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王夫人称谓语的翻译
2019-12-05曹立群
曹立群
摘 要: 由东西方文化差异造成的《红楼梦》称谓语翻译的难题,是研究翻译的人士感兴趣的一个话题。家族里上至贾母下至仆妇丫鬟,乃至探春和宝玉王熙凤等,全部都称王夫人为“太太”。也就是说,“太太”一词,涵盖了婆母对媳妇、儿子对母亲、侄女对婶母、奴仆对女主人的全部称呼。在杨宪益和霍克斯的两个译本当中,“太太”是多变的。本文从对比两个译本的角度出发,结合纽马克的翻译理论,分析这个称谓语的翻译策略。
关键词: 《红楼梦》 称谓语 文化差异
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的鸿篇巨制,与其说《红楼梦》是一部小说,倒不如说是一部场景宏大、构思缜密、精美绝伦的文化长卷。小说所涉及的诗词、服饰、美食、园林、中医等细节,无一不是显示出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的底蕴和烙印。可以说,没有中国文化为背景和渊源,就不可能成就《红楼梦》在世界文学史上的地位。
一、东西方称谓语的差异
《红楼梦》中所描写的贾氏家族,是一个家族成员纷繁复杂、人物关系盘根错节的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从最高长辈贾母,到最小的贾兰,包括家里面的奴仆、妾室、通房等,相互之间的称谓语复杂多变。反观英语的称谓词,只有father, mother, sister, brother, son, daughter, grandson, granddaughter, grandfather, grandmother, uncle, aunt, niece, nephew, cousin等屈指可数的几个词,再有就是加了-in-law的复合词。中文的“舅舅”“叔叔”“伯伯”“姨夫”“姑父”,英语只有一个对应的“uncle”。之所以中文里面的称谓语要比英语复杂得多,就是因为从中国的历史和文化的角度来看、以老为尊、重男轻女、等级森严等传统价值观在深刻影响着中文里面的称谓语。
从社会语言学的角度看,某一文化的家族称谓语越复杂,其代表的家族辈分、家庭等级、长幼尊卑就越复杂。《红楼梦》里面的“老祖宗,老太太”贾母,到王夫人,邢夫人的“太太”们,再到“奶奶”一辈的王熙凤和李纨,曹雪芹通过这些称呼区分这些女性在家族中的等级和地位。在这里,笔者尤其感兴趣的是小说译作里面针对王夫人的“太太”这一称呼的翻译。
二、“太太”一词的翻译
现代汉语词典里,太太指(1)明代中丞以上官吏之妻得称太太。后凡官僚士大夫之妻,通称太太;(2)旧社会的仆人等常称女主人为“太太”;(3)对已婚妇女的尊称(多带丈夫的姓)。4.称某人的妻子或丈夫对人称自己的妻子。
在《红楼梦》通篇小说里,除了冷子兴在演说荣国府时直接提到“王夫人”以外,家族里面上至贾母下至仆妇丫鬟,乃至探春和宝玉王熙凤等,全部都称王夫人为“太太”。也就是说,“太太”一词,涵盖婆母对媳妇、儿子对母亲、侄女对婶母、奴仆对女主人的全部称呼。
由此看来,“太太”这一称谓是难以用直译的方法表现王夫人的身份和地位的。那么在小说里含义如此复杂的一个称呼,在David Hawks和杨宪益的译作里,具体是怎么翻译的呢?
1.贾母口中的“太太”
第三十三回,《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中,贾母因为贾政打了宝玉而大发雷霆,说:“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
杨译:“I suppose youre tired of us all... Your mistress and Baoyu are going back to Nanjing with me this moment.”
霍译:“If we women are in your way, well leave you alone... Your mistress and I and Baoyu are going back to Nanking.”
賈母口中的“你太太”是对贾政说的,因此“你太太”实际上指的是“你的夫人”“你的妻子”。有意思的是,杨宪益和Hawks不约而同地将“你太太”翻译成了“your mistress”,而没有翻译成为“your wife”。这里就需要分析当时的场景:贾宝玉被父亲责打,王夫人闻讯匆忙赶到时,家里的“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也就是说,老太太责骂贾政时,在场的还有外人。在这种情况下,老太太又怎能不顾及王夫人的面子?此其一也。其二,老太太在责骂贾政时, “your mistress”和“your wife”,哪个更有气势?
另外一个令人感兴趣的场景发生在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里。当鸳鸯跪倒在贾母跟前,哭诉被大老爷逼着做妾的事情时,贾母勃然大怒,不分青红皂白地责骂在场的王夫人。还是探春机敏,替王夫人辩解。贾母回过神来,对宝玉说:“这也有理。你快给你娘跪下,你说太太别委屈了,老太太有年纪了,看着宝玉吧。”
杨译:“Yes, thats right. Now kneel to your mother and ask her not to feel hurt, but to forgive me for your sake on account of my old age.”
霍译:“Yes, I suppose youre right. Go and kneel down to your mother, then, Baoyu. Tell her that Im getting old and that shes not to be upset by what I said to her. Ask her to forgive me for your sake.”
原著中贾母口中的“太太”,在杨宪益和Hawks的译作里都没有体现出来。两位大家分别用了代词“her”(宾格)和“she”指代“your mother”。那么,为什么上文的翻译用了“your mistress”,到了这里又变成了“her”呢?
首先,贾母说话的对象是宝玉。当着宝玉的面称他的母亲为“Your mistress”显然是说不通的。第三十三回里面贾母对贾政发脾气时,用“Your mistress”那是在替王夫人撑腰,也是在向贾政示威。
其次,贾母是在用宝玉向王夫人求情。贾母知道自己错怪了王夫人,但她的身份又不允许她直接向王夫人道歉,因此她需要借用宝玉的口气化解她和王夫人之间的误会。按照上下文的理解,这里的代词“her”就是“your mother”。两位译者同时使用意译的手法,用“your mother”翻译“太太”一词,表明老太太打的一手亲情牌说动宝玉和王夫人。
原著里面老太太当着大家的面用“太太”称呼王夫人,既说动了宝玉,又给了王夫人面子。然而,由于英语中缺乏类似的表达和相应的词语,因此两位翻译家都不约而同地采用了代词“your mother”取代“太太”这一称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2.宝玉口中的“太太”
第二十八回《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里,有较多的宝玉和王夫人之间的对话,如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
杨译:“You dont know, madam. Cousin Lin suffers from an inherited weakness... If youll give me three hundred and sixty taels of silver, Ill make up some pills for my cousin...”
霍译:“Cousin Lin has got a naturally weak constitution, Mother,... You give me three hundred and sixty taels of silver and Ill make up some pills for Cousin Lin...”
这一段对话,两次提到“太太”。第一个“太太”,杨氏译本里面宝玉对王夫人用了尊称“madam”,霍氏直接用了“mother”。当时的场景是宝玉因为跟黛玉的误会解开,二人重归于好,一起去见王夫人。宝玉此时心情愉悦放松,因此还开起了王夫人的玩笑。母子间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轻松。
如果说宝玉在王夫人不在场的时候称王夫人为“太太”是尊重的话,那么当着王夫人的面称“太太”,就是尊重里面带着亲昵的意味。杨译“madam”是尊称,感觉跟当时的场景和气氛不符。霍译“mother”还是较为贴切的。
第二个“太太”都被翻译成了“you”。杨宪益的译本如果沿用“madam”翻译第二个“太太”,即译为“If Madam will give me three hundred and sixty taels of silver”,那么总觉得这句话听上去不像是宝玉在跟王夫人而是在跟第三人对话。霍氏如果采用同样的形式来翻译,感觉就更怪了。
此处的翻译两位译者都用了“you”,跟英语的句式有关。中文句式里面,“太太”“先生”既可以可用来当面称呼对方,又可以作为句子的主语来用。但英语句式却完全不一样。“your honor”, “my lord”,“sir”等尊称,只能作为直接称谓,但不能当做句子的主语和宾语来用。因此,两个版本都把第二个“太太”直接译成了“you”。
这其实跟英语中的“you”的含义有关,you可以用来称呼任何地位、辈分、职务的人而没有不敬的含义。但《红楼梦》通篇,没有人敢于直呼王夫人“你”。“你”是平辈之间,还有主人对奴仆的称呼。宝黛之间用“你”,那是两小无猜。王熙凤称呼平儿为“你”,但平儿从来不用“你”称呼王熙凤,而是一直称“奶奶”,那是主仆分明。连贾母都当着众人的面称呼王夫人为“太太”,宝玉怎么可能称母亲为“你”呢?由此可见,这里宝玉直呼王夫人为“you”的翻译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3.王熙凤口中的“太太”
第七十四回《惑奸馋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王夫人拿着十锦春意香袋质问凤姐时,凤姐问:“太太从哪里得来?”当王夫人指责是凤姐遗落时,凤姐含泪诉道:“太太说的固然有理,我也不敢辩我并无这样的东西。但其中还要求太太细详其理……”
杨译:“Where did you find this, madam?”... “Of course your reasoning is logical, madam, I dont contradict you. Still, do think more carefully, madam.”
霍译:“Where did you get it from?”... “what you say is no doubt very reasonable, aunt, and I have no wish to argue with you...”
王熙凤被王夫人指责行为不检点,她是跪下来为自己辩解的。从这一角度来看,这里杨译用的尊称比较符合语境。从Hawks的译本看,王熙凤多称王夫人为“aunt”。王熙凤是王夫人娘家的侄女,她应该称王夫人“舅母”。贾琏是贾政的侄子,王熙凤跟贾琏成婚后又成了王夫人的侄媳妇,可以随贾琏称呼王夫人“婶母”。“aunt”一词,恰巧符合这两层含义。可问题是,这段描写中的王夫人口气非常严厉,王熙凤是跪着含泪为自己辩解的。“aunt”偏重于亲情,王熙凤在私下里跟王夫人说话时用“aunt”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在当时的场景描写里面,王熙凤显然是以侄子媳妇的身份跪着跟长辈说话,因此“madam”这一尊称应该更加符合原文的语义。
至于霍译中王熙凤开口就用“you”来称呼王夫人,這种不敬的语气出现在当时的场合,显然是不合适的。
比較一下,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卫,王熙凤协理宁国府》里,王熙凤对王夫人说:“大哥哥说的这么恳切,太太就依了罢。”
杨译:“Since my cousin is so earnest and pressing, wont you give your consent, madam?”
霍译:“Cousin Zhen has spoken so eloquently. Oughtnt we perhaps to agree, Aunt?”
从小说的语境来看,王熙凤此时答应贾珍料理宁国府丧事的要求时,是急于想要表现自己的掌家才能,也有点向王夫人撒娇的意味,因此语气应该更亲密。个人感觉这里用“aunt”更加贴切。
4. 探春和贾环口中的“太太”
第四十六回《尴尬人难免尴尬事,鸳鸯女誓绝鸳鸯偶》,贾母因为贾赦逼着鸳鸯做妾而迁怒王夫人时,探春赔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
杨译:“What has this to do with Her Ladyship? Just think, madam, how could a younger sister-in-law know what her brother-in-law was going to get a concubine?”
霍译:“How can this matter have anything to do with Mother, Grandma? Can you think of any reason why a younger brothers wife should be consulted about her brother-in-laws private business?”
探春讲这段话,是当着王夫人、贾母、薛姨妈、宝玉等人的面。探春是妾室赵姨娘所出,按照中国的封建家庭等级看就是庶出。王夫人为探春的嫡母,应该尊王夫人为母亲。
霍氏版本直接翻译成“mother”,跟宝玉的称呼是一致的。探春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直呼王夫人为“mother”,表明她在王夫人面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这一称呼有讨好之意,是礼教使然。
有意思的是,杨译用了“Her Ladyship”,这是尊称。西方读者一眼就可以看出探春在贾府的地位不如宝玉,因为宝玉没必要尊称王夫人为“Her Ladyship”,反而是家里的小辈和仆人们用得比较多。但是探春这样当面称呼王夫人,细细品来总觉得不合适。当时在场的薛姨妈宝玉宝钗等都不合适开口,机敏的探春于是挺身而出,替王夫人向贾母分辩。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向王夫人示好。这时候不是应该用“mother”拉近她和王夫人的距离吗?
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里,探春对赵姨娘说:“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养神罢了,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
杨译:“Take my advice and have a quiet rest while the mistress is out. Why work yourself up? The mistress is kindness itself to me, but youve grieved her more than once by the way you make trouble.”
霍译:“And I really do think that while she is away you might try to compose yourself a bit and not go working yourself up into such a state. Although Lady Wang is so good to me, Im constantly worried that you will spoil everything with your perpetual trouble-making.”
这一段对话里面的称谓语在《红楼梦》里面是极富代表性的。西方文化里面没有嫡庶之分,因此他们无法理解探春为什么不称呼赵姨娘为妈妈,而是“姨娘”。两本译作里面只用“you”表示探春对赵姨娘的称呼。实际上,这一翻译是不确切的,但又苦于没有对应的词语可以表达。
探春讲这一段话时,王夫人并不在场。杨译“the mistress”,这样的称呼,完全可以看出探春跟王夫人没什么关系,这跟宝玉称呼王夫人(杨译“madam”,霍译“mother”)相比有天壤之别。这进一步证明了尽管同为贾政子女,探春地位其实比起宝玉来差了很多。
霍译“Lady Wang”显然是有问题的。试比较四十六回里面探春替王夫人向贾母辩解时霍译“mother”,到了这一回变成了“Lady Wang”,虽说探春不至于当着生母的面称王夫人“mother”,但老太太、宝玉、王熙凤等人都从未直呼过“Lady Wang”,更何况探春?虽然王夫人不在,可在场的还有李纨,探春怎敢冒此大不韪,当着这么多下人和赵姨娘的面,公然直呼“王夫人”?
反观第三十三回,在《手足耽耽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中,贾环对贾政说:“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
杨译:“Dont be angry, sir. No one knows about this except those in my ladys apartment. I heard my mother say...”
霍译:“Dont be angry with me, Father, but apart from the servants in Lady Wangs room, no one else knows anything about this. I heard my mother say...”
贾环和探春都是庶出,有意思的是在曹雪芹笔下,宝玉称贾政为“老爷”,贾环却直称贾政“父亲”。贾环口中的“太太”,杨译“my lady”,霍译“Lady Wang”。霍氏把探春和贾环对于王夫人的背后称呼统一翻成“Lady Wang”,这种归化的手法,西方读者是理解了,但是源语言当中所反映的称呼内涵却丧失殆尽,完全失去了小说当中“太太”一词所代表的身份地位的象征。贾环又怎么敢在贾政面前直呼“Lady Wang”?
再比较探春和贾环对赵姨娘的称呼。探春当赵姨娘的面称其为“姨娘”,贾环当着贾政的面称赵姨娘为“我母亲”,在这两姐弟心目中赵姨娘的地位昭然若揭。
5. 奴仆口中的“太太”
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王夫人问袭人宝玉挨打的缘由。袭人道:“别的原故实在不知道了。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
杨译:“I really know nothing about any other reason, Your Ladyship. I wonder if I might be rather bold and say something very outspoken to Your Ladyship?”
霍译:“If theres anything else I really dont know it. May I make so bold, now that Im here, to suggest something,madam?”
袭人是宝玉的丫鬟,是贾府奴仆。她称呼王夫人应该用尊称,杨译“Your Ladyship”,比霍译“madam”语气更恭敬。在接下来的描写里袭人还说了一句:“太太别生气,我就说了。”“太太”一词在两个译本里就被同时翻译为“Your Ladyship”。
第五十五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欺幼主刁奴蓄险心》里,赵姨娘对探春说:“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
杨译:“If the mistress is partial to you, thats all the more reason to lend us a helping hand. But youve quite forgotten us in your eagerness to curry favor with her.”
霍译:“If Lady Wang is so fond of you, you ought to use your position to give us a helping hand. The fact is, though, you are so anxious to keep in her good books that you forget about us altogether.”
赵姨娘跟探春争闲气,李纨从中劝说,被探春怼道:“这大嫂子也糊涂了。我拉扯谁?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可见在探春和贾府人眼里,赵姨娘就是奴才。杨译“the mistress”,就是奴才对主子的称呼。
反观霍译,用了“Lady Wang”。正如笔者在前文中所分析的,无论当面还是背后,奴仆直称“王夫人”是大不敬。霍氏在这里的翻译采用了归化手法,虽然西方读者一看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但这一称呼显然不符赵姨娘的身份,违背了源语言的意境。
三、翻译理论
英国翻译理论家彼得·纽马克提出了语义翻译( semantic translation) 和交际翻译( communicative translation) 的概念。“前者指在译入语语义和句法结构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准确再现原文意义; 后者指译文对译文读者产生的效果尽可能等同于原文对原文读者产生的效果”[6]。
语义翻译尊重作者,尊重原文,尽量从原文的语义出发,再现原文的意境。语义翻译过程中,译者发挥空间有限,必须尽量遵循原文的语义和语言形式。交际翻译是为了达到语言的交际目的,强调翻译过程中要从读者角度出发,以读者能够接受和理解的方式,追求信息传递的真实性和完整性。
在《翻译问题探索》中,纽马克认为针对不同的文本类型应当采用区别对待的翻译策略。根据他的理论,区分翻译目的和翻译文本类型,或许是解决翻译界长期争论的直译和意译问题的一个可行的方法。翻译文本可分为表达型文本、信息型文本和呼唤型文本。按照纽马克的定义,《红楼梦》属于表达型文本,意指表达情意,作者具有独特的语言表达形式、行文特色和写作风格。表达型文本应以语义翻译为主。
《红楼梦》是表达型文本,曹雪芹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指的就是他在写作过程中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感情。小说既表达了对某些女性角色的謳歌,又鞭挞了造成这些女性悲剧的家族和时代背景。作品带有鲜明的个人风格色彩,其文笔、用词、行文、构思等都是独一无二的。从这一角度出发,翻译时要尽量尊重作者,遵循作者第一的原则,在语义上再现原文的意境。因此,《红楼梦》的语义翻译应该是放在第一位的。
纽马克把close translation定义为“最贴近字字对译的翻译。它既要保存词的本义(denotation),又要保存词的内涵意义(connotation)”[3]。同时,他的关联翻译法认为,原文作品的语言越重要,就越要贴近原文翻译。
“太太”这一称呼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小说就是用这个称呼显示贾府的人物关系和家族等级,以及各色人物在当面或背后提到王夫人时的不同心态。可以说“太太”一词在小说里的含义是极为复杂多变的,也是译者在翻译“太太”时无法略过的一个词语。
从纽马克的理论来看应该用语义翻译的一个词,在实际翻译过程中因为没有对应词可以表达如此多层的含义,该怎么办呢?
纽马克认为,语义翻译和交际翻译并不是绝对的,而是相輔相成、互为补充的。也就是说,语义翻译和交际翻译之间是没有明确的分界线的。相反,这两个概念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整体,不能把它们分割开来当成独立的概念。
从词语的角度看,当“太太”一词在语义上难以找到对等词时,译者就采取了借词的转化手法,从语义翻译转到了交际翻译。王熙凤口中的“aunt”,宝玉口中的“mother”,老太太口中的“Your mistress”,以及仆人口中的“Madam”和“her ladyship”都是这一翻译手法。西方读者看到这样的称谓时,马上就能明白这些人物之间的关系。可惜的是,原文中如此精彩的一个称谓语,在译文中失去了很多内涵。
此外,从句法的角度来看,王夫人多次被翻译成“you”,也是英语的句子结构使然。
四、结语
英国翻译理论家约翰·卡特福德在《翻译的语言学理论》(Linguistic Theory of Translation)一书里认为,翻译限度指的是不可译性,可分为两类:一是语言方面的不可译现象,如双关语、谐音词,同音异义等;二是文化方面的不可译性,指由于不同的社会风俗、时代背景等非语言因素引起的文化缺失,如历史典故、词语空缺等。
小说里上至贾母下至仆妇丫鬟口中的“太太”,就是词语空缺。这种词语空缺其实是文化空缺造成的。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一种语言,一种文化,能够像汉语这样在同一个称呼里有着如此复杂的含义,代表着如此复杂的地位和等级。这种复杂性又是小说的精髓所在,是文化的高度凝结。
《红楼梦》的翻译,与其说是文字的翻译,不如说是文化的翻译。译者作为两种语言之间的桥梁,不仅要对由文化差异造成的目的语国家的读者理解能力、接受程度等有深刻见解,还必须深入而全面地了解、研究、精通并尊重源语言国家的文化和传统。翻译不仅是一门艺术,还是一项重大的文化再现和转换工程。
参考文献:
[1]Cao Xueqin. A Dream of Red Mansions[M]. Yang Xianyi and Gladys Yang.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Press, 2010.
[2]Cao Xueqin. The Story of the Stone[M]. Hawkes and Minford. London: Penguin Classics, 1973.
[3]Newmark P.. Approaches to Translation[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1:39.
[4]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5]J.C.卡特福德,著.穆雷,译.翻译的语言学理论[M].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1991.
[6]李亚秋.试谈纽马克的翻译理论[J].科教文汇(中旬刊),2007(6).
[7]杨士焯.彼得纽马克翻译新观念概述[J].中国翻译,1998(1).
[8]张贵彬.论纽马克翻译理论视阈下《红楼梦》中双关语的翻译[J].燕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