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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古道上的刘家街

2019-12-02刘晋寿

飞天 2019年11期
关键词:刘家

刘晋寿

有时我想,最精彩的历史不是写在书本上,而是写在大地上。这样的感觉来自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它叫刘家街,在解放初只有20余户人家。

很奇妙,村后是一座充满灵气又十分秀丽的小山。那座小山我看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觉得它很美。它在村庄东面,每天的太阳从那里升起。特别是夜雨之后那一个,一定是金灿灿的。在看到太阳之前,万道金光早已从山后射向苍穹,锐利而明亮,纯粹得如同婴儿的目光。这时候就有鸽子在村庄头顶飞翔,树叶上闪动露珠。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你的心定会清澈无比,晶莹透亮。小小的山村和天地万物联系在一起,组成一个完美的世界。她有光明,有慈爱,有梦想。她孕育了我的人生和未来。

那条让人梦绕魂牵的小河从村前流过。它的水量很小,只是一股涓涓细流,到下游就断流了,流不到洮河里去。只有秋雨绵绵的季节才有飞溅的浪花,潺潺的流水声。清澈的流水来自一眼泉水。那眼泉就在河边。水从沙砾下面冒出来,汇聚成一个小潭,慢慢向外流淌。小时候去担水,见泉里有许多虾游来游去,它们弯曲着身子,身上有许多触须,用勺子舀水时要轻轻撇一下,不然就会把虾舀进水桶。有时口渴了,就先喝一口。如果刚刚劳动归来,就捧起河水洗一把脸,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弥漫全身,疲劳就被洗去了。往家里挑回了多少桶水,我不清楚,但我就是喝着泉水长大的。泉水变成了我的血液,也变成了我的肌体和灵魂。

故乡的一山一水,见证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山有名字,叫古城山;小河却没有名字,至今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它。我私自叫它刘家河。

这么小一座山,却与“城”相连,很多人会觉得不可思议。说来话长,这里曾是一个县城的所在地。今天临洮县的北乡,也就是以太石为中心的那一片区域,在一段时间里是洮沙县的属地。古代它属陇西郡狄道县。宋朝以后属临洮府狄道县。清乾隆三年(1738年),临洮府迁往兰州,称兰州府,升狄道为州。乾隆五年(1740年)改狄道州沙泥驿为狄道州分州州治,专司水利,辖于兰州府,州署地就是沙泥堡,位于今天的站沟小学。民国元年,升沙泥州为沙县,因与福建沙县重名,改为洮沙县。民国二年,县城迁至太石铺。1950年5月撤销洮沙县,属地划归临洮县辖。在173年间,这里曾繁华一时,以一个县城的光彩闪耀在古丝绸之路上。

村后的这座小山是距离洮沙县城最近的山,称为古城山就顺利成章了。刘家街在洮沙县城的东面,只有几百米的距离,南来北往的大道就从村子里穿過,形成一条街道,叫街也顺理成章。村子里原始居民刘姓,所以叫刘家街。

那座县城已经不存在了,但它的旧模样我还记得清楚。高高的土城墙,拱形城门。城外有一条街道叫衙门口,街道两边的房子都是木板装修的铺面。

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这样小的一个地方,却要筑城设县呢?站沟不宽,河谷狭小,只有小学这里宽阔一些。但这条沟很深,一直通到马下山。它是祁连山余脉,横亘于兰州和临洮之间。地理位置非同一般。洮沙县地处兰州之南,相距120里,离临洮县城90里。自县城东至马衔山40里,与榆中接界,西面是洮河,过河即临夏地区。过去出行以步行为主,兼有马车和其他牲畜做运输工具。一天的正常行程就是一百里。从临洮到兰州需要两天的路程,中间得有个歇脚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沙泥堡。由此可见,在此筑城设县也就不足为奇了。再者,沙泥堡前面是洮河台地,后面群山环抱,进可攻,退可守,具备了筑城的基本条件。县城西边的后坪上有一个古城堡,叫营盘,驻扎过军队,守护着洮沙的安宁。

沙泥堡有六个小村子,最北边的叫王府庄。元代的时候,有个元军将领在那里驻守。后来,人们从他的墓穴中挖出石碑等算是佐证。泥沙堡所在的庄子叫龚家庄,几十户人家。龚家庄对面就是刘家街。西南面还有三个庄子分别叫杨家洼、文家和李家寨子。

如今,沙泥堡改称站沟。这一名称的变化无据可考。听老人们说,大概是过往的客人一般要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是个歇脚的地方,所以叫站沟。这里是丝绸之路古道,历史究竟怎样缓缓流来,又怎样淙淙流去,谁又能说清楚呢?

那条镶嵌在洮河台地上的丝绸古道,深四五米、宽六七米,底部也有四米多宽。它像一条掘出来的沟槽,流淌着数千年的时光。你不难想象到,在一块平整的坪台上,因为车来人往,年复一年,经过无数的车马和行人的踩踏,加上风雨侵蚀,居然陷下去了这么深。谁能计算出这里经过了多少人,多少车马。从中原远道而来的先民,为了开拓西域,从这里向兰州进发,过黄河,经河西走廊,再向西。而从西域来的商旅驼队经过这里,沿渭河东去,抵达中原。穿过沙泥堡的这条古道,是名副其实的丝绸古道。这样一条深深的大路像一条历史的长河,汹涌着看不见的人物和故事,它就是历史,就是先民的奋斗精神。古道在平日里是静止的,但只要人们用心灵去触及,它就立刻波动起来。估计这条大道是秦汉时期开辟的国道。直到解放后的许多年还在使用。

人们叫它大车道。小时候我们去沙塄、太石、辛店都走这条路。开始是步行,后来有了自行车。骑自行车到太石也就半个小时的样子。我在临洮三中上高中,在这条古道上走了整整两年时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时候,还有大车来来往往走动,但大车道改从安家咀走,虽然远一些,但平坦。大车主要是给刘家街供销店运送商品。那是四匹马拉的车。驾辕的是一头身材高大的骏马。它高昂着头颅,气宇轩昂。它前面还有三匹梢马,身上系着绳索,站成一排拉车。马车来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会去村头迎接它,跟在它后面奔跑。马车夫神气十足,他坐在车前面的车辕上,手里举着长鞭,鞭梢上系着红缨子。时不时在空中打个响鞭,天空突然传来一声惊雷。孩子们最爱这种热闹的场面。清脆的马蹄声,吱呀呀的刮木声,还有辕马的鼻息声,那简直就是一支优美的乐曲。那时生活清淡,马车上拉的无非是一些棉花、白布、蓝布和花布,还有食盐、碱面、苏打粉、火柴、蔗糖、煤油、白纸、铅笔、电池等日用品,没有奢侈的东西。拉走的也无非是鸡蛋、大麻、骨头、猪鬃、羊毛等农产品。可是,每当听到马车的声音,我们就不由自主地跑起来。它运来的是一个新鲜的我们村子里没有的东西,传来的是远方的消息。我知道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更为丰富更加美好的世界。我虽然没有去过那些大地方,但非常向往。

因为有一条国道穿村而过,刘家街自然就繁忙和繁华起来了。虽然只有20几户人家,但街道两边的房子全是铺面,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半农半商。他们的收入主要靠开店铺。我记得我们家的房子也是铺面。姑母告诉我,我们家是开铺子的。我奶奶和姑母一起操持家务,维持着淡淡的生意和清苦的日子。直到1949年解放,天和地都变了,我们家也发生了变化。国道从距离洮沙旧城五里外的安家咀经过,绕道巴下寺,经大石头到中铺。刘家街不具备开店经商的条件了。那条古丝绸被风尘淹没,安静地躺在大地上。

刘家街还热闹过一段时间。解放后,它是站沟大队政治经济中心。大队部就设在刘家街。所在地是一个很讲究的四合院,院中间有一棵杏树,杏仁是甜的,杏子很好吃。它对孩子们自然有吸引力。西房是主房,也叫庭房。北房是大队部办公的地方。南房是第六生产队的粮食仓库。从院内有一个长长的门道通向外面的街道。通道两边的房子从街前开门,是临街的铺面。左边是供销店,右边是卫生所。卫生所之前是托儿所和村学的教学点。我母亲当过托儿所的阿姨。我也就是托儿所的孩子。这在我是幸运的。如今城里的孩子们为上幼儿园发愁,可我小时候上过山村里的托儿所。我还在那里上过一年学,叫耕读班。老师是刘家街的刘增义。他是临洮三中初中毕业后回乡劳动的知识青年,至今健在。我最初的文化就是从那里学的,语文课本上第一课的内容是“日、月、水、火,山、石、天、土……”至今我能够熟练地背下来。那算是照耀在我身上的文明之光,给我懵懂未开的心灵打开一道天窗,为幼小的心灵播下理想的种子。我一生都爱书本,直到今天不改初衷。

在此之前,站沟大队没有卫生所,虽然有个老中医,也因故停医。买药要去安家咀。虽然只有五里路,但那时只能步行,很不方便。有次母亲胃疼,我去买药,药铺门关着,我空手而归。母亲疼得没有办法,就请来一位盲人用巫术治疗。但还是不行,就喝了些苏打水和盐水。有了卫生所,村民们看病方便多了。人们有病很少再请巫师,知道往卫生所走了。那时称卫生员为赤脚大夫,他是我小时候的一个好伙伴,上过定西卫生学校,能治疗常见病,为人忠厚勤快,很受群众喜爱。现在,依然是村医,公家每月给3000元的补助。

我爱读书,可是小学校在王府庄的龙王庙里,距离刘家街四里路,我和同伴们早出晚归,背着书包去上学。我们的小学环境优美,龙王庙原有的房子组成一个小四合院,有一道青砖砌成的拱门,门口挂着一块废铁被当作钟敲打。别看它锈迹斑斑,但声音清越洪亮,传得很远。二门外面是操场和个一块麦地,麦地和操场边上还各有一栋新式教室,由石子铺成的小路相通相连。

出了红漆刷成的大门,就是从扳倒井流淌来的清水,它从校门前流过。学校的用水是我们用水桶挑来的,两个孩子抬一桶水,晃晃悠悠地走在小路上,水从桶子溢出来,斑斑点点洒在地上,回想起来太美妙了,像一首首节律明快的诗。

我们的校园很大,校园四周都是高大的树木,有椿树、槐树、榆树、白杨树和柳树,它们非常茂盛,枝丫四展,遮天蔽日。小鸟在枝头筑了巢,整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与我们的读书声融合在一起。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学制由六年制缩短为五年制。我在王府庄读完了小学。

小学毕业后,站沟学校增加了初中。初中是二年制。学校从王府庄搬迁到衙门口。学校是我父亲负责搬迁的。那是他一生中做的一件大事。衙门口居于站沟大队九个生产小队的最中间,各个庄的孩子们上学都方便。我在家门口上完了初中。高中要到太石铺去上。如今,站沟学校又变成六年制小学,初中高中都要到太石镇去上。站沟小学不仅是我的母校,也是我叔父和我们兄弟姐妹大家的母校,还有我们的孩子,也是从那里开始读书的。也许父亲修建学校有灵性,母亲又全力供给我们读书,我们一家人都爱念书。我们家没有文盲,念书最少的也是初中毕业。在我们三代人中,受到高等教育的就有11个,而且有一个双硕士,正在华东师大读研,准备考博士。读书改变了我们一家人的命运,叔父、哥哥和我都参加了工作,为一向贫困的家都里增加了收入。艰苦奋斗了一生的母亲,总算盼来了好日子。

刘家街这个小山村是偏避的,在我小的时候很少见到汽车,1960年代的时候,大队修建扳倒井,拉水泥管子的汽车开进村来,那是解放牌卡车,呜呜地吼叫着。我们小孩子就跟着汽车奔跑,有时掉在车后面甩来甩去。那时年龄小,不知道危险是什么?可是现在,村里人买了汽车,还有买小汽车的,变化真大。现代生活方式已经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刘家街。短短几十年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实在令人惊嘆。

上世纪70年代初,临洮县建设一项规模浩大的水利工程,它的名称叫“洮惠渠”(也叫东风渠)。那条渠一直修到站沟村,刘家街是过境后洮河水流到的第一个村子。前坪上的旱地全部平整成了水浇地,那古老的大车路被全村人一锹一锹填平了,修成旱涝保收的高产田。昔日古道。变成今日良田。后代人再无法看到那条有名的丝绸之路,也听不到大车行走的声音,项铃、蹄音和响鞭,那是多悠扬的乐曲,响彻在每一个黎明到来的早晨,也回荡在每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只要用心倾听,它依然萦绕在你耳边。历史会沉寂,但不会消失。它不时地唤醒人们的记忆,让你感到那久远的苍茫和荣耀。

不过,年龄大一点的人,还能从村南边的山坡上找到一些大车路的痕迹。而古城山巍然屹立。那可是我心中最神圣的山,是我心灵的最高峰。我很多次一个人爬到山顶,在离云彩很近的地方举目眺望。我看到巍峨的马衔山,波光闪耀的洮河,大西北一片湛蓝的天空,一片富饶美丽的土地。还有远处的村镇、田野和树木。白云悠悠的天空里有雄鹰展翅飞翔,云雀歌唱。生与斯,长于斯,它是我的故乡,是每一个离开她的游子的故乡。

为我们创造了历史的地方,为我们提供劳动和收获的地方,让我们生息繁衍的地方,与我们命运休戚相关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故乡。我们没有选择,出生在什么地方就是什么地方的人,一生一世都无法更改。我们无法更改是由于我们的血缘,生命融入了这片土地。

刘家街这个小小的山村,给予我的太多,以致我难以描述。我在这个小山村了生活到22岁才考上大学离开。此前的日子铭心刻骨。在我还很小的时候,这个小村庄还保持着旧街道的原貌。街道虽然不宽,但汽车能够行走。街道两边都是铺面,临街的房子墙基是石头修起来的,台阶也是石头砌成的。铺面有宽展的屋檐,可以供人歇息,可以摆上桌椅。窗户有木格窗,也有条形窗,但一律糊着白纸。墙面是草拟裹的,颜色不刺眼。屋顶上没有瓦,也是由草泥裹的。睡人的房间里有土炕。我从小到大睡的都是土炕。泥土的颜色和气味不仅浸染了我的皮肤,也渗透到我的心灵里去。它们变成了我的个性,我的气质,也铸成我的灵魂。我只能是这样一个人,而不会成为想象中的另一类人。

在我离开刘家街的时候,全村已经发展到45户人家。那时全村的店铺已经改建成坐南朝北的民居,阳光敞亮。这些年土房子又换成了平顶房,家里摆放着城里人常用的新式家具。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小院子,种着蔬菜和杏树、梨树、樱桃树和葡萄树。那里海拔低,只有1600米,跟兰州市的海拔差不多,适合梨树生长,也能生产西瓜和苹果。这几年,人们又开始种植早熟洋芋,收入大幅提高。“多好的土地啊!种什么长什么,一点不含糊。这样的土地怎么不让人喜爱呢!我愿意为它耕耘,为它流汗,因为它会献给你甘甜的果实。”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份汗水,一份收获,这是天理。浅显,也深刻。

我母亲就是种植西瓜的能手,弟弟又是种植早熟洋芋的能手。但也有遗憾,侄女、侄儿中已经没有种庄稼的人了,我担心我们家从此就没有了农民,放弃我们一家人的承包地。那是父亲和母亲耕耘过的土地,我们怎么能舍弃呢!

正因为如此,我更加怀念过去的岁月,那朴素无华的生活。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吃过晚饭的人们就从家里走出来,聚集在那棵老榆树下,谈古论今。明亮的星星在头顶闪烁不定,从小河里传来持续不断的蛙鸣。我们小孩子就侧耳倾听大人们讲故事。听大人们讲,1949年有一支解放军从临洮方向开来,他们没有费多大的工夫就攻开了洮沙县城。败退的国民党骑兵向兰州方向逃窜,后面追击的解放军人数并不多,可是国民党军被吓破了胆,不敢恋战,一边跑一边回头放枪,啪啪的枪声从远处传来,人们惊慌失措,不知要发生什么?

那正是挥镰收割的季节,割麦的人怀着不安的心情,手执镰刀,站在麦地里倾听解放兰州的隆隆炮声。炮声来自狗娃山,像闷雷般震撼着天空和大地。从兰州不断传来消息,解放军攻占了狗娃山,攻占了沈家岭,抢占了黄河铁桥。兰州解放了。历史翻开新的一页,新中国在极少数人的失败和绝大多数人的胜利中到来了。刘家街土改之后,走上了一条崭新的前所未有的发展道路。

我的爷爷给人放牧,一次掉进窟窿摔断了腿,在炕上睡了半个月就去世了。父亲当过自愿军,但没有去过朝鲜,在兰州军区服役六年。复员后一直当大队支书,文革后期才被换下。母亲不认识一个字,解放后进过扫盲班。母亲嫁到我们家时,家里只有三间南房和四间铺面,南房叔叔分家时拆了,修建在我们的家的菜园子里。铺面被母亲拆了,盖成北房,西房是另外买木料盖的。重修后,我们家是一个温馨的农家小院,母亲在院中间种了一棵梨树,年年开花结果。母亲去世后,我们一个个度长大了,分了家,独立生活。虽说两个弟弟还务农,一个妹妹的家也在刘家街,他们是农民,但外甥在西宁开牛肉面馆,挣了钱,在西宁买了楼房。为了孩子们上学,在临洮城里也买了楼房。我的另一个妹妹临洮城里也有楼房,孩子们在城里有工作。侄儿一个在兰州工作,一个在临洮县城当教师,他们在各自的城市里有房子。我自己在定西工作,早已安了家,我们都成了城里人。可是,我们都热爱刘家街。叔父退休后回到老家,颐养天年。哥哥从站沟小学退休,多的时候在刘家街居住,偶尔到临洮城里住几天。他热爱刘家街,不愿离开。我自己也常常去老家,帮助弟弟种庄稼,也帮助村里硬化了村路,修了自来水,改建了电灌工程。我还想在古城山上种树。那地方总是让人牵肠挂肚,难以割舍。爷爷奶奶埋在那片土地上,父亲母亲埋在那里。我能放得下他们吗?

跟我小时候相比,刘家街的树木少了,没有那时多,也无大树。古城山上原先有很多杏树,现在大部分被挖掉了,剩下来的都老了,这是我心焦的。“我要种树,这成为我后半生的誓言。”我能做到吗?天空里飞的也少了,乌鸦还在,可是喜鹊不见了。这也是我心焦的。种地的人家几乎家家有三轮车,噪音也大,这也是我焦虑的。刘家街有了种植大户,养殖大户,但农家肥上的少了,使用的化肥很多,农药不少,这是我焦虑的。扳倒井的水干涸了,这是我心焦的。我身在城市里,心却在刘家街,老是想那里的事情。我有时傻想,要是那些铺面还在多好,那些大树还在多好,那些慈祥的老人还在多好,那些鸟兽还在多好,可是,它们永远消失了。

你看,解放初,全村100来口人,如今发展到300口人。那些原本在刘家街做生意的,打工的,都留下来了。土改时都分到了一份家产和土地,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今天的生活是那时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的。刘家街除了刘姓外,还有王家,林家、杨家、朱家、甘家、张家、龚家、孙家、水家等,它是一个包容性很强的小村庄。刘王家有辈分,称呼有讲究。孩子们从小就要记住左邻右舍大人们的称呼。母亲教我要有礼貌,见了长辈要问候,该叫什么叫什么?不能混淆。母亲教我不能偷别人家的东西,不能打比我小的孩子。唉,这一切怎么能够忘记呢?

古城山上常有山雞嘎啦嘎啦地叫声,山下的那些旧房子,屋顶上生出了野葱花,做饭的时候,爬上房顶,掐些葱花回来炝浆水,味道格外鲜美。沙枣树上结着金黄的沙枣,到秋天,孩子们就想方设法地摘沙枣,可味道香甜。到了冬天,深更半夜狐狸进村偷鸡的事不时发生。这一切怎么能够忘记呢?玫瑰、丁香、迎春、探春、牡丹、大丽花、芍药都适合在刘家街生长。但开花最早的是桃花,开花最多的是杏花。杏花开的时候,村前村后,山坡上,抬眼望去,就能看到一片片美丽的云霞。

清明前后的刘家街已是一片片锦绣,青青的麦苗在生长,绿绿的苜蓿,面目一新的柳树,含苞待放的梨花,它们紧紧裹着一颗游子的心。

田野上,白色的塑料地膜闪动着耀目的光。农人们在点种苞谷,也有的在点瓜种豆,他们的脚步紧随着季节的节奏,把希望的种子播散在泥土中。

临洮北乡是一片广阔的天地。这里土地肥沃,水资源丰富,气候温暖,物产丰富,文化积淀深厚,有人爱称它为塞上江南。这一称谓全凭着洮河源源不断的乳汁哺育,它像一位无私的母亲,用一生的心血养育着儿女。

最精彩的故事书写在大地上,最顽强的生命根扎泥土中。我像一棵小树一天天长大了,我的营养来自阳光雨露,来自肥沃的泥土。我的品格也是它们铸造而成,我的一切都可以追溯到刘家街。我更像一只小鸟一天天长大了,翅膀硬了,自由地飞翔着。的确,我有机会飞得很远很远,外面的世界更精彩,更广阔,但不论我飞得多高多远,都不会忘记最初的那个巢穴。故乡是祖国的一个缩影,没有什么力量能够把我和故乡分开。

我愿意为它献上我的爱,为它出一份力。她永远是美丽的,我也永远是幸福的。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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