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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问》“顾菟在腹”考

2019-12-05周志颖

西安航空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王逸蟾蜍天问

周志颖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710119)

关于月中之物的文献记载,最早的当属《楚辞·天问》。《天问》“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1]其中,对于“顾菟在腹”,历代有多种阐释,有月兔说、蟾蜍说、楚虎说等等,学者们各执一词,尚未有定论。若要确定《天问》中的“顾菟”为何物,需要从文献出发,结合出土的汉代帛画与画像石对其进行考证。

一、历代“顾菟在腹”注解辨析

《楚辞·天问》中载有“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其中,关于“顾菟”的解释,自王逸至今,历来有多种看法,未有定论。

(一)月兔说

历代以来,月兔说都是主流观点。王逸最先提出月中居兔的观点。洪兴祖《楚辞补注》引王逸注:“言月中有兔,何所贪利,居月之腹,而顾望乎?”[1]兔居于月中,有何利所贪?王逸作为距离屈原最早的《楚辞》注解人,其注解对后世的影响是极大的。此后,洪兴祖《楚辞补注》、朱熹《楚辞集注》、毛奇龄《天问补注》、郭沫若《屈原赋今译》、游国恩《天问纂义》、林庚《天问论笺》等都以王逸注本为依据,认为“顾菟”讲的是兔居月中之事。这一观点,又可划分为两类:

一种认为“菟”指的是月中之兔,而“顾”是用来修饰的。王逸、朱熹认为“顾”是顾望的意思。《楚辞集注》:“月有何利,而顾望之兔,常居其腹乎?”[2]郭沫若认为“顾”与前面的“而”构成连文,是而乃之义[3]。游国恩《天问纂义》:“厥利维何,而顾兔在腹者,谓月何所利而养育此兔于腹中也。”[4]其以《诗经》中《蓼莪》《皇矣》《小明》所用“顾”字为例,认为古时的“眷”与“顾”常常连用,“眷”可释为“顾”“恋”。因此,加以引申,“顾”有养育、抚育的意思。林庚在《天问论笺》中同样释“顾”为抚育[5]。除此之外,雷庆翼提出“顾”是眷恋、爱恋之义。“月亮爱恋兔子而怀抱在胸腹,对它有什么利益呢?”[6]雷庆翼认为,这句话其实是屈原对月中有兔传说的反问,但并未给出更多的依据。贾捷、周建忠在《〈楚辞·天问〉“顾兔”考》一文中指出,“顾”与“瞻”“视”同义,是自上而下的临视,并非王逸所说的顾望之义。而“顾菟”则指善视的兔子,即向下看的雄兔,其源于雌兔望月而孕的传说[7]。但其是以宋代罗愿的《尔雅翼》作为证据来给予说明的,缺乏说服力。

另一种认为“顾菟”是专有名词,指代月中之兔。毛奇龄以梁戴暠《月重轮行》一诗中所言“从来看顾兔,不曾闻斗麟”为例,提出“顾”并不是王逸所说的顾望之义,“顾菟”指的就是月中的兔子。但其仍是以后世文献来论证“顾菟”。苏雪林提出在远古时期,人们认为蟾蜍对月亮是不利的,并以《淮南子》中蟾蜍蚀月为例,证明“顾菟”为月中捣药之兔[8]。其后,陆侃如、聂石樵也提出同样的看法[9-10]。郭德维依据曾侯乙衣箱上的兔子形象、马王堆一号汉墓帛画中所呈现的蟾兔形象,考证出“顾菟在腹”的“顾菟”为月中之兔,与日中金乌相对[11]。江林昌则认为“顾菟”是双声叠韵词,为月中兔名[12],但并没有给出更多的依据。

上述关于月中居兔观点的论证,若加以详查,就会发现其不足之处。一方面在于各家对王逸之说的继承,以其为立足点,这与王逸所处时间距屈原最近有关,使得王说似乎更有说服力;另一方面在于各家大多是以后世文献作为例证的,如宋代罗愿的《尔雅翼》、梁戴暠的《月重轮行》等等,最早的也是到了西汉早期的马王堆汉墓。但其实在先秦时期,并没有文献能够直接或间接地证明月中居兔,或月亮与兔相关。因此,在没有新的出土材料发掘之前,月中居兔这一说法还需谨慎。

(二)月中微黑处的特称

黄文焕《楚辞听直》:“曰顾菟在腹,原其更有深感耶?使无此微黑之兔影,月光岂不倍明,何所利而藏之腹也?盖受障于谗,至上不明之隐喻也。”[4]月中的黑影与兔形相像,因此称为“顾菟”。在黄文焕看来,此句还意在以兔影隐喻君主听信谗言而不明。王夫之《楚辞通释》:“顾兔,月中暗影似兔者”“凡篇内即事以寓规谏者,倣此。”[13]同样认为是以此为喻,劝谏君主。林云铭、支伟成则将“顾”与“菟”分开理解,“顾”是眷恋之义,而“菟”仍为月中微黑处的特称,但均未给予证明。此外,蒋骥、马其昶认为月中的黑影——“顾菟”,其实是天地在月中的倒影。蒋骥《山带阁注楚辞》:“顾兔在腹,指月中微黑处,说者谓是地之影。”[14]马其昶《屈赋微》:“月中微黑处,乃镜中天地之影,螺有形似,非真有是物也。”[15]月中并没有所谓的兔子,微黑处只是天地在月中的影子。这一观点虽然比神话传说更为科学客观,但是将月中的微黑称为“菟”的说法,在先秦文献中是没有出现过的,只能是基于后世的理解而进行的一种推理。

(三)蟾蜍说

这一观点最早由闻一多提出,并由孙作云、姜亮夫得以延续。闻一多在《〈天问〉释天》中,从音韵学入手,举十一例进行论证,得出“顾菟”为蟾蜍之异名的观点。“古无称兔为顾菟者,顾菟当即为蟾蜍之异名。”[16]并认为汉代以前,月中居兔之说是不成立的。而在汉代《淮南子》《五经通义》等书中,关于月中之物的记载,蟾蜍为先。因此,闻一多断定在汉代以前,月中之物为蟾蜍,《天问》的“顾菟”也必然是蟾蜍。孙作云在赞成闻一多蟾蜍说的基础上,认为月亮之所以与蟾蜍相系,源于图腾信仰。“我国原始社会末期氏族社会时代,在山东有以蟾蜍(癞蛤蟆)为图腾的氏族,后来因为从事农业,而农业又与天象有关,因此除原有的蟾蜍图腾外,又以月亮为‘联合图腾’。从图腾信仰的发展上讲,蟾蜍在前,月亮在后。”[17]据姜亮夫考证,古代盛水的器具,上面多绘有水族,其中以蟾蜍最多。而《大戴礼记》《吕氏春秋》中,又记有蚌蛤的虚实与月亮的盈亏相关,因此《天问》时期的月中之物应当是蟾蜍[18]。刘瑶在《论中国神话中月中灵兽形象的产生、兴盛与流变》一文中,首先赞成了闻一多的蟾蜍说;其次认为将“顾菟”释为兔子的观点,都出现在汉代以后,可能是受到了月兔神话的影响[19]。而这一说法为越来越多的学者所认同。

(四)楚虎说

此说为孤证。将“顾菟”释为楚虎,是汤炳正提出来的。汤炳正《屈赋新探》:“‘顾菟’实指《左传》宣公四年‘楚人……谓虎於菟’的‘於菟’,是虎。‘於菟’与‘顾菟’是一音相转的异文。”[20]其依据《左传》所载,认为“顾菟”即“於菟”,是楚人对虎的称呼。无论是先秦古籍,还是出土文物,都没有月中有虎的记载,民俗中也没有相关的传说故事。汤炳正仅依据一音相转而断定“顾菟”为“於菟”,是有失偏颇的。且苏辙《守岁》中有“於菟绝绳去,顾兔追龙蛇。”[21]可见,“於菟”和“顾菟”是不一样的。此说虽新,但是缺少充分的论证。

(五)蟾兔说

此观点的学者,认为“顾”为蟾蜍之异名“居诸”的合音,“菟”指的就是兔子。如萧兵从民俗学和音韵学角度对“顾”进行考证,以临沂银雀山九号汉墓出土的帛画、洛阳汉墓出土的星象图为主要依据,认为“顾”为“鼓”和“咕”的假借象声词,就像蟾蜍的叫声一样,而“菟”即兔子[22]。对于萧兵蟾兔说这一观点,需要注意的是,其运用的材料来自于出土的汉墓,仅能说明在汉代月中有蟾兔共存这一事实,并不能证明《天问》时期,“顾菟”为何物。

以上的各家观点,均有各自的理论支撑,但又有不足之处。《天问》“顾菟在腹”中的“顾菟”究竟为何物?月中之物又经历了怎么样的演变?若要探究这些问题,首先需对“顾菟”的结构与词性有一个判定。

二、“顾”与“菟”解

关于“顾菟”的文献记载,与《天问》时间相近的主要有三条,这三条文献可作为判定“顾菟”结构的重要依据。

《战国策·楚策四》记载庄辛曾劝谏楚襄王:“见菟而顾犬,未为晚也;亡羊而补牢,未为迟也。”[23]是说看到兔子后才想起猎犬,此时还不算太晚。此处的“顾”有顾及的意思,“菟”指兔子。《淮南子·说林训》:“逐鹿者不顾兔,决千金之货者,不争铢两之价。”[24]高诱注:“言在大不顾小。”追逐麋鹿的猎犬,是不会顾及到小小的野兔的,不能因小事而误了大事。这里的“顾兔”指顾及到兔子。关于此事,《汉书》中也有相同的记载。《汉书》卷九八《外戚上》中,上官安云:“逐麋之狗,当顾菟邪!”[25]颜师古注:“言所求者大,不顾小也。”“顾”同样是顾及的意思。

以上三条文献中的“顾菟”,“顾”均为动词。因此,可以确定的是在西汉早期及前,“顾菟”并不是一个专有名词,而是“动词+名词”的组合。《天问》中的“顾菟”应当是这种结构。金开诚在《屈原集校注》中虽曾言及“顾菟”的动宾结构,但没有进行深入分析[26]。且其认为月中之物为兔,这一点是缺少充分论证的。明确了“顾菟”为动词+名词的结构后,需要进一步对“顾”与“菟”分开进行阐释与考证。

(一)《天问》“顾”字释义

对于“顾菟在腹”之“顾”,各家有不同的解释。或将“顾”释为顾望[2],以王逸、朱熹为代表;或将“顾”与前文所言“而”字相合,组成连文结构,释为而乃的意思,以郭沫若为代表[3];或将“顾”释为爱恋,以雷庆翼为代表[6]。如果将以上各种阐释加以分析,便会发现其并没有给予更多的依据,或以后世的文献为依据,是无法确定“顾”这一动词的真正意义的。

《天问》中的“顾”,当为游国恩所说的“养育”之义。游国恩《天问纂义》言:“厥利维何,而顾兔在腹者,谓月何所利而养育此兔于腹中也。”[4]其以《诗经》作为考证“顾”这一词义的切入点,认为“眷”“顾”在古时经常是一起使用的,加以引申,“顾”便有了养育、抚育的意思。《诗经·小雅·蓼莪》:“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27]此处的“顾我复我,出入腹我”一句,与“顾菟在腹”同言在腹一事。且“顾”与“拊”“畜”“长”“育”“复”等字义相近,都是父母养育子女之义。林庚在《〈天问〉论笺》中也提出相似观点,“顾,看(平声),看顾、抚育的意思。”[5]因此,“顾菟在腹”的“顾”作“养育”“抚育”之义来解比较合理。

那么,居于月中的“菟”当为何物?要解决这一问题,需将月中之物的演变进行梳理。

(二)“菟”与月中之物的演变

直至西汉早期,月中之物仅有蟾蜍一说。《淮南子·精神训》:“日中有踆乌,而月中有蟾蜍。日月失其行,薄蚀无光。”[24]高诱注:“蟾蜍,虾蟆。”又《淮南子·说林训》:“月照天下,蚀于詹诸。”[24],高诱注:“詹诸,月中虾蟇,食月,故曰‘食于詹诸’。”月被詹诸所侵蚀,詹诸也就是蟾蜍。按照《淮南子》所记,在西汉早期月中之物为蟾蜍。

东汉时期,已经有了蟾兔双居月中的记载。刘向的《五经通义》中记有:“月中有兔与蟾蠩何?兔,阴也。蟾蠩,阳也,而与兔并,明阴系于阳也。”[28]蟾蜍属阳,兔子属阴,一阴一阳共居月中。王充《论衡》中有三处关于月中之物的记载:

“月中之兽,兔、蟾蜍也。”(《论衡·顺鼓》)

“日中有三足乌,月中有兔、蟾蜍。”(《论衡·说日》)

“夫乌、兔、蟾蜍,日月气也。”(《论衡·说日》)[29]

不仅月中蟾兔有阴阳之分,日月也是阴阳相对的。日中有三足金乌,月中有蟾蜍与兔。其间所居之兽,为日月之气所化。其后,张衡对月中之兽的解释也极为相似。张衡《灵宪》:“月者,阴精之宗,积而成兽,象兔蛤焉。阴之类,其数偶,其后有冯焉者。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姮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蠩。”[30]在张衡看来,月中所传说的蟾兔是月中精气所化。之所以是蟾蜍与兔两者共居,源于月亮属阴,必须配以偶数。因此,才有了兔子的加入。而且,此时月亮传说与嫦娥传说发生交汇,蟾蜍成为嫦娥在月中的化身。此外,古诗十九首中也以蟾兔指代月亮,《孟冬寒气至》:“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31]“三五”指每月的十五,“四五”指每月的二十。每月十五的这一天月圆,二十那一天月就不满了。“蟾兔”指代的就是前面的明月。可见,东汉时期,月中蟾兔双居的说法较为普遍。自刘向的《五经通义》至张衡的《灵宪》,对于月中蟾兔双居的解释,也大多是从阴阳五行学说角度出发的。

到了魏晋时期,虽仍有蟾兔双居月中的说法,如王嘉《拾遗记》中记载越王勾践曾铸一把名为“转魄”的剑,“以之指月,则蟾兔为之侧转。”[32]用转魄剑指向月亮,月中的蟾蜍和兔子都会跟着剑的方向旋转,此时月中所居仍是蟾兔。但蟾兔双居已不再成为主流,而逐渐被兔独居月中所代替。西晋傅玄《拟天问》:“月中何有,白兔捣药。”[30]白兔于月中捣药的神话已然兴起。梁刘孝绰《三光篇》:“素日抱玄鸟,明月怀灵兔。”[28]日中居玄鸟,月中居灵兔,玄鸟与灵兔各居日月之中,原先月中的蟾兔已被灵兔所取代。依据文献所载,月中之物经历了”蟾蜍—蟾兔—兔”的转变,其间有了兔子加入,且逐渐成为主流。故而,《天问》作为汉代之前的文献,其所载月中之“菟”,作为蟾蜍较为可信。

三、汉代帛画与画像石中的月图

(一)汉帛画与画像石所见月图演变

1972年到1974年,马王堆汉墓逐渐被发掘,不仅推动了汉代历史与文明的研究进程,而且对于释读《楚辞》也有重要意义。其中一号与三号汉墓出土了两幅“T”型帛画。这两幅“T”型帛画,实为“非衣”,下葬后将其放置于葬主棺盖之上,主要是为了招魂、安魂。帛画上均绘有月亮的图案,这对于论证月中之物的演变给予了极大的帮助。一号汉墓出土的帛画,左上角绘有一弯新月,月上有一只衔祥云状东西的蟾蜍,蟾蜍的左上方有一白兔作奔跑状。三号汉墓出土的帛画,所绘的月亮内容与一号帛画所差不大,亦为月上蟾蜍,旁边有奔跑的白兔,区别在于蟾蜍口中没有衔物。在两幅帛画中,与白兔相比,蟾蜍在月中的比重显然大得多,与月亮的联系也更为紧密,它是直接居于月亮之上的。

此外,1976年在洛阳出土了西汉卜千秋墓。该墓顶脊壁画中所绘的月亮图案,左边居一蟾蜍,右侧据孙作云所言为桂树,可作为西汉时期月中有桂树传说的有力证据[33]。顶脊上虽绘有奔兔的形象,但兔子并不在月中。

按照《中国画像石全集》所收录的汉代画像石,月图共有十一幅,均为东汉画像石[34]。这些月图中,蟾蜍独居于月中的有八幅,其中一幅为蟾蜍于月中捣药;蟾兔双居于月中的有六幅,其中有两幅为蟾兔于月中捣药。可以看到,此时出现了蟾兔捣药的新形象,并没有出现兔子独居月中的情况。之所以出现蟾兔捣药的形象,同道教的兴盛密不可分。刘瑶认为,汉人对长生不老、炼丹炼药有着执着的追求,道教将月亮神话引入到本教的西王母神话体系中,将蟾蜍与玉兔加工为捣炼仙丹的辅助者形象。这一交融,是带有目的性与功利性的,发生在西汉后期[19]。因此,东汉时期蟾兔双居月中已十分流行。

依据以上汉代帛画、汉画像石可知,西汉时期虽然蟾蜍与兔子均与月亮有关,但蟾蜍在月中的比重要大于兔子,与月亮的关系更为直接。而东汉画像石中,蟾兔双居月中已十分常见了。

(二)兔入月中缘由考

月亮中为什么会出现蟾兔双居的形象呢?兔子是如何加入的?这是有多方面原因的。其一,蟾蜍一类的水生生物,属于自然界中阴气较重的,象阴。在汉代是用于祈雨的。《春秋繁露》记载,汉代四季祈雨时,蟾蜍是不可或缺的一物[35]:

春旱求雨。……凿社通之于闾外之沟,取五虾蟇,错置社之中。池方八尺,深一尺,置水虾蟇焉。

夏求雨。……凿社而通之闾外之沟,取五虾蟇,错置里社之中,池方七尺,深一尺。

秋暴巫尫至九日,……虾蟇池方九尺,深一尺。

冬舞龙六日,……虾蟇池皆如春。

“虾蟇”,也就是蟾蜍。祈雨时,要在社中挖一个水沟,将蟾蜍放置在水沟中。依据季节的不同,水沟的形制有所变化。之所以放置蟾蜍,就是因为蟾蜍属阴水生。而月亮也属阴,二者自然而然便联系在一起了。关于这一点,文献中是有记载的。如《淮南子·地形训》:“蛤蟹珠龟,与月盛衰。”[24]又如《吕氏春秋·精通篇》所言:“月望则蚌蛤实,群阴盈;月晦则蚌蛤虚,群阴亏。”高诱注:“蚌蛤阴物,随月而盈,随月而亏,其中皆实满也。”[36]蟾蜍、蚌蛤、乌龟等生于水中,均属阴物,其繁衍与月亮的圆缺相关。因此,先民把蟾蜍与月亮联系在一起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其二,最初对于人们来说,月中的黑影就像蟾蜍的形象一样,即想象出来的月中之物——蟾蜍。之所以出现“菟”,源于“蜍”与“菟”古音的相通,这一点闻一多是论证过的[16]。因此,蟾蜍便成了文献记载中的“菟”,居于月中。后来,在民间系统中,人们文化水平有限,望文生义,认为“菟”就是“兔”,渐渐地就把月中之“菟”当成了兔子。因此,兔子加入到了月中之物的演变过程中,汉代月中之物就有了蟾蜍和兔子两种。但是,在文献系统中,月中之“菟”仍是蟾蜍。其三,月亮本就有阴晴圆缺,有明暗之分,但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月中的黑影和亮处其实就是生物。黑影像蟾蜍,明亮的地方像兔子。当蟾蜍吃掉兔子后,月中暗淡无光,一片黑暗,也就是所谓的月食;如若兔子占据了全部,便是月圆之夜。古人以此来解释月亮的阴晴圆缺,都是基于想象所产生的。故而,汉代便有了蟾兔双居月中的说法。

四、结论

《天问》中所言的“顾菟”,既不是王逸等人所认为的月中之兔,也不是汤炳正所说的楚地之虎。按照《淮南子》与《汉书》所载,“顾菟”应为动词与名词的组合,“顾”为“养育”之义,而“菟”专指月中之物。依据出土的汉代帛画与画像石,月中之物处于不断演变中。西汉早期之前,蟾蜍独居月中;两汉时期,以蟾兔双居月中为主,其中早期蟾蜍的比重是大于兔子的;魏晋以后,蟾蜍逐渐退出月亮神话,兔子代之盛行于后世。而其间兔子的加入,很大程度上源于民间对“菟”的望文生义,“菟”逐渐被理解为兔子。因此,在《天问》创作时期,月中之物——“菟”应为蟾蜍。“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一句应释为,月亮养育蟾蜍于其中,有什么益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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