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编辑出版学知识网络的建构—基于编辑出版学译著出版的考察
2019-12-04张国功
◎ 张国功 肖 蔚
作为一门发展中学科,编辑出版学很长时间陷入“编辑无学”“出版无根”以及学科内在合法性不足的困境之中。学界在致力于编辑出版学内涵建设时,利用各种手段对知识体系加以补充、完善与深化,编辑出版学译著出版便是国内学界建立知识链接,引用、吸收与镜鉴域外相关理论的有效方式。对编辑出版学译著进行系统的梳理与总结,既可直接呈现域外编辑出版学知识的发展与演变等,也可深刻地反映出编辑出版学译著出版与编辑出版学学术发展的关联度。笔者以联机公共目录检索系统(Online Public Access Catalogues,主要包括中国国家图书馆、超星读秀中文学术搜索、中国高等教育文献保障系统等)为主要检索工具,辅以电商平台(包括古旧书网络交易平台孔夫子旧书网、综合性网上书店当当网图书频道等),并通过查阅系列纸本图书(包括年鉴性编年总目《全国总书目》、书目信息刊物《全国新书目》、他人研究成果《中国出版文化史研究书录(1978—2009)》等)等,统计、整理出1949年至2018年12月31日出版的编辑出版学中文译著324种。以此为对象,运用文献计量法统计编辑出版学译著的出版时间、出版机构、著译者、丛书/品牌名、定价等主要指标,搭建样本数据库—“中国编辑出版学译著总书目”。在此基础上,根据引进背景以及阶段性特征,全面、系统地描绘出编辑出版学译著的整体风貌、基本格局。从1949年至2018年,编辑出版学译著出版经历了从无到有、消失殆尽、初具雏形、井喷式发展四个阶段,总体呈曲折上升状。其与出版行业兴衰以及编辑出版学科发展路径息息相关。从编辑出版学译著各要素来看,其来源国由“全盘苏化”到“以欧美为鉴”,主题内容从单一转向多极化,参与出版社由少到多、渐趋市场化,编辑出版学“译者现象”“译丛现象”初现端倪。具体地看,编辑出版学译著对中国编辑出版学知识网络的建构影响深远。
一、编辑出版学译著对域外编辑出版学学科要素的介绍与引进
译著是全球化语境下各群体间跨文化交流的重要形式。有学者在引入知识生产理论、对出版学译著进行文献计量学分析后简要地认为,国外出版学著作的译介,使得出版学知识迁移,影响中国出版学的发展,如海外出版史研究专著的翻译,使文化权利、副文本等理论传播到中国学界;数字出版和学术出版领域著作的译介,使得语义出版、增强型出版、开放存取、学术出版等概念被中国学界接受并使用。事实上,七十年编辑出版学译著所带来的知识迁移,对域外编辑出版学学科要素有着全方面的介绍与引进,对中国编辑出版学科建设有着重要的镜鉴与推动作用。研究对象、研究方法与理论体系,是学科合法性得以成立的基本要素与内在标准。是否有独特的主体理论、学术研究方法如何科学化,一直被视为编辑出版学研究的软肋。编辑出版学译著,不仅将归纳分析法、系统分析法、比较研究法、定量分析法等基本方法引为借鉴,为建构更加合理、完善的编辑出版学学科体系服务,而且将域外其他学科理论、方法应用于编辑出版学科的研究成果引入,国内学界能够取长补短,加强不同层面研究方法的互补。历史地看,新中国成立初期,苏联А.Н.杜比宁著《报刊发行企业的经济活动分析》(中华人民共和国邮电部邮政总局译,人民邮电出版社,1955)以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对报刊发行企业及各邮电企业内部发行活动展开分析,开报刊发行与经济学学科交叉研究的先河,并运用唯物辩证法阐述报刊发行过程中的现象以及各现象之间相互联系、相互依赖的特性。及至1980年代,苏联库兹涅佐夫《图书发行经济学》(焦玉英等译,武汉大学出版社,1985)理论部分的核心是揭示图书作为商品(经济范畴)的本质以及国民经济部门组成部分—图书发行经济学的本质,并论述了图书产品需求与图书消费关系、图书市场供应规律、图书发行计划制订等理论与实践问题。其提出的图书发行经济学理论填补了相关领域研究的空白,为图书发行界广大工作人员、编辑出版学研究者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这些著作,对王益、巢峰等出版家以政治经济学为思想资源剖析、关注出版行为产生了重要的启示与深远的影响。及至20世纪90年代以来,西方书籍史、阅读史、新文化史等学术思想不断东渐,《印刷书的诞生》(费夫贺、马尔坦)、《书籍的社会史:中华帝国晚期的书籍与士人文化》(周绍明)、“书史译丛”(商务印书馆)、“书之爱”(浙江大学出版社)、罗伯特·达恩顿著作等书籍史代表性译著相继问世。书籍史研究以书籍为中心,研究书籍创作、生产、流通、接受和流传等环节及其参与者,探讨书籍生产和传播形式的演变历史和规律,及其与所处社会文化环境间的相互关系。其展现了西方学派颇具社会整体性的研究视角以及糅合版本学、计量学、人类学、政治学、文化学等多学科的研究方法,推动国内学界得以从目录学、版本学、古典文献学等传统出版史学研究方法的桎梏中挣脱出来。西方书籍史相关译著呈现的不仅仅是书籍本身形式与内容的演化史,它统合编辑史、印刷史、出版史、发行史、藏书史、阅读史等,融入社会史、文化史、传播史的研究方法与思路,对我国编辑出版史研究方法产生了冲击性的影响,出现了一大批运用书籍史方法研究编辑出版史尤其是晚清民国编辑出版活动的力作。罗伯特·达恩顿《启蒙运动的生意—〈百科全书〉出版史》、伊丽莎白·爱森斯坦《作为变革动因的印刷机》、芮哲非(Christopher A. Reed)《古腾堡在上海:中国的印刷资本的发展,1876-1937》、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的起源与散布》等相关译著的引进,使学术界注意到现代科技与民族主义政治之间的关系,从印刷资本主义的角度探讨民族主义政治的建构,蔚为潮流。及至近年,在数字出版传播情境下,约翰·B.汤普森《数字时代的图书》《文化商人:21世纪的出版业》(凤凰出版研究译丛)等译著,揭示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变迁对出版的影响,分析了西方大众出版产业的生存状态与转型趋势,这为国内编辑出版学界探讨数字时代的技术变革对出版产业转型的影响,提供了前瞻性的参考。
除了深层的理论与方法,编辑出版学译著的出版往往会伴随相关术语的涌现与借鉴。这可谓不胜枚举,其繁荣了编辑出版学知识景观,对编辑出版学学科建构有直接推动与补充作用。例如,当前数字出版利用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的信息技术不断冲击传统出版方式与产业模式,国内外数字出版领域研究的深入扩展了出版物、出版商、编辑出版活动等概念的内涵与外延。威廉·E.卡斯多夫的《哥伦比亚数字出版导论》在论述数字时代与出版有关的话题时,引入大量数字出版相关术语并在文末附上40页带有中英对照、简明释义的术语表,将西方国家对数字出版研究的最新成果以足够精细的“粒度”传入国内。
总之,编辑出版学译著中出现的研究理论、方法和术语等学科要素(知识元),呈现了域外出版学最新/重要的研究成果,其介绍与引进对中国编辑出版学学科理论体系的建构有直接推动作用。
二、编辑出版学本土化过程中对编辑出版学译著的知识吸收
如果说介绍与引进学科要素是编辑出版学知识元的“呈现”路径,那么知识吸收则是编辑出版学知识元本土化的过程。知识吸收,是指通过一系列相互关联的组织行动以获得、传播、消化外部信息和知识的过程。跨文化的编辑出版学知识,通过编辑出版学译著传播、移植、利用,内化为中国编辑出版学的组成部分,是知识吸收的重要渠道。这突出表现为中国编辑出版学教材对编辑出版学译著的利用以及国内期刊文献对编辑出版学译著的引用。
按科学史家托马斯·库恩在《科学革命的结构》中提出的科学范式革命理论,教材是一个范式确立的重要标志。在中国编辑出版学教材对相关译著的利用与吸收方面,以武汉大学出版社的“高等学校出版科学专业系列教材”为例,其对教材的参考文献进行内容分析,可以从个案管窥国内编辑出版学教学领域对于相关译著的知识吸收程度。该系列教材属普通高等教育“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被广泛应用于普通高等院校编辑出版学专业教学实践,在编辑出版学教材领域具有一定的权威性与代表性。该教材包括尹章池编著的《网络传播导论》、罗紫初撰写的《出版学导论》、王晓光主编的《期刊编辑与制作》、黄先蓉编著的《出版法律基础》、吴平等编著的《编辑学原理》、尹章池等编著的《国际图书与版权贸易》等。据笔者统计,从上述教材的专著类参考文献来看,平均每本教材使用22.5本专著类参考文献,其中中文参考文献20本,引进版中文参考文献2.5本,外文参考文献0本。平均每本教材使用引进版编辑出版学相关文献1.33本,新闻传播学、文化社会学、哲学等相关学科的译著亦参与其中。整体而言,中文参考文献仍是学者使用的主要文献,其平均比例为88.9%,引进版编辑出版学相关文献以6%的比例占据一席之地。鉴于中文文献以及引进版中文文献的语言优势,教材对国外编辑出版学知识的接纳与吸收主要来源于译著出版,并未有外文参考专著直接介入。可见,作为颇具中国特色的应用性、实践性学科,编辑出版学理论基础根植于中国深厚的文化、学术土壤以及活跃的编辑出版实践活动之中,至今暂未对外文文献形成强烈依附,编辑出版学译著并未对中国编辑出版专业教育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但是,编辑出版学译著对学科教材提供借鉴思路及论证资料、开阔知识视野等方面的贡献,仍是不容忽视的。如《出版法律基础》《国际图书与版权贸易》两本教材都引用莱内特·欧文的《中国版权经纪人实务指南》,从西方国家中相对完善的版权贸易制度与实践中汲取经验并内化为教材知识体系的一部分,既是出版产业培养复合型、先进型出版人才的需要,也是编辑出版学科建设的需要;罗紫初《出版学导论》也在“出版单位存在的价值在于对社会发展所做的文化贡献”的论证过程中,以小赫纳特·S.贝利在《图书出版的艺术与科学》一书中“出版社并不是因为它经营管理才能出名,而是因为它出版的书出名”的观点为论据等。国外编辑出版学知识成果通过相关译著潜移默化地渗透进我国编辑出版学教材、教学体系中,使编辑出版专业学生得以从教材中接受域外编辑出版学知识,对国内编辑出版学科建设、专业教育发展的贡献不容低估。
在国内期刊文献对编辑出版学译著的引用方面,笔者利用CiteSpace绘制编辑出版学研究的科学知识图谱,通过可视化的手段来呈现国内期刊文献在对编辑出版学译著进行引用与知识吸收后形成的知识框架与主要议题。笔者采用多维视角下的“图书学术影响力评价体系指标框架及权重设置”,尝试对编辑出版学译著的5个一级指标以及10个二级指标进行数据收集并运用加权算法计算评价总分,得出前述324种编辑出版学译著最终得分并列出图书学术影响力综合排名靠前的20种译著,分别为《论出版自由:阿留帕几底卡》(弥尔顿)、《亚洲的书籍、文字与设计》(杉浦康平)、《编辑人的世界》(格罗斯)、《动漫创意产业论》(中野晴行)、《上海商务印书馆:1897—1949》(戴仁)、《书籍的历史》(弗雷德里克·巴比耶)、《当我们旅行:Lonely Planet的故事》(托尼·惠勒、莫琳·惠勒)、《书店的灯光》(刘易斯·布兹比)等译著。在此基础上,笔者以国内常用的CNKI中国引文数据库为数据来源,选取总被引频次位居前20的编辑出版学译著(其被引频次占总被引频次的60.1%)为样本形成施引文献群组。最后,根据施引文献中关键词共现的情况绘制关键词共现图谱,两个关键词出现在同一篇文献中即视为一次合作。由得出的图谱可知,跨文化的出版知识通过编辑出版学译著传播、移植、利用等知识吸收活动内化为中国编辑出版学的组成部分,形成了以“出版”“知识服务”“出版学”“新媒体”“数字出版”等为关键点的中国编辑出版学知识图谱,有效拓展了中国编辑出版学的知识空间。
三、余论
总体上看,跨文化的编辑出版学知识通过译著传播、移植、利用等,对中国编辑出版学的发展,尤其是具体知识网络的形成影响深远。但就译著对于本土相关学科学术发展的重要影响程度而言,编辑出版学译著仍有需要进一步推进之处。比如与关系密切的传播学译著在舶来学科—传播学在中国建构过程中起到根本性作用相比,编辑出版学译著在促进编辑出版学知识制度化、专业化等方面的学术贡献无法与前者同日而语。这主要是因为编辑出版学是在中国的学术、文化土壤之上诞生的学科,编辑出版学译著更多只是在中国编辑出版学知识框架内补充域外新知,而并未真正动摇编辑出版学的立身之本、学术根基。相比之下,中国传播学不是中国的传播学,而是在“理论旅行”过程中,中国学者基于对欧美传播研究的理解而制造出来的一个概念。甚至,中国传播学“传播学概论—大众传播学—人际传播—组织传播—传播与文化”的主要路线、学科面貌,与译著的发展铺开亦基本一致,可以说译著在传播研究一穷二白的基础上为中国学界提供了一个学科的基本知识图谱。具体地举例比较,在译著内容分布方面,传播学译著大量引进知识性读物(诸如冠以“概论”“通论”“绪论”“理论”等名称的专著)以及教材类读物,以完成对中国传播学的理论构建;相比之下,在立足本土实践的编辑出版学领域,译著近年较少出现概论类读物,而更多引进国外出版人物传记(以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人书系”、浙江大学出版社“守书人丛书”、《天才的编辑:麦克斯·珀金斯与一个文学时代》、《愤怒书尘:一个文化经纪人的青年时代50—60年代》、安德烈·希夫林《出版业》等为代表)以及出版实务(以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人丛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1世纪出版人才必备”译丛、格罗斯《编辑人的世界》、布雷恩·S.布鲁克斯《编辑的艺术》等为代表)等方面的专著,以期求得推动出版事业发展的实践性经验传播。中国编辑出版学科的建设和成长,离不开适当的回顾与反思。迄今为止,对域外编辑出版学著作在中国的翻译与出版,仍未有系统的梳理与研究,更未有像传播学译著那样出现学术史、翻译史角度的总结与反思。在数字传播时代,中国编辑出版学受学术全球化发展潮流的影响日深。编辑出版学译著应该做出更大的学科贡献,无论是对其进行理论研究还是译介实践,都有待深化与推进。探究编辑出版学译著与编辑出版学学术发展之间的互动关系,对于当下编辑出版学译著的引进出版,以及中国特色的编辑出版学学科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
注释:
①黄新斌.编辑学合法性考察—基于学科评判标准视域[J].中国编辑,2019(4):26-31.
②肖超.知识生产视角下出版学译著的文献计量学分析[J].编辑之友,2018(9):62-67.
③朱鸿军.编辑出版研究反思:领域拓展、理论建构、方法科学化[J].现代出版,2018(1):79-80.
④张仲民.从书籍史到阅读史—关于晚清书籍史/阅读史研究的若干思考[J].史林,2007(5):151-180.
⑤张炜.西方书籍史理论与21世纪以来中国的书籍史研究[J].晋阳学刊,2018(1):19-25,33.
⑥卡斯多夫.哥伦比亚数字出版导论[M].徐丽芳,等,译.苏州: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
⑦刘海龙.被经验的中介和被中介的经验—从传播理论教材的译介看传播学在中国[J].国际新闻界,2006(5):5-11.
⑧李彬,刘海龙.20世纪以来中国传播学发展历程回顾[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6(1):32-43.
⑨黄旦,丁未.传播学科“知识地图”的绘制和建构—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大陆传播学译著的回顾[J].新闻学与传播学,2005(02):2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