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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校篇海》在字书史上的价值

2019-11-28凌宏惠陈建贵

安顺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正字字书音义

凌宏惠 陈建贵

(1.浙江大学汉语史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310028)(2.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 长沙410081)

引 言

明代能产生《字汇》《正字通》这样编纂体例和内容极为完备的字书,此前应有一段发展的历程,其中《详校篇海》(以下简称《详篇》)功不可没。宋元间语文辞书以韵书为主流,注音释义较字书详实,以《广韵》《集韵》《举要》为代表的韵书,发挥字、韵书双重功用[1]。承续宋元余晖,明初仍以韵书为主,官韵《洪武正韵》充当字书使用。明代科举不考诗赋,韵书地位下降,不少人都对以韵查字感到困难。当时流行的字书又因注释简略而被诟病①。在此背景下,万历间学者赵钦汤(1536—1614年)对《四声篇海》(以下简称《篇海》)进行音义增补,后请李登(1524—1609年)校订,著成《详篇》。《详篇》收字三万九千多,比《篇海》旧本少一万多,注音完善,释义详实,引证丰富。王重民先生评论此书说:“在《字汇》《正字通》未通行以前,是书盖为最通行之字典。”[2]今人论述明代重要字书多指称《字汇》《正字通》,较少提及《详篇》。目前没有研究《详篇》的专著,杨载武、杨宝忠、宁忌浮等学者曾以论文或专题形式对《详篇》进行过探讨:杨载武先生《〈重刊详校篇海〉管见》一文较早对《详篇》的作者、源流和辞书特点进行探析[3];其后杨宝忠[4]、宁忌浮[5]、卢鹏[6]、杨晓霞[7]等主要从《篇海》源流、注释体例以及研究价值等方面对《详篇》进行不同程度的讨论。王硕鹏[8]、李二忠[9]则分别从字头、释义方面对《篇海》系辞书进行比较研究,尤其注重对辞书间存在差异的原因进行分析和探究;李美璇的《〈重刊详校篇海〉研究概述》[10]一文从《详篇》基本情况、编撰体例、与《篇海》对比等方面进行文献研究综述,总结前人研究的成就以及发现前人研究的不足等。综上,《详篇》在成书、版本源流、编纂体例及内容注释等方面已有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不过据笔者考察,《详篇》的辞书特点和历史价值仍有可发掘之处,尤其从辞书史和汉语史的角度来看,《详篇》编纂观念先进,体例合理,内容充实,对《字汇》《正字通》的产生有重要影响,其地位应重新评定。本文拟就《详篇》在字书史上的价值试作评述。

一、《详篇》编纂观念和体例为明清字书奠定基础

《详篇》创立较为先进且实用的编纂观念和体例,为《字汇》《正字通》等体例完善的字书的问世奠定良好基础。以下分四点进行叙述。

1.呈现字样规范的收字观念

明朝建立,天下初定,鉴于俗字横行等文字混乱情况,统治者欲求稳定字样,主张辟俗的用字原则。明初学者赵撝谦认为:“正书之不显,俗书害之也,俗书之相仍,六义之不明也。”[11]所撰《六书本义》,列亦、古、籀、续、隶、通、讹、俗八项,定古今字体之是非,并有各自明确定义。赵撝谦的字样整理,奠定了明代字学根基。明中叶以后,随着印刷业进步,俗文学发展,俗讹字更为流行,古文奇字乱用,当时学者欲矫正混乱局面,在字学著作中提出对应的收字标准。如朱光家(活动于万历年间)《字学指南·例论》载云:“虽虫篆、变体、古今异文,离此六者(指六书),则为怪诞,故是编于杜撰不经之字,悉芟落不载。”[12]

基于当时文字学研究风气之影响,赵钦汤试图规范书写用字的标准,以解决明代以来文字混乱的情况。明初章黼《直音篇》在《篇海》基础上删汰近万字,虽然没有提出明确的收字主张,但已经呈现出收字规范的趋势。《详篇》凡例十一则,近半与收字或字形有关,足见赵氏对收字选择和字样规范煞费苦心。笔者据此简单归纳其收字观念:首先,重视正字之规范与选择。凡例一云:“字[无]不出于六书,无不有义,传写失义即谓之讹。旧本滥收,徒增眩惑,今唯择正字注其音义,其余讹字,本应尽删,但人间传写或据讹字寻求,故常存而不削,第注曰‘详某字’云。”[13]以符合六书、有音有义的为正字,传写失义为讹字。旧本正字讹字并存,并分别作注,读者无法分辨何者为正。为区别和沟通于正字,《详篇》对于保留的俗讹字标示“详某”。曾荣汾认为:“字样学固以整理异体为前提,却以‘正字’之选择为宗旨,盖正字者,即文字正确之形体也,亦即‘字样’之所在也。”[14]其次,对古文、俗字等采取时宜态度。凡例五云:“古文钟鼎籀篆难使民间通习,……今于可存者存之,其左右停分弯环圆转不可施之楷隶者,不载也。”[13]又凡例七云:“(旧本)其最可笑者,则于俗间省手浪传等字亦具载之,……今亦未敢尽削。”[13]3赵氏对于音义双全的通行古文、俗字,采取时宜的态度。但对于失真或无法楷化的古文,以及有音无义且字画差异大的俗字,即使流传已久,仍认为不可袭用而不收。再次,适当实行正、俗、通分级整理。《详篇》对于正、俗、通的标注与说明,远较旧本完整与明确。如《篇海·页部》:“顋,息来切。颊顋也。”肉部:“腮,苏来切。又作顋。”《详篇·页部》改作:“顋,桑才切,音腮。颊顋也。俗作腮。”肉部:“腮,苏来切。正作顋。俗作腮。”《详篇》明确标注“顋”为正体、“腮”为俗体。

《详篇》凡例所确立的收字标准,包括正字选择、字样拟定等,体现出撰者字样规范的收字观念。《详篇》撰者以字样整理观念进行收字整理,确立正字标准,实行分级整理等。这种将字样学学理纳入字典学的方式,与当时字样学、文字学研究风气分不开,对于当时文字误用、乱用等起到一定的遏制作用,并对《字汇》《正字通》等字书的收字观念产生积极影响。

2.确保呼字确当的注音观念

明代早期字书为方便读者使用大多以直音进行注音,如《直音篇》“题韵直音篇”云:“所用直音,或以正切,使习者而利矣。”[15]该书即以直音为主。直音浅近易懂,但弊端很大。张自烈云:“异方殊音,势难遽一,苟不推音考义,未有不为方俗所蔽者也。善举者必就其音之杂,以求其义之止;必审其俗之异,以归于音之同。不然非独不合古音,并今昔而失之”[16],(《正字通》凡例九)四方方言殊异,难以统一,若字书读者皆以母语方言来拼读直音,则“未有不为方俗所蔽者”。明万历年间字书编纂风气兴盛,除维持“以音领义”格局外,还创造使用了反切与直音并陈的联合注音方式。巫俊勋说:“以反切与直音并列,应是万历年间才流行的注音方式。”[17]从刊行时间来看,《六书赋音义》与《正韵汇编》确是目前所见较早使用这种注音方式标音的字书,《详篇》紧随其后,也使用这种注音。试看其基本体例:

撰者书名刊行年份注音体例张士佩《六书赋音义》万历壬寅(1602)韵部+反切+直音(“音与某同”)周家栋《正韵汇编》万历壬寅(1602)韵部+直音(“某”)+反切赵钦汤《详校篇海》万历戊申(1608)(某浊)+反切+直音(“音某”)

将反切与直音并陈进行注音,是字书注音新的尝试。《音义》与《汇编》同年刊行,很难说注音方式谁参考了谁。《详篇》虽然刊行稍迟,但据明末李维桢《大泌山房集》卷七十八《赵公墓志铭》载云:“……即取《海篇》旧本,参诸韵音义,为《详校篇海》,历十数年方成。”[18]可知在《音义》《汇编》刊行前赵钦汤早已着手《详篇》的编撰,注音体例也应早已拟好。三种字书虽然都将反切与直音联合使用,但具体格式差别很大:不仅反切与直音顺序不尽相同,直音更是形态各异。因此并不容易断定这种注音是谁的独创。宁忌浮说:“就我所见到字书看,反切加直音的注音方法,是明代学者李登、周家栋首创的。”[5]更将李登(《详篇》)置于周家栋之前。笔者暂将以上三部字书皆视为目前所知最早使用反切与直音联合注音的字书。

《音义》《汇编》围绕《正韵》而编成②,具有索引性质,注音也不甚规范,如部分注音只有反切未列直音等。《详篇》是承续《篇海》而来的独立字书,注音体例更完善。除了扩大使用二联注音和直音使用“音某”格式外,更重要的是以下两点:一是对于没有相配直音的字,直音采用纽四声法或读若法。二是改进又音体例。《音义》《汇编》采用二联注音,在首音与又音上没有区别;《详篇》采取从简原则,对于与首音只有声调区别的又音,注明声调后单列反切或直音。如人部:“侳,子卧切,音佐。…又平声,子戈切。”正如赵氏所言:“字音不可不确,…今本既用反切,又加直音,有切而无〔有〕音,不厌重复者,直欲人呼字确当,而无差失也。”[13](凡例三)《详篇》注音上的种种改进,目的是让读者“呼字确当”。《详篇》所创造使用的反切与直音联合注音,影响深远,《字汇》《正字通》等字书皆沿用这种联合注音方式,甚至当今仍有辞书使用,如台湾《中文大辞典》等。

3.重视字义源流的注释理念

《篇海》汇编多部字书而成,释字义项在排列上并无一定原则,赵钦汤对此有自己的看法:“字有假借、转注二种,或一音二义、三义,或二音二义至有六、七义以上者,要以初义为主,而渐及后来之转借,譬如先嫡而后庶,庶知字之源流。”[13]3(《详篇》凡例十)“初义”即字的本义,“转借”即引申义和假借义。本义为“源”,引申义和假借义为“流”。赵氏主张注释“以初义为主”,既是受元代《古今韵会举要》“以《说文》定著初义”(凡例)的影响,也与当时文字学研究风气有关。明代虽未刊刻过《说文》,仍有不少学者尊崇《说文》,《详篇》校订者李登即奉《说文》为圭臬③。《说文》专释本义,因此《详篇》撰者主张“以初义为主”自然不足为奇。对比《篇海》旧本,会经常发现《详篇》义项移置的情况。

此前的字书如《直音篇》《海篇直音》等注释从略,义项单一,字义源流无从谈起。赵氏注释从详,主张以初义为主,渐及引申义、假借义等。这种重视字义源流的注释理念,使《详篇》义项安排更为科学合理,而义项的科学安排有助于了解文字意义的孳乳和呈现词义的发展路径。张自烈在《正字通》中也主张以本义为字书的首要义项。当今《汉语大字典》(二版)凡例释义项云:“多义字按照本义、引申义、通假义、地名义、姓氏义的顺序用等分项排列。”[19]更与《详篇》的主张几乎如出一辙,可见《详篇》注释理念至今仍有借鉴意义。

4.加强构形辨析的解形观念

赵氏在《详篇》中大量补充构形原由的解说、形体流变的分析等,显示出他对探求汉字形义结合的本源、文字形体的演变等方面的重视。不过与此前篇海系字书不同的是,《详篇》针对字形容易混淆者,还常常加注辨析说明。《详篇》这种加强构形辨析的解形观念,与明代所兴起的辨似风气有关。明代社会俗文化发展迅速,俗字使用极为频繁,古文奇字使用也较为泛滥。李登《难字直音》书前陈邦泰序云:“今之文士不考作字之由,增损点画以为奇,古识者惜之,如以趍(音驰)为趋,以湏(音诲)为须,以蚕(音腆)为蠶,以夲(音叨)为本,……矧音讹义舛,即更仆莫数。”[20]反映当时字学不显、形近字乱用之风气。受考据学风的影响,学者们对文字研究多有心得,辨似风气也随之盛行。明代许多字学著作皆可见与辨似相关的内容。如明嘉靖周宇著《字考启蒙》十六卷,内容分为“正形考”“殊音考”“辨似考”“通用考”,其中“辨似考”即是辨析形近字的内容。《详篇》中构形辨析的内容,包括字头构形订正、易讹字形醒误。

汉字与拼音文字不同,其字义能够透过形符来表达,亦可借此将字义置于字形中,如此一来,“形”的书写若有歧异,“义”的传达便容易产生落差;因此,准确理解字义,首先须确保字形无误。《详篇》对于区别形似的重视,是字书解形上的进步,其加强构形辨析的解形观念,为后世字书树立良好典范。受明代辨似风气和《详篇》解形观念的影响,《字汇》的解形观念和体例更为进步和周全:一是使用符号“〇”将释义和解形内容区分;二是在卷末设置“辨似”“醒误”等篇目,专门辨别近似字形等。如“辨似”篇,将字形相似的字组分为“二字相似”“三字相似”“四字相似”“五字相似”等,列举四百七十余例,如氾汜、刺剌、段叚等,一一详加辨析,足见《字汇》撰者对辨别相似字形的重视。

二、《详篇》开启字书重新占据语文辞书主流的先声

《详篇》增补和校正旧本注音、释义和解形,充实字书内容,增强字书功用,字书开始重新成为明代语文辞书主流。以下仍分四点叙述:

1.删汰俗讹字生僻字,增录新词新字

《篇海》收字五万有余,其中虽不乏新生的正字,然俗讹字、僻字等占新收字的大宗,重出字亦不少。受《篇海》影响,明代不少字书在收字上愈加追大求全,如《海篇直音》收字五万五千,《五侯鲭字海》更多达七万。也有部分字书编者开始反思收字数量。章黼《直音篇》卷首云:“今于诸《篇》《韵》等搜集四万三千余字成编。”[15]该书在《篇海》基础上删汰近一万字,多是俗讹字、生僻字等。从《详篇》序文及凡例可看出,赵钦汤对《篇海》见字辄收、省察不严的情况亦极为不满。《详篇》以《篇海》为蓝本,删字远甚《直音篇》,收字不足四万。结合凡例,《详篇》删省收字主要分以下几类:一是生僻字,多是有音无义.二是重出字。《篇海》汇编众书而成,大量字头重复收录而未加裁定。《详篇》未收,或以该字过于生僻。《详篇》的删字行为源于旧本收字省察不严,也是为遏制明中叶以来文字使用混乱的形势,在当时具有一定的积极作用。

《详篇》收字远比旧本少,并不意味着其只删不补。随着时代发展,社会文化交流融合,宋元以来许多新词新字随之产生。《详篇》会适当增录这些新词新字。借旧字表新词,例如《详篇·歹部》:“歹,……俗又多乃切,音带上声。凡悖逆德行曰歹人。”“歹”表不好义时为借词,源出于北方少数民族语[21]。据蒋冀骋[22]先生考证,其直接源头是元代文献,元代写作“歹”。用例有《元代白话碑·万寿宫圣旨碑》:“你每为与了这金宝文字,却隐慝做贼说谎歹人啊。”新造字如《详篇·水部》:“瀽,吉典切,音蹇。瀽水也。”“瀽”为晚起字,表倾倒义。宋吴自牧《梦粱录·诸色杂买》:“杭城户口繁伙,街巷小民之家,多无坑厕,只用马桶,每日自有出粪人瀽去,谓之倾脚头。”[23]值得一提的是,《详篇·土部》:“埠,薄故切,音埠。见《大明律》:官牙埠头船埠头谓主,舶客商买卖货物也。”“埠”取自《大明律》,表码头义,《王力古汉语字典》认为字本作“步”。《详篇》以律例作为收字来源,较为罕见。

2.增列缺失音项,恰当匹配音义

《详篇》与旧本注音相差较大,首先在于赵氏依据注音体例改动旧本注音(如增列直音或反切、直音转为反切等);其次是赵氏重视音项的完整,对旧本增补大量音项。以异读为例,《篇海》不重视异读的收录,音项缺失严重,《详篇》即增补大量异读(包括同义异读、异义异读等),数量上有增列一音、两音乃至数音的情况。同义异读方面,例如《篇海·刀部》:“剸,徒官切。……又真兖切。”《详篇》作:“剸,定浊,度官切,音团。……又职缘切,音专。又上旨兖切,音转。又去株恋切,音转。注俱同。”四个音项“注俱同”,为同义异读,《详篇》所增平、去二声,疑来自《正韵》“朱缘”“株恋”二切。异义异读方面,例如《篇海·木部》:“榜,蒲萌切。…又比孟切。…”《详篇》作:“榜,並浊,蒲庚切,音彭。…又北孟切,音迸。又补广切,音谤。…又平,博旁切,音邦。…又上音牓。…”增补音读达到三项以上。类似增补注音的例子在《详篇》中很不少见。赵氏所增列的音项并非凭空编造,而是参酌自《集韵》《举要》《正韵》等韵书,有理有据。音项的增补和完善,使得《详篇》注音更准确和完整,也扭转了《篇海》以来字书音项缺失严重的局面。

《详篇》还很重视音项和义项的匹配。赵氏在充分考虑音义关系的前提下,加强注音和释义的配合。例如《篇海·女部》:“妥,汤果、汤回二切。女字。《尔雅》云:‘坐也。’”据《集韵·灰韵》“通回切”下:“妥,安坐也。一曰执器下于心。”又果韵:“妥,吐火切。安也。”知多音字“妥”音义各有对应。《详篇·女部》改作:“妥,吐火切,音拖,上声。安也。平也。帖也。一曰女字。又他回切,音推。安坐也。又执器下于心曰妥。”完成该字音项和义项的匹配。《详篇》注重加强音义配合,使得字书的准确性和实用性大大增强。

3.增补义项和书证,适当录用今注

《详篇》李登序言:“《篇海》旧本之载者伤于滥,而注则伤于疏。滥者思以损之,疏者思以益之。”[13]1旧本注释疏漏,义项欠缺,赵钦汤则进行增补和完善。如《篇海·齐部》引《玉篇》:“齐,在兮切。齐整也。”“齐”字作为常用字,义项丰富,旧本仅列一项,又无任何例证,无法满足读者使用需求。《详篇》对该字补充音项、义项等,字数近二百字(详见原书“齐部”),大大充实该字的注释。《详篇》还注意增补引证。为了直观了解《详篇》对旧本的增补,表现出《详篇》注释详实的特点。笔者以两书口部字为例,随机抽取相同五百字统计其注释长短,以数据表的形式呈现其释义的详略。例如《篇海·口部》:“喫(去击切啖喫也)”。《详篇》:“喫(去击切音隙啖喫又饮也食也又苦戒切音炌喫诟力诤)”前者注释长度为6,后者为22。从下表对比看出,《详篇》口部字注释远比《篇海》详实。

表1《篇海》《详篇》注释详略分析

《篇海》口部字注释(举例)

《详篇》口部字注释(举例)

字书既求实用,应满足当代读者的需求,若仅限于记录早期义项而忽略时下用法,其使用价值必然不高。《详篇》凡例九云:“字书多祖汉唐人注疏,因袭至今。若宋儒所注经书多未收载。观者因右汉唐而左宋,殆非也。汉儒附会,唐人蹈袭,从来矣。至宋儒悉从前人注疏而订正之,……此岂得循古注而置今注耶?本书所录多沿旧注,而亦常录用今注云。”[13]3赵钦汤摒弃厚古薄今的观念,重视录用今注,在释义中时常采录较新义项或解说。如《详篇·母部》:“每,常也。各也。凡也。……亦数也。”其中“数也”义较晚产生,表示多数,近代以来用作复数词尾。《汉语大字典》释作:“宋元时口语。用同‘们’。”用例如《窦娥冤》一折:“满望你鳏寡孤独,无捱无靠母子每到白头。”[24]

《详篇》重视增收义项和书证,适当补录今注,开始扭转宋元以来字书注释简略的局面。受《详篇》影响,《字汇》《正字通》也较为注意采录唐代之后的新注,义项更丰富,释义更详实。尤其是《正字通》,不专取两汉魏晋之注疏,而广泛援引唐宋注释乃至当代学者的新说,注释详尽,一时无两。

4.补充和订正解形,沟通字际关系

自《说文》以来,解形成为字书的基本内容,或说明文字构形原由,或分析形体流变等。《篇海》虽然是楷书字典,仍承袭考释字形时追本溯源的观念,在部分字例的释义之后增加构形原由的解说。例如《篇海·女部》:“妇,……从女持帚洒扫也。”不过《篇海》汇编多种字书而成,解形方面参差不齐,然总体从略,因而解形也成为《详篇》增补的内容。除前文所说的构形辨析外,构形原由分析也是增补内容之一。解形依据方面,早期字书多局限于《说文》,而《详篇》并不囿于《说文》,而是多方采纳。宋代《集韵》、元代《六书正讹》、明代《韵学集成》等皆是《详篇》的参考依据。《详篇》解形内容的增补,体现撰者对汉字形体的重视。

《篇海》“收字全无裁择,收录异体不知沟通。”[4]因此沟通异体字际关系也是《详篇》解形的重要方面。更重要的是,《详篇》还对旧本错误的字际关联进行订正。将解形内容纳入楷书字典,《详篇》虽非首创,也并未逐字贯彻,但全书解形类型丰富,内容远较此前字书充实。更为重要的是,赵氏于《详篇》中增补、订正解形,加强字际沟通,字书因此内容更加详实,功能更加完整。此后的《字汇》《正字通》在解形上更进一步,解形体例和内容皆有发展,尤其是《正字通》,重视字源分析,长于字例考订,解形内容更为完善。

结 语

字书在明代重新占据语文辞书主流,有其客观的历史原因,就字书编纂而言,《详篇》发其先声。仔细分析,《详篇》亦有诸多不足:体例方面,袭用音序检字法而无创新;反切与直音联合注音未能全书贯彻,义项上未能完全实现先本义后引申义、假借义的安排;内容方面,误改旧本注音的情况不少,新近义项采录不够,书证安排不够合理,构形分析多有欠缺等等。瑕不掩瑜,《详篇》所体现的较为先进的编纂观念和体例,是赵钦汤等吸取前人编纂经验、同时结合明代字学研究的基础上形成和确立。这些观念、体例经过梅膺祚、张自烈吸收改进后,又或多或少被纳入《字汇》《正字通》编纂体系中。如果说《字汇》“集万历年间各字书之特色于一身[17]16,《详篇》则不无奠基之力,应在字书史上占有重要席位。巫俊勋指出:“自清代以降之汉学角度观之,明代字书殊无足观,但就字书编纂发展来看,明代字书之编纂用心却不容抹灭。”[25]此语实给予以《详篇》《字汇》《正字通》为主的晚明字书一个合理的肯定。

注 释:

①明毕自严(1569-1638)《石隐园藏稿》卷二云:“近世刻有《海篇直音》,虽觉直截,易于检觅,……兼以注释潦略,令人不无挂一漏万之叹。”

②《音义》书前苏进序云:“爰取《正韵》万有几千字,而以四言赋焉,酌形分类,叶韵成章。……明其裨益《正韵》讵浅鲜哉!”《汇编》“其书取《洪武正韵》,以偏傍分八十部,……特因韵书之本文编为字书,以便检寻,无所损益。”(《四库提要》卷四三)

③清倪涛《六艺之一录》卷二百六十载:“近代魏校王应电、吴元满、朱谋炜因郑樵、戴侗、周伯琦而造附古文,二徐锴铉、张有、郭忠恕、二赵撝谦、宧光、柴广进、李士龙(登)专守《说文》,古人寄托通用,后加分别,今不可不知其故。临文通、九经、史汉而概依《正韵》已矣,署书行稿,取态不拘字,从篆,始方知画沙印泥之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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