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后花园这一独特空间的文化意义

【摘 要】 文学作品中的后花园是一个自由的空间，是一个隐秘的空间。在中国文学史上构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学现象。后花园是自然与社会交合地带，它暗藏了中国传统文化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天人合一”思想;后花园是远离父母监控的自由空间，表现了对个人价值的尊重与张扬，是自由生命的栖居地，充满诗意。

【关键词】 后花园;艺术空间;文学现象;文化意蕴

一、引言

元明清时期有许多以爱情为主题的文学作品，故事很多发生在这样一个空间：或是春天的姹紫嫣红开遍，或者是秋高气爽、桂花飘香，里面有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它是封建大户人家庭院的一部分，但又与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不同，它代表着自由与解放，象征着爱与美……在戏剧家和小说家的笔下，它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但它更是作者营造环境，叙述故事，刻画人物的重要法宝。后花园以其独特性不断吸引着众人的目光，在一次一次的描绘和丰富中，成为文学舞台上绚丽多姿而又意蕴丰富的“后花园”现象。

二、 后花园：独特的文学现象

1、后花园：独特的艺术空间

品读元明清的文学作品时，我们会发现似乎写到爱情的杂剧、传奇以及小说中，青年男女相会的场所总是美丽而浪漫的，或者是春风送暖的万物始新的春天花园;或者是秋高气爽景色宜人的秋景花园;在这里上演着才子与佳人的巧遇和浪漫的情感故事。人们习惯把这样在文学作品中出现的花园称为“后花园”。

“后花园”首先是一个园子，有院墙将园内和园外隔起来的一个空间，与周围的环境相对而存在;其次，后花园是一个花园，里面有各类花草树木，蜿蜒崎岖的小路，观花上京的亭台楼阁，以及被视为花园血液的小桥流水，集聚了大自然所有的美景;而之所以强调是“后”花园正好体现了元明清文学中后花园的独特性：

其一，文学作品中的描绘花园大多为私家花园，是隶属于封建大家族高堂庭院的一部分，位置一般在院子的后方，故而称“后”花园;其二，这些私家花园通常是不允许外人随便出入的，且大多为千金小姐游玩解闷的地方，甚至在作品中也很少描写花园男主人进入其中的，这样的花园自然而然就带有隐秘的特点，所以称其为“后”花园就是对其隐秘性的强调;其三，就是作品中描写的后花园的功能大多也是具有私密性，比如闺中女子在园中烧香祭拜（《西厢记》），作为墓地或寺院（《牡丹亭》），而描写更多的则是青年男女孕育爱情，冲破封建礼教束缚的伊甸园。

所以，尽管文学作品中后花园的大量出现与元明清时期私家花园的兴盛不无关系，但是作者有意将其理想化，使它从现实的空间走向艺术的空间，而花园之所以能成为花园，是因为它与现实生活是分开的。它的本质是创造一块飞地，可以卸下或逃避沉重的尘世存在。由此可以看出，后花园在作者笔下不是作为一个简单的地方来描绘，而是要构建一个独特的、美的艺术空间，这个空间要承载作品中的人物，要上演许多的故事。

《西厢记》中崔莺莺与张生在佛殿一见钟情，共居后花园后一个月下焚香，一个抚琴，最后曲折的爱情都是在后花园中进行的，这些所有的一切也只有包括红娘在内的三个人知道，所以当崔母知道二人幽会偷情何等的惊诧，这就是作者对后花园隐秘性的运用。

《墙头马上》最能让人想到后花园的隐秘性。李千金在自己花园围墙与过路的裴少俊一见钟情，大胆的表示自己的爱意，传递书简，角门幽会，最后与李私奔，这一切似乎是毫不掩饰的发生的，却没有遇到多少阻碍，就是后花园的隐秘性使封建礼教的代言人还未真的发现，而李裴二人私奔后在裴家花园里藏居七年，甚至有了一双儿女，裴尚书居然一无所知，要不是小儿女童言无忌，估计李千金会在花园里生活更长时间。一个可以藏居七年的地方当然要有很强的隐秘性。

当然后花园的隐秘性还有别的功用，比如《牡丹亭》中杜家花园成了主人公杜丽娘的墓地，《红楼梦》中的大观园里也发生了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比如凤姐对贾瑞的惩罚，使贾瑞最终死亡，这些都是利用了后花园的隐秘性特点。

2、后花园：独特的文学现象

在元明清的戏剧小说中后花园这一独特艺术空间频繁出现，至少写到有五十三种后花园，而将后花园作为戏剧主角活动的重要场所浓墨重泼的将近四十部，或者是男女主人公巧遇的地点，如《符金锭》、《东墙记》等，或者是两人爱情发生发展的主要场所，如《西厢记》、《牡丹亭》等，或者干脆成为整部作品故事情节发展的主要场所，最具代表性的如《红楼梦》。

如《西厢记》的故事更是发生在一个很特殊的环境佛寺里，端庄肃静清心寡欲的佛寺里崔张二人竟成就了一桩风流韵事。《牡丹亭》中的后花园对唤醒女主人公自我意识萌发，性格塑造完成起到了重要作用。

当然，不仅戏剧中成功的描绘了各式各样数目众多的后花园，明清的小说中也同样描写了数目不少的后花园，尤其是在元明传说和明末清初才女小说中，它们表现出对元明戏剧中“后花园”的继承和模拟，同时也进行了发展和丰富。

小说中的后花园与戏剧中不同的一点是：才子佳人小说中所写的佳人多居住生活在后花园中，且后花园的布局和景致皆与主人公的性格、地位相符。如《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是一个浓缩了整个封建社会的贾府的后花园，大观园也属于后花园系列，应为它也是一私家园林为蓝本构造的，是青春女子们的乐园，同时也是美好爱情的发源地;但作者大观园的细致描绘，以及花园中院管的构建，都说明它具有其他花园所没有的诸多特征，是后花园的高级形态。正由于后花园这一艺术空间在文学作品中大量出现，影响很大，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文学现象，表现出一定的象征意义。

首先，后花园是美的象征。不仅作品中描写后花园的季节是美的，有春天万物的生机勃勃，秋高气爽的秋天，让人有了“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的感受。后花园象征美的同时，也能唤起人们的爱美之心，让人们想到生命中所有的美好事物，娇好容颜，青春年华等。所以文学作品中的女儿们步入后花园时，不仅仅被园内的美景所吸引，同时也会为落花流水哀叹，进而联想到自己如花似水的青春，不甘于美好青春的流逝，進而引起情感世界的变化。其次，后花园是爱情的发源地。诸多作品中爱情的萌发都是发生在后花园中，不论是一见钟情，还是耳鬓厮磨。因为人的心灵与自然界中的生命存在本是可以沟通的，自然之美总是会唤起心灵的触动。

总之，后花园的频频出现以及其象征意义的形成使它成为一个具有独特意蕴的文学现象。

三、 后花园的文化意蕴

后花园以一个才子佳人谈情说爱的场所出现，但它作为一个自由的隐秘的空间，被大量描绘并且影响很大，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学现象，具有深刻的文化意蕴。

1、后花园是自然与社会交合地带，它暗藏了中国传统文化里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天人合一”思想

现实中的花园是人为的将自然的美景集合在一处修建而成的，它既是对自然的模仿，尽量保持大自然原始生态之美，又反映了建筑家的主观思维和当时的审美标准，表现出一定的社会要求，可以说在花园里有两种美，一是自然之美，一是人为之美，而后花园就是集这两种美的完美统一体，可以说从后花园里可以通往美丽的大自然，也可以回到社会中，它是自然与社会的交合带。文学中的后花园的则在作者的渲染描绘下更理想化，似乎这个修建在封建大家族庭院里的花园就代表着一个浓缩的大自然，但它又是出于整个社会之中，所以它是一个理想之地，是作者构造的并不完全存在的自然与社会的交合带。

后花园环境幽雅：姹紫嫣红，鸟语花香，落花流水，林荫小路，里面草木繁盛，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在这样宁静而美丽的后花园里，看着自然中的美好景致，认识极易产生遐想的，是人的情感最自然的流露。人与自然的交流也就会是人的感情世界丰富起来，也就是因为如此才使“伤春”“悲秋”成为中国古典文学中的两大主题。而闺阁女子一旦步入后花园，就与美好的自然产生了交流，从后花园里的花鸟虫鱼联想到自己。

中国传统文化向来践行“天人合一”的理念，这种审美观念会使花园的建造者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重视花园意境的营造使人在小小园林中感受到宇宙的高远玄妙和自然万物的生生不息。 “天人合一”思想提倡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后花园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就是它可以与自然界相处的唯一场所。园中的景物经过他们纯真的眼睛，就会着上她们的性情，后花园中花木的凋谢、春秋交替便会让她们感受到生命和时光的痕迹。

如果說自然与社会之间存在着矛盾，那么后花园则处在对立的两种空间的交合带上，既是自然的又是人伦的，既有游赏娱乐的公共性，又是幽会等私人性，既是家的一部分私家园林，又是自然有山水草木，即是现实中的一个真实的地方，又是一个超现实的仙境。所以后花园可以说是人工模拟的理想大自然。

2、“后花园”是远离父母监控的自由空间，表现了对个人价值的尊重与张扬

在儒家思想占据统治地位的封建社会，尤其是深受宋明礼学思想影响的时代，处处讲究“存天理、灭人欲”，对人的自然情感加以压制，对人性进行束缚，尤其是对自由爱情的束缚尤其严厉，对女子更是用“三纲五常”的条条框框进行思想压制，“男女授受不亲”，将贞洁强调得比人的性命还要重要。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封建男女的婚姻就是父母说了算，青年男女根本就没有自主恋爱的权利，甚至都没有接触异性的机会。所以，在这样礼教管理下，我国古代的未婚女子根本就没有自主选择爱情的可能。

《西厢记》中的女主人公崔莺莺身为相府千金，却在幼年时就被许配给母亲的侄子郑恒为妻，十二三岁就待在自己房中不能见外人，不能说她父母不宠爱她，而是整个封建礼教如此要求，但这无疑忽视了女儿内心的追求和心灵成长。《牡丹亭》中杜丽娘的也差不多。“手不许把秋千索拿，脚不许把花园路踏”，只可怜她长到如花岁月却连自家有一个诺大的后花园都不知道，封建礼教真是害人至深。 而当她们步入后花园时就换了另一番面目，当崔莺莺在万物自由生长的后花园焕发了对爱情的渴望。杜丽娘一入后花园便如痴如醉，她的惆怅她的痛苦便涌现心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都付与断井残垣”，这不仅是对大好春光无人识得的叹息，更是对她们自己的美好年华无人怜惜的感叹，这也就唤醒了她们的自我意识。后花园是介于室内与室外之间，社会与家庭的约束在这里暂时消失，里面没有家长、没有三从四德，只有美丽的景色，自由的空气，以及痴情儿女的互相爱慕。所以后花园是唯一能承载才子佳人浪漫爱情的独特空间。

3、后花园是自由生命的栖居地，充满诗意

众多后花园大都被描写为这样一个自由空间草木因时节而发芽枯萎，花草按季节开放凋谢，流水顺势而下，这让人想起海德格尔的“诗意的栖居”，他说：人诗意的栖居，不只是诗人，甚至是所有人，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人居住在这个世界上本就是诗意的后花园就是园中万物的诗意栖居地。

文学作品中后花园现象出现、形成的元明清时期恰是封建统治集权最严重，自由最缺乏的时期，文人的思想受到极大地禁锢，在现实生活中不能追求自由，于是转而向文学作品求助，转向艺术虚构。后花园这一艺术空间大量出现在元代，那时的文人处于“九儒十丐”的卑劣地位，后花园就成为他们压抑精神的栖居地，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实现的需求，在文学作品中得到满足。明清时严酷的文字狱更是从思想上限制了文人自由，也只有借花前月下，才子佳人才能给压抑的心灵找到一块自由而美好的乐土。

所以后花园的大量出现也成为体现作者对自由的一份特殊情感，他们希望给不能自由呼吸成长的女儿们一个自由而美好的乐园，使她们在如花的年纪能像大自然中所有自由的生命那样，自由的成长，享受到自由生命的快乐，这样她们的生命活动也是一种诗意的栖居。

四、结语

后花园这一独特的艺术空间成为一个独特的文学现象，不仅仅是戏剧小说中男女青年约会的场所、恋爱的地点，它以自身所特有美景成为文学作品中的一个优美的环境，而且也是封建时代青年男女追求自由恋爱、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浪漫爱情的伊甸园。作为一个诗意的栖居地，它同时也成为中国文学史上继桃花源之后又一个象征美好自由的心灵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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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4.08.478.

【作者简介】

郝玉梅（1988.05—）女，山西河曲人，任职于陕西省第二商贸学校，教师，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