感受到了新文化思想的进步意义。而作为父亲的鹿子霖所期盼的是儿子有所成就,为祖上争光,让自己能够在白嘉轩面前扬眉吐气。然而,鹿子霖所走的路却不是按照父亲的意愿。在父亲要求他回家成亲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拒绝的,但是当他看到父亲哀求的眼神他的内心败下阵来。然而婚姻并没有束缚住这个向往自由灵魂的青年人,他毅然离开了家,并走上革命的道路。为了便于革命工作的开展,鹿兆鹏和白灵假扮夫妻,让两个怀着共同革命理想的年轻人最终有了灵魂上的碰撞。在没有休妻的情况下,他和白灵在有了夫妻之实并生下了两人爱情的结晶。两个年轻的灵魂遵从了心灵的召唤走在了一起,冲破了宗法文化的约束,体现了对人性的尊重。但是鹿兆鹏抵抗宗法思想的意志并不坚定,他只是一味地选择逃离,逃离婚姻,逃离家乡,最终让自己投身于战争的洪流,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了还是活着。
而相比之下,白灵的出走和抵抗便显得更加的坚决和彻底。白灵是白嘉轩夫妇细心呵护下长大的孩子,更像精灵一样成为白鹿原上的神鹿白鹿的人化形象。封建社会几千年沿袭下来的对于女子的种种约束似乎都制约不了这个精灵一般的女孩。传统的封建社会,女孩子需要从小缠足;遵从“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礼教约束;作为大家闺秀,更是要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进;更不能和男子一样进学堂接受教育。白灵自幼便誓死抵抗这些礼教的约束,她坚决反抗祖母为她缠足,在父亲的庇护下更是自由的游走于白鹿原的每一个角落,她不仅要求和男孩子一样生活,接受教育,她更向往人性的自由;爱情上白灵也完全抵制“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对于父亲安排的婚姻,她选择了逃离,坚决不做宗法思想笼罩下的男性社会的附属品。于是她成了白鹿原上最特别的女子,为进城接受新式教育不惜和父亲白嘉轩断绝了父女关系。这也预示着白灵和宗法礼教的彻底决裂。白灵和鹿兆海有着极其相似的成长轨迹,都生长在封建大家庭里,都在省城接受新式教育,并最终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但是在革命道路的最初选择上,两个青年人是迷茫的,作者甚至让两个年轻人以投掷硬币的方式选择了各自的归属。这一戏剧化的情节,让两个年轻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当国共合作失败,两个年轻人再一次做深思熟虑的选择的时候,白灵选择了共产党,本以为终于可以和自己的爱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可鹿兆海这一次又偏偏选择了国民党,白灵终于意识到两人已经有了各自不同的信仰而不可能走在一起,便果断了放弃了这段刚刚萌芽的爱情。在放弃了和鹿兆海的感情后,和同为共产党员的鹿兆鹏在假扮夫妻的过程中产生了爱情并假戏真做,生下了一个男孩。白灵有着比白鹿原上男人们更加坚定执着的信念,就是做真正的“人”,去追求属于自己的那份正义和纯真。但最终白灵在根据地被人诬陷为汉奸而惨遭活埋,从此白鹿原上最有灵性的女子就这样陨落了。白灵的死带给人们更多的反思,她的立场坚定、正义果敢、毫无私心并得到当权者的认可;而她的单纯善良却让她失去了自我保护的屏障,让自己丧生于残酷的政治斗争。
二、精神奴役下的抗争
黑娃是白鹿原上“最好”的长工鹿三的儿子。鹿三一生都在白家勤勤恳恳地劳作,并心甘情愿地默守着这种奴役的生活。鹿三怀着对白嘉轩的极其虔诚的崇拜与敬重之心,用一生的任劳任怨去诠释这份忠诚。鹿三是一个典型的跪拜在宗法制度之下的奴役者形象,他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黑娃也能和自己一样可以在白鹿原上最好的东家白嘉轩家安稳度过一生。黑娃从小生活在白家,自然也是受着白家的“恩惠”长大,黑娃的叛逆性格却让他无法复制父亲的人生道路。白嘉轩让黑娃放下农活和自己的两个儿子一起去祠堂跟着先生读书,但在祠堂里读书的那段日子,先生教他的宗法礼教也不能讓他找到摆脱这种压抑的方法,于是黑娃第一次选择了逃离。几年后他又逃离了让他倍感压抑的白家试图自己闯出一片新的天地,但是黑娃只是个长工的儿子,没有学识,也没有专长,出走后也是给别人当长工,在新东家那里,性格憨厚、体魄强健的黑娃得到了举人老爷的赏识,不用他去田里干活,也因此让他有了和郭举人的妾室田小娥的接触的机会,最后黑娃没有抵制住诱惑,被郭举人发现被迫又一次选择了逃离。当黑娃领着田小娥回到白鹿原上,深受宗法思想洗礼的鹿三自然认为黑娃和田小娥的结合是败坏门风的不耻行为,白嘉轩也同时强调如果二人结合将不被允许进入祠堂,死后也不许入族谱。和田小娥的相遇更加强化了黑娃的抗争精神,他宁可选择和田小娥在村外的破窑洞里生活,也不放弃田小娥而接受白嘉轩对他婚姻的安排。于是,当黑娃听从鹿兆鹏的安排参加了革命,他首先破坏的是祠堂这个让他备受羞辱的地方,并杂碎了象征宗法制度的刻着乡约的石碑。当政治风向的转变让他逃进山里做二当家的时候,他又抢劫了白家,并打折了白嘉轩的腰,让白嘉轩从此再也直不起腰来。这是黑娃的反抗,只是这反抗过于鲁莽而浮于表面,不能真正救赎自己漂泊的灵魂。所以最终,黑娃选择了皈依,并拜朱先生为师——这位宗法思想入境最深的德盛尊师。黑娃的皈依是虔诚而自觉的,但是结局却依然是灭亡,这也间接暗示了宗法思想根本无法解救人性,更无法医治这病入膏肓的世界。
《白鹿原》中另一个敢于抵抗压抑人性的宗法制度的女性就是作者着墨最多的田小娥。田小娥一出场就已经陷入父亲亲手为她设计好的牢笼,做了郭举人的侍妾。田小娥的父亲是一个秀才,家里有田地还雇佣长工,其实并没有穷到需要卖女求生的地步。为什么她的父亲会让女儿给别人做妾,唯一的解释就是“门第”的蛊惑。科举制经过长期发展,在人们头脑中已经形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封建理念。在科举制度体系下,举人地位明显高于秀才,因此田秀才认为即使是做妾,能将女儿嫁给举人老爷未尝不可,这便是田小娥悲剧的开始。田小娥就是郭举人的发泄欲望的玩物,是家里长工们劳动过后的笑柄。封建社会的宗法制度对待男人和女人有着不同的衡量标准。郭举人有明媒正娶的妻子,仍然可以娶一个年轻貌美的侍妾,做自己“泡枣”、泄欲的玩偶而不被人诟病。而田小娥在这个家庭里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有的只是备受奴役和侮辱的女性形象。田小娥是一个在封建家庭下长大的孩子,没有接受过教育,不知道如何真正的自我救赎,只能是本能的追求人性的解放。于是当她遇到黑娃的时候,她主动勾引黑娃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然而和黑娃的相遇并没有让她走出命运的深渊,却反而将她一步步把自己彻底葬送在宗法制度的牢笼里。当她和黑娃回归白鹿原后,她不被宗族接纳,不能进入族谱,只能生活在村外的破窑洞里,还因为被黑娃连累当众被羞辱。黑娃的逃离让田小娥方寸大乱,她自以为可以通过出卖自己身体而解救黑娃,谁知却成了鹿子霖的玩物,被鹿子霖逼奸,败露后又因为触犯了《乡约》,当众遭受刺刷的抽打以及族人们的唾骂。后来田小娥又成为了鹿子霖毁灭白孝文的诱饵,最后被宗法制度虔诚的拥护者鹿三用梭镖捅死在窑洞里。这就是背叛宗法思想的结局,让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成为男人们的娱乐工具,最终死于非命。在宗法思想笼罩下的男权社会,田小娥的行为注定了的她悲剧命运。田小娥被父亲嫌弃、被鹿三拒之门外,白嘉轩不允许她踏进祠堂半步,死后名字更不可以写入族谱,田小娥的对宗法制度的叛离只能让她获得自取灭亡的必然下场。
《白鹿原》成功地塑造了这一系列叛逆者的形象,无论是有意识的觉醒还是自发性的反抗,这群年轻人都在以各自的方式试图解开宗法制度的枷锁。宗法制度的形成有上千年的历史,想破除也绝不会轻而易举。尽管他们并没有最终找到救赎自我的道路,但是他们的牺牲也注定是社会进步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阵痛。阵痛才能引发更多觉醒者的深思,进而促进社会的更加合理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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