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教育知识观变迁
2019-11-27谢洁昕
谢洁昕
新中国成立后的十七年间,教育知识观深受政治、经济活动影响。在教育知识类型上,先是强调经济属性,重视基础文化知识和基本生产技术知识;而后强调政治属性,重视阶级斗争知识和生产劳动知识。在教育知识获得上,先是强调学习苏联教育模式,重视系统理论知识的讲授;而后强调社会和生产实践,重视直接参加阶级斗争和生产劳动。
1949年新中国成立初期,各项事业亟待恢复和发展,在艰难曲折探索中,国内经济、政治、思想文化等发生巨大变革,教育领域内教育目的、教育内容、教学法也随之不断发生变化。其中最具基础和长远影响的领域之一,便是教育知识观的变迁,至今仍然有重要的经验和教训值得总结和反思。
一、强调基础文化知识和基本生产技术知识
新中国成立后,按照《共同纲领》的规定,政府着手改造旧的文化教育事业,接管旧学校,废除带有封建的、国民党党化教育的内容,私立学校逐步由政府接管为公办学校,处理和接受外资津贴学校。[1]1950年1月教育部副部长钱俊瑞在《人民教育》发表文章《当前教育建设的方针》,明确指出为工农服务,为生产建设服务,这就是当前实行新民主主义教育的中心方针。[2]1950年1月6日,教育部《关于第一次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的报告》中指出,教育应着重为工农服务,当前工作的中心环节,应是机关、部队、工厂、学校普遍设立工农中学,吸收大批工农干部及工农青年入学,培养工农知识分子干部,同时大量举办业余补习学校,准备开展识字运动。[3]1951年10月1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颁布了《关于改革学制的决定》,规定设立工农速成中小学、业余初中等学校,识字学校以及各级各类补习学校,以便工农青年尽快掌握基础文化知识,还规定了各类技术学校可附设短期技术训练班或技术补习班。[4]
教育向工农开门,教育为生产建设服务的方针主导着这一时期的教育实践,提倡充分保障工农群众受教育的权利,以使其获得基础文化知识,同时重视培养科学技术人才,为当时恢复生产建设和经济发展提供支持。
经过1949-1953年的经济恢复,1953年开启了经济建设的“一五计划”,为了满足国家工农业发展的需求,教育领域十分重视基本生产技术教育和劳动教育,一方面通过基本生产技术知识的学习为学生投入工农业建设做准备,另一方面通过加强劳动教育,树立劳动观念,鼓励学生毕业后直接参加生产劳动,促进农业生产。
由于当时的教育发展尚不能满足中小学毕业生所有的升学需求,同时又面临着经济建设的迫切要求,因此国家大力提倡劳动教育,使中小学生树立正确的劳动观念,掌握基本的生产知识。1955年4月12日,《中共中央转发教育部党组〈关于初中和高小毕业生从事生产劳动的宣传教育工作报告〉给各地党委的指示》中说明,中小学校必须进一步加强劳动教育,这是动员中小学毕业生从事生产劳动的根本办法。今后进行劳动教育,除注意培养劳动观点和劳动习惯外,还应当注意进行综合技术教育,使学生从理论上和实践上懂得一些工农业生产的基础知识。[5]
马克思教育学说是新中国教育事业的重要指导思想,尤其是关于人的全面发展学说,奠定了新中国教育培养人才的理论基础。1950年6月1日,马叙伦部长在第一次全国高等教育会议上致开幕词,他表示高等教育以培养高级的建设人才为目的,高等学校必须进行系统的、与实际相结合的科学理论的教育,并在此基础上,实行专门的科学技术教育。高等教育应该培养出全面发展的、有真才实学的、富有分析力和创造力的专门人才来。[6]1951年3月31日,马叙伦部长又在第一次全国中等教育会议上的闭幕词中明确指出,普通中学的教育目标,必须符合全面发展的原则,使青年一代在智育、德育、体育、美育各方面获得全面发展,成为新民主主义社会自觉的、积极的成员。[7]1955年1月《人民教育》社论《积极地稳步地提高教育质量是今后普通教育工作的中心任务》中指出,首先必须明确认识,提高教育质量的目的在中、小学来说,就是为了更好地培养社会主义社会全面发展的成员,这种新人不仅要具有一定科学知识和文化能力,而且应该具有社会主义的政治觉悟和新的道德品质,应该具有坚强的体魄和优美的情操,此外,还应该具有一般的生产技能。[8]可见,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开展识字运动和综合技术教育,使工农群众、青年学生掌握基础文化知识和基本生产技术知识并非完全取代了教育的其他方面,“全面发展”仍然是一项基础方针。
然而,在执行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进行德育、智育、体育、美育和基本生产技术教育的过程中,也出现了片面重视书本知识和考试分数、学生学习负担过重等问题,从而引发了关于“全面发展”的讨论。
1955年2月,张凌光在《人民教育》发表文章《实行全面发展教育中若干问题的商榷》,标志着这场关于“全面发展”讨论的开始。此后,全国报刊以“全面发展与因材施教”为题展开争鸣。讨论中指出了当前教育中出现的处处强调一律,抹杀学生个性、特长,学生学习分量重,各种运动多等问题,并试图厘清“全面发展”的真正意涵。侯俊岩在1955年《人民教育》上登文《减轻中小学学生过重负担,提高教育质量》,文中提到全面发展的标准,就是教育学生掌握系统的、基础的科学知识,树立辨证唯物主义世界观和共产主义道德,并使学生具有健康的体质、爱好艺术和欣赏艺术的能力,掌握生产过程的基本科学原理及使用简单的生产工具的能力。[9]曹孚在1956年《人民教育》发表题为《对于全面发展的教育问题的看法》的文章,他认为全面发展的教育目的要求知识教育的全面性,但知识教育的分量并没有固定不变的指标。可以考虑延长修学年限,修改教学计划与教学大纲,大力精简教学内容,实行高中文理分科。[10]1955年的全国文化教育工作会议明确“全面发展”不应当有重点,同年教育部颁布了《关于减轻中、小学校学生过重负担的指示》提出对教科书予以精简,改善教师教学水平等以减轻学生过重负担。
1949至1957年,国内政治环境较为稳定,在改善工农群众的受教育情况和集中力量恢复发展经济的现实需要下,提高识字水平、培养社会主义生产建设人才理所应当成为教育的首要目的。但是“全面发展”不是有重点的发展,这期间对于科学文化知识的教育,对于劳动教育和体育,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毛泽东思想、中国革命常识、时事政策等的政治思想教育,尤其是1957年整风运动后开展的反右派社会主义思想教育同样也不容忽视,“全面发展”仍然是人才培养的标杆。所以这一时期教育主要体现以全面发展为基础,重视基础文化知识和基本生产技术知识的特点。
二、强调政治挂帅兼重生产劳动知识
1956年随着社会主义改造的基本完成,党的八大正确地指出了国内的主要矛盾不再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阶级矛盾,而是人民内部的矛盾。1957年2月27日,毛泽东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论述关于“知识分子问题”,提出“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得到发展,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11]在毛泽东“三育两有”教育方针的指示下,1958年9月19日中共中央、国务院颁布《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明确党的教育方针是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共产主义社会全面发展的新人,就是既有政治觉悟又有文化的、既能从事脑力劳动又能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而不是旧社会的只专不红、脱离生产劳动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一切学校中,必须进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政治教育和思想教育,培养教师和学生工人阶级的阶级观点、群众观点、集体观点、劳动观点和辩证唯物主义观点,必须把生产劳动列为正式课程。[12]“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这一方针后来也成为1958年至“文革”前这段时期教育事业的总指挥棒,强化教育的政治功能,将教育作为阶级斗争的工具,突出生产劳动的实践性知识,降低书本知识的重要性。
毛泽东“三育两有”教育方针强调,社会主义教育应加强思想政治工作,把德育放在首位。[13]随后,教育界首倡并大力践行思想政治教育,强调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学习毛泽东著作,肃清资产阶级的政治影响和思想影响,提高学生的社会主义觉悟。1959年9月19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进一步贯彻执行党的教育方针》,提出学生必须参加政治运动,学校应当结合政治形势对学生进行教育,并且组织学生参加全民性的政治运动。[14]1959年10月8日,杨秀峰部长在《人民日报》发表题为《我国教育事业的大革命和大发展》的文章,文章指出应该把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政治教育和党的政治工作,作为学校一切工作的灵魂,并且在一切文化科学知识的教育中实行政治挂帅。[15]
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是社会主义教育的本质要求,然而国内阶级斗争的形势不断被夸大,1959年批判所谓“彭德怀右倾反党集团”,随后在全党展开反右倾斗争,1962年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又提出在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从而强调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教育的德育功能实际上演变成为阶级斗争服务。后来更提出,我们的中小学教育,根本目的在于培养坚强革命后代,必须以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导,对学生进行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教育,进行阶级斗争的教育和反对现代修正主义的教育,培养无产阶级的革命意志,反对和防止资产阶级思想和其他各种反动思想的侵蚀,为逐步树立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世界观打下基础。[16]1964年6月24日,中共中央批转《高等教育部党组关于高等教育部直属高等学校(扩大)领导干部会议的报告》提出,必须重视参加阶级斗争的实际锻炼,有计划地组织师生,特别是文科的师生,参加农村的基层工作,以便从实际斗争中提高他们的觉悟。[17]1964年7月5日,毛泽东在与毛远新谈话中指出,“阶级斗争是你们的主课。你们学院应该去农村搞“四清”,去工厂搞“五反”。不搞“四清”就不了解农民,不搞“五反”就不了解工人。阶级斗争都不知道,怎么能算大学毕业?”[18]可见,随着阶级斗争不断被搬上政治舞台,教育完全沦为阶级斗争的工具,甚至提出“阶级斗争是学校的一门主课”,动员学生参加政治运动,参加农村生产建设,对文化课的学习则贯彻“少而精”的原则,轻视课堂知识,此后由于阶级斗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不断扩大化,最终导致“文化大革命”,淡化甚至消灭文化课的学习。
为了改变当时教育脱离生产劳动,脱离实际的情况,党提出了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1958年8月16日,陆定一副总理作了《教育必须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讲话,他提出世界上只有两门知识,阶级斗争的知识和生产斗争的知识。讲话中陆定一又引用了毛泽东《整顿党的作风》中关于知识的论述,提到“一切比较完全的知识都是由两个阶段构成的,第一阶段是感性知识,第二阶段是理性知识,理性知识是感性知识的高级发展阶段。有两种不完全的知识,一种是现成书本上的知识,一种是偏于感性和局部的知识,这二者都有片面性。只有使二者互相结合,才会产生好的比较完全的知识”。[19]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理论上有助于学生将感性知识和理性知识联系起来,将理论知识应用于实践,但由于当时片面强调阶级斗争和生产斗争,一定程度上忽视了科学文化知识的学习,造成教育质量的片面理解和严重下降。
1958年9月19日国务院《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指出,全国应在3年到5年的时间内,基本上完成扫除文盲。1959年5月24日,《关于在农村中继续扫除文盲和巩固发展业余教育的通知》指出,必须继续鼓足干劲,在农村中开展扫除文盲运动,组织尚未摆脱文盲状态的农民参加识字运动,形成群众的学习高潮。[20]然而在当时“大跃进”的形势下,执行政策也发生了一些问题,师生整日参加各种政治活动和生产劳动,看书学习甚至被扣上“白专”的帽子,基础文化知识的教育也难以真正落到实处。1959年9月19日,《人民日报》社论《进一步贯彻执行党的教育方针》指出,在一切学校中,必须把生产劳动列入教学计划,安排学生参加各种体力劳动,或者参加学校举办的工厂和农场中的生产劳动,或者下乡、下厂参加生产劳动,或者参加一定的社会公益劳动。[21]1960年6月1日人民日报社论《迎接新的更大的文化革命高潮》提出,文化革命就是使工农群众知识化,同时使知识分子劳动化。一方面要加快全民教育的普及和提高,使几亿工农群众具有越来越高的文化和科学知识,实现工农群众知识化;一方面要坚持贯彻知识分子参加体力劳动和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实现知识分子劳动化。[22]1964年11月17日,中共中央《关于发展半工(耕)半读教育制度问题的批示》中指出,中央提出“两种教育制度和两种劳动制度”,在教育工作中,全日制小学还要发展,全日制的中学和高等学校不再发展;国家的教育经费,除了维持全日制学校以外,新增加的主要用来办理或者津贴半工半读、半农半读的中等和高等学校,以多快好省地发展教育,消灭文盲,培养又能作体力劳动又能作脑力劳动的新人,大大发展生产。[23]可见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实行半工半读教育制度,旨在节省国家的教育开支,提高工农文化基础知识水平,实现知识分子劳动化,直接促进生产。然而,由于这一阶段指导思想出现了偏差,导致了实践中的错误。其一就是将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片面地理解为以生产劳动为主,各级各类学校安排了大量生产劳动内容,大大影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导致教育质量的下降。其二,知识分子劳动化片面发挥成让知识分子从事简单的体力劳动,损害他们的身体健康,消耗了他们从事复杂脑力劳动的时间。其三,这一方针被强化为办学的群众运动,成为调动群众办学积极性的重要办法,然而在当时“大跃进”的形势下,办学的群众运动也跟着“大跃进”,出现只重数量忽略质量的问题。[24]尽管1961年教育领域根据“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进行了短暂调整,但生产劳动依然占据重要地位,并且随着阶级斗争矛盾的尖锐化,更有逐步取代课堂知识学习的趋势。因而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不仅没能发挥理论与实际一致的教育方法的作用,更是贬低了理论知识的地位。
1958年至“文革”前,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奠定了教育内容以阶级斗争知识和生产劳动知识为主的基本特征,试图改变教育脱离政治、脱离生产、脱离实际的情况。然后由于党内的左倾错误没有得到彻底地纠正,随着“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开展,教育事业也出现急躁、冒进的“教育大革命”,许多学校打乱了正常的教学秩序,办起工厂、农场,小学高年级学生以及全国中等以上各级各类学校开始普遍停课,投入大炼钢铁和三秋(秋管、秋收、秋种)运动,体力劳动占据学生大部分的时间,忽视了课堂学习。同时,知识界展开关于“红与专”的争辩,批判资产阶级的“白专”道路,此后不断扩大化的阶级斗争又掀起了部分农村和城市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学校教育纳入“防止资本主义复辟”“反修防修”的轨道中去,强调学生参加政治运动,投入农村生产劳动,树立青年工农阶级的劳动观点,实现知识分子劳动化。以阶级斗争和生产劳动为主的教育致使系统理论知识的学习被严重削弱,也为文革时期轻视甚至消灭文化课学习埋下根基。
三、学习苏联先进经验的教育知识获得路径
新中国成立初期,随着我国确定“一边倒”的外交政策,教育领域也开始“以俄为师”,全面学习苏联的教育制度、教育理论、教材和教学法等。为了“学习苏联先进的教育经验”,国内大力翻译苏联教科书、邀请苏联专家前来讲座、组织教师学习苏联教育理论著作并到苏联学校参观学习,教师们对苏联学校教学法几乎全盘接受,其中尤其是凯洛夫的《教育学》在当时影响最大。
凯洛夫认为,教学是教师在学生们自觉与自动的参与之下,以知识、技能和熟练技巧体系去武装学生的过程。学校教学中的知识,乃是把各种事实及其概括(采取概念、定则、定理、结论、法则等形式)的体系,使人了解并牢记起来。[25]凯洛夫教育学,以及整个苏联教育,特别强调给学生传授系统的知识。他们批判杜威实用主义教育,就是认为,实用主义教育不能给学生以系统的知识。[26]凯洛夫还强调教师在教学中的主导地位,他认为,教师本身是决定教学的培养效果之最重要的、有决定作用的因素。虽然他说“学习是学生自觉地积极地领会知识的过程”,但他又强调“学生知识的充实、自觉性和巩固性,大部分是依赖于教师的”。[27]此外,他对教师教学的“工作流程”也作了具体的指导,他认为教学过程包括六个环节:工作开始的组织(记录缺席的学生,迅速准备当前的工作);查阅家庭作业的完成;讲解功课的题目与宗旨,确定对于已学习功课之联系;讲述并说明新教材;巩固已经教过的教材;详细说明新的家庭作业。[28]这一教学模式在实践中演化为“组织教学、检查作业、传授新知识、巩固新知识、布置课外作业”的五段教学法,并在课堂教学中逐渐固定了下来。
教学过程中,凯洛夫认为教师应该遵循直观原则、学生在学习中的自觉性和积极性原则、学生获得知识的巩固性原则、教学中的系统性和连贯性原则、教学的通俗性和接受性原则。[29]其中直观教学的原则在我国学校教学中广为推崇,比如1953年11月26日,《政务院关于整顿和改进小学教育的指示》要求教师认真备课和认真教课,并尽可能地注意直观教学,提倡教师带领学生自己动手搜集、制作标本,并制作简单模型等。[30]1955年4月25日,刘子载副部长《关于高等学校的政治思想教育工作》的发言中强调,学校应大量搜集政治理论课程的资料、图表、挂图及其他直观教材予以陈列,这对学生有很大的教育作用。[31]
教师们响应国家号召,纷纷学习苏联经验,改造自己的教育理念和教学方法,其中旅顺中学早在1948年就参观学习了苏联课堂教学。教师表示“学习苏联课堂教学的过程就是新旧思想斗争的过程,在教学工作中,组织教师展开这方面的矛盾斗争是完全必要的”,学习苏联“使我们学校的上课方式,由过去只有一种而改变到现在的多种多样了”。[32]《红领巾》一课也是学习苏联教学中有名的案例。1953年,北京师范大学学生实习期间,在北京市女六中讲授了《红领巾》一文的第四节课,这节课有包括俄国专家普希金在内的众多教师听课。教师以“使学生认识到主人公热爱人民和热爱祖国财产的忘我精神”和“使学生了解并进一步会运用几个词汇”为教学目的,严格按照“组织教学、检查作业、进行新教材、巩固新教材、布置作业”的结构进行教学。[33]
然而,教学中明显的问题是,教师很积极,而学生却没有,课堂话语的比例严重不均,一节课教师讲了40分钟而学生只讲了5分钟。虽然这种教学法使得课堂教学规范有序,改善了旧中国课堂教学随意性大的问题,但这个案例也暴露了苏联教学法的弊端,以教材为中心,以教师为主导,注重知识灌输,教学模式过于僵化,缺乏生成性,忽视学生在教学中的主体地位,学生的主动性和创造性难以被调动起来。
全盘移借苏联学校教学法的弊端不断显露,引起了教育工作者的反思和争论。1954年1月14日,林砺儒在《关于目前全国中学教育的基本情况与今后的方针任务》的报告中指出,目前中学教学法中的主要毛病,一是教条主义,表现在教学和实际脱节,只知教学生死读硬记书本知识而不知应用。二是形式主义,表现在不问中国的实际情况,机械地搬运苏联的经验;表现在进行教学改革时,只知在教学方法上打圈子,忽视教学内容改革。[34]学校教育中片面强调书本知识,甚至强调“门门五分”,强调统一,过分加重学生的学习负担,忽视学生个性,一些教育工作者对凯洛夫教育学、苏联教育经验提出了质疑,展开了一场关于“全面发展”的讨论。1956年,陆定一提出了“全面发展”和“因材施教”相结合的方针,1958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中明确提出教师要经常了解学生的情况,针对实际情况施行教育,要把“全面发展”与“因材施教”结合起来。由于凯洛夫教育学片面强调以课堂为中心,以书本知识为中心,忽视生产劳动,50年代后期遭到批判,1958年中央提出“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中国开始摒弃苏联模式,探索自己的教育方法。
四、探索以生产劳动为主的本土教育知识获得路径
50年代末中苏关系恶化,在国内反右倾斗争和“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功轰轰烈烈开展之时,教育脱离政治、脱离生产、脱离实际的问题不断被推上风口浪尖,1958年国务院《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提出“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教育领域由学习苏联先进经验逐渐走向批判甚至完全抛弃,开始了本土教育实践的探索。为了落实“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口号,各地学校从开展勤工俭学运动,发展到学校大办工厂、农场,工厂、农村人民公社大办学校,全日制和半工半读的各级各类学校,都把生产知识、生产劳动列为正式课程。与此同时,普通科学文化知识的地位大幅下降,“大跃进”时期提出过中小学缩短年限、控制学时、增加劳动的设想,1964年又提出文化课贯彻“少而精”的原则,以便学生掌握基本的文化工具和科学知识。
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旨在促进知识分子劳动化,使青年学生在实践中掌握和运用生产劳动知识,同时和工农群众接触,改变轻视劳动的观点,用工人阶级的阶级观点武装自己。福州第一中学的学生下乡劳动就是其中一个范例。学生们下乡以后,分散住在贫农、下中农家里,和他们朝夕相处,共同劳动,谈心交友,参加了群众会、干部会,进行调查研究,并且开展各项宣传活动。他们通过体力劳动体验劳动人民的生活和崇高的品质;通过亲自听到农民诉说在旧社会受压迫受剥削的生活,增强了对反动统治阶级的憎恨;通过亲眼看到许多实例,体会到地主富农等反动阶级残余不甘灭亡,总想寻找机会复辟,也体会到社会上还存在着各种资产阶级思想和旧社会的习惯势力,存在着一小部分生产者的资本主义倾向。用学生自己的话来说,这次下乡劳动是一次“最生动的政治课”。[35]
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不仅需要组织学生参加劳动实践,也要通过理论课使学生掌握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结合国际国内的阶级斗争实际,进行无产阶级的阶级斗争教育。当时的课堂教学强调要坚持启发式,废止注入式,重视教师要认真了解学生的活思想。高等学校的政治课可采用启发报告、读书、讨论、总结或解答的方式,中等学校可适当地组织一些参观、访问、请工农兵积极分子做报告等活动。1964年3月10日,《毛泽东对北京一个中学校长提出减轻中学生负担问题的意见》中强调,现在课程太多,学生压力太大,讲授又不甚得法。考试方法以学生为敌人,举行突然袭击。这三项都是不利于培养青年们在德智体诸方面生动活泼地主动地发展的。[36]所以,当时理论课的学习,坚决反对死记硬背,主张学生理解和运用。
在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发展国民经济的总方针指导下,各地中小学为大力支持社会主义农村建设,在加强农业生产知识教育方面也进行了不少工作。许多学校和教师在讲授时很注意书本知识和观察实验等感性知识密切结合。注意运用模型、图表等教具,加强教学的直观性。生产参观和请老农讲授农业生产技术、丰产经验等教学方法也被广泛采用。有的学校还组织了农业技术研究小组。有的学校为了使知识的讲授能够从实际生产现象中引出,讲过的知识能及时在生产中得到验证,他们按照农业生产的季节特点组织教材。除了开设农业生产知识课以外,许多学校还在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地理、算数、自然等科的教学中,注意结合农业生产实际进行生产知识教育。[37]农业生产知识教育充分发挥课程实践性强的特点,按照结合生产的原则合理组织教材,选择多种教学活动方式,同时密切结合自然科学学科的教学,使学生充分认识农业生产过程和工具的使用。
实行半工半读的教育制度,切实贯彻了“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方针,发扬了勤俭办校的精神,以培养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有一定技术的工人以目的。各地半工半读学校在工作中取得了不少进展,其中北京红旗中学与无线电联合厂合办半工半读学校就积累了良好的办学经验。北京红旗中学在文化课教材内容的选择上,贯彻“少而精”的原则,以专业技术课的需要为依据,符合专业技术课需要则保留,为学科的基础知识则予以精简,其余则删去。数理化教师按照教学结合生产、理论联系实际的方向来讲解书本知识,讲明书本知识在生产中如何应用,还把生产中的实际问题编成习题让学生练习。还开设技术讲座,由技术员或老工人讲授当前生产上急需而又很难理解的技术知识,随用随学。[38]红旗中学在教学中将抽象的理性知识和学生从生产实际中获得的感性知识联系起来,既巩固了书本知识,又解决了生产中的问题。通过实践、认识、再实践的循环往复,逐步加深学生技术知识的获得,也克服了死记硬背的弊端。
这一时期的本土教育方法以“结合生产劳动”为主,努力改变教学和实际脱离的倾向,同时在理论课程的讲授中,提倡启发式教学法,反对注入式,强调知识的理解和运用,反对死记硬背。“结合实际”“结合生产”理论上有助于学生将理论知识与实践性知识相联系,但由于过程中将“生产劳动”的政治教育意义提升过高,一度以“生产劳动”代替学校文化课学习,以单纯的体力劳动消耗青年学生的时间,大大阻碍了学生理论知识的获得。
整个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十七年,教育知识观变迁几乎完全由政治主导。首先,对待西方资产阶级教育理论,我们单纯从政治意识形态进行彻底否定和批判。其次,对苏联教育的借鉴也随着中苏关系破裂而逐渐瓦解。在建设教育事业的自我探索中,我们非但不重视教育知识基础理论研究,而且不顾学校教育的专业性,大搞全民办学等群众运动。学校教育在政治力量搅动下经历诸多混乱和失序,致使教育质量低下,青年学生的科学文化知识水平难以真正得到提升,甚至出现贬低科学文化知识,贬低书本理论知识的倾向,“文革”时期的学校教育风气在此已可见端倪。
注释:
[1][4]顾明远.当代中国教育[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12,15.
[2]钱俊瑞.当前教育建设的方针[J].人民教育,1950,(1):10-16.
[3][5][6][7][11][16][17][18][23][30][31][34][36]何东昌.中华人民共和国重要教育文献[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8:10,25,83,227,263,449,456,725,1149,1288,1249,1261,1329.
[8]积极地稳步地提高教育质量是今后普通教育工作的中心任务[J].人民教育,1955,(1):5-7.
[9]侯俊岩.减轻中小学学生过重负担,提高教育质量[J].人民教育,1955,(10):16-19.
[10]曹孚.对于“全面发展的教育”问题的看法[J].人民教育,1956,(10):20-25.
[12][14][15][19][20][21][22]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办公厅.教育文献法令汇编(1958)[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59:4,63,93,108,118,192,902.
[13]程凯.当代中国教育思想史[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9:106.
[24]朱永新.嬗变与建构:中国当代教育思想史[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4:47.
[25][27][28][29]凯洛夫.教育学(上卷)[M]. 沈颖,等译.北京:新华书店,1950:73,80-81,102,176.
[26]顾明远.论苏联教育理论对中国教育的影响[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4,(1):5-13.
[32]旅顺中学.学习苏联课堂教学的经验[J].人民教育,1953,(2):52-53.
[33]叶苍岑.从“红领巾”的教学谈到语文教学的改革问题[J].人民教育,1953,(7):40-42,8.
[35]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办公厅.教育文献法令汇编(1963)[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65:210.
[37]本刊综合报道.各地中小学校开设农业生产知识课的情况[J].人民教育,1963,(11):15-18.
[38]北京市红旗中学.从生产实际出发,进行教学改革[J].人民教育,1965,(12):13,19-20.