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点赞曾皙之志的中西方美学底蕴
2019-11-27刘琼
刘 琼
孔子认为人的全面发展,是人在诗、礼、乐的全面熏陶中,不断进步升华的,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论语》)[1]。孔子的这一思想与西方现代文艺理论、美学理论是一致的、契合的,康徳认为审美判断力是沟通真与善、知识与道德、必然性与自由王国之间的桥梁(康德《判断力批判》)[2]。席勒更是赞同人生的最高、最完美的境界是游戏,即只有当人在充分意义上是人的时候,他才游戏;只有当人做游戏时,他才是完整的人。席勒强调了游戏在人的精神自由、自我解放、自我去蔽上具有的独特功效(席勒《美育书简》)[3]。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出自《论语·先进》篇,是《论语》中少有的篇幅较长的一段文字。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
“求,尔何如?”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尔何如?”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孔子询问四个学生的人生志向,前三个学生子路、冉有、公西华述志都不外乎是从政的人生理想,孔子都没有点赞,而当孔子点到曾皙发言时,曾皙放下正在弹奏的瑟,述其志“异乎三子者之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画面太美啦!这是《论语》中少有的写景抒情文字,《论语》绝大部分的文字都是微言大义式的孔子教导学生的简练语录。而这段文字的格调与《论语》总体面貌大不相同,是吹进《论语》中的一股小清新之风。曾皙不过是希望在暮春时节,穿上春服,与五六个冠者,七八个童子,到沂水边沐浴,然后唱歌跳舞,咏而归,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对于为什么孔子认同曾皙志向,自古至今,各家众说纷纭。
朱熹从理学及个人心性修养诠释曰:“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而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视三子之规规于事为之末者,其气象不侔矣,故夫子叹息而深许之。”(《论语集注》)[4]
南怀谨先生则认为,这是描绘的“大同世界”中,“个人真正的精神享受”,“曾点所讲的这个境界,就是社会安定、国家自主、经济稳定、天下太平,每个人都享受了真、善、美的人生,这也就是真正的自由民主一一不是西方的,也不是美国的,而是我们的大同世界的那个理想。每个人都能够做到,真正享受了生命”(《论语别裁》)[5]。各位学者从各自信奉的思想学说出发,作出了不同的解读,各有道理。
孔子的弟子曾皙说自己平生最向往的不过是与几个朋友去郊外春游,穿着春服,在河边沐浴,兴致来了,就唱歌跳舞,然后咏而归。为何这样的人生理想,孔子却深加赞赏呢?原来,孔子虽被后世尊为圣人,其实孔子和普通人一样,也爱美,爱玩,爱与朋友聚会,爱大自然。其实,纵观孔子的一生,不难发现,在孔子的内心深处始终充溢着文艺情怀。用我们今天的人物品鉴标准来讲,孔子就是一位资深文青。孔子深谙文娱活动会给人带来审美愉悦。这种审美愉悦是由内而外,使人的身心得以净化与升华的快乐。
孔子深知人类一切文化、一切变革、一切知识,最终都是指向个人的幸福这个终极目标的。而人在什么状态下才能进入这种幸福愉悦的体验中呢?曾皙就描绘了这一情境:在无功利目的之下,与几个志同道合的知心朋友一起交游中,在感受大自然永恒地赐予我们最平凡又最美好的韶光时,我们身心会彻底放松,与大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我们会情不自禁地载歌载舞,这时审美愉悦是人处于真正身心快乐时的自然流露,无关乎政治,甚至可以暂时忽略现实的存在。所以,这样率性的孔子不仅体现了真实的人性,而且十分地可爱。
人生中总要设法开辟出一段时光,任由自己沉醉于喜爱的文娱活动之中。只有在这种时候,我们的身心才是最为放松释怀的,最自由与解放的,最幸福与开心的。所以,孔子要点赞曾皙之志。曾皙描绘的暮春郊游之乐,一如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描绘的那样,与群贤曲水流觞,共享美好春光;一如苏轼在《赤壁赋》中记述的那样,与好友泛舟江上,赏月抒怀那样的韶光是生命中的最美之境。当我们身处繁忙而琐碎的人生事务之中,若能偶遇这样的闲暇,必当珍视,因为它是最美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