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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尼尔《休吉》中的佛道生死观

2019-11-30郭苏苏

艺苑 2019年5期
关键词:尤金奥尼尔

郭苏苏

【摘要】 尤金·奥尼尔是美国现代戏剧的奠基者,对人类生死问题的忧虑敏感促使他孜孜以求解脱之道。他的晚期独幕剧《休吉》(Hughie)是一部探讨生死主题的戏剧,极简的人物关系和故事情节中蕴含了奥尼尔晚年对生死的深刻思考,其中渗透着东方智慧和神秘主义色彩,在西方文化语境中对佛道生死观进行了独特的阐释和呈现。

【关键词】 尤金·奥尼尔;《休吉》;佛道生死观

[中图分类号]J80  [文献标识码]A

尤金·奥尼尔是美国现代戏剧的奠基者,也是一位典型的对东方佛道文化感兴趣的西方剧作家。他的晚期独幕剧《休吉》是一部探讨生死主题的戏剧,极简的人物关系和故事情节中蕴含了奥尼尔晚年对生死的深刻思考,其中渗透着东方智慧和神秘主义色彩,在西方文化语境中对佛道生死观进行了独特的阐释和呈现。

一、奥尼尔的生死经历与东方情结

奥尼尔出生于一个虔诚信仰天主教的爱尔兰血统家庭之中,由于颠沛流离的童年生活以及复杂不幸的家庭境遇,他从小便形成了忧郁害羞、敏感脆弱的性格气质,且对传统的天主教信仰产生了强烈质疑。他的一生几乎都被疾病、痛苦和死亡缠绕。1912年,奥尼尔被诊断出患有肺结核,一度挣扎在生死的边缘,身边肺结核患者死亡的事实,让奥尼尔第一次感受到死亡与自己如此接近,并一直活在这种疾病的阴影之下,他晚年亦是死于严重的肺炎并发症。1918年,美国爆发的大规模流感让657000美国人丧生,远多于战争死亡人数,其中就包括他的两位朋友,这让奥尼尔再次切身体验到生命的无常和脆弱;1920和1922年,其父亲和母亲先后离世,这导致奥尼尔陷入了绝望情绪,不断向朋友梦呓似地叙说父母的往事;1923年,他唯一的兄弟詹米因为饮酒过量而死亡;1950年,奥尼尔最钟爱的儿子小尤金自杀身亡,这让晚年不幸的他再次感受到了死亡带给他的切肤之痛。1953年,奥尼尔在旅馆中痛苦死去,临终前略带不甘地喊出了“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生于他妈的旅馆,死于旅馆!”的死亡遗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旅程。奥尼尔经历的疾病缠身以及一系列丧亲丧友之痛,让他对死亡更加敏感忧虑,也让他更倾向于思考生命的本源与意义。[1]43人为什么生?人为什么生而又死?他深感这种生死问题的难以索解之苦,因此不懈地探求生死的奥秘与人生的意义,最终得出“关于死亡,一言难尽”[2]501的结论。生死也成为贯穿于奥尼尔戏剧创作生涯中的一个重要主題。

奥尼尔对东方的兴趣亦是伴随在他一生的创作生涯之中。这种兴趣,一是出于创作素材的需要,二是为自己对生活的神秘直觉寻找解释。1929年10月,奥尼尔在给M.C.史培罗的信中说自己“断断续续地将世界上所有宗教的历史和发展都研究了一番,兴趣极浓”。[3]52首先,他的兴趣集中在道家思想上。早在20年代,奥尼尔的私人藏书中就包括一本出自西方研究道家思想的权威者理雅各(James Legge)之手的《道书》(即《道德经》英译本)。[4]241932年6月,在给卡品特的信中,他再次说自己看过不少东方哲学和宗教方面的书,并强调与其他东方著作相比,老子和庄子的神秘主义最使他感兴趣。[3]601937年,奥尼尔和妻子卡洛塔搬进了一个在加州的幽静山谷中建造的中式居所“大道别墅”中,这一名字不仅凝聚着奥尼尔深厚的道家情结,也代表了他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上的一种选择。乔迁之时,他收到了华人好友赠予的书籍《吾国和吾民》《生活艺术》和理雅各翻译的老子、庄子的所有译作以及德怀特·戈达德(Dwight Goddard)所著《老子的道和无为》,这些书对中国道家思想进行了比较系统而全面的介绍阐释。在大道别墅八年离群索居的隐居生活,“道”对奥尼尔来说,“已不仅是他反覆琢磨过了的哲学思想,而且是身体力行过了的实在经验”[5]20。其次,奥尼尔对佛教亦怀有很大兴趣。他的第二任妻子艾格尼丝·博尔顿(Agnes Boulton)在一些谈话记录中,曾表示奥尼尔因为那种对生活的疏离感,而谈佛参禅,希望藉此能够功德圆满。[4]18事实上,奥尼尔在写作《喷泉》和《马克百万》之前,所收集的资料中就包含佛教哲学,这两部作品中亦出现了一些僧侣的场面。在奥尼尔的藏书中,有一本论及佛教的A.K.库马拉斯瓦米(Ananda Kentish Coomaraswamy,1877-1947)的《佛陀及其妙语纶音》,这本书不仅描述了佛陀的一生和见解,而且对佛教的中心教义进行了阐释;甚至奥尼尔在结束创作生涯之后,还取得了一本《禅宗引论》,可见,他对佛教的兴趣延续之久。在《休吉》中,亦出现了“涅槃”(原文为“夜晚也就这么过去了,最后它也消逝了,同其它长夜一起加入涅槃,那众夜之夜”[6]1081)这类佛家偈语。

虽然以上材料并不能充分证明奥尼尔明确地接受和理解了东方佛道思想,但佛道思想与其生活创作之间的微妙关联却不可否认。从他对自己葬礼的要求上,也可窥见其道家思想倾向——将自己的遗体葬于幽静的森林公墓,葬礼不请神职人员、不通知亲友,墓碑内容只简洁地写上姓名、生卒年月和地点,符合道家“归根曰静”(《道德经·第十六章》)、返璞归真的理念。他晚期的多数剧作中都或多或少蕴含着对空无虚界的认同,流露着佛道哲学色彩。这种东方特色,在他戏剧创作的生涯中,不仅成为了他“艺术中最重要、最显著的一个方面”[7]40,也成为其极具阐释意义的一个方面。

二、“作为讣告”的《休吉》

《休吉》是奥尼尔1941年居住于大道别墅时创作的一出独幕剧,剧作内容游移在因死去朋友而喋喋不休的房客以及避世而幻想的值夜者两个人物之间。剧情发生在凌晨纽约市中心街道上一家破旧的旅馆中,剧中有两个出场的角色——房客伊利和旅馆中的值夜者,但在主角伊利大篇幅的往事回忆中还隐藏着戏剧的另一角色——已经死亡的前值夜者休吉。昏暗破败的旅馆中,值夜者无精打采地等待着下班,他形容枯槁,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颓丧而漠然地呆坐在柜台边。随后,伊利走进旅馆,他刚参加完前值夜者休吉的葬礼,面色苍白、耷拉着眼皮,亦是一副没有生机的样子。伊利以傲慢的口气向值夜者索要自己所住房间的钥匙,但是拿到钥匙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与值夜者攀谈,滔滔不绝地向值夜者讲述自己与休吉之间的往事。但值夜者并不关心,一直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世界,偶尔冷淡地对伊利作出一点回应。他们一个喋喋不休,一个沉默寡言。直到戏剧接近尾声,值夜者在寂静的黑夜中感受到了死亡的存在,这才从自己的幻梦中惊醒,开始转变态度,主动向伊利询问关于赌界大亨阿诺德·罗斯坦的事迹,伊利也仿佛受到鼓励,向他讲述自己与罗斯坦之间的“往事”。至此,值夜者一如已经死亡的休吉那般,听伊利讲故事、“相信”伊利的话并配合着与伊利打发时间,戏剧就在这二人的掷骰子游戏和他们对死亡的释然中结束。

这部剧原本是奥尼尔计划的题名为《作为讣告》(By Way of Obit)的组剧中的一部,也是最终创作出来仅有的一部。所谓“讣告”,本是指一种报丧、告丧的文书,用于向死者的亲属、朋友等人告知其死讯。奥尼尔将“讣告”作为组剧的题目,可见他最初就已经定下了这部剧“与死亡相关”的基调。休吉这一亡者角色虽未出场,但他不仅连接着伊利的过去,又启示着值夜者的未来,既给好友伊利带来了精神上的痛苦,也悄然形塑了他的继任者——现值夜者的人生走向。他的灵魂仿佛一直萦绕在旅馆之中,无形中操纵着伊利和值夜者的生活。这部剧作,不仅是奥尼尔创作的一篇有关“休吉”的讣告,也是一部有关其已逝朋友的讣告,更是他在晚年对沉迷于往事的自己所作的讣告。其中不仅有死者的过去,亦有生者的未来;不仅有生者对死者的缅怀,亦有死者对生者的“回望”。

三、《休吉》中的佛道生死观

(一)生死一元论:循环轮回

剧中形容枯槁的值夜者,是一个与死亡有关的人物,虽然站在伊利的面前,但灵魂却游荡在城市的黑夜之中,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似生非生,似死非死。他在职业上与休吉前后相续,且名字、年龄、外貌形态与休吉相似,还有着与休吉一模一样的神情。并且,初识伊利的值夜者,亦像初识伊利的休吉那般,冷漠而缺乏生机;但是后来,他也像休吉那般转变态度,对伊利热情。最后,值夜者彻底变成了那个已经死亡的休吉,扮演着休吉的角色,形成了一种生命的循环。这不同于西方基督教中死亡所带来的灵魂解脱,反而更倾向于东方佛道中的轮回转生。休吉犹如以值夜者形体附着的方式,实现了一种意识的“转移”,从而以值夜者的身体继续着自己过去的生活,从而实现转生。在佛道的循环轮回之说中,死亡只是“生命物质存在形式的某种转换”[8]94,其本身“只是进入另一种生命形态的开始,而不是生命的结束”[9]17 ,如此,死亡只是生命历程中一个阶段的节点,既是生的结束,也是再生的开始。正如剧中的休吉虽然已经死亡,但是其生命却在值夜者身上得到了延续,从而以值夜者的生命形式继续存在而获得新生。二人之间的生死,犹如黑夜和白昼一样相续交替,在这生死之间的神秘流转中,真正实现了生与死相依相续、循环轮回。伊利与“休吉”也再一次相遇,并继续着他们过去的生活。休吉的过去成为值夜者的未来,而值夜者的未来亦是休吉过去的重演,现实与过往之间发生着持续不断的转换。在这种神秘的流转变化之中,休吉與值夜者实现了一种共生,生死成为一体,打破了西方基督教二元世界观中生死之间的终极界限。

休吉的灵魂与值夜者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与死之间的障碍被打破,从而交错变换和相互渗透。生变成了死,死变成了生,从而打破了单一线性的生命轨迹形式,而变成一种循环轮回的运行轨迹。另外,因为值夜者的存在,活着的伊利又重新获得了与已死的休吉之间的联系,跨越了生死之间的鸿沟。奥尼尔在剧情发生的西方文化语境中,以休吉与现值夜者之间的相依共生和轮回关系,暗示着东方佛道的涅槃转生和循环轮回。死亡只是意味着一种丧失,这种丧失会在宇宙的平衡中得到另一种生命形式的补偿,从而再次取得。剧作以休吉的死作为开始,以休吉在值夜者身上回返为终结,这种神秘的生命形式以及佛道循环轮回的生命观,渗透在了剧作的人物和结构中。而奥尼尔把生死循环作为剧情的主要架构,更体现了他晚年颇具东方佛道色彩的生死思考。

(二)人生空无:生活只是一场骗局

佛教讲“空”,主张一切皆空;道家重“无”,主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德经·第四十章》),两者都以空无定义实在,将人生看作如梦一场,认为现实生活中所看到的、认为的坚固、稳定而持久的东西,只不过是虚无的幻境。奥尼尔在剧中塑造的伊利、休吉和值夜者这三个人物,都有一种对现实生活的疏离和对空无虚界的沉迷,他们的现实生活都是建立在一场虚幻的骗局之上,依靠着不切实际的梦幻支撑。

休吉死亡之后,伊利便活在往事的回忆中,在他对过去的叙述描绘之中,有许多虚假不实之处。伊利向休吉讲述自己的成功,但是他知道自己讲的故事是虚构的,大部分是按照休吉想听的内容编排出来的谎话,就像他说的那些大宗赌博大笔赢钱的故事都是发生的真事儿,只不过与他无关。他用谎言改变或掩盖着事实的真相。伊利的这些谎言为其失败的现实人生带来了心灵上的某种安慰和希望。伊利叙述中的所谓“成功”获得了休吉的“信任”,而休吉的“信任”也让伊利越来越“成功”,他们为彼此建构着虚幻的人生梦想。两人以此为基础而建立的友谊,说到底只是一场骗局和幻梦。伊利从这种幻象中建立起的自信心自然只是空中楼阁,因此休吉死后,他便失去了其自信心安身立命的所在,不得不面对自己并不成功的真实人生,而陷入一种绝望和死亡的焦虑恐惧之中。他看到与休吉有几分相似的值夜者,那种被人追捧的幻梦又重新燃起,期望通过谎言重建自己过去的人生,而再次开启了自己编故事的技能,最终又通过吹嘘出来的人生建立了与值夜者之间的“友谊”,重新建起了自己的“成功”人生。无论是对已故的休吉还是对值夜者,伊利展现的都是一个不真实的自我,他用虚妄的往事确证自己的存在,用幻想的经历支撑自己未来的生活,说到底,他的人生只是一场幻影。

值夜者亦是以梦为实,面对伊利的夸夸其谈,始终没有融入现实的情境,他聆听着黑夜中整座城市的喧嚣,追逐着虚空,并构建了一个个“无”的幻梦。他听到垃圾桶的撞击声,想象着自己把桶摔得更响把整座城市全吵醒;听到高架铁路上火车路过的声音,想象着火车与长夜一起加入涅槃,并参加追悼夜晚的葬礼;听到警察的脚步声,幻想自己和持枪歹徒大打一场;听到疾驶的救护车就想着人的死亡;听到消防车救火的警笛,幻想这场大火把整座城市全部烧掉等等。这些值夜者没有讲出来的幻想,展现了他与死亡、暴力有关的精神世界。值夜者对现实不满,愤怒于整座城市只有自己还醒着,而选择逃避现实,在幻想中释放自己的情绪。他回归现实和恢复生机也是配合着另一个虚幻的萌生,即伴随着成为下一个赌界大亨阿诺德·罗斯坦这一幻梦的生成,幻想自己从一个社会底层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可以左右社会局势的大亨。更有意思的是,伊利本来跟阿诺德·罗斯坦并不存在什么联系,但是他在明白了值夜者的需要后,就虚构了自己与罗斯坦的关系,而且变本加厉地吹嘘自己,这更加暴露了他人生的虚假性。从他根据值夜者的兴趣而讲故事这一点,不免联想到他与休吉之间关系是否具有真实性,甚至休吉是不是真的存在过都变得可疑,或许,休吉只是伊利接近值夜者而编织的谎言。就像剧中所言——“生活整个是一场该死的骗局”[6]1092,休吉抑或只是骗局中的一部分,这也暗示了存在欺瞒的世俗本身所具有的空无虚幻本质——“人生一辈子,其实只是一场大梦”[10]198。

无论是活着的伊利和值夜者,還是已死的休吉,他们追求都建构于一场虚假的骗局之上,他们所谓的信仰,也无非是对过去、对未来的自我吹嘘、自我陶醉和自得其乐的幻想。正如佛道强调想象的力量,肯定虚无对现实人生的影响和作用,伊利和值夜者也在幻想中建构着自己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在这些虚无的梦幻之中拥有了直面现实的勇气和能力。相反,失去了梦幻支撑,他们的人生就只剩下绝望和对死亡的恐惧。奥尼尔用现实生活的空无虚幻来定义实在的人生,以生者和死者来表明现实存在与空无虚幻之间的密不可分,证明人生只是一场虚无的旅行,人的终极存在亦是空无,就像剧中所指示的那样——“啥都不是”[6]1090,人生的本质是“空无”。而剧作中所散发的这种虚无感受,也正是奥尔尼对佛道“人生空无”思想的认同和理解。

(三)解脱之道:接受与和解

奥尼尔笔下的世界和众生相大部分都是苦涩的。这部剧中,无论是伊利还是值夜者,都是一副饱受沧桑的苦相,浑身散发着悲苦的讯息,带着一种被生活无形逼迫的焦虑和无奈,甚至连笑都带着一副苦相。与西方宗教中主张依靠非自我的存在(上帝)获得拯救不同,佛道哲学则是一种依靠自我实现解脱救赎的生命哲学,它们都强调想象的力量,看似虚幻的东西却能产生实际的影响,注重精神上的自我拯救与解脱,讲求心性修持,肯定人在面临痛苦时的精神转化,主张从自我的觉悟之中“求得身心的大自由与大自在”[11]41,不为外物所役,获得一种超越形躯的智慧和旷达,从而在面对苦难时获得身心的轻松和愉悦。与西方主张对抗和追求自我的思想不同,佛道主张以一颗开放的心灵,接受与自己不同的人和事物,主张“无我”“无为”,运用精神的力量,顺应天命,实现与世界、与他人之间的包容与和解,从而达到一种和谐。

伊利面对残酷痛苦的现实生活,选择虚构故事,给自己和他人营造一种成功的幻觉,从而在痛苦的现实中获得相应的解脱。他一边通过回忆往事重塑自己过去的人生,一边又安慰自己休吉的死也是一种解脱。另一方面,值夜者在面对无尽的黑夜带给他的恐惧时,亦是在自己的意识中制造幻象来摆脱这种难以名状的焦虑感。一开始,面对伊利的喋喋不休,他固守自己的幻想阵地,暗暗对抗着伊利对他精神世界的侵犯,倔强地将自己困在个人幻想的孤岛中,不肯与伊利交谈,这时的二人之间存在着一种隐形的对抗,这种对抗让两人都感到非常不舒服,甚至有些绝望。值夜者充满暴力和死亡的幻想没有真正让他获得解脱,伊利更是在往事的执念中痛苦不堪、无所适从。但当值夜者因为恐惧而转变对伊利的态度——既然躲不开,那就利用他帮助自己度过这寂静可怕的夜晚时,他开始接受伊利,并选择妥协,放低姿态,主动询问伊利感兴趣的话题;伊利亦迎合值夜者的话题,不再执念于自己与休吉的往事,而是开始讲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他们两人从对抗到接受,实现了心灵上的和解。在这种和解中,值夜者露出了兴奋的神态,不再死气沉沉、毫无生机,伊利也涤除了心中的悲伤,恢复了自信,他们同时在精神上获得了安慰和疗治。在看待死亡这件事上,他们也不再纠结于死亡结局不可避免所带来的焦虑恐惧,而是选择“无为”,“适其生,顺其死”[12]83,坦然接受死亡的必然性,与死亡和解,及时享受人生,从而获得了心灵上的解脱。

不管是伊利还是现值夜者,都是依靠调整自我的内心世界而获得暂时顿悟的东方式解脱,而不是依靠积德行善获得永恒幸福的西方式救赎。这二人面对残酷无望的现实人生,都表现出一种无所作为和接受妥协、及时享乐的态度,而不是西方式的对抗现实,以实现个体的现实自我价值。最终,他们对死亡也表现出一种听天由命的顺从,通过人终究要死亡的心理暗示,藉以创造出解脱,达到一种心灵的释然。这种顺其自然的“无我”“无为”的人生追求,所反映的正是奥尼尔对于生死这一自然现象的接受与和解。

结 语

独幕剧《休吉》简洁的人物关系和故事情节中,体现了奥尼尔晚年对生死的思考,其中渗透着东方的思想智慧和神秘主义意蕴。虽然冥冥中受到东方佛道生死观的一定影响,但他终究因为文化的隔阂无法体会到佛道思想的真正精髓。他认识到人生只是空无,沉溺于虚幻给人带来精神抚慰的同时,又为虚幻而感到焦虑、沮丧;体会到人生多苦,期望从东方宗教中寻求解脱和精神出路的同时,又为这种解脱蒙上了一层悲观色彩。他笔下人物的“无为”,并非佛道思想所主张的无欲无求,而更多的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生活在西方现代社会物质文明之中,奥尼尔难以做到道家所追求的绝对超越与释然;而浸染成长于爱尔兰天主教的家庭氛围中,人要承受原罪的思想对奥尼尔也有重要影响。因此,他也认为那种对时间和个体自我的神秘逃避确实“不适合西方心灵”[4]178,从而在剧中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又流露出对东方佛道思想解脱之道的疏离与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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